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11.21【日月】永遇樂（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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凜墨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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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00)

10樓發表於: 2012-04-08 19:1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嗯......無關風月，卻勝似風月。這句話說得太好了。
很像正戲裡的兩個人。：）

不知道是甚麼天大的動機讓這兩個傢伙見了面還要這麼緊著一張臉，心底話到底說了多少，又能說出多少，看來往後還很有得磨。不過撇開七情六慾不說的話，單純的合作他們應該是很駕輕就熟的，就看這之中又能擦出甚麼意外的火花就是了。

素還真的目的應該多少跟皇親國戚或朝廷官僚有點關係，我猜；但是小談的動機千變萬化甚麼都可能，實在想不太出來呢。

至於他們當年是怎麼分開的，繼續坐板凳觀望。

春滿訟庭花有韻，琴橫臥閣月無聲。

頂端

elisedan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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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268)

11樓發表於: 2012-04-13 1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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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洸：
不同階段的他們有不同相處之道，最壞的時候就是最好的時候，我是多麼願意他們緣份一直沒完沒了。兩個人之間麼，知道是一回事，明白是一回事，了解又是一回事，相信更是更一回事。其實算來算去，算得都通透了，到底還沒有通透，情和理從來不是一碼事。

小墨：
他們對彼此比較複雜，有情份有算計，把那點情份也算了進去。當年結的樑子有點大，正因互相之間太了解，顧忌反而多，更難以信任。至於小談動機，很簡單，但後來我覺得，可能沒他想的那麼簡單：）

謝謝小花：）

頂端

elisedan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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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268)

12樓發表於: 2012-04-14 0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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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第二天，玉世香果然請了素還真到聚雲齋。

聚雲齋規模大底氣足，獨門獨戶；招待達官貴人的地方更是講究，亭台樓閣，碧榭紅欄，水光耀廊，雅靜矜貴。從二樓雅座往外一望的百畝河溏，都歸聚雲齋管，塘水自西山泉引渠注入，出產的河鮮細嫩透明，種的蓮藕酥脆香甜，採了蓮子做什錦冰碗，加上茨實米、鮮核桃仁、鮮杏仁和蜜餞溫蔔，底下用荷葉一托，又清雅，又繽紛。

桌上擺了菜，五葷五素，其中一道就是什錦冰碗。

「翠環城的西樓譽滿天下，咱們聚雲齋不敢胡亂攀比，但總算有幾道拿手菜式，或能請王爺指教一二。」

說話的人是聚雲齋的掌櫃兼老闆，五十上下，身材富泰，笑得慈祥。

「指教不敢，這羹裡蓮子粒壯衣薄，茨實米又挑的最嫩，可惜炎夏未到，不然應是下酒消暑的上佳妙品。」素還真笑道：「還有這道桂花皮炸，令人驚豔。素某也只嚐出肉皮取自豬背脊上三寸寬之處，再用高湯泡軟切絲下鍋，武火炒熟。但肉皮事先經過一番巧妙處理，箇中奧妙，那可真令素某窺不透。」

洛掌櫃一聽，眼睛一亮，大有酒逢知己的感覺，能在一口之後準確說出桂花皮炸的材料以至做法的食客，多年以來，屈指可數，不由得嘆道：「天下人人會吃，食而知味的卻很少，王爺是其中一個。」

「這都是素某府裡掌廚的功勞，他既是素某好友，也是個老饕，會吃更會煮，素某的胃口全被他養刁。這次他未有隨素某同行，不能跟掌櫃切磋，實在可惜。」

洛掌櫃心裡有數，想這順水人情做了也未嘗划不來，便笑道：「既然能為王爺掌勺，想必也是位食林高人。王爺若不嫌棄，小的可以將這道菜的秘方告訴王爺，但請王爺只傳與他一人。」

素還真笑道：「掌櫃盛情，素某卻之不恭，先代好友謝過。素某也不白拿掌櫃的好處，待會請掌櫃取紙筆來，素某寫一道特色菜譜與你交換。」

「洛老闆你真不夠意思。」玉世香見這兩人一個遞一個接，不亦樂乎，不失為美事一樁，也在旁邊虛抬打趣幾句：「桂花皮炸這菜，當初本官每天都來，每天都點，每天都死纏活賴，你就是不肯給本官賣個帳。現在王爺還沒開口，你就巴巴的奉上。」

洛掌櫃跟玉世香頗有交情，明知他在說笑，白他一眼：「要是大人當初第一次來，第一次點，第一次就能說出剛才王爺的一番話，小的二話不說，立刻就給。」

說話之間，聽得有人拍門，一打開，見店小二領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在候著。那姑娘抱著柳琴，玉世香知道是來唱歌彈曲子的，轉頭去看素還真的意思，見他神色平靜，原以為他雅興不高，正要打發走，素還真卻把人喚住了。

掌櫃甚識趣，趁機告退。那姑娘微一揖身，盈盈拜倒：「兩位貴人喜歡聽什麼曲子？」

素還真只說隨意，玉世香怕這姑娘不識好歹，一味吟悲弄愁，打擾了席間大好氣氛，忙補了一句：「不許悲的。」

素還真卻低笑：「人世間十事九悲，不許悲的，哪裡還有什麼能唱？若能情真意切，莫問悲喜。」

那姑娘聞言一笑：「如王爺所言，小女子斗膽清唱一曲，要是唱不好，望王爺和大人勿怪罪。」

只見女子翠袖丹裳，峨眉淡抹，說話時神態婉轉，眸中清光瑩瑩，甚是惹人愛憐。她擱下柳琴，手執紅牙，如雪皓白的手腕輕輕一翻，朱唇半啓，低吟淺唱：

長憶別時，景疏樓上，明月如水。美酒清歌，留連不住，月隨人千裏。別來三度，孤光又滿，冷落共誰同醉……

她聲音曼妙，歌喉圓潤，一曲永遇樂自口中輕吞慢吐，將縷縷柔情，寸寸相思化作音律與人細訴。唱到那個「醉」字之時尾音輕顫，如泣如訴，百轉千迴，令人動容。

……而今何在，西垣清禁，夜永露華侵被。此時看，回廊曉月，也應暗記。

一曲既畢，聽曲的人讚許不已，玉世香把酒杯斟滿，賞與那姑娘。那姑娘似是尚未從方才曲中的幽婉情意裡回懾心神，有些恍恍地走過去接那酒，當指尖快要碰上翠玉杯，突然之間，翻掌前送，掌上不知道何時，赫然多了一把短匕首，直刺向玉世香咽喉之處！

此番變故來得突然，大大出人意料之外，任憑玉世香粗通武藝，亦反應不及，瞠目當場。眼看玉世香命縣一線，一個筷擱忽爾飛來，猛地彈在刃身，沖撞之力使刃鋒錯開，從玉世香頰旁掠過，把他耳鬓髮絲削落幾綹。

此時雅閣內再無第四人，筷擱自然是由素還真所發。

那姑娘見一擊不成，反掌一抽，將匕首兜轉開來，仍舊橫劈向玉世香腦門。但這回卻連玉世香的頭髮也沒碰著，那片薄薄的刀刃，已被不知何時來到身前的素還真以左手雙指夾著。她使勁去抽，匕首紋風不動。

這邊玉世香自鬼門關來回走了兩趟，驚魂未定，跳彈起來就深吸口氣，想扯嗓向門外高喊，但聽見背後素還真的聲音：「大人且慢。」

剛才情況可謂兇險萬分，但素還真臉上毫無不豫之色，反應異常平靜。他指間不肯放鬆，只問道：「姑娘有何仇怨，非要行此極端不可？」

姑娘咬牙道：「素王爺，您一向名聲清卓，不與他們同流合污，我今天只要殺他，為我死去的爹和夫婿報仇雪恨，求您別多管。」

玉世香知道事情不單純，若放這姑娘口沒遮攔，後果不堪設想，心裡張惶焦急，厲聲道：「這女子光天化日之下行刺朝廷命官，於法不容。請王爺容下官先將人拿下，再行審問。」

「何必呢？進得牢裡也不過多添個冤魂，今日我在此殺不了你，就下去見爹，也不要死在狗官手裡！」

說罷，那姑娘連匕首都乾脆撤手，從髻上拔下一根髮簪，轉身揚手就要撲向殺父仇人。她這幾下動作鈍絀，一看便知根基淺薄，以玉世香身手絕對能躲過，但此時他心裡卻做另一番盤算。這女子意圖行刺在先，若他自衞殺人在後，完全合情合理。機不可失，玉世香主意既定，目中殺氣一閃而過，只待那姑娘近身便要將她一掌擊斃，以絕後患。

只可惜他還是慢了一步。那邊素還真快得讓人看不清，出手如風，已打了姑娘穴道。

那姑娘狠狠一瞪：「素王爺非要幫他不可？」她穴道被點，握著髮簪的手凝在半空，人卻是半分也動彈不得。

「若姑娘果真有冤情，不妨一說。」素還真提步上前，立定身形，有意無意擋在兩人之間：「但姑娘在素某眼前殺人，素某總不能置諸不理。」

玉世香臉色一變：「王爺－－」

「玉大人，」素還真截下他的話頭，目光溫和而深沉，瞧得玉世香心裡一陣哆嗦：「這位姑娘一介弱質女流卻行事絕決，當中必有隱情。今日之事一旦傳開，無論誰是誰非，外面只會同情這位姑娘，說大人恃強凌弱，倘若其中真有誤會，豈非污了大人清名？倒不如先問清楚究竟，再作打算。」

玉世香心中有鬼，知道事情水落石出的一天，自己就大禍臨頭，心裡一千萬個不願意。但素還真態度堅決，眼看避無可避，只能任她說去，反正她空口白話，到時再想方法在素還真處辯解，許還能勉強瞞過。

那姑娘抿緊唇，似是在衡量眼前之人是否值得信任。半晌，她淒然苦笑，反正行刺失敗，自己失手被擒，除了相信素還真外根本別無選擇。她連命都不要，被人多騙一次又何妨？

何況眼前之人處變不驚，莫名讓人心裡踏實。

她嘆了口氣，開始從頭細說。

原來自去年汛期過後，曲江府多處堤防都出現滲水坍塌之兆，但官府對險情置若罔聞。今年春汛一到，河水沖破缺堤氾濫成災，一下子淹沒整條雷家村，全村上下數百口不是被洪水沖走，就是被淹死，幾乎無一倖免。她們父女以賣唱為生，缺堤當晚，碰巧有富戶擺夜宴，因而遲遲未歸，得以避過一劫。但與她同村青梅竹馬的未婚夫婿，至今連屍骨都找不著。

曲江府出了這等大事，誰料知府玉世香卻知情不報。為掩飾過失，竟硬把那數百村民編排成一殿之人，不但把疏忽職守一事壓下，更上奏報功。

那女子說的一字一句，玉世香只聽得冷汗涔流，邊聽邊覷探素還真，卻見他一臉不置可否，完全猜度不出想法來。事到如今，這女子斷留不得，所幸她單槍匹馬闖入，須得盡快將她解決，死無對證，素還真又不能在曲江府多作逗留，即便心裡存疑，亦奈何不得。

正當此時，門外一陣喧鬧，腳步聲紛沓。來者似乎十萬火急，推門就進──

「大人，大事不好！」這匆匆奔來的人作侍衛打扮，一臉神色焦灼，見到玉世香才稍覺定神。這一定神，便看清眼前之景，實在有說不出的詭異，尤其玉香面色不虞，似有難言之忍，侍衛一時語澀：「這－－」

素還真絲毫不打算對來者解釋，只問道：「發生何事？」

「這個……有人……」侍衛看了玉世香一眼，又看了看素還真，不知道從那裡飛來一點神思，好像省悟到事情殊不簡單。他囁嚅吞吐，欲言又止，最終言道：「回王爺跟大人，有一殿的人圍在衙門外鬧事，聚眾五百之多……」

「什麼？」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邊的攤子尚未收拾，又來一件大大棘手的麻煩。玉世香心情更覺煩燥，怒道：「既是一殿妖人為何不直接拿下？誰敢反抗就一個不留！」

忽聽一聲清脆的冷笑：「死去的人不會說話，就被誣衊成一殿之人。什麼時候，連活著的也被亂套了罪名？」

「妳胡說什麼！」

「我說你又非親眼所見，憑什麼說他們是一殿之人！」

「就算這群人不是，但他們聯群結黨惹事生非，藐視朝廷威信，就是刁民，就該治罪！」

那姑娘怒極反笑，容色滲淡：「只怕大人眼中，凡是敲了登聞鼓的，都是刁民。這五百餘人想為他們無辜喪命的親人討回公道，玉人人就要將他們通通下獄；我爹要為他可憐的女婿申冤，玉大人就命人將他往死裡打，可憐我爹拖著一口氣，連家門都進不了就……」

玉世香怒極，惡狠狠瞪著那女子，唇舌枯澀，從喉間艱難地擠出幾個字：「妳－－妳跟他們也是一伙的！來人──把她拿下──」

「朝廷顛倒黑白，全天下百姓知道了，都會與我們同伙！」那姑娘一直隱忍的悲憤冤屈終一發不可收拾，淚水潸潸地直淌：「素王爺，求您一定要為枉死的人主持公道！」

聽見玉世香叫喚，幾個衙衞旋即現身門外準備拿人。眼看情勢已到了劍拔弩張，一觸即發之際，一把聲音從容不逼地響起：「到此為止吧。」

雅閣中，只見素還真袖手而立，意態從容。是笑語晏晏，卻分明令人不敢輕慢：「玉大人，我們一邊說話可好？」

玉世香面如死灰地踏出聚雲齋，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渾渾噩噩地回到府裡，腦海中，素還真的話不斷縈繞：

「……漕運之事，由戶部直接從國庫撥款到工部，當中經過尚書，布政司，漕總，層層下來，只怕到大人手裡的款項，為百姓修堤是遠遠不夠，為某些人遮掩，卻綽綽有餘。

……曲江出事，有人害怕東窗事發，逼大人撒下彌天大謊。素某知道，這本非大人心裡所願。

……如今民怨沸騰，事情經已鬧大，傳到禍皇耳中也是早晚之事。恕素某失禮，大人歸宿早定，如果素某是玉大人，就會去爭告發首功，為妻兒留一條後路。」

震盪朝野的話，從素還真口中說出，一般的雲淡風輕。玉世香很清楚，這些話句句在理，事已至此，再無轉寰餘地。

然而無轉寰餘地，亦非全因為這些話句句在理，更在於說話者，是天下人都尊敬三分，朝廷忌憚三分的琉璃王素還真。

驟眼看來，這兩天發生的一切都是巧合，但數年為官經驗告訴他，世事往往並無巧合那麼簡單。怕只怕素還真對事情的來龍去脈了然於心，更甚於他。

如果他沒猜錯，這位王爺確是找荏來著。他只是沒想過，原來自己，不過也就是個祭旗。

默然良久，玉世香坐到案前，寫下他平生最後一份奏本。

[ 此帖被elisedan在2012-04-14 01:44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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凜墨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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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00)

13樓發表於: 2012-04-16 0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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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好一個大轉折。
看得我心底一直跳，所以素還真來到這裡只是來處理一個案子。這聽起來比包青天甚麼的還要能幹。

不過我依然看不出來這水患跟日月兩人的大局有甚麼關係。也許玉大人正是個引子，那份奏本裡頭提到的人物，會帶動整個朝廷的動盪吧。素還真到哪都一派輕鬆的模樣是他的優勢也是他最討人厭的地方了XD，誰也拆不下他面具底下的那顆腦袋。(喜怒哀樂他都保留給一個人了嗎。)

春滿訟庭花有韻，琴橫臥閣月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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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ised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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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268)

14樓發表於: 2012-04-21 0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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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13樓(凜墨梢) 的帖子

其實素還真是來逗師弟的（誤）
這案算引子，師兄一派輕鬆非常欠揍，對著這張臉，小談多少年也修不來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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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isedan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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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268)

15樓發表於: 2012-04-21 0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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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衙門外唱的那齣戲，不早不晚，偏偏趕上素還真在的時候上場，有心人就算看不出眉目，也知道裡頭少不了文章。

素還真再訪談無慾之時，騷動已暫告落幕，圍著衙門的群眾經安撫後，姑且偃息旗鼓，各自散去。

所謂五百人中，固然有遇害者親屬，一個個哭的撕心裂肺肝腸寸斷，可不是只裝裝模樣兒。但要說參雜其中帶頭鬧事，上下攛掇的，怕也不在少數。人少了，不夠逼玉世香就範；多了，卻又不好收拾。理是這個理，如何進得漂亮，退得乾淨，是個頗費思量的安排。

兩人目光相接，彼此心知肚明，隻字不提。

素還真坐下半晌，口舌微澀。按這兩人情份，壓根兒沒有招呼跟怠慢這回事。素還真也知道要指望談無慾給他倒茶，那是萬萬沒指望，沒法子，只好自己招呼自己。剛斟了一杯，還未呷上，就被談無慾奪去，一把往窗外潑了：「茶涼了，要喝喝水。」

素還真瞅了瞅談無慾捧在手裡的茶盞，嘴角帶笑：「過了夜的茶，師弟喝得，素某便喝不得？」

談無慾冷他一眼：「對翻牆進來之人，無須奉茶。」

「素某也在想，何時才能大大方方走進無慾天的大門。」

無論何時，都是遙遙無期。這兩句話，談無慾當然不打算跟那個笑得一派善良可親的人說去。視線錯開，正待隨便尋些話打發，卻倏地瞥見素還真髮腳上掩現一抹異色。

已乾涸的血，發黑的紅點點落在銀白髮上，透著一種詭秘的魅惑來，看著極不諧協。

「你的髮……」談無慾捧著茶盞的指微微一動，到底沒伸出手。

素還真低頭一看：「聚雲齋那邊沾的。」

談無慾眸色黯了黯：「人呢？」

素還真搖頭，從袖裡摸出一枝銅簪，血色不再緋紅，卻幾乎沒了簪身，看著更覺觸目驚心。

她下的好狠的手，當一個人死意已決，便再也攔不及，救不回。

走到臉盆前擰了手巾遞給素還真，談無慾淡淡皺起眉：「抹淨再回去。」

素還真也不說什麼，接過來一下一下仔細抹著，動作輕柔。談無慾瞧在眼裡，一時只低著頭，沒言語。

重逢以來，他們之間閒話不多。素還真不能輕易離開翠環城，他日夕奔走各地，見面次數屈指可數。每每見了面，頭一件是商討正事，過後各自行動，更多時候只憑魚雁往來。

無話既可以是默契，也可能是芥蒂。像這般無言相對，對如今他們來說，卻早難以分清。

回想昨夜，他忽然試探起他的底線來，毫不諱言，他多少還是詫異的。雖然他早知道以素還真為人，絕不可能跟摸不清底子的人合作。兩個月來，素還真卻不聞不問，淨是察言觀行，這些都瞞不過他。他便想，即使素還真不全然信任，也不礙事，最少他相信他能掌握的。

可昨夜當素還真說起兒時那些枝枝蔓蔓的瑣事時，他幾乎在瞬間就知道自己錯了。

多年的牽絆，此人心性他一清二楚。既一清二楚了，仍兀自去計較這些，豈不是給自己添堵。

正自發怔，耳邊聽素還真輕咳了聲：「師弟在想什麼？」

談無慾一門心思剪不斷理還亂，卻不願流露半分。心念稍動，目光一掃，落在木桌上一幅地圖之上。

素還真一看，心領神會。

常言狡兔三窟，一殿在中原紮根多年，巢穴何止三窟。面對朝廷兵馬圍剿，各個分道都是一味周旋，在五方八面的據點之間穿插亂竄，始終不肯正面迎擊。一殿固然被搗騰得不能安生，但朝廷一時也同樣奈何不得。兩個月下來，雙方數番來往，表面上互有損傷，不分勝負；但滿朝文武，天下百姓看在眼裡都很清楚，不分勝負，就代表朝廷棋差一著。

面對困局，朝廷似乎終於按捺不住，鐵了心非要在止州扳回一城才肯罷手。好不容易以數倍兵力將神無道主力逼上定山，也不急於進攻，只是山下佈防嚴密得連隻蚊子都飛不出去，誓要令其坐困愁城，精疲力竭，以求一舉殲敵。

素還真指頭在桌上碰叩一下：「止州情況吃緊。」

談無慾嗯了聲：「你有何看法？」

「素某想先聽師弟意見。」素還真兩道漩渦眉一挑，不答反問。

調度一殿牽制朝延，本是談無慾兩個月來營役之事，如今不過隨口一問，心裡早有腹案，當下毫不猶豫便道：「止州指揮使為人多疑。對他，聲東擊西之外，可再擺一道空城計。」頓了頓，他慢慢劃向地圖上某一端：「眼下止州分道守了一段時日，漸見支絀艱難，再拖上一月半月，非破不可。定山之下是定浵河，撤退本也不難，但時機要抓準。」

素還真點頭：「待下個起大霧之日，派人從後方搔擾，同時露出誘敵進攻的破綻──」

談無慾順著素還真的話勢，語氣極為肯定：「官兵必然不敢冒然進攻，反會顧慮後方，這是撤退的唯一，也是最後機會。」

「牽制後方責任重大，止州一殿勢力過於集中定山，只怕力量不夠……」話到此處，素還真瞳仁一縮，掠過一絲恍悟之色：「罪惡坑？」

談無慾目中異茫一閃：「唇亡齒寒，不由得狂龍不幫。」

如此佈局，原是無可挑剔。可問題是，等得及麼？

蓄在談無慾眉目間那抹熟悉的冷澈，久違得惹素還真微微笑起。他從懷中取過一封書函：「師弟請看。」

將信將疑地接著，以他對素還真那打骨子裡惡劣性子的了解，談無慾心有預感，信中所寫，大概不會是個令人愉快的消息。

果不其然，談無慾一目十行地把信翻完，隨即鳳目一挑，剜了那人數眼。

「別瞪素某，」素還真見狀，趕緊為自己開脫：「素某也是今天剛收到，立刻就送來給師弟。」

「你的情報你做主，但這邊事情辦砸了，會連累我。」談無慾沉下臉來，鋪紙研墨：「我可以容忍合作對象犯錯，但因兒嬉而枉送性命－－」

「這話不祥。」沒說完的話，忽爾戛然止住。素還真點住了談無慾兩片薄唇，目光殷切：「處理正事，素某向來認真，更何況關乎師弟之命。」

不知道是訝異於素還真的坦誠，還是被他近於踰越的舉止震驚到動彈不得，談無慾呼吸一滯，愣了陣子才狠狠用筆幹抵開他的指，臉上浮起一層薄怒，凜然道：「素還真，給我好好說話。」

那聲音，卻隱隱教素還真聽出了些底氣不足。素還真晒笑：「那就請師弟先好好回答。」

回答？他想要聽什麼？虧他能厚著臉皮要答案！實在是這人劣跡斑斑，被懷疑那叫咎由自取，怪不得他。從小到大，談無慾最恨他如此，事無大小落到素還真手裡，都先保留三分，再藏三分，剩下四分，卻怎麼看怎麼漫不經心。他們的默契，與其說培養，倒不如說是日久天長，玩猜謎玩出來的。

談無慾腹誹嘀咕，手中提筆濡墨，那一筆，卻是挨上半天都沒落到紙上。隔了半晌垂眉道：「要人相信，就收起那嬉皮笑臉。」

素還真乍聽之下，笑意愈濃。談無慾低著頭寫字，沒看見。

一方素箋，紙絹雪白，更顯墨色濃重。談無慾下筆規矩，有法有度，素還真一旁端詳，覺那字更見古秀峭拔，與當年相比，退了兩分姿色，長了三分氣韻。

好像在橫豎撇捺的筆意裡，透澈了這些年來，他是如何踽踽走來的痕跡。

素還真忽然微瞇雙眸：「怎麼不換種字跡？」

「沒必要。」慢說當年見過他字跡的人幾乎無一倖免，俱已作古；即便見過，事隔多年只怕亦忘得一乾二淨。

至於那些忘不乾淨的，也不打緊。

擱筆而起，在密封的信上動了些手腳，談無慾伸手朝窗邊一遞，飛來一隻白信鴿停在玄色的袖袍上。他將信綁穩妥，稍抬胳膊，瞬時驚起一陣扑棱拍翅聲。

就在此時，冷水心叩門而進，放下一壺熱茶，兩隻淨盞。

素還真道了聲謝，取過來斟滿兩杯，香氣清幽，久久不散。他笑道：「算是素某多事，擅做主張。但茶乃養生之物，不比其它，胡亂湊著喝，終歸不好。」

茶盅內升起冉冉輕煙，撩撩繞繞。談無慾抿著唇，撇過頭輕道：「出門在外，沒那麼嬌貴。」

「師弟想太多。」素還真用竹籤將杯中蓮芯拈撥開來，末了推到談無慾前：「不過有心無心罷了。」

素還真辭別後，談無慾喚來寒山意。他讓寒山意將銅簪和方帕，一件埋在那姑娘的爹的墳邊，一件任它隨曲江水流去。寒山意一一應了，拿著東西出門。

這事要擱十年前，興許他就不願意做。好端端的人命從你手底下沒了，那口氣還沒咽絕，一眨眼功夫便如此這般做態，給誰看？

那時素還真一臉似笑非笑：師弟人前願意做的事，人後不願意做，難道就不虛偽？

笑的時候，眸中深意似有還無，十分刺眼。

他長袖一拂，嗤之以鼻：談無慾縱是虛偽成性，仍比不得你素賢人───

「主人，」冷水心見談無慾恍惚走神，在旁出言輕呼：「主人喚我來何事？」

談無慾被這聲喚得心裡一下咯噔。良久，他抿了口茶，回復了眉目冷淡：「收拾行裝，待寒山意回來，馬上動身前往止州。」

「那，素公子他……」

「他回翠環城，不與我們同路。」

冷水心佇足原地，面有豫色：「主人，他方才……」

這下，是忍不住一聲淺嘆。素還真魔掌無遠弗屆，今回勾搭到他僮兒身上。「他方才告訴妳什麼，給了些什麼，照著用便是。」

其實他怎會不察覺，剛剛那身慣常的蓮香中，混雜了一縷寧神的沉香。

其實他怎會不曉得，人世間兜兜轉轉，很多事，無非是有心無心。

只是……

這回你的心，又用到那裡去了？素還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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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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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88)

16樓發表於: 2012-04-23 17:3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勾搭到僮兒身上是哪招XDDD
阿素你擺明就是要談談感動嘛~~要拐不拐的，大方不方的XD
...不過談談就吃這一套~~
幾下小動作就萌死人了啦! 大人加油!!!

浸在文裡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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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isedan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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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268)

17樓發表於: 2012-04-29 00:5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回 16樓(自由) 的帖子

賣乖要看時機，小談明知道他不懷什麼好意，這樣的素還真其實挺煩心和討厭的其實

謝謝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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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isedan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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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268)

18樓發表於: 2012-04-29 00:5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五

止州一役，朝廷自以為甕中捉鱉，誰料一殿動悉先機，趁了個無星無月的夜裡，拼死突圍，致令朝廷功敗垂成。奏報傳抵京師之日，揭發漕運虧空案的奏本，亦剛巧送到皇帝的禦書房案頭。據說當晚，消息走漏，傳進丞相府那位耳中。寂寞侯那會兒正又犯了舊病，原是靜養著，不許輕易下床，聞訊也顧不上這種種繁瑣，命人備了轎，夤夜進宮。

翌日朝議，皇帝命人宣讀玉世香的奏疏，登時滿朝嘩然。六禍蒼龍一言不發，寂寞侯坐在禦賜交椅上，廟堂之上群臣舌戰，鬧得恁地不可開交，他連眼皮都不抬一下。

丞相事不關己，相派人馬卻沒閒著。除了工部因避嫌而沉默，六部裡倒佔了一半，主張把該辦的都辦一辦。話中玄機，誰都聽得出來，只要那些個爛簍子還沒破，大家就高抬貴手別捅，息事寧人吧。

眾人心裡清楚，這事不查則已，一旦查起來，還不曉得要翻出多大的齷齪來。而矛頭自不必說，必然對準那人無疑。某些對他心懷不滿又不敢言的，莫不暗裡竊笑，自己手下人辦事不乾淨，到頭來惹一身腥，怨得了誰。

可那人，也的確誰都不怨，間或幾聲輕咳，皇帝聽著聽著，忽說今天差不多了，眾卿且回，明天再議。

如此圓了場。

一來二去，百官已知道丞相的態度，而丞相的態度，向來亦等同皇帝的態度，這次亦然。

看起來，又是一回隻手遮天的戲碼。

但縱然被遮得不見天日，亦總會有人有撥開那隻手的勇氣。

這事沸沸揚揚地鬧到第三天，不怕死的言官，一個一個出來，嘴皮子都磨破了，把該說的話說盡。他們事事佔著理，又是吵慣架的，眼看一時三刻難以收拾。

而皇帝與丞相依舊沉得住氣，泰山不動。可局面總不能無了期膠著。

說到了斷，最終靠的是都禦史傲笑紅塵一句狠話：竊鉤者尚且誅，竊國者如何？

此話一出，眾人不分敵我，紛紛噤若寒蟬。

傲笑紅塵官秩說高不高，不過一名五品禦史，但為人正氣凜然，剛毅沉穩，從不結黨，認準了道理，誰的帳也不賣。連同當初要風得雨的素還真，被他當著滿朝文武的面罵個狗血淋頭，也是曾有過的事。

想他一個鐵骨錚錚的人，為官則無處不以天下蒼生為先，為人則潔身自愛，叫想抓小辮子的人，個個恨得牙癢不已。這樣的傲笑紅塵，不畏強權，名聲不逕而走，在清流間聲望日隆。

一句話，是個不好惹的硬角。

這回卻竟然連丞相都敢正面撼，人人都為禦史大人指桑罵槐的話捏一把冷汗。

丹陛之上那位一聽，臉色沉下來，正待拍案而起，寂寞侯卻發話了。他說，我朝自然容不下此等人，那，傲笑大人認為該怎樣處置？

上至工部下至府縣，凡涉案官員不論大小，一律革職侯查。

傲笑紅塵不過重申他頭一天的發言，寂寞侯只當做沒聽過一樣，毫不介懷。咳了聲接著問，春汛已過夏汛又至，如此關口撤換漕總，這繼任人如何是好？

這倒是個與主旨不甚相干的問題。朝中眾人面面相覷，一時既猜不著丞相的心思，又看不穿傲笑紅塵的底蘊。

傲笑紅塵略想了想，交出答案：莫召奴。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

最終牽涉案中的地方官員，罪證確鑿者，革職的革職，流放的流放，斬立決的斬立決，該被追究責任的一個沒少。唯獨京官，半個都沒攤上。儘管如此，將此結果視同丞相的讓步，亦未必不靠譜。寂寞侯的讓步，無論半步還是一百步，有人敢怒不敢言，更多人自覺扳回一城，氣順了，長臉了，可以謝恩了。

這種人裡，不知道有沒有包括莫召奴。吏部調遷令發下來，命他即時上任兩省漕總。此時此刻，這位子怎看都是個燙手山芋，幹的是收拾爛攤子的苦差，建功不易，動輒得咎，坐不安穩。

朱雀公子接了旨，輕描淡寫瞄幾眼，有一口沒一口地呷著茶。

次日起行，莫召奴一身輕裝，策馬出城。隨從見規勸不過，又不敢違拗，只得問明路線，打點行裝隨後跟上。

與他差不多時辰離京的，還有領旨暫代懷青藩司的傲笑紅塵。不得不說這是個令人啼笑皆非的任命，所謂前不及村，後不著店，連個任期都沒有，明擺著是個短命鬼，能幹出多大點事情來？無非是堵住那些成天到晚要求讓傲笑紅塵當欽差徹查漕運虧空案的輿論。

傲笑紅塵一如既住，無片言隻字，孤身上路。是非流言之於他，向來連官服上的蝨子都夠不上。

琉璃王府內，春去匆匆，落紅無數。養著一池溏睡蓮，卻花期未至，倒是蓮葉葳蕤，錦鯉戲水時盪出了漣漪，沾上葉緣，便一皺一皺地散了。

素還真與莫召奴正在亭中聊著話。說起傲笑紅塵這番薦舉，素還真讚嘆著外舉不避仇啊；莫召奴一把紙扇搭著嘴悶笑，說難道不是內舉不避親麼？

素還真微笑不語，手中一把魚食細碎地撒向池中，逗著魚玩。

要說治水，朝廷上下舉目望去，那可是打鑼子也找不著比莫召奴更勝任的人選。先前寂寞侯只顧阻撓，但事情鬧到如今份上，這連消帶打的順水人情，委實不送白不送。

莫召奴摺扇輕搖，只道橫豎做不長。

素還真聽了就笑，四弟還沒上任，倒想著摸魚。

莫召奴喔了聲，若真如此，只怕朝廷不放過，百姓要追究，三哥也是不樂意的。

素還真餵著最後一把魚食：為天下蒼生辦事，有時候，也顧不上旁人樂意與否。

莫召奴就不搭話了。他握著流霞盞，明眸低垂，斜著盞身晃了晃，驟覺幻光離合，杯泛流霞，不禁輕笑道：「難怪外頭的人，都管三哥王府叫琉璃仙境，三哥這裡的寶貝，也太叫人眼花瞭亂。」

素還真只笑道：「這話不夠意思，不過是為四弟餞行，費些周章罷了。你要是喜歡，儘管拿去。」

一抹促狹自莫召奴眼中閃過：「要說這話，三哥府中有一項東西我倒想要，就不知道三哥是否願意割愛？」

「除了素某那位總管，這裡任何東西，要取要借，都隨四弟的意。」

莫召奴眉一挑，手中摺扇半掩唇邊笑意：「三哥，你這句回絕，也未免太快了些。」

「什麼時候我變成了物件，被你們推來讓去，也不問下本人意願。」

素還真與莫召奴同時回頭，見一人身穿褐色長袍，手裡拿了卷捲軸一類的物件，從石子砌的小徑往亭子這邊信步走來，正是琉璃王府的總管屈世途。

素還真搖頭：「好友，我們明明是在你爭我奪。」

屈世途白了他一眼，嘀咕著：「還不是一樣。」

幾句話間屈世途已拾級而上，素還真往右邊挪了挪位子，讓他一同坐下。屈世途見圓石桌上擺的下酒菜幾乎原封不動，盞中酒水仍滿，他才剛回到府中，不知道這二人說了多久的話，怕有所打擾，卻硬被他們留了下來。

屈世途沒法，只得苦著臉籲嘆：「你們商量著什麼陰謀詭計，千萬別算我一份，也別告訴我，老人家半點都不想知道。」

素還真朝他一覷，笑道：「素某從不低估好友智慧。」

屈世途被瞧得心裡不踏實，為妨姓素的狐狸萬一說出什麼讓自己後悔的話來，他趕緊把捲軸往石桌上一放：「這是你半個月前要的，給你辦回來了。」

「辛苦了。」素還真摸上那捲軸，指頭碰著了緊繫的緞索時，瞬間遲疑，還請屈先途先把東西放到書齋去。

莫召奴別有深意地瞅了瞅那捲軸，緩緩啜了口酒釀。

屈世途咳了聲，隨手添滿一杯，「素還真，這下畫弄來了，你想怎樣做？」

「這嘛……」素還真故意拖長尾音，眨著眼笑道：「好友剛才不是說，陰謀詭計，你半點不想知道？」

屈世途險些兒嗆出一口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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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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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268)

19樓發表於: 2012-04-29 0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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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葉有

六

屈世途嘀咕著，素還真近日真有點閒得荒，莫不是小釵不在，成天到晚淨拿他開涮。

白天別說講人，原來連想也不行。屈世途才想著，忽然有下面人稟報，說葉小釵從邊境回來，剛到步。

莫召奴眼見天色不早，早有意告辭。素還真知他這回是偷溜出來見自己，不免苦了沿途替他遮掩的人。雖知四弟行事必然穩妥，但若真出了個岔子，沒的節枝外生枝，當下也不相留。屈世途卻是另一番心思，要留莫召奴用晚饍，也好順道見見葉小釵，讓外頭人聽著，倒似他比王府主人更大方好客。

「見面的機會以後還多著。更何況，三哥跟葉小釵，有兩個多月沒見了吧？我才不要自討沒趣。」

這話就明白了。莫召奴玲瓏剔透，對方又是素還真，調侃輕薄到這份上的話近年越不輕易出口。素還真聽了，不怒也不惱，只覺站在面前這人，不僅歲月捨不得在他精雕細硺的容顏上刻下半道痕跡，連低著的眉眼中一點俏皮狡黠，亦跟當年並無二致。

心裡如此想，目光是有些溫煦笑意的。

素還真要相送，莫召奴不讓，這回卻拗不過。素還真陪他繞過花園長廊，一直送至西門才停了腳步，臨別時只言凡事不可勉強，小心保重。

世事無常，命途多舛。話原不必多，只重言淺意深。

從翠環城到邊境，尋常約莫一個半月路程。如葉小釵者則在月內來回走一趟，仍舊綽綽有餘。但今回他並非一人輕身上路，還捎上了素續緣，才十歲的孩子，走的又非官道，腳程自然拖慢不少。

全天下人都知道，素王爺膝下唯獨素續緣一個兒子，但素王爺既未娶妻，又無姬妾，孩子生母的身份，始終撲朔迷離。直到素緣續滿了三周歲，大概是皇帝那頭逼急了，一手軟一手硬，三番四次要將貴冑千金許給他。無奈之下，素還真請旨追封朱雀雲丹為王妃，並把話一併說開：此生再無續弦之意。

琉璃王王妃，竟是昔日江南第一才女風采鈴，消息一夜百里，傳遍京城。眾人既哀紅顏薄命，又嘆素王爺情深義重，端的是一段風流雅聞，盡夠茶餘飯後，消磨光陰。　

問起風采鈴是怎樣歿了，誰都答不上實話來，坊間有種猜測，說跟兒子脫不了幹係，多半難產的。素續緣天生不足，體弱多病，怕就是早產落下的病根子云云。要不，將半歲不到的獨子托給萬聖巖，素王爺能捨得？

素還真捨得不捨得，還不太好說。當日萬聖巖聖僧前來京師弘法，素還真帶著屈世途，抱了素續緣找上大師，替孩子寄個名兒。大師一看，這孩子的命，寄名無用，不如給了佛門。又說王爺要是不願，就讓貧僧帶小公子回萬聖巖，若平安過得三歲，他命中第一劫，也就算化解。

當日回去，屈世途直急得跳腳，素還真獨自坐在案前，大半夜沒闔眼。

第二天，他向前來告辭的大師說，如此，有勞了。

也是素續緣這孩子與佛有緣，後來病就漸漸好起來。原想接回府，但一踏進大門，他就坐立不安，哭鬧不停，多虧屈世途從旁哄著。素還真見兒子親近萬聖巖更甚於自家，不說一句，過沒久，差人把他送回萬聖巖。如此一來，一年裡頭，素續緣倒有八、九個月住在寺院。到年歲漸長，才慢慢緩過來，願意在府裡待久些。

今趟卻透著點不尋常。人是秋分從那邊接過來，小住不夠兩月，素還真便托葉小釵送回去，交待要一路低調，不宜張揚。素續緣滿心歡喜，葉小釵沒問什麼，只有屈世途嘮嘮叨叨，說沒道理挑著大寒冬，讓孩子出門。說歸說，為兩人張羅的行裝車馬，教最吹毛求疵的人，亦挑不出毛病。

兩個月下來，王府這裡與葉小釵音訊未絕，但人在外面勞碌奔波，比放在身邊終是兩般滋味。如今葉小釵總算回來，屈世途少不得親自做了幾道菜餚，席上卻不多吃，淨跟葉小釵聊三道四，問了路途趣聞，問了萬聖巖上諸位聖僧近況。葉小釵雖口舌不便，但與屈世途相處日久，無須筆墨，光靠指頭在桌上寫著筆劃，拼湊片言短句，對方就領略過來。

素還真在一旁默默吃著，偶爾搭上一兩句，跟屈世途絆嘴打趣。

飯畢上茶，屈世途胡亂吃了幾口，便眨巴眨巴著眼睛，攬須道：「如此星辰如此夜，老人家我要去研究新機關，失陪了。」

聽腳步聲，屈世途已走遠，屋裡只剩下二人。葉小釵看一眼素還真，見素還真也正在看他，目光柔和。他二人分別多時，如今見了，許多話說出來，反顯多餘，幾個眼神流動，相濡以沫的意思，就都在裡面。

素還真靜靜看了他一會，似是有話，最終顧念葉小釵長途跋涉趕回，也該疲乏勞累，只說道：「路途遙遠，你也累了，早點休息。」

已是吹燈時分，素還真從書齋緩步而出。掩好門甫轉身，雙眼不自覺瞟向斜對面。西路四進正房大院，只住著王府主人和另一人。

江南四月的天不冷，即使到半夜裡，披件單衣也盡夠。素還真放輕腳步，沿簷廊來到一處門前，屋裡漆黑無光，沉寂如墨。他在門前站了會兒，也僅僅是佇足，連風吹亂了幾縷髮，也不去順。半晌，方要離去，門那邊卻忽然起了動靜，裡面的人打開門，問：不進來麼？

素還真微微一怔，隨即淡淡笑起，跟著進屋：「怕你已歇下。」

『聽見門外聲音，就醒。』

葉小釵因出身之故，職責所在，對周遭空氣中細微變化格外敏感。方才素還真在門前待了將近半柱香時間，亦未曾掩去氣息，他怎能不察覺。

他取過火摺子來點燈，被來者按住了手。素還真用眼角斜了斜架子床，葉小釵會意，自己上了床塌，往裡邊挪了挪，騰出位置讓素還真一同躺下。

素還真隨便拉一條薄被蓋在二人身上，與葉小釵對著睡。黑夜中他悠悠道：「辛苦你跑這趟，我不得不防那個萬一，別的人，我都不放心。」

葉小釵搖頭，嘴脣翕動：『話已捎到，回答一如以住，別擔心。』

素還真讀著他的話，笑的沖淡。

萬聖巖此刻仍穩如盤石，無需擔心。要出了事，這心也未必是他能擔得來。

過了一陣，又聽素還真問道：「那孩子，有沒有給你添麻煩？」

葉小釵仍是搖頭。他辨得清楚，這話裡頭三分嘆息，兩分擔憂，一分苦澀，全無隱藏。

他對他，有時會隱瞞某些計謀，但從不隱瞞感情。該說素還真這人，天生對人有一段疏離冷漠，烙在骨子裡，任誰都跨不過去。葉小釵卻輕而易舉過去了。甚至遠在他們的關係變得親密以先，素還真對葉小釵的心，已然毫無保留，並始終如一。

誰令誰傾心，誰能相濡以沫，誰只能相忘江湖，從來是天算，人爭不來。

反看葉小釵，最純不過的心思，最痴的人，當初既一頭撞到素還真這牆上，便死不回頭。即使有了後來那些事，亦只覺坦蕩，毫無苟且。

這一路向北，他與續緣走了月餘，雪斷斷續續，下得紛揚，似乎整個人間，都跳不出這片寧靜之景，蒼茫之色。孩子閑靜的一面像他爹，心能定下來，似他這般年紀，尤其不容易。就是特別早熟，什麼事情都往心裡擱，一樁樁復雜曲折的心事，從不出口。

但素還真也好，葉小釵也好，屈世途也好，誰不是看著他長大，也沒一個是眼絀的人，哪裡會看不出來孩子的那些個心結。

想著，他倏地醒起來一件事：『大師提起，續緣有慧根，悟性高，向佛之心虔誠，怕是……』

「是麼。」素還真瞇起雙眸，波光微動。思索良久，他淡道：「也許，這事不壞……」

葉小釵默然瞧他片刻，眸色如水：『他總會明白。』

「明白？」素還真忍不住苦笑：「明白我如何對不起他娘，還是明白人生在世，有些人只能夠對不起？」

葉小釵心下覺得有些帳然，卻微微笑了，伸出手來，指腹上長日練劍而來的薄繭，一燙一燙撫平擰緊的漩渦眉，有種說不出的憐惜：『是明白你為何總要笑，但看清楚，又像哭……』

素還真聞言，心裡一下咯噔，柔暖自胸口向四處散開。他低笑著，翻身將葉小釵壓在身下，摟過他的腰，埋首在他耳畔：「這世上只有你會說此話。」

葉小釵沒有推開他，輕輕抱著他的頭。

素還真的手在他腰間摸著，「不見些時日，你瘦了。」

葉小釵想了想，將二人距離拉開了些，摩挲著他的頰，認真地將眼前所見與記憶比量著，喃喃道：『但你卻好像──唔──』

素還真沒讓他把話說完。

疏簾淡月，斷雲微度。

如此星辰如此夜，莫負良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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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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