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8.21【剑龙】莫失莫忘 F61-62 更新（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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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tian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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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樓發表於: 2021-02-10 1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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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言灵间幕四

间幕遗落之间四

“归元池边，剑子仙迹勉力推离疏楼龙宿，可还没走两步，就身体不支要倒下，幸得疏楼龙宿及时扶住。剑子仙迹挣扎两下，终是妥协不再推拒。”

吾在浮世绘晃荡着，有一会没一会地读取如今的现世记载。梦中时空已消失，浮世绘的记载也随之更改了。

在如今的现世，剑子仙迹和佛剑大师一同在夜山归元池定居了下来，安心接受疏楼龙宿的悉心照料。剑子仙迹没再冷漠拒绝疏楼龙宿的示好，两人关系好转，但还是没到之前梦境那般互相坦承心意的地步，反而更像重归于好的旧友。之后妖世浮屠入侵苦境，剑子仙迹收到中原的求援信，便偕同疏楼龙宿和佛剑大师一同加入正道阵营。后来两人虽为了逆吾非道产生分歧，但剑子仙迹还是用了较为缓和的措辞向疏楼龙宿解释了自己与那人的因果纠缠，即便最后他还是和在梦境中一般当着疏楼龙宿的面跟着逆吾非道去了集境。

“剑子仙迹在集境得知芜园楼主香独秀欲一访苦境，便胡乱编造言辞推荐他一游龙烟宛找疏楼龙宿招待。香独秀生活奢华浪费，较之疏楼龙宿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不懂客气更不识眼色，一入住龙烟宛，就有如蝗虫过境，造成了疏楼龙宿不少损失，但碍于自身颜面以及剑子仙迹的情面，疏楼龙宿不好直接发难赶人。”

哈，真想不到剑子仙迹还有如此顽劣的一面。吾不禁莞尔，又不由得宽慰。这一回，剑子仙迹不再是一去了无音讯，还知道跟留在苦境的疏楼龙宿报平安。

“逆吾非道之事了结后，剑子仙迹立即回返苦境与疏楼龙宿和佛剑大师汇合。他欲以一根集境的鹅毛抵去香独秀给疏楼龙宿造成的损失，还美其名曰礼轻情意重，却被佛剑大师当场拆穿是十里外寒潭的雁毛。”

这一回，疏楼龙宿虽然还是诈死让剑子仙迹给自己挖了坟，却在后来对方濒死时及时赶到将人带离战场，救下了这人性命，还被这人调侃成是故意等他受到重创才出面。

若吾猜测无误，无论时空如何更变，最初的剑子仙迹都不可避免地被滞留在现世，那他一定是根据已知的一切为导向不同的发展而作出了调整。如今他与疏楼龙宿这般友爱的互动，即便不是在他原本时空里与疏楼龙宿的关系，也不枉时光重来。

不，或许这般关系才是更好。无论如何，这个疏楼龙宿都不是最初的疏楼龙宿，剑子仙迹不能——

有一瞬，浮世绘的信息不期然猛地灌入吾之神识，是剑子仙迹发现疏楼龙宿诈死时的记录。那个时候剑子仙迹正和佛剑大师在讨论正道栋梁一页书魔化的危机，一得知疏楼龙宿可能没死，便再顾不得其他，立即找上龙烟宛确认，见得空棺后更是压抑不住激动的情绪，鼓动佛剑大师联招召唤那人。

怎么，知道疏楼龙宿没死有那么高兴么？就这么着急想要和他重逢？

忽然入侵神识的质问，一瞬间，吾整个魂体骤然感到撕裂般的痛楚，伴随着莫名涌出的强烈冲动。吾要去见剑子仙迹，吾要去问个清楚！

是了，吾可以通过白隧通道去往现世！是的，吾就是知道，白隧通道就在遗落之城深处，是个介于存在与不存在之间的所在，是通往现世的唯一出口。吾不知吾为何知道，但吾就是有这样的认知。

吾一定要去那里，然后到现世去。

这是吾此时此刻唯一的念头。

吾猛地冲出浮世绘，却冷不防撞上了一道凭空出现的乌影。

是主人。

懵懂之间吾看向主人，那股猛然爆发的冲动和撕裂般的痛楚竟有一瞬停滞，然后缓缓化成了莫大的哀凉和不解。

去现世找剑子仙迹究竟要问清楚什么？吾也说不出。

实际上，剑子仙迹如何，疏楼龙宿如何，他们是何种关系，又与吾何关？无论如何，吾都不过是看客，体悟得再多都不是吾的经历、吾的感情，一切都不属于吾。然而，为何吾一想到他们，以及那些不复存在的梦境时空，神识中那股难过得要窒息的感觉总是挥之不去。

主人没说话。吾看向他，只能看到他的帽檐，但吾觉得他应该是在生气。是的，他该生气，吾趁他不在时偷偷潜入遗落之城，不仅偷看了浮世绘，还企图去现世，如此作为，他是该生气的，甚至该惩罚吾。然而，事实上，吾并没有在他身上感觉到任何情绪。

在这个地方，无论吾做了什么，都无人真正在意。在这里，只有吾知道吾的存在。正是因为知道了，才会感觉到孤单寂寥。吾不明白，为何主人能一直在遗落之间保持一副“不存在”的姿态。是连自己都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吗？那该是多么悲哀。

或许，吾只是单纯想离开遗落之间，想让人发现吾的存在而已。

于是吾对主人道：“吾要去现世。”

“为何？”主人的声音很平很淡，没有发怒，没有反对，没有好奇，连疑惑的感觉都没有，仿佛说这两个字只是单纯接话。

“吾想去感觉。”吾直言不讳。

主人又问：“汝如今不在感觉？”声调仍是毫无起伏，仿佛就只是在陈述客观现状。

“那非是吾之感觉。”但方才那忽来的爆发，想要去见剑子仙迹的冲动，吾可以真真切切感觉得到，那是属于吾的真情实感，不是梦中的共情。梦境里的故事就在现世延续着，剑子仙迹也在现世，吾知道他知道的一切，那些被时间遗忘的一切和时光。吾不想再只做看客，吾想成为故事的一部分。吾有种直觉，吾的故事就在现世，和剑子仙迹相关。

这时，主人又不说话了。或许，他就只是站着，什么都没有，没有情绪，没有思考。吾看着他，总是忍不住揣测那人形斗篷内里到底是什么，莫不成什么都没有，是真的不存在？吾不相信，便问：“主人无所不知，无论是存在亦或不存在之事，难道不曾好奇，不曾想过去亲自体会一番？”

主人回答：“不过是浮世绘记录，时空树的记忆，非吾所知。在遗落之间，就等同不存在。”那语气平得连“无所谓”的情绪都没有，简直一片空白。

“存在的！”吾忍不住反驳：“吾的时空树，它就在这里，它有记忆，它想让人知道它的记忆，所以吾入梦了。还吾，吾也——”

“那是于汝而言。”主人道，“于吾而言，一切等同于‘无’。汝亦一样。”

“汝真无情。”吾很难过，很不高兴。明明吾们如今在交流，主人怎么能当吾不存在？

主人没有特别反应，只是说：“要无情，需先有情。这个地方不需要感情。”

这一回，主人只说了“不需要”，并没有说“不存在”。那是不是说，在遗落之间，感情是可以存在的？

忽然的，吾开始好奇起主人的来历了。在这个不存在的所在，就只有主人清醒着，无尽岁月，他真的从来没有过任何感觉，不曾有过任何经历吗？于是吾问：“主人一直都在遗落之间吗？”

主人回答道：“算是吧。”他难得多补充了一点：“应是自上任主人消失前便在吧。”

吾很是惊讶：“原来汝不是这里唯一的主人。”

主人回答：“继承和交替，不变乃变。”

吾继续追问：“那之前呢？汝在哪里？”

“不记得了。”主人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想，又似只是惯常性停顿，然后他道：“有意识以来，吾便在这里，被告知吾会成为这里的主人。”

“没有过去，亦没有未来……”就和吾一样，不知从何而来，有意识后便被告知吾是时空树的守护者，被交代下任务就开始沉眠。但吾想，吾比主人幸运，因为大部分时间吾都在沉眠中度过，没机会如现在般东想西想。可吾还是忍不住好奇：“难道汝不曾好奇自己是谁，要何去何从么？”

主人如故没有丝毫反应，不觉冒犯，不生气，不困扰，总之就是一如既往什么都不存在的状态，道：“没必要。遗落之间本就不存在，吾在此处，亦等同不存在。不存在，便无意义。任何记忆感情皆是负担，让‘不存在’无法维续。”他打量着吾，断言道：“就像如今的汝一般。”

那话音一落，吾就见主人猛不防扬起斗篷，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阵飓风卷出了遗落之城。

待吾再有知觉，已经回到了吾的时空树前。其实吾明白，主人所说都对，吾的责任就是看守时空树，多了不需要的东西，只会变得不安分。如同吾看着吾的时空树，就会忍不住期待下一场梦的来临，即便那意味着现世的时空会受到动荡。

吾还会想，若现世的剑子仙迹真的就是最初吹响希望号角只为换疏楼龙宿活命的剑子仙迹，吾希望他不会忘了那个曾让他不顾一切、甚至依靠诡异力量的疏楼龙宿，以及那份至死不渝的感情。茫茫世间，就只剩剑子仙迹知道那个疏楼龙宿的存在了，若连他都忘了，那个疏楼龙宿就真的不复存在了。

消失了的人，被遗忘了的人，就如同这不存在的遗落之间一样，都太意难平了。

无边无际地想着，吾的意识又开始模糊了。

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中，吾看到有光进入视野，逐渐清晰，是数不清璀璨星河交错纵横，织成一张挣不脱的巨网，感觉像是世间理不清的因果命理。那无数星河交汇之处，是清澈若透明的光泉，上面站着一个白衣白发宛若仙人的道士，底下倒映着的，是与道士一模一样的影子。不一会，一个穿得比这满天星晨更耀眼的银紫发儒生沿着其中星河轨迹走上了光泉。然他的身姿倒映在光泉里，却是模糊不清。

那白衣道士见了银紫发儒生后面露喜色，一个箭步迎了上去，欢喜道：“哈，你果然也来了。”

银紫发儒生虽掩不住眉眼间的笑意，却是故作漠然冷哼一声，傲然道：“汝能来，吾为何不能。”

两人一同接受万千星晨的洗礼，洗去了他们身上所有光阴的流动和刻痕。然后白衣道士转向银紫发儒生，一把握住对方的手，轻柔地搭上自己心口，郑重剖白道：“龙宿，我心悦你。”

明明是逾越之举，失礼之言，银紫发儒生却只是一瞬怔然，没有斥责，亦不挣扎。他由着白衣道士执着他的手，另一手举扇掩面，皱着眉，既喜又迟疑道：“吾乃儒门龙首，汝是道门先天。”

“怎么会？”那白衣道人笑着纠正：“我与你，就只是剑子仙迹和疏楼龙宿而已。”他放开紫衣儒生的手，解下了对方腰间的紫金长箫，转而系到自己腰上，又将背上白玉琴解下，递到紫衣人面前，乌眸微弯，盛满了星光，许诺道：

“紫金箫，白玉琴，共饮一世逍遥悠然。”

那声音随即如萤光般点点散开了。

梦。

是梦。

又做梦了吗？

无头无尾，朦胧而悠远。

难道又是时空树？不，不像，这更像是——

正疑惑，吾忽来湿濡之感，似有什么滑落。吾魂识一抖，本能伸手去接。

那滑落之物在吾手中碎开了。

是水珠。

一滴，两滴……连绵不断，无法抑制。

是吾，在落泪？

吾茫茫然低下头，看着接住落泪的手，好一会，猛地彻底惊醒，这才意识到，虽然仍是透明的一片模糊，这竟真是吾的手。

吾，竟是有了人的形体。

[ 此帖被ltian28在2023-07-19 11:44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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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樓發表於: 2021-02-13 1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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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言灵第五幕（1）

幕五许愿（1）

吾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陷入沉眠的，只觉迷迷糊糊中，神识忽地一晃，便“咻”地一下飞了出去。

然后是动，不停的快速移动，晃，片刻不停的猛烈摇晃，还有时不时的冲击性震荡。

视野朦胧中隐隐约约闪过刀光剑影。

铮！

再次的强烈碰撞，伴随着刺耳的铁器鸣击声，吾被狠狠震了一下，彻底清醒了过来。

是打斗声！

吾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疏楼龙宿在与人打斗。此时此刻，吾被困在疏楼龙宿体内，感觉是如此的真切清晰，仿佛身临其境——

是时空树的梦境！

又有时空消失了，是发生什么了么？

正疑惑，持续的缠斗倏地停了下来，对战双方短兵交接向反方向弹开，各自落地站定。这会儿吾才得以看清对战之人，熟悉的严肃面孔，华发飞扬，一袭白衣飘然若仙——是剑子仙迹。只是，这人的装扮虽依旧整体以素白简洁为主，但在细节上却比在过往梦境中更为讲究，衣料上乘，肩部、对襟和缘裾都绣有精美暗纹，头冠设计精巧，巧妙配了各种玉饰，仙气依然，却添贵气，与以往的“两袖清风”有着微妙的差异。

这般打扮精致的剑子仙迹让吾有些一时难以适应，还有生出一股莫名的陌生感。明明剑子仙迹就在眼前，吾却觉有些恍惚，仿佛这人在渐飘渐远，变得模糊，就像那个星河光泉的梦一般，化作光点缓缓消散，有如梦幻泡影。茫然间吾有种冲动想要伸手挽回，却忽地听剑子仙迹冷不防喝道：

“龙宿，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疏楼龙宿几乎是立刻回道：“晦阴绝域吾已让予鷇音子，汝还有什么不满？”内容听着很无辜，出落的语调却透了邪气，还满是挑衅和戏谑。

“冠冕堂皇！”剑子仙迹皱了眉，沉声揭破：“晦阴绝域乃破除翳天黑云的地三脉之一，是正邪皆争之地，你挑这时机让出，安的什么心，真当我不知？”他顿了顿，逼近一步，再次质问：“你意欲何为？”

吾才回过神又是一愣。等等，这对立，这对话，怎么感觉怪熟悉？这时吾才发现疏楼龙宿和剑子仙迹正处于一处阴森的密林中。周遭的树长得奇形怪状，张牙舞爪，冒着黑紫色邪魔之气，林间还时不时有黑蝙蝠和乌雀成群结队窜出。如今顶上苍穹是一块黑幕，星辰黯淡，没有月色，也不知是正值无月夜，还是一直都处于黑夜。

莫不成是回到了暗夜末世之时？难道在吾沉眠的时候，现世又进行了一次大颠覆？可对话中的地名人名，吾一个不认识，与吾所知的暗夜梦境毫无关联。

还没来得及理清头绪，吾忽地开始感觉神识发昏，还涌上一种恶心到极点的感觉，让吾很是难受，再无法静下心思考。好一会，吾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受到疏楼龙宿体内的嗜血邪能侵扰。然而，这是第一次，吾在梦境中强烈感受到疏楼龙宿体内这股邪能，即便在暗夜时期的梦境里也没有这般严重，能到达影响吾神识的程度。

这一刻，吾才清晰地意识到，疏楼龙宿是嗜血者，身负邪能，非是正道。在之前的梦境中，疏楼龙宿偃旗息鼓回归正道后，生活与一般人族无异，住着极具苦境特色的儒式宅院，享用人间美食，穿着雅正高贵，不花里胡哨，不饮血，不夜游，每日除了处理儒门公文外，不是抚琴弄月，就是赏花撩蝶，时不时还收集研读古籍，除了超乎寻常的自愈能力和源源不绝的内力，与常人无异。时不时吾会忘了这人已是嗜血者的事实。吾想，大概剑子仙迹也和吾一般，如今面邪能正盛的疏楼龙宿才会感到震惊。

正忧心着，吾冷不防听到疏楼龙宿怪笑了起来：“呵，呵呵，意欲何为？呵，呵呵呵……”他笑到中途突然收声，脸色瞬时变得狠厉，一字一句逼问道：“三分春色遭佛剑和欲界袭击的时候，原本在三分春色的汝，去了哪里；说好在杜宇山庄汇合，吾与凤儿在杜宇山庄受袭，一路被追杀的时候，汝在哪里；凤儿遭翳日血族擒掳控制，吾孤身一人找上晦阴绝域几近被嗜血者控制的时候，汝又在哪里？”他提着剑一步一步朝剑子仙迹迫近：“需要吾帮助时，汝不计手段将吾拖下水，吾不介意，因为吾愿意。然而，在吾需要汝伸出援手时，汝又在哪？而如今，吾接受了这黑暗之力，凭一己之力解决了一切，汝却出现问吾意欲为何！哈，哈哈，哈哈哈哈——汝不觉得可笑吗？汝，”他狠狠道：“凭什么？”

这一连串下来，剑子仙迹的气势立即被削弱了大半。他踉跄倒退了两步，竟是无言以对。

疏楼龙宿话里的大部分人事吾都不认识，但吾不曾想一向自持好强的疏楼龙宿竟会如此直接地将心中怨怼对剑子仙迹发泄出来，可想而知他这段期间到底经历了什么，而邪能又为何而生。但吾不相信剑子仙迹真如疏楼龙宿怨怼的那般故意放任他身处险境而不伸出援手。

果不其然，剑子仙迹解释道：“三分春色提前离开之事吾已经解释过了，当时你没有生气，我以为你接受了。”他一路说着，神色很是焦虑，不复方才说教的姿态，甚至有些慌张的感觉。可若疏楼龙宿真助纣为虐，无论他是另有目的，还是单纯受了邪能影响，剑子仙迹的质疑都该是合情合理，可此时他却似矮了半截，和暗夜末世时期不容分说就斥责的姿态完全不同。剑子仙迹继续解释：“至于杜宇山庄迟到，我是因为——”

然疏楼龙宿不等他说完就自顾自打断：“汝问吾意欲为何？”他眸光一瞬泛红，冷笑道：“对嗜血族来说，黑暗才是永恒，吾又怎能坐视黑暗被消灭？”话一完，话音还没落，他便手执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偷袭剑子仙迹。剑子仙迹一时不及防备，迟了一步应对，电光火石间，疏楼龙宿已趁机化光脱离了。

疏楼龙宿飞出幽林，落到了附近某处山头站定，对向远方一座自山谷拔地而起的巨型高塔。高塔顶端是祭台，隐隐能看到有人被绑在十字架上，而高塔下则围满了正在膜拜观礼的民众。以人为祭，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吾看到通往顶端的爬梯上，有人正努力往上攀登，许是想到达顶端救人。疏楼龙宿如今邪能正盛，吾不知道他到底想怎样，是要去破坏仪式，还是要确保仪式的完成，亦或只是观看，但肯定不会是做当为之事。

这时，高塔顶端正对的天空忽然黑云涌动，汇聚形成漩涡。漩涡中心现出光华，有如红莲浴火，随即，漩涡内层云间电闪雷鸣，似在汇聚天地之能。然后，黑云尽散，天大开，一道圣光伴随雷电打下十字架所在的位置。顿时，十字架连同被绑在上面的人一同燃烧了起来，感觉就像天降惩罚的火焰。至此，三光降临，黑夜不再。看着阵仗，吾猜想，这般光芒大概是被绑在十字架的人牺牲自己换来的。

还来不及细想，吾忽感神识一轻，方才不断滋扰神识的邪能瞬间散尽，而疏楼龙宿则倏然化光掠往高塔所在，化作无数蝙蝠将被震落爬梯之人救下。

所以说，疏楼龙宿是恢复了？这么看来，是之前笼在天空的黑云激发了疏楼龙宿体内的邪能，才让他失常？

那之后，疏楼龙宿去了趟剑子仙迹曾提及的晦阴绝域，将穆仙凤和一个被在禁锢室的嗜血者带回了儒门天下。奇怪的是，在这个梦境中，竟连穆仙凤都变成了嗜血者，原因吾并不明了。自入梦到如今，吾是一头雾水，完全摸不清状况，感觉就像是偷窥浮世绘一不小心漏看了一些信息一样，让人郁闷，偏偏还不能补漏。

吾猜想，这个梦境所在的时空，应该是疏楼龙宿诈死救走剑子仙迹之后发生的。那是吾真正一无所知的故事，因为连涵盖面最广的最初梦境，也不过走到莫汉走廊疏楼龙宿殒命之时。而后来，吾莫名突然就不想知道后续了，便没再继续偷窥浮世绘，但还是被主人发现了，被赶出了遗落之城。如今看来，剑子仙迹和疏楼龙宿是终于跨过了莫汉走廊的死劫，要往前走了，虽然时空消失意味着这条路并不顺利。

上一个梦境中，剑子曾说吾们会再见，看来那家伙确实知道很多吾不知道的事。然而，如今吾却不怎么想跟他要答案了。一切皆是徒劳，梦中的时空无可更改，吾身为守护者无法离开遗落之间，知道越多不过徒增遗憾，还不如安安静静等待这场梦结束。

疏楼龙宿回到儒门天下后，开始经常前往藏书库查看藏书，都是些有关体质转换的内容。吾想，他大概是想去除嗜血者体质，毕竟之前遭到邪能影响的程度已不容忽视。但吾总觉得，比起这些，疏楼龙宿更在意的，应是和剑子仙迹的关系，毕竟前不久才差点因邪能的问题再次决裂，若不是黑云危机及时破解，还不知会不会又是另一个暗夜，另一次生死相杀。

可这嗜血者的不死之能，明明是这人当初汲汲营营、不择手段想要获取的力量，他甚至不惜与剑子仙迹和佛剑大师决裂，投身黑暗，如今时过境迁，这能力却成了掣肘，还成为他与剑子仙迹之间一条难以弥缝的裂痕，而且即便想方设法也不一定能去除。很大可能他今后一辈子就要与这邪能相伴，不能完完全全归于正道，与剑子仙迹隔了正邪之别。如此这般，回顾当初作为，值得吗？

疏楼龙宿曾说，贪婪是人类最华丽的本性。说不定是对的。这一路来，疏楼龙宿在力量野心和与剑子仙迹的情谊间纠缠难解、瞻前顾后、不断翻覆，反而让他更真实更鲜活。那是存在活着的感觉，让不存在的吾身处其中仿佛也变得存在了一般。他一点都不像最初梦境中的疏楼龙宿。那个疏楼龙宿太过美好通透，自始至终都清楚自己心中之重，从不迷惘，生而为人，死为人身，从心而动，注定得不到永生。因为那般美好，就如同梦幻泡影般易碎，只能短暂停留，让人追之不及，挽留不住。

剑子仙迹造访儒门天下时，疏楼龙宿正在西风亭批阅公文。剑子仙迹造在儒门天下门人引领下来到西风亭，行止言谈都十分规范讲究，连喝茶都是等门人专门准备，这场合看着就是儒门龙首会客。这是吾第一次在梦中见到剑子仙迹造访儒门天下，也是第一次见剑子仙迹在疏楼龙宿面前如此多繁文缛节，即便两人闹翻的时候也不曾这般正式疏离。头一回吾注意到，在世人眼里，这两人并非疏楼龙宿和剑子仙迹，而是儒门龙首和道门先天。

忽然的，遗落之间那个如梦似幻的影像又在神识深处浮现，交错星河汇流之处，剑子仙迹执起疏楼龙宿的手，承诺他们就只是剑子仙迹和疏楼龙宿。那是和如今的剑子仙迹和疏楼龙宿完全不同的情谊，超越所有世俗眼光。

不知为何，念及此，吾突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许是不习惯与剑子仙迹这般正式地互动，疏楼龙宿很快就屏退了左右，吩咐门人莫来打搅。

一番寒暄后，剑子仙迹很自然而然地跟疏楼龙宿讲起了早段时间分别时的游历见闻，两人很有默契地避开了之前黑云蔽日时在暗林的冲突。等天色开始暗下来，一个话题说完，剑子仙迹停下了话，喝完最后一口茶，放下茶杯，垂下眸，用指腹开始在杯沿往复摩挲。好一会，他忽地抬头盯着疏楼龙宿，正色道：“龙宿，找个办法洗去嗜血者体质吧。”

吾听了一惊，果不其然就听疏楼龙宿凉薄开口：“怎的，才没过两三百年，汝就又开始怀念不是嗜血者的吾了？”他冷哼一声，“可当年在莫汉走廊，若不是这嗜血者的体质，吾可挡不下阿修罗的攻击，更不能诈死寻得救汝之机。”

剑子仙迹闻言表情有一瞬凝滞，随后很快别过眼：“龙宿你多想了。”

许是没得到正面回答，疏楼龙宿冷嘲道：“这嗜血者体质虽有弊端，但面对强敌，仍是保命符，面对一般战局，更能立于不败之地，汝不会天真地认为吾会轻易舍弃吧？”明明已有意去除嗜血者体质，这人却偏偏不愿承认，还要故作为难。

然转念一想，吾又明白几分。这不仅仅是面子问题。在断断续续的消失梦境中吾能感觉到，时空颠覆后的疏楼龙宿一直都很在意剑子仙迹对自己是嗜血者这事的想法。或许，洗去嗜血者体质这提案本身没错，错就错在不该由剑子仙迹提出。

很明显剑子仙迹并没有想明白，还硬是继续堵了上去：“翳天黑云之事你也看到了，难道还不明白嗜血体质的潜在威胁？”

疏楼龙宿立即变了脸，冷声质问：“剑子，汝怀疑的是吾，还是吾的嗜血体质？”

“我没有这个意思……”这会儿剑子仙迹才察觉自己失言了，急忙要补救。

哎，真有够迟钝的，以前吾怎的就没觉得这人完全不懂得处理他和疏楼龙宿之间的关系。若这个剑子仙迹真是最初的那个剑子仙迹，难不成是被最初的疏楼龙宿惯坏了？最初梦境中的剑子仙迹也是直白强势得可以，只是那个疏楼龙宿总能体谅，也懂得如何迂回处理，才不至于两人直接碰撞争执。

然而，这个疏楼龙宿不是最初梦境的疏楼龙宿，如今已是气在头上，再顾不得理智，倏然爆发般进逼道：“没了嗜血王权，吾不再是不死之身，就容易对付了，汝也就无需再时时提防，继续假意与吾靠近了？”他抬眸直直盯着剑子仙迹，声音越来越冷，“汝等这个机会很久了吧，等这个正当理由要求吾洗去嗜血体质？”

“不是！”剑子仙迹立即否认，“龙宿，我……”然他倏地住口，看着疏楼龙宿一脸欲言又止。

许是之前暗林的冲突激化了两人间矛盾，又或许还有更多吾不知道的冲突，疏楼龙宿并没有察觉他的异状，一心只想发泄，言辞愈发尖锐，还开始翻旧账：“当年吾还不是嗜血者时，汝就开始疑心于吾，无时无刻不在提防吾什么时候会逐鹿中原；尔后吾不惜一切代价得到了嗜血者的不死之能，汝便更有理由怀疑了，即便后来吾多次助汝示好，甚至成为中原正道的马前卒，汝仍旧疑心吾会卷土重来。”说到这，他忽地像泄了气的笛子，长叹一声，闭了闭眼，仿佛已经很累，苦笑道：“吾们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那个时候，吾真的曾想着就那么诈死不出，不去救汝，让汝就那么没了，然后吾一直在棺中沉睡，直到这世间忘了吾的存在……”

那不就是原本浮世绘记录的上一个梦境的结局么？是什么，让疏楼龙宿在时光重来后改变了选择？

“吾没有……”剑子仙迹皱眉轻声道，眼底透着浓浓的哀伤。

疏楼龙宿似已陷入了自己的世界，缓缓摇着头，继续道：“现时此地，吾们何不坦诚，将那些吾们都彼此心知肚明的事说清楚。实话说，那一日汝来阻止吾去破坏鷇音子破除翳天黑云的计划，心里是不是觉得自己的怀疑又成真了，就如同当年打散辟商的伪装时一样，汝……”

“我没有！”同样的三个字，这一回，剑子仙迹是几近吼了出来，立即打断了疏楼龙宿喃喃自语般的陈述，连吾都被冷不防吓了一大跳。剑子仙迹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他沉声重复：“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那样，又是哪样？”疏楼龙宿自嘲一笑，低下头看着茶水中自己的倒影，接续道：“那个时候，汝发现吾使用五行化气术诈死后，与佛剑一同召唤吾，是不是在担心吾隐匿在哪不知要筹谋什么，才希望得知吾的行踪？要吾真死了，汝就能彻底安心了，只可惜——”

“疏楼龙宿！”剑子仙迹双目一瞠，怒喝一声，脱口解释道：“与佛剑联招召唤是因为我想——”再一次，他话到一半就猛地停口别开了眼。他继而低声道：“就是因为不是，我才……”他眼帘低垂，声音如潮水般轻而缓地漫上又退落：“龙宿，你就是你，你就只是你，不是任何人，我知道，我一直知道的，可是……”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放到了左胸上，缓缓抓紧衣襟。

可是什么？

那一瞬，吾神识深处冷不防爆发出一股要窒息的痛感，仿佛吾知道这人在意味着什么。然而，吾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就只是感到痛而已。这时，疏楼龙宿忽来的道歉声将吾拉回了神。他还补充解释了一句：“可能是早前受邪能影响，心性还没恢复过来。”此时，吾在他体内已经感觉不到方才那股爆发般的怒火和委屈。

剑子仙迹闻言立即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笑着温声道：“不打紧，我不过是在担心你。”然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就算你不想恢复人身，好歹为凤儿想个方法。和你不一样，她如今只能生活在黑夜里。”

仍是变相劝说。但这回疏楼龙宿没再有过激反应，只是身体一僵，但马上笑笑掠过话题。之后两人又聊了些别的事，然后剑子就忽地接到飞信，说是道武王谷那边出了问题，急急离去了。

剑子仙迹离去后，疏楼龙宿保持着一个姿势久久坐在西风亭中，直到穆仙凤捧了一叠书册到。都是疏楼龙宿早前吩咐要找的古籍。如今的穆仙凤只能在夜里外出侍奉疏楼龙宿。她如常行了个礼，得到许可后方进入亭中，将书册整整齐齐摆放在桌面，又规规矩矩退到一旁，不再发言。

吾看了一眼桌上的古籍，都与转换体质相关。看来疏楼龙宿这回是真的很想去除嗜血者体质，反是剑子仙迹多管闲事、弄巧成拙了。过了一会疏楼龙宿才有了反应，随手取过一本，草草翻了两页又丢了回去。他转向穆仙凤，冷淡吩咐道：“都拿下去吧，以后不必找了。”

说完，他认真地看着上前收拾书册的穆仙凤，好一会，又忽地问：“凤儿，汝，想变回人身吗？”

穆仙凤低头垂眸，很是恭谨，道：“全凭主人决定。”

不知是不是吾错觉，这女子如今给吾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吾看着就莫名觉得难过，仿佛她不该是这样，明明吾并不熟悉这个女子。

等穆仙凤捧着书册走远后，吾在沁凉的夜风中听到了轻声两字：“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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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tian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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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樓發表於: 2021-02-13 1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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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言灵第五幕（2）

幕五许愿（2）

疏楼龙宿终是再次踏入了儒门天下的藏书阁。那个时候剑子仙迹已经不知有多久没来造访了，而早前为研究体质转换而寻回来的三教密典也已在藏书阁积了厚厚一层灰。

自上回在西风亭与剑子仙迹不欢而散，疏楼龙宿就再继续研究解除嗜血体质之法，重新专注于儒门天下的公务，不涉入中原之事，也没主动联系剑子仙迹，即便剑子仙迹在中原的事迹一直被记录在门人定期呈上的报告中。这段时间里，剑子仙迹先是因与道武王谷的因缘而介入道门内斗，其后发现八岐邪神的部众渗入其中，也就顺势加入与八岐邪神的抗战行列，是如今正道抗敌的主心骨之一。若情报无误，如今的八岐邪神祸世，一点不亚于当初弃天帝灭世。不少武林正道已拉开联合战线，多是些吾在之前梦境或浮世绘不曾知晓的新面孔、新组织，连儒门的德风古道也积极投入抗战中，还曾来信请求儒门天下伸出援手，只是疏楼龙宿不为所动，和上个梦境里的作风截然相反，倒更像是浮世绘曾记录的诈死后再无声息那般。剑子仙迹也是，即便在外处境艰难，亦未曾来儒门天下找疏楼龙宿帮忙，感觉像是回到了上一个梦境的态度，让吾不解。若这个剑子仙迹真不受时空更变的影响，就不担心自己如此作为会重蹈覆辙么？

不过在吾看来，这回剑子仙迹很大可能不是在故意疏远疏楼龙宿，更可能只是为疏楼龙宿的不领情闹脾气罢了。会闹脾气，便是亲密的证明。一想到这，吾就会不觉泛酸，也不知为何。莫不成是吾看得久了，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剑子仙迹了。

反观疏楼龙宿，吾可以感觉得到，他的内心从一开始的故作不在意已转变成如今浓烈得无可掩饰的不安，和上个梦境遇到相似情形时的空洞不同，让吾也变得不安起来。会不会，疏楼龙宿是觉得自己一直的揣测得到了证实，剑子仙迹如今是在戒备他的嗜血者体质，不愿他介入，才不前来请他援助，担心他成为变数。门人的报告有提及，八岐邪神最擅长寄身于身心藏有黑暗的人身上。或许，疏楼龙宿更害怕的是，剑子仙迹并非在担心他被八岐邪神的邪能控制，而是在疑心他会趁势与邪神合作，以增强自身嗜血邪能，重蹈暗夜末世的覆辙。

这个疏楼龙宿在战战兢兢，就怕自己会再失去剑子仙迹，好不容易他们已经可以粉饰过去了。所以，剑子仙迹一转过身，他就没辙妥协了，为了留住剑子仙迹洗去嗜血者的体质，否定自己的过去。

可这还是吾认知中的“疏楼龙宿”么？一直以来，最介意嗜血者身份的，明明不是剑子仙迹，也不是佛剑大师，更不是天下人，而正正就是他疏楼龙宿本身。要是疏楼龙宿，就不会妥协；是疏楼龙宿，就会冠冕堂皇告知天下人，包括剑子仙迹，他疏楼龙宿是嗜血者又如何，他不为恶，天下无人可定他之罪，他有能力有地位，危机来临时，这天下还得仰赖他之助，他有的是本钱挥霍；是疏楼龙宿，他该一如既往的我行我素，不在乎任何人眼光、评论，管他是人还是嗜血者，他看上的人就只能沉醉在他的华丽无双中。

看着如今这个疏楼龙宿，吾总有种怒其不争的感觉。

待疏楼龙宿走出藏书阁时，他已经找到了解除嗜血者体质的方法。离开儒门天下前，他跟穆仙凤交代了些要务，最后他说，声音很温柔，等他回来，然后陪他看日出。

之后疏楼龙宿去了四部藏书记载的黑暗之极的幽玄虚渊夺取了一件宝物——明断鲛泪。据记载，此物质暗极晦极，直逼嗜血邪能，可达到以邪逼邪的效果，彻底逼出血脉的嗜血者邪元。他这一趟毕竟是去抢夺宝物，本就艰险，而幽玄虚渊内部又诡异非常，处于不见天日之地，既有不知明的阴冷绿燐燃烧，又有邪魔盘踞，他几经周折，才顺利取得明断鲛泪，但终是被幽玄虚渊盯上。离开幽玄虚渊时，他遇上一奇女子——明河影，还结为了西风之交。

女子是疏楼龙宿摆脱追兵后，忽然出现。她明明是女儿身，却没有特别装身打扮，发饰简洁，一袭黑褐的简单男袍，身手利落，眼神凌厉。其实在玄虚渊据点中，吾曾瞥见这女子，那时她正远远朝疏楼龙宿这边看过来。吾觉得疏楼龙宿应该也有察觉到这女子的注视，即便他当时正集中精力脱离，身后还跟了一群邪魔。

果不其然，疏楼龙宿开口就问：“汝，是幽玄虚渊之人？”

女子冷傲回道：“和你一样，暗闯幽玄虚渊之人。”可就吾观察，这女子虽然有一定武学修为，但身法算不上快，这般还敢闯入幽玄虚渊这极暗之地，不是胆大过大，就是已做了万全准备，再不然，便是在说谎，分明就是幽玄虚渊之人。

疏楼龙宿沉吟半晌，许是和吾一般猜疑。再开口，他只是冷淡问：“汝知道吾？”

那女子开口便是恭维，但语气仍是不卑不亢：“中原三教顶峰之一，何人不知？”说着，她似想到了什么，声音忽地柔了下来，嘴角竟露出一抹浅笑，“别处不说，光那人楼里的藏书就记载不少……”说到一半，她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失态，猛地住口，轻咳一声，自报了姓名，说是叫明河影，乃南域轩昂五玑之医仙玑。最后，她提议道：“听闻龙首有宅名曰疏楼西风，吾亦有明河西风。相逢即是有缘，若龙首不嫌弃，何不结为西风之友？”

一听就别有所图，可疏楼龙宿没有拒绝，只是漠然问了句“凭什么”，很明显是有意接续话题。

明河影似一眼就看穿疏楼龙宿一访幽玄虚渊的目的，一语中的：“明断鲛泪有以邪逼邪的效果，龙首夺取此物，可是为了洗去身上的嗜血者体质？”她顿了顿，傲然展示自己的本钱：“分离邪元并非易事，却乃吾之专长。吾愿助龙首一臂之力。”

“汝之要求。”疏楼龙宿动心了，言语却依旧冷淡无所谓。

“龙首是明白人。”明河影不绕圈子，直接开出条件：“吾向来判死不医生，今愿助你三次。但三次之后，吾要研究你体内的嗜血王权。如何？”

疏楼龙宿听后没有表示，也没续话，转身便直接离开了。明河影也没挽留，只是以传音之术将明河西风的方位告知了。

那之后，疏楼龙宿没有直接返回儒门天下，而是绕路去了个地方，在一场激烈的正邪空战中远远插手，以剑气化作紫龙，将对战中已陷入颓势的剑子仙迹带离了战场。只是他一剑出后，没看结果，也没去寻剑子仙迹，转身便离去了，这才回到儒门天下。

难怪，这人挑这时候出门去幽玄虚渊，原来还有顺路这一手。但既然在意，就不能更坦承一点么？虽然刚刚只是远远一瞥，吾已留意到剑子仙迹看似陷入颓境，却仍神色泰然，该是早有准备，但仍显疲态，估计又在勉强自己了。而且，吾还察觉，那人在看到紫龙剑气后露出了一瞬难掩的喜色。果然，之前的不联系，是在斗气吧？

可是，剑子仙迹，让汝露出如此喜色的，是疏楼龙宿，还是这个疏楼龙宿？

登时，吾觉得自己神识状态有些不好了，还隐隐有些撕扯的痛。

疏楼龙宿再见明河影，是在明河西风。那时邪祸已除，剑子仙迹顺势退隐养伤，消息传入了儒门天下。没多久，疏楼龙宿还收到了剑子仙迹的来信，是两人冷战后头一回。剑子仙迹在信中说要亲上西风亭为早前援手之事道谢。然而，疏楼龙宿却故意选在剑子仙迹预定来访的日子离了西风亭，还交代仆人金陵寒鸦，说若剑子仙迹来访，就告知对方他已南下拜访“西风之友”，不及通知，让他改日再来。很明显，疏楼龙宿当时出手虽是有下台阶的意味，但仍是对自己先低头这点感到不忿。

只是，时间虽然是挑好用来气剑子仙迹的，但疏楼龙宿早就有意到明河西风造访。前段时间，他一直在研究明断鲛泪的用法，却始终掌握不了门道。他不愿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以穆仙凤试法，便决定带上穆仙凤去找明河影一试，应下对方条件。而明河影也不负医仙玑之名，只稍作研究，就掌握了明断鲛泪，还很快就将嗜血邪元自穆仙凤体内分离出来。然而，轮到疏楼龙宿之时，明断鲛泪却只能暂时抑制血王权的邪能，无法将其彻底分离。

疏楼龙宿离开明河西风前，明河影亲自找上门，说是希望疏楼龙宿留下自穆仙凤身上分离出来的邪元让她继续研究，还暗示研究邪元会对分离疏楼龙宿体内的嗜血王权有帮助，一听就是借口。果不其然，疏楼龙宿马上拒绝了，或许该说这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完全遵守应下的约定。面对剑子仙迹之外的人，这人总是算得精细。研究邪物邪能通常都不会是什么好事，不是对力量的渴求，就是有野心要追逐，就与当初取得嗜血王权的他一样。如今他在意的人——剑子仙迹和佛剑大师皆在正道阵营，他便不可能让嗜血邪元给正道制造麻烦，更不愿因此影响到他与两人的情谊。

明河影见好言不成，便祭出两人的约定：“莫忘你吾之约。”

“这才第一次。而且，”疏楼龙宿则早有应对，冷笑一声，立即回击，“连第二次都不一定能成，谈约定是否过早？”他在暗指明河影无法分离他体内嗜血王权之事。

不过三两句对答，明河影便落了下风。她眉心蹙紧，脸上隐隐透出不悦，却没有过激反应，也不反驳，只是低下头，双手悄然揣紧衣摆，神色隐忍中透着焦虑。反是疏楼龙宿看着起了兴趣，主动提出：“若汝告诉吾真实原因，吾或许会斟酌。”

明河影闻言面露一瞬惊讶之色，又低下头，思考好一会，才在疏楼龙宿转身之时轻声吐出了一个名字：“北冥风举。”她闭上眼，声音里充满了苦涩和无力，“他是南域风涛十二楼之主，曾意气风发，如今却因与玉佛爷一战受重创，全身瘫痪，只能坐轮椅度日。”她说着，昂起头对空叹了口气，语调愈发柔和起来，言语中隐隐透着依恋和不舍，“风举他，依旧如故言谈风趣，看着很放得开，但吾能感觉得到，他对自己成为废人，再无法为南域百姓出力，内心一直受着煎熬。”

吾听了亦不禁感到唏嘘。任是谁，沦落到瘫痪无法动弹的地步，都不可能轻言放下，更何况是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吾想，若剑子仙迹不幸蒙难，落到这般境地，肯定也会故作乐观实则内心郁结，尤其那人还最自以为擅长欲盖弥彰。但吾更知道，只要疏楼龙宿还在，就不可能坐视剑子仙迹沦为废人，必会想尽方法让剑子仙迹复原。毕竟这人就算剑子仙迹化作黄沙逝去，也能将人给拼回来。

吾正感慨，便听疏楼龙宿激赏道：“原来如此，难怪汝当时会在幽玄虚渊。”疏楼龙宿闯入幽玄虚渊据地时曾得知，幽玄虚渊一派一直在用人做实验，企图改造人体。想来这个明河影闯入幽玄虚渊，必是为盗取秘法，治好北冥风举。

明河影点点头，眼神坚定，道：“幽玄虚渊的医鬼是吾可敬亦必除的对手。可为风举，任何可能之方式吾皆需一试。”说着，她对疏楼龙宿嫣然一笑，毫不掩饰眼中算计：“说来这也是缘分所至，方能认识儒门龙首。”

疏楼龙宿则很是无情地再次强调她的失败：“可惜吾身上的嗜血王权尚无法分离。”

“不研究尝试，就无法得到想要结果。”明河影眼中倏然燃起炙热的火焰，倔强着，固执的不计后果，在燃烧，就只为一个答案。她自我暗示般到：“若能让吾继续研究邪元，别说分离嗜血王权，吾说不定还能……”说到一半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多言，硬是停口撇过了头。

然而，疏楼龙宿却化出了嗜血邪元，主动递了过去：“既然汝让吾贴心的侍女恢复人身，吾确实该有所表示。”

明河影见了，头一遭毫无防备地露出了讶异的神色，似乎从未真正想过疏楼龙宿会妥协。吾也很惊讶，但吾很快就明白，大概是疏楼龙宿看着这女子，看她孤身一人武艺又不算高强，却敢为一人闯入龙潭虎穴，热动一方人物，还有女子眼中方才燃起的熟悉的火焰，仿佛看到了自己，才忍不住动容吧。只是末了，他还是警告了一句：“记住，切忌玩火自焚。”

明河影接过邪元，闻言“噗嗤”一下笑了出声：“莫不成龙首在担心吾会做出伤天害理之事？”她把玩着手中的邪元，忽地冷笑：“伤天害理么？呵。”然后她又似想起了什么，停下手，低头定定看着邪元中不断翻涌的邪气，自嘲道：“求天祈愿的蠢事倒是做过。”

“汝看着不像。”疏楼龙宿有些惊讶。吾也一样。人体天生，会研究改造人体之方，就不是会听天由命的类型。

明河影怔了一下，收起邪元，随便找了处花坛沿边坐下，抬头看向天上月色，撩了撩被风吹起的鬓发，难得露出些女子的娇态和柔美，长叹道：“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后，吾也曾祈愿，神也好，魔也罢，谁能实现吾的愿望，让风举复原，吾就信谁。”她说着侧头看向疏楼龙宿，自嘲一笑，“吾曾偶然拾得一个号角，心想着会不会就是传闻中的希望号角，还真去吹了，许愿他能好起来……”

是希望号角！

吾一惊，然不及细想就听疏楼龙宿发问，似乎颇感兴趣：“接下来呢？”

明河影转回头望向天上清冷月色，又哀又怨：“骗人，都是骗人的，求天祈愿是不存在的，神佛魔鬼都是不存在的。天只以万物为刍狗，怎可能遂人愿？愚蠢！都是愚蠢！”最后，她恨恨骂着，不知骂的是世人还是她自己。她再次看向疏楼龙宿，倏然狠厉起来：“所以说，与其求天垂怜，还不如靠自己去实现想要的一切。”

疏楼龙宿只是淡淡揭露：“传闻也不都是假。久远之前，希望号角确实曾有实现愿望之力，只是死神消亡后，希望号角已被净化。”

“真的能实现愿望？”明河影猛一回头，有些不敢置信，一瞬怔然后又忍不住遗憾：“所以是吾迟了，没赶上？”

疏楼龙宿却道：“汝该感到庆幸。”他冷哼一声，“与死神的交易，不过是被自己的欲望玩弄罢了。”言罢，他微微垂眸，又叹息道：“就连吾的老师也一样，自以为成为了神，却终不过是神的玩物。”他猛地再抬眸，直直对上明河影的双眼，眸中有一瞬锐光划过，狠厉而自信道：“汝说得对，天，从不遂人愿，命运，只可掌握在自己手上。”说完，他忽而笑了，是难得的舒心，仿佛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知音。最后，他道：“看来，撇去约定不谈，这西风之友，不差。”

这一回，是真心相交。

疏楼龙宿这一趟外出少说有个把月。他回到儒门天下安置好穆仙凤后，就一直书房内处理公务。待他赶完落下的公务，已是某日月上梢头。他终于得了闲，便沿着山边小路，踏着月色，乘着凉风，要到西风亭喝酒赏月。西风亭虽在儒门天下地界，却是他专设的休闲之所，虽然他偶尔也会在那办公会客，但更多是用作听风赏月。

他拾级到山腰，忽地转向移步山边，看向山外。吾觉着奇怪，便顺着他转去的方向看。山下林间有一处不大不小的城镇，看着比往日更灯火辉煌，似在过什么节日，有无数橘黄色的光点自城中升起，有如落地的星辰在奔回无边无际的天际。

啊，是孔明灯。

吾知道，这是祈愿之灯。俗世之人放灯前会将自己的愿望写在灯上，希望灯将他们的愿望送达天厅。

呵，何其不切实际。

不切实际……

好熟悉的说法，只是，到底在哪听过呢？

疏楼龙宿一直站在原地定定不动，似看得入了神。这个人，其实是不是也有无论如何都想要实现的愿望，只是连让天知晓都不敢？

那吾呢？是不是也会有愿望想实现，比如说离开遗落之间？

又比如说，剑子仙迹？

正出神着，吾感到疏楼龙宿转过了身，然后又停顿下来，身体陷入了僵直。同时，吾听到他的心脏“砰”的猛然一跳。吾顺着疏楼龙宿的视线看去，然后在蜿蜒阶梯尽头，吾冷不防看到一人，白衣白发，在夜幕星辰映照下，如同自灯火中走来，就如同梦境里那人每一次走过十里宫灯来到宫灯帏一般。

是剑子仙迹。他竟然还在，都已经两个多月了！

剑子仙迹一见到疏楼龙宿就快步迎了过来，然后不由分说拉过疏楼龙宿的手腕，将人拖走，一脸神秘，说是要带他去一个地方。明明是很失礼逾矩的行为，疏楼龙宿却没有反抗，仿佛整颗心都被拖走了。

两人很快进入山中一片竹林。吾知道，竹林尽头是一片空地，什么都没有，疏楼龙宿常常独自在这练武。然而这一回，吾看到竹林尽头有光透入，还隐隐听到潺潺流水声，以及竹子敲击石板的声音。穿出竹林的一瞬，吾被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到，好一会才适应，紧接着映入眼帘的是七彩霞光，笼在迷蒙光雾中，如梦似幻，还有熟悉三角小亭，红艳靓丽的宫灯，灯下繁花绽放，芬香扑鼻。不远处，竹笕正一下一下敲击着水池的石板，引山泉落入池中，奏出一连串流水乐章。

是宫灯帏！

那一刹，吾忽来天旋地转的感觉，仿佛过往轮回再现。

这是数百上千年来，无论在现世还是那些已消失的时空中，剑子仙迹和疏楼龙宿琴箫合鸣、煮酒品茗的宫灯帏，自暗夜决裂后便被丢空的宫灯帏！即便在暗夜末世的时空里，疏楼龙宿背离了所有，最后选择的归宿，仍是这个地方。吾知道，时空扭转，在如今现世，宫灯帏已在弃天帝灭世时受到波及被毁去，后来时空动荡都没有改变这个既定事实。

疏楼龙宿定住了，吾亦定住了。但吾觉得吾们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但吾说不出看到此情此景，吾是何种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疏楼龙宿才如梦初醒般道：“这是，蜃楼云？”

“怎么样，厉害吧？”剑子仙迹献宝似的一脸雀跃，“我前一阵子去了趟海外墟丘，正好遇到能人，替我改造了蜃楼云，使其可投射出一定范围的空间，与实际无异，于是我突发奇想，在墟丘之顶建了座新的宫灯帏，这样我们以后在苦境也可以随时体验海外仙氛了。”

疏楼龙宿明明心下惊喜交加，却仍是用扇子遮住脸，别开眼欲盖弥彰地嫌弃：“想不到汝还有浮夸的一面。”

“还有呢，”剑子仙迹得意地哼哼两声，脸上露出柔和笑意，再次拉过疏楼龙宿手腕，将人拖进了亭中。亭中桌上，摆了一个精致的碗，里面盛了莲子羹。

疏楼龙宿见后立即沉下脸。在梦境中和部分浮世绘的记载中，吾几乎没见过疏楼龙宿做莲子汤，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吾直觉疏楼龙宿不喜欢莲子汤。而剑子仙迹对疏楼龙宿这般反应则似早有预料，继续嬉皮笑脸道：“吾这回去墟丘，还经过了清蓬仙岛，就顺手采回了些千年仙莲子，”他一边说着，一边催促着疏楼龙宿就坐，见对方品尝了几口，便开始自卖自夸：“怎么样，是不是纯熟的手艺？”

疏楼龙宿不言不语，没给任何反应，只是将汤羹含在口中，久久不舍咽下。

这个剑子仙迹，实在是太好，这一切，实在是太周到了……

仿佛就像是——

忘了吗，果然忘了吗，那个让最初的他不惜代价吹响希望号角只求一个可能性的人，真的忘了吗？

此时此刻，吾可以清清楚楚感知到自己的感觉，是一种无力又悲哀的疼痛。

可这一切与吾何干？剑子仙迹和疏楼龙宿如何，又与吾何干？为何吾会如此难过，难过到想要解开蜃楼云的法术，让眼前的一切消失？

这时，吾听到剑子仙迹再次开口：“吾还有最后一样礼物。”紧接着吾看到剑子仙迹自怀中取出一样温润如玉的饰物放在桌面上。这饰物看着像拂尘，又像扇子，十分精致。剑子仙迹说这东西叫“夜照玉狮”。

吾听后神识一凛，同时感觉到疏楼龙宿内心填满的喜悦瞬间消失个透。

吾在疏楼龙宿翻阅古籍时曾看过，“夜照玉狮”是神器，能转化体质，是消除嗜血者体质的最佳物件。只是这物件在海外仙山由仙人保管，疏楼龙宿身负邪能无法进入，才不得已放弃另寻他法。

剑子仙迹似完全没察觉疏楼龙宿的异样，继续自说自话打着趣：“这可是我跋山涉水大老远自墟丘顶上‘借’来的。”至于是怎么“借”的，还真不好说。吾心中正无语，却听剑子仙迹切入正题：“它可以改变你的嗜血者体质。”

“哐啷”一声，瓷器碰撞的声音响起，很轻，却清脆得刺耳。疏楼龙宿放下汤匙，抬眸冷声道：“汝就这般介意吾的嗜血者体质？”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争执原点。

剑子仙迹却是一脸不解：“我只是配合你的行动，助你一臂之力而已。”看来，即便不联络，他也一直在留意疏楼龙宿的行踪，知道对方外出寻找明断鲛泪之事。只可惜，时机不对，好心不过起反效果，这人对上疏楼龙宿，还是一如既往迟钝。

果不其然，疏楼龙宿的声音更冷了：“无需汝多管闲事。”他愠怒道：“口上说着吾就是吾，心里却是介意得不信。坦白一点吧，剑子。”

剑子仙迹拧起眉，一如既往地轻声否定：“不是你想的那样。”

疏楼龙宿听后猛地站起来，快步来到剑子仙迹身旁。然而，他起身时气势汹涌，待站到剑子仙迹身旁气势又如潮水般退去。他低下头，小心翼翼地问：“汝，看的是谁？”

熟悉的问话。是不是，在某个梦境中，疏楼龙宿也曾这般质问？

啊，是了，是与弃天帝决战前的那个夜晚，那个旖旎梦境。这一回也一样吗？要剖白了吗？剑子仙迹也会接受么？

不，不可以！那是背叛！

可背叛了谁？

吾不知道。

怔然过后，吾只对自己那般激烈的反应感到莫名。而且，若这个剑子仙迹便一直是同一个剑子仙迹，那那个消失的时空中，那个晚上，他早就做了。

吾仍在兀自震惊，疏楼龙宿则朝剑子仙迹伸出手，抚上他的脸颊，在吾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便已经快速俯下身在对方的嘴唇轻轻触了一下，然后再次贴合，缓缓深入。

剑子仙迹先是身体一僵，但没有推开，反是有些沉醉，还一点一点开始回应。他情不自禁又口齿不清地唤着：“啊，是你……龙宿，一直都是你……就只有你而已……”

骗人，骗人，明明就不是……

片段言语断断续续涌入吾的神识。明明这一切都与吾无关，吾却有种欲哭无泪的哀恸感。

没一会，剑子仙迹回过神来，马上推开了疏楼龙宿。

“不要这样。”他别过了脸，虽是拒绝，语气却不冷硬，柔顺得有种半推半就的感觉。

“为什么？”疏楼龙宿上前一步，皱着眉逼问：“这些年，汝对吾如何，吾可以感觉得到，还有这个宫灯帏，吾知道，不是吾自作多情。可是为什么？”说着，他似明白到什么，后退半步，深深皱起眉，沉声问：“汝就那么介意，吾是嗜血者？”

“不是！”剑子仙迹猛地站起，矢口否认：“人也好，嗜血者也罢，你就是你，是疏楼龙宿！”说完他蓦然一怔，一个踉跄颓然坐下，低下头，喃喃道：“不，你不是……龙宿……我不能……我怎么能……”

“那是什么？不能什么？”疏楼龙宿更是不解，追问道：“告诉吾！”

剑子仙迹被逼得抬头，瞠大双眼看着疏楼龙宿，满脸惊恐。他离了座位，连退两步，竟是一个转身，就化光逃了。

虚幻的宫灯帏中，疏楼龙宿被留了下来，还有被“借”回来的夜照玉狮。

疏楼龙宿在剑子仙迹的位置上颓然坐下，看着夜照玉狮，陷入了沉思。

会再一次妥协吗？吾不禁疑问。

剑子仙迹虽然逃了，但方才那般，和变相回应了疏楼龙宿的心意没什么区别。

吾只觉满心怆然，忽地就想好好体会一下重生的宫灯帏。于是，吾进入了凝神状态。

吾用疏楼龙宿的身体走出亭子，在宫灯帏转一周后，最后回到亭前，看着这个标志性建筑。这个宫灯帏是剑子仙迹打造，却十分华丽，连亭缘下的宫灯框架布纹都设计得异常精美，半点不像此人崇尚的自然简洁之风，反更符合疏楼龙宿华丽的标准。其实，这个宫灯帏只是乍看之下与原本的宫灯帏很像而已。过去的宫灯帏，是疏楼龙宿建造，却只有结构简单的黄顶三角亭，宫灯造型朴素，十里宫灯暖而不艳，绵延千里，与细雨幽竹融合在一起，很自然清新的感觉，明明是疏楼龙宿的住所，却更符合剑子仙迹的风格。相同的心思，不同的人。

变了，一切都在变。

可这才是世间常态，存在便意味着转变。世事变幻，无论时空有没有动荡颠覆，现世都在无时无刻变化，没有什么能停留在最初，就连这个虚假的宫灯帏，也不复最初。或许，追求永恒才是错误的开端。

吾满心唏嘘，正要结束凝神，却见一人白衣白发自远处踏云而来。

是剑子。在吾的凝神空间中，也只有他能自由活动了。真想不到，吾不主动找他，他却主动现身，还千里迢迢跑回宫灯帏。

剑子来到吾身边，半是叹气半是打趣道：“我见这空间静止下来，就知道是你的杰作。”

吾睨了他一眼，不太想搭理。真是的，吾缅怀宫灯帏，又不是找他要答案，与他何关。

然这人却没再说话，也没说什么“徒劳”之类不称心的话，只是来到吾身旁与吾肩并肩站着。吾偷瞄了一眼，发现他也在抬头看着这宫灯帏的亭子，颇为出神的样子。

一段时间下来，凝神空间没有结束，又没人说话，气氛开始尴尬起来。吾心下叹气，想要挑开话题，却又一时想不到要说什么。仿佛是想开了，如今吾已经不再想追寻消失时空的答案了，更不想知道这个自称“剑子”的人的秘密了，那吾们之间，不过就是在消失时空中的一场偶遇，又有什么可说。只是，看着这人凝视亭子出神的模样，不期然的，方才孔明灯飞扬的夜幕下，疏楼龙宿回身意外看到剑子仙迹出现在小路尽头的那幕，窜入了吾脑海。是不是疏楼龙宿看着孔明灯时，也许了愿，心想着要是剑子仙迹在就好了，然后他一转身，愿望就实现了。念及此，吾心头蓦然一动，脱口道：“吾也想放孔明灯。”

然后，吾见剑子猛地回头，瞠大眼很是惊讶的样子。剑子敛神问：“为何？”

“一时兴起。” 说完吾环顾了一下四周完全静止的景致，心知不可能，忽地感到有些失望，便自嘲着打圆场：“随口说说而已，汝不用太在意。”吾本不过随口一说，这么一来，倒是真想放了。

吾正低头犯难，冷不防就有白色的东西放大凑到了吾脸前。吾定睛一看，发现是一盏崭新的孔明灯。灯盏偏了偏，后面露出一张笑脸，对着吾眨眨眼：“给你。”

呃，真不知这人是怎么凭空变出这么样东西。但吾还是摇了摇头：“哎，在这，有灯也飞不起来，有什么好放的？”

随即吾看到剑子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才要吐槽，却见他一挥宽大的流云袖，霎时间，宫灯帏竟是起风了，还传来“沙沙沙”竹林摇曳的声响，周遭的景致不可思议般变得鲜活了起来。吾环视一眼周遭，惊讶地回过头再看向剑子，便见这人又将孔明灯往吾面前递了递，催促道：“这样总可以放了吧？快点，流动的空间就连我也维持不了多久。”

吾定定看着这人，有一瞬心中涌上难以言说的喜悦。吾接过孔明灯，挑了明月正下方的好位置，心满意足地将灯往上一推，放了手，然后看孔明灯晃晃悠悠飘向明月，越来越小，心中的空虚被一点点填满了。很快，一切又恢复静止。

吾正要道谢，却听剑子愕然道：“你这就放了？”

吾不解道：“对啊，放灯啊。”

剑子听后扶了扶额，似乎很是无奈：“你啊，愿望还没写就放了，真是浪费。你到底知不知道放孔明灯的用意？”

“自然知道。”吾点点头，仍是不解：“可吾就是想放放灯，又没说要许愿。”想放孔明灯不过是刚刚吾一时莫名的心之所至，还真没料到剑子会这般较真。

剑子听后皱起眉，问：“你，就没有想要实现的愿望？”

吾一愣，不由得仔细思考了一下。或许，曾有过一瞬有吧？可吾是守护者，留在遗落之间看守时空树是吾的责任。更何况，吾赞同疏楼龙宿的看法，许愿无意义。于是，吾便这样回答了：“吾觉得，愿望是要靠自己去实现才有意义。”

剑子却莫名变得执拗了起来：“人力，总有不能及的时候。”

吾没多想，凭直觉答道：“那说明，吾所期待与吾本身不相符，得不到该然。”这么说完，吾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不甘，就又补充：“但是，在放弃之前，吾还是会尽一切努力去争取。吾不愿永远被困在不属于吾的期待中，不得解脱。吾想活得顺心自在，不想为难了自己。”

剑子听后沉默了下来。吾不明所以，以为他在生气吾浪费他难得的好意，才要开口补救，又听他轻叹道：“你这样，真令人钦羡。”

听他语气真诚，吾却心生愧疚，不由得坦承道：“其实也没吾说得那般好。”吾低下头，皱起眉，“其实，在遗落之间，吾时不时也会有想要许愿的冲动，即便吾心里明白，这是不对的，可就是忍不住。”

主人曾言许愿当下便已是愿望的终结。若吾的时空树由希望号角的愿望而起，那吾希望时空树永远不会停止成长，那么愿望就不会实现，那么真正的终结就不会真正来临。因为吾是多么想一次又一次地见到剑子仙迹，即便他从来不知道吾的存在。时不时，吾甚至想要取代疏楼龙宿的存在。

无数朦胧片段闪过，吾心头一颤，侧脸看向剑子，有些忐忑道：“剑子，吾在想，吾会不会，在不知不觉中许下了无法挽回的愿望？”

剑子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吾知道，他即便知道也不会给吾答案。吾不想自讨没趣，便要转移话题，却不料他将食指搭到唇上，一脸神秘道：“这样吧，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吾忍不住好奇。

剑子和刚来到时一样，看向亭子，徐而缓道：“我说不定，也曾在不知不觉中，许过一个无可挽回的愿望。”

遇到有相同境遇之人，吾立即来了兴致，追问道：“是什么?离开这里得到自由？”

剑子却只是露出苦涩的笑容，垂眸轻叹道：“如果你知道了，一定会笑话我的，龙宿。”

这话听着有点像是自言自语，可最后那声“龙宿”，却唤得吾莫名心神颤动。过了好一会，吾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龙宿”是在唤吾。于是，吾保证道：“吾不会。”担心他不信，吾又补充：“既然汝告诉吾汝的秘密，吾也告诉汝吾的秘密作为交换，如何？”

“可你的嘴角在笑。”剑子半调侃半抱怨了一句，被吾一瞪，马上换回认真神情，立即开始使坏占便宜道：“那你先说。”

“有汝这么占便宜的吗？”吾哼了一声，却也不觉吾有什么好遮掩的，反正都是些无法实现的空想，便坦言道：“吾想成为这些时空故事的主角，不想继续当看客，吾想去现世见剑子仙迹，让他知道吾的存在，吾还想取代了疏楼龙宿。”在这些断断续续的梦境中，吾就只能看着，做什么都徒劳，实在是太压抑，太不甘了。遗落之间一成不变的生活，吾也厌倦了。吾不想只做一个没有过去，没有将来，没有任何经历，一片空白的守护者。吾是存在的，不，吾想要存在，想要体会存在的感觉。吾还想——吾垂下眸，轻声补充完：“吾想，吾是喜欢上剑子仙迹了。”

“那很好啊。”有轻快的声音传来。吾闻声转头，冷不防就看到剑子对吾露出了柔和浅笑，听他说：“龙宿，你一直都是主角。”他的眼眸灼灼，吾被他盯得发烫。

“哄吾呐？”吾立即瞪他一眼，掩去自己的失态，又狠狠道：“轮到汝了，别想赖账。”

“我嘛，”剑子轻笑两声，将视线投向亭子的其中一盏宫灯，将手负于身后，缓缓合上眼，神色更温柔了，感觉有时光的长河在他脸上流淌。他长叹道：

“想见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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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tian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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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樓發表於: 2021-02-14 1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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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言灵第五幕（3）

幕五许愿（3）

吾最终还是无法得知剑子到底曾许愿想见谁，据他自己所说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也不知是真是假。

蜃楼云宫灯帏的不愉快后，没几时，剑子仙迹和疏楼龙宿又和好了，恢复了惯常的相处模式，默契地缄口不提那夜的事。不同的是，剑子仙迹造访西风亭变得频繁了，三五日一小聚，两三月一小住。很快，剑子仙迹的熟人都知道要在豁然之境找不着他就去儒门天下的西风亭。

而夜照玉狮，就顺理成章留在了疏楼龙宿身上。疏楼龙宿坚持不使用，剑子仙迹便不再多说，也不要回。于是转换体质之事就不了了之了。然而，吾却感觉，两人的相聚是频繁了，相处却变得小心翼翼，谈论任何话题都如履薄冰，而一旦安静久了就会生出尴尬来。吾有些摸不准剑子仙迹的心思，是已经彻底妥协了疏楼龙宿的坚持，还是打算采取迂回怀柔的策略让疏楼龙宿主动妥协。前者让吾觉得心堵，后者则让吾十分不悦，因为吾感觉到，疏楼龙宿已经开始动摇，只怕已是动了使用夜照玉狮的念头，不过是还拉不下脸而已。不知何时起，吾越来越不喜剑子仙迹对疏楼龙宿的体贴柔情，但是吾也不喜他对疏楼龙宿算计利用。不过一个不属于吾的梦境而已，却让吾如此矛盾纠结，这让吾感到不解，甚至莫名惧怕。

这般弥补式的频繁相聚一段后，剑子仙迹到西风亭与疏楼龙宿别过，又开始了外出云游，估计没个三五年都不会回来。就吾所知，两人相识近千年，剑子仙迹云游在外、两人聚少离多才是常态，如今剑子仙迹这番外出才是正常。可吾却感到疏楼龙宿内心愈发不安了起来，仿佛无论剑子仙迹如何行动，只要一离去，再平常，都会被他解读成别有用意。更何况，后来儒门天下的门人回报，说是剑子仙迹出了海。墟丘就在东海，是夜照玉狮原本所在，怎能不让疏楼龙宿疑心。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多久，苦境又陷入了另一场三教互相碾压的混乱中，剑子仙迹提前回返中原，和疏楼龙宿一同被牵扯进这场纷争。苦境的江湖一直不平静，只是看谁愿意去搅和，又值不值得沾湿衣袖而已。剑子仙迹和疏楼龙宿隐于世外时苦境在乱，不得已入世时就更乱了。这一回纷争始于道门内斗。道门据地圣龙口数度易主，好不容易一统，又突然起提倡“三教道为首”的观念，对儒、释两教武力镇压。同时，儒门禁忌——能操控人心的神儒玄章再现尘寰，被有心人利用，再加上混沌之扉内有邪魔虚无在虎视眈眈，无时无刻不想办法破封而出。几股势力互相利用、互相碾压又互相合作，可以说乱成了一锅粥，使得苦境的正道人士疲于应对。一段时日下来，送上儒门天下的报告、求助信和请愿书是一层叠一层，直到剑子仙迹回归，邀请疏楼龙宿一同出手干预。

疏楼龙宿再见明河影还是在明河西风，是儒门玄章被破后不久。那时疏楼龙宿已正式入世，也是多得明河影相助，儒门玄章的操控人心之术才被顺利解除。自上回会面后，疏楼龙宿就一直与明河影保持友好的书信往来，大概是彼此性情相投，行事作风和对事看法也相近，便成了真正“西风之交”。事忙之际，他以道谢为名专门走一转，主要是自近期的书信来往察觉到了明河影的异常，而早前那人前来儒门天下帮忙破解神儒玄章时，他在外事忙，又没来得及见上一面探听情况。当然，儒门玄章之事明河影不是主动帮忙，不过是碍于三次请求的约定，而他也不是对普通友人嘘寒问暖的类型，只是当初他一时心软提供了嗜血邪元供明河影研究，如今风头火势，要这女子一个想不通做了什么事，影响到如今时局，他就麻烦了，搞不好还会引起剑子仙迹的怀疑，那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

于是，他在明河影赶客时便开门见山道：“此行一来为道谢，二来为关心友人。”语气不容拒绝，摆的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姿态，毫不掩饰自己的疑心戒备。

明河影一如既往冷淡挑明：“这是第二次。”

疏楼龙宿却听若惘闻，面不改色，继续故作关心：“汝似乎心情不好。”

说着他扫了一眼眼前的状况。他如今正身处明河影惯用的书房。房间内如遭遇抢劫般混乱，医书典籍四处随意堆叠，乱了一地，他刚进门时还差点踩到，桌面也堆满了翻开的书籍，连油灯都歪了，正在漏油，一个弄不后就能把整个房间给烧了。明河影本人情况更糟了，脸色憔悴，顶着黑着眼圈，头发蓬松，衣着凌乱，整个人感觉很狂躁，完全不是见客的姿态，大抵是听到仆人来报后想都没想就不耐烦地吩咐将人领到书房了。

明河影不赶人也不说话，似乎丝毫不在意自己如今的邋遢形象曝露人前。疏楼龙宿上下打量了她一会，竟是破天荒对剑子仙迹和佛剑大师以外的人说起冷笑话：“往好的方面想，只剩一次了。搭上剑子仙迹，总会用得到，算汝赚便宜了。”

明河影先是一脸不屑地冷哼一声，然后是真忍不住被逗乐了，“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之后又似想到了什么，憔悴的脸忽似枯木逢春般笑开，她情不自禁道：“他也喜欢说笑。”只是下一瞬，她的神色就倏地黯淡下来。然后，她的情绪似有所缓和，便随便翻了翻手边的书，又丢到一边，叹了口气，不再冷清，回应道：“没什么，就只是感觉自己在白费功夫，有点累而已。”

“为何？”疏楼龙宿皱眉问了，但等了一会，见明河影似不愿回答，便不继续追问，只是转而提醒：“汝不似轻言放弃的类型。”

明河影闻言浑身一僵，低下头，搭在桌沿的双手缓缓握紧。沉默良久，她忽然低声问：“那如果，让吾不顾一切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呢？”

“可是北冥风举出了什么事？”疏楼龙宿半是关心半是警惕地问。

明河影似未察觉疏楼龙宿的态度有异，缓缓摇了摇头，抬头对他露出苦笑：“他没事。”她停顿一瞬，又轻笑一声，喃喃般继续道：“呵，他好得不得了，怎会有事？吾是该宽慰。”

她的语气莫名，还透了些自嘲和悲哀的感觉，确实不对了。

“‘没事’，那，”疏楼龙宿眯起眼，斟酌着问：“是变了吗？”

明河影身形明显一滞，再次低下头，轻声道：“变了吗？呵，算是吧。”她说着说着就开始失神，声音很是无力，还散发着阵阵苦味，“可是，只要他不揭破，只要吾继续假装不知，是不是就能……呵，明明一直分不清的是吾……如今清楚了，却又……真是令人讨厌，这样的自己……”

说完，她颓然坐下，垂头不再开口。吾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吾不知道疏楼龙宿听懂了还是和吾一般一头雾水，但他没再多言，定定看了一会后就安静离开了，给人很温柔善解人意的感觉。

那一瞬，吾竟觉恍惚，仿佛这般温柔的疏楼龙宿就是最初梦境里那个如梦幻般美好的疏楼龙宿，若他再暖一点，再少一些尖锐，再多些体贴谅解，若去了嗜血者体质，就更像了。

那般，其实疏楼龙宿是谁，是不是不重要了？

等吾回过神，疏楼龙宿已回到了西风亭。他到桌前坐下，拿出了夜照玉狮，这是与剑子仙迹在宫灯帏不欢而散后头一回，大概是明河影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影响到他了。可吾不明白，疏楼龙宿到底从明河影的话里听到了什么，又领悟了什么。不过，吾觉得，客观而言，疏楼龙宿嗜血者体质对如今形势确实是个大威胁。之前几翻面对强敌，虚无也好，驭龙主也罢，甚至问奈何的佛魔合体，都看准了他身上的嗜血邪能，故意让他邪气盛行，阳气不足，无法与剑子仙迹和佛剑大师联手使出三教合式。这个隐患好几次使得三人同时陷于险地。即便事后剑子仙迹会主动安慰，也没重提转化体质的事，但以疏楼龙宿的性子，肯定不能装成什么都不知道。而且，吾觉得，剑子仙迹越这样，疏楼龙宿就越觉得对方是口是心非，越会感到不安。

或许，洗去嗜血者体质于公于私本就势在必行，而疏楼龙宿需要的，不过是一个理由而已，如此正好。

疏楼龙宿将夜照玉狮仔细放置到桌上，看了很久，终是将双手平放其上，聚力将内元导入，引出夜照玉狮的力量。渐渐的，夜照玉狮周遭渐渐凝出淡蓝色的灵气，一点一点吞噬疏楼龙宿注入的紫黑色充满邪能的真气，并不排斥，还一点一点扩大，像个贪婪的孩子，要覆盖疏楼龙宿全身。

来了，终于到这一刻了，彻底摆脱嗜血邪能，重新恢复人身。

然就在这关键时刻，天上传来冷清的诗号声，笼罩着疏楼龙宿的淡蓝色灵力应声碎散，重新回到夜照玉狮中。一道纤尘不染的遗世身姿翩然从天而降。他落到疏楼龙宿不远处，神情冷峻，不怒自威，泠然道：“邪物竟也敢妄用夜照玉狮。”

又是个吾没见过的人物。

疏楼龙宿转过身，眯起眼问出吾之疑问：“知道夜照玉狮，汝来自墟丘？”

“道逢天扇子，来自墟丘之顶。” 来人一脸漠然地自报姓名，看了一眼夜照玉狮，宣示道：“夜照玉狮乃吾所有，自然知道。”

疏楼龙宿则将夜照玉狮纳入袖袋，挑眉寻衅道：“如今可是随随便便什么人报个不知是真是假的名号就能认领宝物了？”但吾观这人气质神态，凌然正气，不觉得这人在说谎，而吾也不觉得疏楼龙宿真心认为这人在说谎。

来人皱了皱，认真辩解道：“吾有一说一，不虚言。”他一脸正直，似乎不怎么明白什么叫空口无凭。

疏楼龙宿冷笑一声，故意留难：“既是汝之物，为何不在汝手上。”

“这，” 来人一愣，似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显而易见红了脸，有些不自在，但开口时依旧正气超然：“让贼人设计盗了去。”果然，剑子仙迹对“借”这个字的定义超乎寻常。然而，来人并没有说出 “贼人”姓名，只是一脸不悦地补充：“若非答应了仙娘未完成那十件事前不前往中原，吾岂会让夜照玉狮流落在外到现在。”他上下打量一眼疏楼龙宿，严厉道：“夜照玉狮有灵性，不会选择邪魔，汝尝试亦是白费心机。念你初犯，只需原物归还，吾便不留难于你。”他每说出一句话都给人高高在上、理所当然的说教感，让人听着怪不舒服。

果不其然，疏楼龙宿立即冷下脸，道：“若吾不还呢？”

“邪魔，汝非是吾之对手。”说话的同时，他摸上了腰间一把小扇子，已是蓄势待发。

这人说教不打紧，还对刚见面之人一口一句邪魔，更直接断言疏楼龙宿不如自己，听着就觉着傲慢自大无礼到了极点。然而，即便如此，这人却给吾一种很纯粹的感觉，如此言辞不过陈述自己所知，并非故意夸大炫耀。而且，他似乎不知疏楼龙宿在苦境的地位、身份和能为，会如此发言，大概是不太通人情世故，倒是符合他世外仙人的身份。

就在吾以为疏楼龙宿会受不住挑衅，两人要打起来的时候，疏楼龙宿却一反方才傲慢言行，竟主动行了个礼，转而认真请求：“方才多有冒犯。但吾需要夜照玉狮恢复人身。疏楼龙宿在此请仙长借出宝物。”

别说吾，就对面之人都露出了讶异之色，似乎是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发展。来人审度了一会疏楼龙宿，缓和了语气，问：“邪魔之躯想成人身，为何？”

“为助正道众人维护苍生。”疏楼龙宿说得那是大义凌然，连睫毛都没动一下。他把驭龙主和虚无为祸苍生之事事无巨细告知来人，并把自身的体质缺陷，以及三教合招对战局的重要性如实告知。来人听后毫不掩饰赤裸裸就将质疑摆在了脸上，也不顾别人看着尴尬。疏楼龙宿也不在意，再次出乎意料的，他竟主动取出夜照玉狮，来到天扇子面前递上，诚恳道：“夜照玉狮在此归还。汝可去中原打听查探，便知真相。吾在西风亭等汝。”

这么一来，来人更是惊讶了，再一次仔仔细细打量了疏楼龙宿，仿佛在看什么奇珍一样。然后，他手一挥，夜照玉狮重新入手，搭在臂弯上。他对着疏楼龙宿皱了皱眉，只留下一句“汝没有完全说实话”，就离去了。

吾想，疏楼龙宿是断定这道人的直率纯粹，才敢如此。又或许，他其实还没决定好，就想让别人替他决定了。

一小段时日后，天扇子再次造访了西风亭，虽然仍是如故冷清疏离，对疏楼龙宿的态度却缓和了不少，大概是在中原得到了确认。这些年疏楼龙宿在苦境的口碑十分不错，已是真真正正的正道栋梁。会如此，剑子仙迹功不可没。可一念及此，吾竟不由得为疏楼龙宿由衷感到悲哀。

一见面天扇子又开始打量起疏楼龙宿来，和第一次会面时一样，似乎对他颇为在意。这一回，他折中道：“吾现在仍不能完全信任你。但或许，以体质论正邪不免片面。”他停顿了一下，似在为难，又似在衡量什么，好一会，他重新看向疏楼龙宿，似做了什么重大决定给，提议道：“墟丘之顶有天窍，你可随吾前往，或能彻底掌握嗜血之力，不再受其左右。如此，在协助中原抗敌时，比恢复人身更添助力。”

竟还有这等好事？这道人的态度也转变得太大了。可疑。

果不其然，疏楼龙宿很快就婉拒了：“道长愿借出夜照玉狮让吾恢复人身足矣。”

天扇子不解道：“你认为吾在试探你？”

疏楼龙宿摇了摇头：“道长真性情，吾信得过。”然而，他一反常态，没有穷根究底追问对方如此鼎力相助的理由，只是再一次拒绝道：“无论如何，疏楼龙宿不能随意离开中原。两位好友仍需要吾之助力。”他的理由一如既往冠冕堂皇。

天扇子却意外的坚持：“吾能助你快速来往中原和墟丘。”说着，他撩了撩衣摆，露出挂在腰上的那把翠绿色的小扇子。呃，这该不会是传闻中一扇千里的芭蕉扇吧……

疏楼龙宿闻言皱起眉，还是不应承。

天扇子点破道：“如同吾离去前所说，你没有完全说实话。”

“彼此彼此，不是吗？”仿佛被戳到痛楚，疏楼龙宿睨向天扇子冷笑着反击了一句，后者立即露出不自在的神情，果不其然是有事隐瞒。吾正好奇，疏楼龙宿却在他开口前阻断道：“但汝不必说，吾亦无需听，这样就很好。”他见天扇子露出讶异之色，叹气道：“吾有恢复人身的理由。如汝所见，体质也好，力量也罢，本无善恶之别。可即便持心正，行好事，世人仍难免用世俗的善恶眼光去评判。身负嗜血邪能，吾再问心无愧，终免不了承受世人无知的偏见。”

这一回，天扇子也皱起眉，不再隐藏，直白道：“汝，是在乎世人眼光，还是，”他顿了顿，才说完：“剑子仙迹的眼光。”

啊，原来这人是剑子仙迹请来的说客，难怪。可疏楼龙宿不是不让说了吗，哎，这人真是完全不懂体贴别人的心思。

等不到疏楼龙宿不回应，他仍似看不懂脸色，也不懂什么叫委婉，又仿佛只是单纯不解，继续直白逼问：“剑子仙迹自吾这取走夜照玉狮已有数年，你为何一直不用？是他不愿，还是你不愿？又或者，你只是不愿遂他所愿？”

疏楼龙宿仍是僵持不说话，但吾可以感觉到他整张脸不是刷白，就是染黑了。这不食人间烟火的道人，明明不通人事，却能每一句精准戳到别人的痛处。

这会儿，一向自诩口舌争春秋的疏楼龙宿竟是被说得不知如何回应，过了很久才无奈道：“哎，有没有人跟汝说过，过于直白和穷根究底都很失礼。”

天扇子却认真表示：“表里如一，是吾之风格。”他仍是没听懂，继续道：“而且，是你没解答吾之疑问。有问不答就是有礼吗？”

闻言，疏楼龙宿是真没力气反驳，只能再叹口气。过了一会，许是终于意识到徒劳，天扇子才不再追问，转而确认道：“真决定了？”说着他低头看了一眼夜照玉狮，又补充道：“吾无法保证什么。你能否得到夜照玉狮之助，但看自己造化。”

这时，吾感觉到疏楼龙宿心中那一直不曾褪去的犹豫开始强烈翻涌。然而，他仍是点下头。

天扇子见状不再多言，立即施法以自身功力催动夜照玉狮的转换之力，让神器的灵能如柔水般包裹住疏楼龙宿，缓缓渗入他体内。吾感觉到那灵能在渗入邪能核心时有一瞬受阻，疏楼龙宿同时浑身一颤，有了些许抵御。吾想，那大概是他心底深处的最后那点迟疑吧。很快，那如水般温柔的灵能很快溶化无形的阻碍，开始缓缓渗开，扩散至疏楼龙宿全身，一点一点将他骨髓血液中的嗜血邪能转换成正常的功体。夜照玉狮是温柔的，它感受到了疏楼龙宿的心意，便回应了他的愿望。

成功恢复人身，疏楼龙宿满心喜悦，真心实意地跟天扇子道了句谢。而吾，却忽地感觉心下一凉。

最后，疏楼龙宿对天扇子请求道：“吾不再是嗜血者之事，暂莫告知任何人，包括剑子仙迹。”他见天扇子要拒绝，先一步开口解释：“吾不是让汝说谎。就和汝之前对吾那般，不说，不答，即可。”说着，他又浅笑着补充最后一句：“不见，就更好了。”

之后苦境的形势急转直下，驭龙主的势力日渐坐大，很快就集齐九龙之力，开始以绝对的武力对中原三教的反抗人士进行全面碾压，三教顶峰首当其冲。为避免落单遭到逐个击破，疏楼龙宿立即与剑子仙迹和佛剑大师汇合，暂时逗留在临时据点悠篁里。没多久，驭龙主就找上门了。

恶战一触即发。驭龙主并不知疏楼龙宿已非嗜血之身，仍是采取了集中以邪能攻击疏楼龙宿的战略，欲故技重施，让疏楼龙宿体内的嗜血邪能不受控制，因而放松了对其他两人的防备，让三人很快就能找到空隙，使出了三教合式。驭龙主不敌三教联招，终被制服，重新变回青阳子。三人才回到悠篁里，就传来天道主释放吸收了混沌之扉内虚无之力的事。三人不及调息，就立即赶往与青阳子汇合，再次联招，几经艰险才再次天道主身上的虚无之力镇了回去。

终于，驭龙主也好，虚无也罢，中原祸世告一段落了。悠篁里被毁，三人便一同回了西风亭。没几时，佛剑大师就因有别的任务独自离去了。最后，西风亭就只剩下剑子仙迹和疏楼龙宿两人。

大战刚过，疏楼龙宿看着心情很好，还没入内更衣整理仪容，就立即拉了剑子仙迹的手沿下山的路走去。他们穿过大片竹林来到深处空地。那里蜃楼云幻化的宫灯帏仍在，弥漫着七彩光雾，流水潺潺，竹笕敲击着石板，溪水断断续续落于小池中，亭台宫灯，鸟语花香，一派悠然。疏楼龙宿笑着招呼剑子仙迹到亭中坐下，两人分别取出紫金箫和白玉琴，应时应景在宫灯帏奏响了久违了的《宫灯帏曲》。

一曲终了，疏楼龙宿若有深意地睨了一眼剑子仙迹，状似随意地告知：“天扇子为吾使用了夜照玉狮。吾已经不是嗜血者了。”

剑子仙迹愣了一下，随即轻咳一声，顾盼左右：“是吗？那还真是奇遇。这样，也好。”

不，一点都不好！

冷不防的，吾听到自己的神识深处在哀嚎。

刹那间，情绪爆发，周遭一切瞬时静止了下来，连同剑子仙迹。吾快速来到剑子仙迹面前，用力掰过他的双肩，捧起他的脸，强迫他抬头看向吾，再忍不住愠怒道：“不该是那样的。剑子仙迹，汝若是想回到最初，为何不许愿回去？若汝决定要走下去，和他，一直走下去，就不该……”

不该怎样？

声音堵在喉头，吾竟怎么都无法说出口，仿佛有什么在阻止吾说出来。

吾低下头，闭上眼，深深地皱起眉，愈发难过得无可自已。这时，突然一把声音传来，问：“你可知剑子仙迹再去墟丘之顶做了什么？”

吾一愣，本能睁开眼，冷不防看见剑子仙迹原本静止的脸上出现了鲜活的表情，一双眼灵动地朝吾眨了眨。

啊，是剑子！

吾怔了一下，立即意识到自己如今这不雅姿态，不由得脸一热，触电般放开了手。他回到原位坐好，撇开头，不满道：“吾怎么可能知道？”

剑子没有卖关子，直接回答道：“他去打听天窍之事了。”

“什么？”吾猛地回头看向剑子，“所以说，他已经放弃让疏楼龙宿变回人了？”

所以，剑子仙迹并不是让天扇子来劝说疏楼龙宿使用夜照玉狮变回人身，是疏楼龙宿会错意了？呵，当真讽刺。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剑子仙迹放弃了？

痛，好痛。忽来一阵撕裂魂魄般的莫名疼痛，吾不由得抬起手抓紧胸前的衣襟。

这明明是疏楼龙宿的心脏，为何吾却觉得痛得难以呼吸。吾大口喘着气，欲缓解疼痛，却忽地听剑子问：“你不高兴？”

吾侧过脸，见他托着下巴在煞有介事地思考，又听他继续道：“剑子仙迹不强求疏楼龙宿变回人身，两人冲突的源头消失，你觉得不妥？”

吾听后一怔，竟是一时答不上来。

吾正纠结，又听到剑子一本正经问：“所以你之前说的是真的？你喜欢这个剑子仙迹？”

“关汝什么事？”吾狠狠瞪过去，“再说了，汝不也说挺好？”

剑子闻言立即别过眼不说话了。吾看着觉得有趣，兴致一起，便忍不住挑逗：“汝很在意？”吾托着下巴支在桌上，前倾了身体抬眸盯住他，玩味道：“怎么，汝喜欢吾么？”

吾本是问着好玩，却冷不防听他接口：“不行吗？”那一瞬，吾在剑子的笑容中看到了柔暖得让人沉溺的感情，冷不防被狠狠一吓，本能重新坐直拉开距离，浑身止不住发烫。吾很快干咳两声，故作玩笑掩饰失态，道：“汝不是有想见的人了吗？这般三心两意，难怪连是谁都忘了。”

“哈哈，被看穿本质了。”剑子爽朗地笑了两声，随即装模作样地感叹：“人嘛，总会这样。与其等待一个奇迹，不如珍惜眼前之人。”这话说得耐人寻味。说完，他冷不防收敛了玩笑的神情，盯着吾认真道：“龙宿，你知道吗，世人常说，时间能抹去一切伤痕，淡却任何执念，其实并不准确。”他深深叹息：“让人心痊愈的，不是时间流逝，而是时间所赐予的际遇的可能。”

吾听得有些沉重，忍不住问：“那么，都过这么久了，汝还想见汝心中的那个人吗？”说着，吾不禁轻声道：“一定很想吧。被困在这个时空树内，时间不流逝，也不能有任何际遇……”

“怎么会，我这不就遇到你了吗？”剑子笑眯眯打断了吾。

吾一怔，忽然觉得两颊发热，然后，又听他道：“想，但又没这么想了。”

呃，那到底是怎样！霎时间，方才那令人心动旖旎气息瞬间消失，只剩下满满的无语。

“认真说。”吾板起脸。

他“噗”的一声笑了，随口道：“或许，要真正见着了，就不用再想了。”

废话！都见着了还有什么可想。

然而，话是这么说，吾却能感觉得到，这人不过是故作随意，因为吾可从他的话语中感到若有似无的哀伤和无力。吾正为难该怎么接续才好，就又听剑子开口，透着不容置喙的味道，那语气吾听着莫名熟悉。

剑子道：“回去吧。”

他这么一说，吾才猛地记起，吾进入凝神的时间点，本能抗拒了起来。

“不，不回去。吾不能回去。”吾低下头，明知徒劳，仍倔强坚持：“吾不能回去。因为，因为——”

一次又一次，剑子仙迹会伤心的，会无法承受……

吾不舍，吾真的不舍，明明这一切都不是属于吾的。

吾抬起头，茫然地看向剑子，很是无助。

然后，吾听到对面之人柔声说了句“你累了”。那话如魔咒般，让吾在安心的一愣，眼一花，回到了梦境的时空。是剑子强制解除了吾的凝神状态。

此时此刻，疏楼龙宿对着剑子仙迹淡淡一笑，垂下眸，双手抚上琴弦，又开始了新的一曲。

剑子仙迹见了也露出舒心浅笑，单手支着脑袋，一边听，一边很是享受地打着拍子。他一瞬不瞬地看着疏楼龙宿，乌黑的眼眸中盛满了满天星子，仿佛看到了无限光明、充满希望的遥远未来。他心情大好地提议：“龙宿，苦境的事已经告一段落了，我们可以……”

话音戛然而止。原本平稳的琴音突然紊乱了起来。

“龙宿！”

剑子仙迹的话音还没落，疏楼龙宿就一口血洒红了白玉琴，随即全身真气与鲜血一同爆体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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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樓發表於: 2021-02-15 1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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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言灵间幕五

间幕遗落之间五

痛，浑身刺痛。

吾猛地睁眼，眼前是一成不变的遗落之间。

梦已醒，痛觉却仍在。

在那个满是遗憾的梦中，在那个已经消失不存在的时空里，就只有吾一个知道，疏楼龙宿以人之躯，一次又一次配合剑子仙迹和佛剑大师与强敌作战，咬紧牙关，倔强着，强忍着，不断承受累积的伤害，甚至用最后求助机会，向明河影要了催发功体至极限的药物，直到身体再无法承受。他撑着最后一口气，不过想回到他与剑子仙迹最初亦是最后的悠然之地——宫灯帏。

或许，这一切不过是洗去汲汲营营获取之力的代价，又或许，这不过是疏楼龙宿早为自己设计好的末路。

是疲惫逃避，亦或是单纯报复？但无论如何，那不是疏楼龙宿！为一个人患得患失，为一个人孤注一掷，为一个人忘了自己，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疏楼龙宿？

而且，还没结束。

若一切源于希望号角，那疏楼龙宿就不会死，因为愿望没有实现。

吾回过身，缓缓抬头看向身后愈发壮大的时空树，以及枝头上零落挂着的果实。

一梦一结果。

一次又一次更改时空轨迹，一次又一次滞留在现世，斗转星移，沧海桑田，成为唯一不变的存在。剑子仙迹，不断穿梭在消失的时空和现世，汝到底想得到一个什么结果？

想见。吾想见一见他，亲自问上一问，不为结束这时空树的变异，就只是单纯想见上一面，如此纯粹而浓烈的冲动。

于是，吾猛地转身冲到了遗落之城。

吾鬼鬼祟祟潜入城中，发现主人竟不在。很奇怪的，每每吾一时冲动造访遗落之城，主人总是很凑巧不在。不过如今正好。吾有些兴奋地来到白隧通道，却失望地发现通道入口被加了一层封印，吾无法解开。看来主人早就料到吾会不安分，提前设了保险。吾无功折返，却发现浮世绘仍开放着，那敞开的门口明晃晃出现在吾必经途中，仿佛在向吾招手。

既然去不了现世，偷窥一下现世如今发展总不算过分吧？

这么想着，吾很自然而地飘了进去。

原来，重来一次，剑子仙迹没再去拦截疏楼龙宿前往高塔为恶。就算没有他出现阻拦了疏楼龙宿的脚步，翳天黑云还是被破除了，而疏楼龙宿也因而恢复正常。果然，这个剑子仙迹是知道的，不存在的时空的一切，疏楼龙宿失常的根本原因，所以没有介入。之后，他也没提出让疏楼龙宿洗去嗜血邪能，如常与疏楼龙宿相处，时不时外出云游，该入世时入世，偶尔到西风亭或者三分春色与疏楼龙宿小聚，还不知从哪弄来了一个装了玉饰阵式的锦囊赠予疏楼龙宿用于联络，虽然疏楼龙宿很快又弄了个同款的给佛剑大师，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一段时间后，疏楼龙宿主动将黑云对嗜血邪能的影响告诉了剑子仙迹，请托他去海外墟丘取回夜照玉狮帮自己洗去嗜血者体质。还是在疏楼龙宿三催四请下剑子仙迹才勉为其难乘上紫龙剑气出了海。然而，这一回，他不仅没见着天扇子，连夜照玉狮的影都没见着，还被凌虚七仙以招待为由困在了墟丘之顶。但好歹他还是请人改造蜃楼云，在墟丘建筑了新宫灯帏。而且，他还专门研究了一种秘法，能将足以与弃天帝抗衡的三教顶峰之力聚合于己身，短时间内将己身功体发挥到极致。

面对同样的强敌，因着这些改变，疏楼龙宿即便因体质受到针对，却也因着嗜血者的自愈能力而不至于受到过多的伤害。同时，剑子仙迹在疏楼龙宿因为嗜血邪能强盛而暂时无法配合使出三教合技时独自撑持，为三人争取时间。如此连翻恶斗下来，仿佛报复般，这一回，在宫灯帏蜃楼云因伤势爆发而陷入昏迷的成了剑子仙迹，爆体时还不可避免地喷得疏楼龙宿满脸是血。

信息有一瞬中断，吾只觉痛楚开始自心底深处蔓延上来，渐渐让吾难以忍受。

为什么？为这个疏楼龙宿做到这个地步，汝心里想的是什么？

就这么死去吧，那一切就结束了。

有一瞬，吾莫名生出了这般不着头脑的怨念。

然而现实并没有如吾所愿。

疏楼龙宿带剑子仙迹去明河西风求助了明河影。在如今的现世，疏楼龙宿仍是去过幽玄虚渊夺取明断鲛泪，也因而结交了明河影，并定下了三事之约。而救剑子仙迹，便是第三件事。然而，剑子仙迹伤重，竟是连明河影都一时束手无策。维持，疏楼龙宿不得已去求助于当时已在中原的天扇子，让他同意用夜照玉狮救剑子仙迹一命。可这么一来，夜照玉狮只剩最后一次使用之机，若用在剑子仙迹身上，他可能就再无法便回人身了。只是，昏迷中的剑子仙迹还是潜意识拒绝了夜照玉狮。

原来，剑子仙迹还是想要疏楼龙宿变回人身，只是比之前更迂回而已。

念及此，吾竟觉得满心畅快，松了口气。

吾还没厘清头绪，浮世绘的信息又铺天盖地袭来。原来明河影早和幽玄虚渊勾结，设计要取得疏楼龙宿体内的嗜血王权之能，之后还企图以剑子仙迹为试验品，让剑子仙迹差点成为嗜血者。而明河影所为，和梦中一样，不过是为凭一己之力为北冥风举争一个可期的未来。然而，更让吾想不到的是，原来北冥风举早已非北冥风举。这人在重伤瘫痪之初，身体就已经被一个叫皇鳞的鳞族占据。已经成为皇鳞的北冥风举设计了一切，获得了夜照玉狮的力量，欲带领鳞族逆袭人族，强夺领土。

如此，明河影吹响号角时的愿望算不算实现了？

而可悲的是，明河影直到阴谋败露被正法都不知自己为之而努力的人已不复存在。

不，不对——

——那如果，让吾不顾一切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呢？
——可是，只要他不揭破，只要吾继续假装不知，是不是就能……呵，明明一直分不清的是吾……如今清楚了，却又……真是令人讨厌，这样的自己……

梦境中明河影失神的呢喃之语忽然浮现脑海。

啊，她知道的，她是知道，至起码在那个消失的时空中，那个聪慧机警的女子是知道的，她早知道了，自己一直心仪、为之努力之人，已经不是她心中倾慕的为民请命的英雄。然而，残酷真相在前，她却犹豫了，迟疑了，没去揭破。是不舍长久的努力付之东流，还是早分不清倾注感情的对象是哪一个了？会不会，现世的明河影其实也知道了的，却还是做了，继续她的计划，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为那人为恶，至死不悔。

原来如此，所以在消失的时空中，疏楼龙宿见完明河影后才会有那般决定。才会决定恢复人身，因为不想分不清，不想假装不知剑子仙迹一直在怀念还没成为嗜血者的自己，为此，他愿意变回人身。

然这么想着，忽而又一个念头闪过，吾突然有如醍醐灌顶。

是这样么，原来是这样，那个人也在一个人的身上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么，即便清醒地明白那道影子早已不存在了。

念及此，吾忍不住停止了浮世绘的意念传输，莫名其妙窃喜起来，然下一瞬，又不自觉开始感觉哀凉。

起起落落的不明情绪中，吾开始觉得恍惚，继而感到有些犯困，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似有什么画面自神识深处浮出，如断片残章一般。

朦胧月色下，是朴素的三角亭，黛色竹林，橘红灯影。亭外蜿蜒石阶，一直延伸至夜幕深处，那尽头，仿佛一个晃神就会出现什么影子拾级而上。很怀念、很遥远的感觉。

三角亭外站着儒生打扮的男子。他手上托了一盏孔明灯，抬头看着明月，神态悠哉。不一会，亭内匆匆走出一个道人，肩上搭着拂尘，手上也托了一盏孔明灯。

那儒生听到声响侧过脸，见了道人脸上不自觉就露出笑意，却又马上用调侃的语调故作不耐道：“磨磨蹭蹭的，写好了？”说着，他装模作样地端起自己那盏孔明灯左看右看，半真半假地抱怨：“哎，世间有情趣之事多了去了，真不明白汝怎会挑放孔明灯这种无聊又无意义之事。”

“噫，这时节大家都在放，怎么会没意义？”道人摇了摇食指，一本正经道：“龙宿，你才是，要多接接地气才行，别老宅着，都快与外界脱节了。对了，”说着，他倏然话锋一转，“你写了什么？”他话音还没落，头就冷不防凑了过去，却被儒生轻巧避开了。

儒生睨了道人一眼，露出狡黠的神色，道：“问者先答。”

道人一听就不乐意了，立即发出抗议：“堂堂儒门龙首，怎可这般占便宜？”

“横竖亏不到汝。”儒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他金眸一转，故意揶揄道：“呵，汝嘛，吾不用看都能知晓，”然后，他见对方故意摆出一脸“我不信”的样子，不禁莞尔，耸耸肩，随口猜到：“反正不是希望盛世太平，就是祈求苍生和乐。就汝，还能许出什么新奇的愿望？”最后，他边摇头边叹气地损道：“哎呀，要连这点愿望都没了，汝就该飞升了。”

道人听了也不在意，马上亲昵地靠过去，轻轻撞了一下儒生的肩臂，接下话半认真半调侃道：“噫，真无情，就不兴剑子许愿希望龙宿永世长安吗？”

“哎呀呀，有汝在侧，吾看吾是永世难安才对。汝就别为难上天了。”儒生可有可无地调侃了回去，可一回头，却对上道人认真注视的神情，无奈改口道：“吾，不信命，亦不信天，就只信吾自己。”说着，他抬头看向一望无际的浩瀚星海，淡漠而冷静道：“无论是希望盛世太平、苍生和乐，还是希望吾永世长安，都不切实际。”

道人轻笑一声，也看向满天星海，道：“美好景愿，哪来切不切实际之说？”

儒生却毫不留情地指出：“汝的愿望是要寄托他人身上才能实现。如此，与听天由命何异，莫怪乎要求天了。”

“怎么会？”道人摇头笑了笑，“在这人的世间，哪个愿望归根结底是不需要寄托于他人？而有些事，尽了人事后，总还是希望上天垂怜。”他说着再次探过头去，想要一窥儒生灯上的秘密，“所以说，龙宿许了什么切实际的愿望？”

“秘密。”

儒生一闪过道人的窥视就把灯给放了。没达成目的，道人不满地抱怨了两句，也跟放了自己的那一盏。

无尽苍穹下，两盏孔明灯一前一后，飘飘摇摇，往一轮明月飘去。一盏灯上，认认真真地写了“永世长安”四个大字，没有主语，也不知到底是为谁许的愿。

而另一盏上，一片空白，映着橘黄火光，什么都没有。

然后画面倏然一转，还是无边月夜，同样的三角亭，宫灯如火，绵延千里。亭中还是那个儒生和道人。

道人捧着瓷碗，脸上的笑容如春风拂过般和煦。他对着儒生眼眸一弯，揶揄软腻道：“龙宿你这莲子羹的手艺是越发纯熟了。”

儒生听后大大方方接受了：“工多艺熟，那是自然。”说着，他故意瞟向道人戏谑道：“吾这君子都为汝近庖厨了，汝这名嘴铁喉什么时候也当一回厨艺大师，让吾尝尝滋味难得的莲子羹？”

“噫，”道人眯眯笑着，忽地端起一副大厨的架势，煞有介事道：“我做的莲子羹，那必然是天下无双、千金难买，怎可以随随便便用普通的材料？”

儒生似早有所料，立即接道：“那简单，吾立即用紫龙剑气送汝出海，汝去那传闻中的清蓬岛采些千年仙莲子回来，马上就可以一展厨艺了。”

道人听后立即耍起了无赖：“我也想啊，可听说那清蓬岛是要有仙缘才能遇到，我这不都为了某人渡了红尘，是再找不到了。哎，”他装模做样地长吁短叹，故作惋惜道：“没办法，看来只能有劳龙首大人给剑子做一辈子莲子羹了。”

儒生也不生气，很是配合地故作抱怨了一句：“就会占便宜。”

“怎么会？”道人笑嘻嘻地瞠大眼，装作一副很惊讶的样子，然后又俏皮地眨了两下，“这才是占便宜。”他说着的时候，人已经站起，隔着桌子倾身靠了过去，双唇蜻蜓点水般在儒生落在了脸颊上。

场景再次变幻，仍是无边黑夜，繁星汇聚成河，流往望不见的天之尽头。同样的道人和儒生站在荒芜的河岸边。一旁的河水在不断翻涌，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看着如流云虚无缥缈。而河水之下，是深邃得不知通往何方。

儒生对着道人挑眉挑衅道：“剑子仙迹，汝真要一赌？”

道人点头应战：“跳入摩云河，将消失在未知之处，就让天意裁断你我之争论。”

一言毕，赌约既定，但儒生仍是不满，抱怨道：“仙凤为吾所收养，为何执意插手吾之教育？”

道人望了望天，又偷瞄了一眼儒生，故意道：“怕你误人子弟。”

“不安好心。”儒生冷哼一声，见道人扬着笑脸，很是小人得志的模样，心下更是不爽快：“哼，老规矩，就以儒门天下为中点。划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四方。”

“我落在西方便胜。”道人率先选定了方位。

儒生也跟着选了，临了，却还是忍不住补充强调：“若是东方，汝不可干涉。”

道人听后突然深深看向儒生，前所未有的认真，然后倏地展颜，笑着道：“务守信诺，疏楼龙宿，别让吾失望。”说完，他想都不想就跳了下河。

画面再一变，化成了一片漫无边际的山川草原。那里视野开阔，寥无人烟。道人落于其中，四下张望了一下，看了看方位，对后来而至的儒生得意道：“在西方，是吾胜出。”

儒生冷笑一声便开始狡辩，不愿履行约定。他盯了道人好一会，忽地勾起嘴角，意有所指道：“此地景致悠然，环境清静，汝偶然落在此亦是缘分。”

道人听得明白，再忍不住高高扬起嘴角，却仍是撩着刘海故作为难道：“哎呀，我游仙惯了，若能住在龙宿左近，倒也不差。只不过嘛……”

儒生见了莞尔，又很快敛起笑意，故作勉强地递上一张地契，故意强调道：“吾之居所方圆百里，从无他人立足之地。”

“哎呀，难怪这么孤僻。”道人自儒生手中抽走地契收好，再往儒生靠近了两步，故意左看看右看看，忍着笑揶揄道：“那剑子只有勉为其难住下来相伴左右了。”只是，一码归一码，他仍是一本正经地强调：“但是输就输了。”

“收了地契，赌约两清，别想抵赖。”儒生瞪了回去，还是觉得忿忿不平，便再补充一句：“哼，总有汝输的一天。”

道人摆摆手，很是不在意，已经开始观赏四周的风景了。他一边感叹一边沉吟：“嗯，你居住的地方叫疏楼西风，这样，”他突然回头，朝儒生展颜一笑，宣布道：“那我这就叫豁然之境好了。”

仿佛时光在开始倒流，回到最初。

豁然之境，疏楼西风；疏楼西风，豁然之境……

剑子仙迹，疏楼龙宿……

疏楼龙宿……

谁，是谁在呼唤吾？

又来了，不知哪来的潮湿之感，仿佛是不知哪流淌出的无尽哀伤和无奈。吾缓缓睁开眼，本能用手摸了摸脸上感到湿润的地方，确实是水。然后不期然的，又一滴水滚落吾的手上。吾又抹了抹，可越是抹，就越感觉有止不住的流水落下，湿了吾满手。

啊，是泪，是吾在流泪。

好一会，吾才反应过来。

可吾心中明明只有一片茫然，没有别的特别的感觉，却为何泪落个不停。

吾很是不解，失神抬头，冷不防发现吾的前面站了个乌色人形斗篷。

是主人！

潜入遗落之城被逮了个正着，吾本是战战兢兢，可当视线触到主人那低垂的帽檐时，一股莫名的情绪倏地上涌心头，吾脱口就道：“吾是疏楼龙宿，吾也可以是疏楼龙宿。”下一瞬，吾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立即低下了头。这时，吾才猛然发现，吾原本透明的人形身体已不再只有轮廓，还隐隐有了色彩和些许朦胧细节。吾平放双手在面前看了看，发现吾已能分出手指。吾再低头看了看自己，已能看到自己的发丝、双腿，还有身上穿着一套银紫相搭的衣衫，具体的纹路细节仍是不清楚，但给吾很熟悉的感觉。

吾想，吾已经知道自己如今正在转变为谁的形态，又为什么会有此番转变，心绪翻涌，不由得道：“吾想成为疏楼龙宿，吾想实现剑子仙迹的愿望。”吾闭上眼，轻声问：“不可以么？”

“吾想成就属于吾的故事，就算为此变成别人也无所谓。”沉睡中看到的那些断断续续的片段，还有之前的，吾知道，那并非是时空树的梦境，而是吾的念想。

主人一如既往毫无感情地否定吾的请愿：“那个疏楼龙宿已经不存在了。不要困在别人的故事中。”

“可是被困住的不是吾，是剑子仙迹啊。”吾本能开始争辩：“那些时空树的梦境不会毫无意义，是剑子仙迹，他在向吾求救，吾才会做梦，吾一定要……”

“汝累了，是时候休息了。”主人打断了吾的话。

吾一怔，立即明白主人的意思了，霎时间感到了无比的悲哀，不由得问：“主人是不是认为吾不再适合当守护者了？”主人是要将吾回收重塑么？吾们这些守护者都由主人创造，命运自然就掌握在主人手中。可笑，吾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如何去救别人。

可面对主人，吾还是忍不住想问：“若吾不在了，不再记事，主人会怀念吾么？” 吾们好歹说过话，相处过一阵。

“不会。”主人斩钉截铁、不留半点余地打破了吾的幻想。

“吾不相信！” 吾忍不住激动了起来。吾上前一步，对着主人大声质问：“无论是什么，只要存在相遇过，就会有记忆，有痕迹，就会产生感情。即便在这个对现世而言不存在的遗落之间，汝与吾，对彼此而言，仍是存在的。”吾越说越难过，“对吾而言，主人是活生生的，知道吾存在的唯一。”

主人却如故毫无波澜地陈述：“记忆也好，感情也罢，不需要的东西，处理就好。”

“可吾却怎么都忘不掉。”吾感觉吾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吾的心在叫嚣，在不甘。那些有关时空树的记忆，那些曾经存在过的时空，那些透过梦境传递给吾的记忆，一幕一幕的，连同情感一起，就像刻入了脑海，铭入了心里，吾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如影随形，会直到吾不在了的那一刻。还有那道白色身影，经历无数消失的时空后，仍被遗留在现世，不得解脱。

然而，主人却无情地指出了吾不愿面对的事实：“因为汝不想忘。”说完，他又补充道：“只要想，任何人都有遗忘的方法。”

吾一愣，好奇问：“主人也有？”

这一回，主人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吾终于从梦醒时的激动中冷静下来，想着主人不再想留下吾了，如今说不定就是最后了，便大胆求问：“主人，都到这时候了，能否告诉吾，这一切，如何才能了结？”

主人回答：“源头消失。”

已知的答案，无解的答案。

得不到一个结果，吾心下哀凉，叹了口气后，闭上眼等着那一下，却不期然听主人道：“汝是要自己回去，还是吾送汝回去？”

啊？吾一愣，主人这是要再给吾机会吗？

可吾已经回不到最初的一片空白了，过了这一回，总会有下一回，主人总不能一次又一次放过我。已经明白何谓存在的吾，再不适合这个不存在的遗落之间了。

这般难过着，吾飘离了两步，终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对着主人要求道：“主人，可否让吾一睹汝真容？”

“为何？”十分难得的，吾确实听到主人的语气中带了不解。

“因为吾想要记住。”吾认真回答道。只有真正见到一个人的容颜，才算是真真正正认识了一个人，于是，吾坚持道：“在梦中，吾见到了很多很多人，但吾真正认识的，作为吾在这世上存在过的唯一证明，就只有这遗落之间和主人而已。”

若下一次就是永别，在吾这一生中，至少还认识一个人，不是一片空白。

吾想，吾这辈子，是无法认识剑子仙迹了。

[ 此帖被ltian28在2023-07-27 09:41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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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樓發表於: 2021-02-16 1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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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言灵第六幕

幕六赌约

邪气，源源不绝的邪气，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吾的神识，即便吾故意闭合意识亦不得安宁。

又是时空树的梦境么？

被主人赶回时空树后，吾就决定安分继续做个守护者，不再理会那些不属于吾的梦境和时空，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如愿。

无可奈何，吾张开视野，发现吾正处于一处昏暗的密闭空间，四面八方都挂了厚重的银黑色帷帐，即便起了风，亦扬不起波澜。

吾现在应该是在一个凉亭中。是宫灯帏蜃楼云吗？

疏楼龙宿怎的又入邪了？难不成是因为剑子仙迹。若吾记得不差，据浮世绘记载，剑子仙迹重伤后被明河影设计，成为幽玄虚渊的试验品，还沦为了嗜血者。只可惜吾当时心绪不稳，没有读知后续。

正烦恼，吾就听到了剑子仙迹的声音自帷帐外传来，焦急而严肃，道：“嗜血之毒对你必有影响，可否让我一观你之状况？”说着吾就听到靠近的脚步声，却不料疏楼龙宿竟手一挥，指间划出一道气劲，阻挡了靠近的脚步。疏楼龙宿冷漠道：“吾不欲见汝。”

剑子仙迹再次开口，声音更是急了，隐隐透了些强势和不容拒绝：“若我坚持与你面对面呢？”

疏楼龙宿皱了眉，却没有正面拒绝，只是以退为进，道：“不可逼吾。”

这话一出，剑子仙迹就真的没再出言相逼了，但他也没有离开。于是，两人隔着厚重的帷幕，一里一外，不言不语，一直从白日僵持到了晚上。疏楼龙宿仍是没有让步，是剑子仙迹先开口打破了僵局，但他巧妙地避开谈论疏楼龙宿如今的状况，只是为对方之前的鼎力相助表示感谢。

原来，在吾未曾读取的现世记录中，剑子仙迹被改造成嗜血者后，受到幽玄虚渊控制，在身不由己的情况下，为幽玄虚渊布下幽空大阵。幽空大阵能夺天地阴阳，开启地究幻海，扰乾坤秩序。剑子仙迹虽因嗜血体质迅速疗愈了残躯，但很快就察觉身体不对。他以自身功体强压邪性，抵御幽玄虚渊的控制，还找了法子压制嗜血邪性，勉强留住一丝清明，得以在中原各处留下剑气，同时布下与幽空大阵相对的玄空大阵。只可惜，他只来得及完成一半，就被彻底控制，但也足以引来疏楼龙宿的注意，让疏楼龙宿接替他完成玄空大阵。待他再次清醒恢复意识，已是在蜃楼云宫灯帏。

说到这，他以道谢为引，话锋一转，道：“若非好友吸走我身上的嗜血之毒，我如今便不能安然在此与你谈话。”

疏楼龙宿却冷淡道：“吾自然不可能放入汝入邪。”一句话，是对剑子仙迹内心坚持的了然，亦是划分了两人间正邪的界线。然后，他再一次下了逐客令。

剑子仙迹听若惘闻，继续自顾自对疏楼龙宿剖白此番成为嗜血者的体悟，表明自己明了疏楼龙宿所受的嗜血之苦。疏楼龙宿却打断道：“当初是吾之选择，现在，亦是吾之选择。”

可吾却听得一头雾水。疏楼龙宿如今到底是怎么了，还有这一身的邪气？

吾正疑惑，帷帐外忽来一股凛然正气，伴随着一把以恶如仇的声音。来者自称来自墟丘，还没说上两句就立即要求疏楼龙宿离开宫灯帏，因为他的邪气会透过宫灯帏蜃楼云影响到墟丘。他冷声道：“你，已是全然之邪。”

吾闻言震惊。怪不得，吾的神识会被搅得如此难受，原来是疏楼龙宿体内嗜血者邪能大作而起。

震惊的不只吾一人，吾立即听到剑子仙迹讶异道：“你已无法再变回原来之模样？！”

如此直白，果不其然，疏楼龙宿的声音瞬时降到了冰点：“这是吾之事！莫再干涉。”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剑子仙迹已倏地闯入了帷帐，一把握住疏楼龙宿的手腕，直直盯住疏楼龙宿，不容分说道：“不过面容稍变，有何不能见人？无论你变成何种模样，我永远待你如初。”

疏楼龙宿不仅没被感动，反是冷嘲道：“呵，因为吾救了汝，汝欠吾一命么？”

一句话让吾有如醍醐灌顶，难怪疏楼龙宿要强调一切皆是他自己的选择。世间最难解是恩情，最难消受亦是恩情，恩情甚至可以让人妥协原则，违心虚言，尤其是剑子仙迹这种重情之人。而一旦横亘了恩情，感情就难纯粹。以疏楼龙宿那较真的性子，即便心甘情愿牺牲，只怕也是要宁可玉碎也不要一份不清不楚的感情吧。

剑子仙迹立即否认：“不。”他将疏楼龙宿的手握得更紧，还用力将那欲挣脱的手掰到自己胸口处，继续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生怕对方听漏了一般，一字一顿道：“因为我心悦你。”

吾闻言心头一震。

是真心的吗？还是屈服于恩情？

吾亦分不清，只觉霎时间心绪百转千回，纠缠难解。

——让人心痊愈的，不是时间流逝，而是时间所赐予的际遇的可能。

冷不防的，时空树剑子的话窜入脑海。

啊，是啊，过去的，失去的，都不能重来，人只要活着，总是要向前看的。而这个疏楼龙宿，确实值得。

可即便这般开慰自己，吾还是抵不住感到伤感袭来，也不知是为谁。

就在这时，疏楼龙宿向后踉跄了一步，倏地猛一发力，挣脱了剑子仙迹钳制的手，转身就化光逃了。他在山野林间漫无目的地奔逃。最后，他来到了一处荒芜的河边。眼前河水潺潺，没有风，河面却不断翻涌着波浪，像云海一般，看着仿佛这里不是河岸，而是山崖，崖下层云汹涌。

在遗落之城做梦时，吾见过这个地方，还有一场没有真正分出胜负的赌局。

疏楼龙宿来到河岸边缘探出身。这时，吾才在河中的倒影看到他如今的容颜：一张苍白瘦削、营养不良的脸，脸颊深深凹陷，不复往日华美精致，还有满头凌乱粗犷如杂草般的散发。这哪是华丽无双的疏楼龙宿？疏楼龙宿才看一眼，就伸手拨散了水中倒影。

这时，身后有熟悉的声音追来：“龙宿，我知你会来摩云之涯。”

疏楼龙宿站直身，背对着来人，再次拒绝道：“何时汝才可以不烦吾？”

来人却调侃道：“难得我向人认真示爱，却没得到回应，自然要追上来问个清楚。”

是剑子仙迹。他对着疏楼龙宿眨眼笑着，但吾可以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他的故作轻松。

疏楼龙宿没有如往常般接下话，而是直白点明：“汝何时才能收起汝的虚情假意？”他说完转过身，看向剑子仙迹，咬着牙道：“吾之选择，不需要汝同情。”

这下子，剑子仙迹再无法维持笑意，皱起眉，急急上前两步，手抚着心口辩驳道：“我心悦你，句句出自肺腑，何来同情？”

“那汝为何一直不言，偏偏挑这时候？”仿佛是长期压抑积累的怨怼和不满一次性爆发，疏楼龙宿不再回避，反而往前一步逼向剑子仙迹，厉声质问道：“自吾成了嗜血者，即便和解，汝仍是一直对吾若即若离，明明知吾的心意，却处处回避，说穿了，不过就是介意吾的嗜血者身份，担心吾哪天会卷土重来。无论吾如何示好，如何相助正道，汝总在观望，也一直戒备，心存怀疑，留在吾身边也不过是便于监视。吾们彼此心照不宣，然汝可以一直不戳破，吾也能装作故作不知。这一切吾都能坦然接受，吾不介意，一直维持那般状态。吾相信，总有一天，吾能……”他说着猛地停下，别过了眼，然后冷笑一声，再回视开口已是逼迫，道：“吾不需要汝同情，亦不需汝报恩。如今，吾已是全然之邪，嗜血之性再无从压抑，汝可把吾当成……”

然他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被猛地拉向前，被一双唇堵住了所有要出口的话。

“我心悦你。”一吻过后，剑子仙迹再一次强调，“与恩情无关。”

闻言的一瞬，吾忽感整个神识一抽，莫名对如今正在发生的一切产生了强烈的抵触。很莫名的，吾直觉不想再听剑子仙迹说下去。

疏楼龙宿仍是不信：“汝介意吾是嗜血者，吾可以感觉得到。”

“不是，”剑子仙迹一下就急了，立即提高了声调，脱口就辩解：“真正让我介意的是‘心悦你’的这件事！” 他说完，自己整个神情就愣住了。

“吾说了，‘吾不需要’。”疏楼龙宿趁机猛地挣脱剑子仙迹的钳制。

“可是我需要，我无法控制我的心。”剑子仙迹急忙回应。这话一出，仿佛有什么被释放了一般，剑子仙迹先是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然后冷不防将疏楼龙宿整个人再扯入怀中，也不顾对方挣扎，紧紧抱住，深吸一口气，道：“龙宿，我早就不介意是你嗜血者了。嗜血者又如何，你就是你。我担心的，是我自己。我害怕我会像现在一样，清醒地知道怀中抱着的是谁，却无法自拔。我更害怕，终有一天，我会被迫承认‘心悦你’这个事实。”他放开疏楼龙宿，认真地看着对方的一脸讶异，闭了闭眼，再深吸一口气，终于说了：“很久很久以前，我曾许过一个愿望。”

然后，他坦白了，那个最初的时空，以及让他不顾一切吹响号角的疏楼龙宿。果然，吾一直以来的猜想都没错。

说着，剑子仙迹露出哀伤的神情：“我从来都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只有我一人被遗留了下来。”他昂起头，闭上眼叹息道：“许愿的时候，我是真的希望龙宿能活过来。即便希望渺茫，我也愿意赌一个永恒相守。不，我只能赌了。”他深深皱起眉，“我们说好了的，在天地源流，‘紫金箫，白玉琴，共饮逍遥一世悠然’——”

“难怪，”疏楼龙宿冷冷打断了：“难怪吾时不时会觉得，汝在看吾，又不似在看吾。本来，吾以为汝不过在怀念不是嗜血者的吾。如今看来，哈，还真不如就那样。”他冷眸睨着剑子仙迹，讥讽道：“所以说，汝一直看的是他？”

剑子仙迹没有立即回答，只是伸手一把拽住疏楼龙宿的手腕。他低下头沉默了好一会，倏地抬起头，定定看向疏楼龙宿，眼中不再有犹豫。

不，不要说！

是谁，在吾心中呐喊？

紧接着，剑子仙迹那刺耳的回答声盖过了那莫名传来的呐喊声，吾听到剑子仙迹坚定道：“曾经是，但如今不是了。”

那一瞬，吾听到有什么碎了的声音，轻得仿佛是吾的错觉。

然而，剑子仙迹却无知无觉，继续他的深情剖白：“那个时候，我是真以为你死了，竟有了种万念俱灰的感觉。无论是哪个龙宿，无论我怎么做，都无法挽回你们在莫汉走廊死去的事实。我想，若一切皆是定数，那我也很快就要死了吧，毕竟当年我就是……”他停了半瞬，声音倏地变得欢喜，“但上天让我遇到香楼主。得知你还活着的可能，我便连一页书入魔之事都顾不得了，立即去龙烟宛求证，发现你果然没死。活了两辈子，我的心跳从没像那一瞬般激烈，明知你是故意诈死避开我，明知你不愿再涉入苦境纷争，我仍是忍不住拉了佛剑召唤你。我想要见你，无论如何都想要见你，想到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然而，你没出现。”他的声音沉了一瞬，又马上扬起，“被集境围攻的那一阵，我在想，我一定要挺过去，然后，我一定会找到你。”他再一次将疏楼龙宿拉入怀中，像要揉入骨血般地抱住，情不自禁道：“还好，你来了，你救了我。因为你，一切定数都被打破；因为你，命数有了新的轨迹；因为你，我是真正重新活了过来。我就知道，我再无法欺骗自己。”

不要再说下去了，真的，求求汝……

吾听到有呐喊声自神识深处不断传出，心头随之涌上一阵阵哀凉之感。

剑子仙迹仍旧在继续：“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向你剖白，便被困在萧山迷雾中，陷入幻境。幻境中，我又见到了他，听到他声声质问，问我为何忘了他。”他闭上眼，眉心拢起，“明明是我的愿望、我的任性，连他曾经存在的证明都被抹去了。明明这世间，就只剩下我一个还记得他，还爱着他，可如今，连我都快要忘了。于是，吾不禁想，若是你与他再像一点，再像一点，我就算承认了，也事出有因，便不必这么内疚了。”

原来如此，如今的疏楼龙宿在时空变幻中渐渐被磨去最初的棱角，开始收敛野心，学会体谅剑子仙迹，确实在和最初的疏楼龙宿靠拢。可无论再怎么像，可唯一清晰辨认的标识是，这个疏楼龙宿是嗜血者。所以，如果这个疏楼龙宿不再是嗜血者，剑子仙迹就能自欺欺人了。哈，原来竟是吾会错意了，剑子仙迹早就认清疏楼龙宿不是任何人的影子，而让他爱上的，也不再是那道已经消失不存在的影子，而是这个人本身。

“剑子仙迹，汝好自私。”

吾正茫然，疏楼龙宿就一把推开剑子仙迹。他为自己喊不平，也说出了吾的心声，以及吾不知何处冒出的愤怒。

“是，是的，我很自私。这样对谁都不公平。”剑子仙迹坦白承认了。他再次上前一步，对上疏楼龙宿的双眼，坚定道：“所以，我决定了，之前就已经决定了，只是我本是打算等我们一同回中原再跟你说，却不料发生了这种意外。”

住口，住口，快住口！剑子仙迹，快住口！吾不允许！吾不允许——

吾心底的呐喊一声比一声高，要炸开了一般。

然剑子仙迹依旧听不到，他没有停止，接着道：“龙宿，我知道你想赶我走，我知道你怀疑我说的话，我知道你介意你现在的模样，但无论如何，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和你一同走下去，无论你是人还是嗜血者，甚至全然邪物——”

停，停下来……求你了……别说，不要说——

“我如今心悦之人是你，就只有你。”剑子仙迹坚定道。

啊，啊——

“龙宿，紫金箫，白玉琴，我望与你在宫灯帏，一世逍遥共饮，琴箫合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霎时间，无数记忆涌入脑海，熟悉的，不熟悉的，占据了吾整个神识。

混混沌沌中，吾听疏楼龙宿再次开口，并不强势锋锐，也不冷漠绝情，只是带着犹豫，以及辨不清、道不明哀伤：“抱歉，吾做不到。”

然后，吾感到自己飘了起来，又猛地往下堕去。

是疏楼龙宿，他竟是一跃而下摩云涯。

然而，下坠没一会就倏然停止。

如云海般的浪潮不断翻滚，疏楼龙宿的身体缓缓浮回河面，随着浪潮浮浮沉沉，渐漂渐远，就是落不下去。而吾的神思，却没有一刻比此时此刻更清晰。

若一切的源头起于一个愿望，那这个愿望到底是什么？

难不成，所有的一切，都是为这一刻的剖白，为剑子仙迹和这个疏楼龙宿的永恒铺路？

吾倏地睁眼，进入凝神状态，自河面一跃而起，逆着流水回到了摩云涯。

剑子仙迹坐在河岸边，和周遭的一切一般凝固不动。吾才落到岸上就忍不住停住脚，不由自主看定这人，等过了好一会，才缓步来到他身边。吾自上而下地睨向这人惯常的装模作样，不由得冷下声，又禁不住叹息道：“剑子，好久不见了。”

“剑子仙迹”忽地浑身一震，鲜活了起来。他缓缓侧回身，抬头望向我，先是一愣，然后展颜露出柔和熟稔的笑意，闲适而随意道：“来了啊，龙宿。”

吾抱起手，挑眉道：“汝，是承认了？”

剑子笑了笑又摇着头道：“是，也不是。”他垂眸苦笑，叹息般道：“我与他，大概是这世间最相近的存在吧。”说着，他又看向吾，语焉不详地补了一句：“你也一样。”

吾皱起眉，开门见山道：“汝到底许了什么愿望？”顿了顿，吾强调道：“一切都该有个终结，汝明白。”

剑子轻轻笑着：“可我的愿望还没有实现啊。”他站起身，面向摩云河迎风而立，白衣白发随风飘摇，洒脱而寂寥。然后，他蓦然一回首，依旧噙着笑，却是满眼哀凉，道：“你可以实现剑子仙迹的愿望，却无法实现我的愿望。”说完，他再次回过头，放眼看向一望无际的灰蒙蒙的荒凉长河。

吾亦走前两步，亦顺着剑子的视线看去。摩云河，据说是自天河漏出来的水，落入此地，流转无归处，只能永恒循环，河中之人随波逐流，无法脱出，只有彻底沉下去，才能离开。而且，即便脱离，亦无法预测自己会去往哪一处，就像命运的丝线，一旦断了，就脱离掌控，再无法知道断线的两端会再连往何方。

心有所感，吾转头看向剑子，问：“汝可还记得当初是怎么骗得豁然之境那张地契吗？”

剑子脱口反驳：“难道不是龙宿与剑子打赌输了然后赖账吗？”

“哪个龙宿？哪个剑子？”吾一挑眉。

剑子一怔，忽地笑道：“有区别吗？”他略低下眸，低声问：“不都是剑子和龙宿？”

“呵，说得好。”吾亦跟着笑了：“那正好，汝与吾亦自称龙宿和剑子，那不如就再赌一回，汝敢吗？”

“赌什么？”剑子别过了眼，没有立即应下。

“赌剑子仙迹不爱疏楼龙宿了。”吾转过身，将手负到身后，背着摩云河缓步退后，一边退，一边笑，又再重复一遍：“剑子，汝敢赌么？赌汝不爱吾了。”

一切的一切，有始，就必然要有终。

最后，吾再看一眼剑子，然后往后一仰，放松身体，任其往后倒下：“剑子，汝真的舍得，再让龙宿独自一人落入摩云河？”说完，吾闭上眼，再次感受身体往后倾倒的坠落感。

然后，吾听到由远及近的呼唤声。

“龙宿！”

一刹那，吾神识一晃，再睁眼时，眼前场景已变幻。

那是一大片望不到尽头的青天，连云沫子都没有，清朗得很，看着却黯淡得像被抹布擦过一样。阳光普照，却格外苍白刺目，让人感到无限哀凉。

青山绿水的环抱下，水龙喷吐形成七彩光晕，交错成拱，水帘如薄纱般落下，将草坪上的坟茔与世隔绝开来。微风自天上吹来，无声无息拨过绿草花苞，捎来水与新土的芳香。白色的小鸟落在碑墓上歇息，不一会又悄然离去。春天来了，花要开了吧，雨却仍下不来。一切都很静，静得美好，静得一点声响就能彻底碎裂。

不远处的山头上，落下了一抹白影。来人背对着坟茔的方向，远远站着，抬头看着什么都没有的天空。

很哀伤，很哀伤。苍天欲哭，却无从落泪。

是谁的心声，在一遍一遍回响。

一日，两日，三日……

日复一日……

一年，两年，三年……

年复一年……

我还是没能找出复活你的方法。

踏遍千山万水，皆是徒劳。

又一年过去了……

还是没有。

我能救苍生于水火，却独独无能救你。

又是新的一年……

连传闻中的希望号角都已在久远前被净化。徒劳，徒劳，一切皆徒劳，一切皆惘然。就算我愿意吹响号角，它却再不能实现我的愿望。

要是，希望号角没被净化就好了。

没被净化，我就能许愿了。

我的愿望多么简单，就想再见你一面，和你说上一句好久不见。

然后，场景再次转换。山野树林中，山头的那抹白影和同伴遭人追击。紧接着，是血，漫天漫地的鲜血，如同曼珠沙华一般绽放在青天下。万剑穿身，血洒碧空。

终于，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修道一生，就只有你，让我产生如此深重的执念。而我，却连死在你身边都做不到。

想见，太想见了，我还想要再见你一面。

我太不甘了，不过就一面，为何就这么难，比死难，比活着更难，人生就这两件事，为何就那么难。若有可能，若有那么一天，能再见上一面就好了，无论什么代价，真的想，再见上一面，龙宿。

啊，天空怎么一片赤红，发生什么事了？

是赤贯星，是时间的裂痕，只要回到过去，就能——

紧接着，吾陷入了无边黑暗。黑暗中，似有无数时间流逝，无数命数星晨在朝吾逆向掠过，再见光明时，忽见一道残魂先吾一步穿出了黑暗。

入眼的是茫茫一片沙海旱地，望不见边际。不远处有一小片绿洲，绿草环绕，是如流沙般颜色澄澈的泉水。西域僧人站在泉边祈祷了一会，自怀中掏出了一枚牛角状的东西——是希望号角。就在那僧人要将号角放入泉中之时，那道残魂忽地如狂风般掠过，卷走了号角远去，所过之地皆如时空撕裂，引发异象，卷起铺天盖地的沙尘暴。

视野不明，沙尘暴中，不知哪传来了一把充满蛊惑的声音：“你有想要实现的愿望吗？”

紧接着，吾听到另一把熟悉的声音喃喃响起：“若有那么一天，能再见上一面就好了，龙宿……”

然后，吾眼前一黑，再有知觉，已是回到了遗落之间。

吾站起身，回望身后的时空树，看到新结出的果实在枝头摇摇晃晃了几下，终是和几片落叶一同脱落了下来。吾低下头，伸出手兀自打量，毫不意外看到自己这一身已与常人无异。吾身上穿着的，是吾曾经最喜欢的战袍，镶满珍珠鳞片肩甲，紫荆花纹的紫蓝色薄纱披风。

一切，都那么清晰，宛如昨日。

吾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回身，看到主人已站在那。

吾看着他，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吾不必希冀成为疏楼龙宿，亦不需要变成疏楼龙宿，因为——

“吾，就是疏楼龙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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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樓發表於: 2021-02-17 1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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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言灵终幕

终幕原点

“将白隧通道的封印打开，吾要去现世。”

说完吾便越过这空间之主，要去往遗落之城。

吾要做之事，无人能阻止，也不容人置喙。

然在擦肩而过时，吾却不期然听这人问：“为何？”声音一如既往的空洞，令人听了就生厌。

即便自觉没有解释的义务，但吾仍是停了下来，转回身，道：“找他，阻止他，了断最后的因果。”

这人听后只是缓缓摇了摇头，道：“花非花，雾非雾。”

轻飘飘的莫名一语，却迅猛如落雷，击中吾心底某处。吾猛地抬眸，头一回，真真切切地上下打量这人，却仍只能看到一件撑起虚形的乌色斗篷。自苏醒后，吾一直都很好奇这件斗篷下，藏着的，到底是什么。可转眼如今，这人是什么，已经无所谓，重要的是：“吾是疏楼龙宿，吾要见他，终结一切。”

若这人要阻止，吾就付诸武力；若白隧通道仍有封印，吾就将封印冲破。即便是以卵击石，最后落了个烟消云散的下场，吾也要离开。于是，吾不待这人回答就继续转身去往遗落之城。

出乎意料的，这人没有如之前那般强硬阻拦。随之，吾听到这人的叹息追身而至，这是长久以来头一回。吾禁不住好奇，再次停下脚步。然后，吾听到那人转过身的声音，听他道：“这一别，再无相见之机，汝，”他顿了顿，才继续：“可还想一见吾之真面目？”

闻言，吾冷不防心头一震，本能转回身朝那人看去。然而，在吾的眼神触到他那低低拉下的帽檐时，忽地就顿悟一切，不由得闭上眼，摇着头道：“既不存在，何须分辨；既然存在，便不容置喙。”吾定了定神，不再迷茫，道：“疏楼龙宿，唯吾而已。”

说完，吾便不再回头了。

来到遗落之城，吾先去了一趟浮世绘。吾需要知道如今的现世如何了，而剑子，又在干些什么。

原来，有了上回失败的经验教训，这一回，剑子没再急着在宫灯帏告白，却因而被夹在左无咎和疏楼龙宿中间，劝架无果，一时气急攻心，无意中催动了体内的玄空真气，变回少年之姿，功力大减。时光重来一次，剑子动听的话没少说，可时机仍是没找好，而且还很不合时宜地挑那人现今仪容打趣，难怪又惹人生气，让人给逃了。真是的，无论过了多少年，轮回多少次，剑子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再擅长谋略，武学修为再高，交游再广阔，其他的方方面面再精明，感情之事就是糟糕得一塌糊涂。

剑子啊剑子，这世上可再没人能像吾一样，能包容汝的一切，体贴汝这恼人的笨拙。然而，汝却要将吾抛下了，在汝抹去了吾的存在以后。汝可知道，只要汝不忘记吾，吾便会一直存在，等同于一直活着，即便只在那于现世而言不存在的遗落之间。

汝忘了汝的愿望了么？

不可原谅。吾不能允许。

这么想着，吾转身去往遗落之城深处。出乎意料的，此时的白隧通道已不再被封印，而那件乌色斗篷也没跟上来。一切顺利得不真实。

吾穿过白隧，凭着记忆来到现世的不解岩。还好，这个地方没变，仍在吾记忆中的位置。不解岩入口的菩提树也还在，无论时空如何变幻，依旧在同一处地方挺拔不倒，枝繁叶茂，充满了神圣的气息。吾知道，这里，便是症结所在，一切的起点和终点。吾们曾经约定好了的，遇事不决，菩提之下见分晓。

吾来到树下，以灵能探索了一下菩提树干深处，将其中封印之物取了出来。

看来，这一回，终是吾早了一步。又或许是，这一回，吾注定是要早到一步。

然后，吾倚着树干缓缓坐下，闭上眼昂起头，听着风轻拂菩提枝叶的声音，开始了等待，感觉就像在那些失落了的时间里，吾在时空树下沉睡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吾都快要睡着了，吾忽地听到有什么自高空落下，一睁眼，便看到了一道年轻而陌生的身影，但仔细看的话，吾仍能从来人的五官中看出熟悉的影子。

同一个人，只是吾们相识相知时，皆已过了彼此最年少轻狂的岁月。但那些都不曾重要。

吾站起身，理了理顺坐得有些褶皱的衣摆，又叠整好略微凌乱的衣袖衣襟，这才笑着迎上去，道：“久见了，剑子。”

确实就见了。遗落之间没有时间概念，但以现世的时间来看，应是有上千年了吧。

这人发现吾的存在，听吾主动靠近寒暄，表情并没什么变化，但眼中透出审视的意味。他也没什么动作，只是握着拂柄的手紧了紧，搭在肩上的拂尾向外移了些。是这人戒备时的惯有的小动作，千百年不变。吾看了觉得怀念，又觉好笑，便不说话，只是抱起手，挑了眉，就等这人会怎么应对。

吾不急。于吾而言，不存在的时间如今才重新有了意义，再次开始流动。如果终结就在咫尺眼前，吾还不想这么快就结束。

僵持了好一会，这人终于开口探问：“你是谁？”然而，那语气中隐隐透了愠怒和不耐。吾想，许是吾这身打扮触了他的眉头吧，尤其如今现世那人的状况不太好。

可那又与吾何干？

念及此，吾半是逗弄半是认真地回道：“即刻认错，吾便原谅汝，剑子。”说着，吾倏地展颜，“汝知道，吾向来重视汝，不会对汝真生气。”

剑子听后眼中露了一瞬讶异，脚后跟往后挪了半寸。但他很快定下神，故作镇定问：“你究竟是谁？”问完，他竟是一反往日谨慎，不再分说，一甩拂尘便卷住古尘剑柄，将剑猛地抽出，剑尖直指向往吾。

吾看着悬浮在半空对准吾的古尘，忽觉讽刺，不由得心下冷笑，故意抢在他开口前夺过话：“汝要杀了吾么？”吾这么逼问着，嘴角上扬的弧度在不自抑地扩大，声调依旧轻缓，言辞却愈发狠厉，“汝不是许愿希望吾永远活着么？怎么，如今再见吾，觉得不喜了？还是说，汝后悔了，后悔吹响了号角——”

“哐啷”一声，古尘落地。剑子往后连着踉跄两步，似受了极大的惊吓，咬着牙，重复问：“你，你到底是谁？”

“真真是凉薄无情又冷清的剑子，吾心凉如阵阵秋风。”吾如旧日般故作调侃，同时将手探入袖袋，摸出方才自菩提树内取出之物，摊开手掌，上面是一枚牛角形的号角——是希望号角，一切的源头。“剑子，汝的愿望都实现了。然而，”吾话锋倏然一转，本是要厉声质问，临出口，却变成了无尽的悲哀和叹息：“吾的愿望又该如何。”

“不……你，你是疏楼龙宿……疏楼龙宿从来不屑于许愿，龙宿，你不会许愿的，即便将剑子一人留下，你也……”剑子一边轻喃，一边摇着头倒退，好一会，终是站定，抬头看向吾，满眼是悲怆：“龙宿，是你，真的是你，龙宿……”

“是吾，真正的吾，不是汝在萧山看到的幻境，亦不是这株菩提树明白汝决意后制造的幻影。”吾无情地打破了他欲作的自欺欺人，“只有吾，才是这世间唯一的疏楼龙宿。而汝，却要用一个冒牌货取代吾，如今连吾在眼前都认不得了。”吾见这人浑身一震，神色在震惊和不知所措中不断变换，却是连辩解否认都没有，心底的火苗倏地就窜上脑门，一发不可收拾。吾瞬步逼到他面前，字字句句开始质问：“这一回，汝也告诉他汝的秘密了吗？这一回，汝也要继续隐瞒那些被汝不断篡改的过去吗，那些让汝能和他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过去？”

“你、你都知道了？”剑子满眼是震惊，比之前更慌乱了。难得逼到这个一向泰然自若的人露出此等神情，吾却没有任何获胜的喜悦，只觉心头一痛。吾见他要退后，一把就抓住他的手臂，将他硬扯了回来，逼迫他看着吾，一句一顿道：“这一回，汝也要告诉他，‘紫金箫，白玉琴，汝要与他在宫灯帏，一世逍遥共饮，琴箫合鸣’了？”

“你，你怎么会知——”

“吾不允许。”

终于说出口了，那在梦境中来自记忆深处无数次的呐喊。

“哈，”吾忍不住笑了出声，一时竟是不知现时此刻吾与眼前之人谁更可笑，是明知徒劳的吾，还是企图放下的他，亦或是，这荒诞无常的命运。忍受着心脏要破裂般的痛楚，吾抬手抓紧胸口衣襟，咬着牙，盯着剑子双眼，恨恨道：“吾不允许汝对别人许下同一个承诺。”

然而，这话之后，剑子反倒冷静了下来。他挣脱了吾的禁锢，退后两步站稳，安静地看向吾，好一会，闭了闭眼，道：“确实，他不是你。”

吾一愣，竟是笑了：“当然。汝道这世上，还有谁能如吾这般了解汝，体谅汝，包容汝，支持汝的一切决定？”说着，吾转为叹息：“就如同如今一般。”

情绪来时如山洪爆发，过后又如月落无声。其实吾早就明白，吾与剑子，宛如河流奔腾，早回不到当初，而吾的时间，更是早已停止。本就是吾先背弃了吾们的承诺。当初在莫汉走廊，面临生死抉择时，是吾放弃了同生共死，选择留这人独自辗转徘徊。而这人则为思念折磨，一时不慎，许下了不该许的愿望，在无意间抹去了吾的存在，使得吾不得安息。吾们这般，算不算扯平了？

吾长叹一口气，稳下所有情绪，心平气和问：“汝，找到他了？事情都解决了？”

剑子别了开眼，沉默很久，才摇了摇头，道：“已经知道行踪了。若真到万不得已，我就带他隐居起来，将来总会有办法的。”

“那就好。”吾不由得苦笑，又确认道：“这一回，不再需要希望号角了？”

“不需要了，以后都不需要了。”剑子抬起头，眼神已是坚定，道：“龙宿，你是对的，将愿望寄于他人身上，向天祈愿，皆是不切实际。‘紫金箫，白玉琴，共饮逍遥一世悠然’，这一回，我一定要做到，不，我一定会做到，靠我自己，不让悲剧再发生。不会再让，”他深深看着吾，“不会再让龙宿在我面前死去。”

当年的承诺仍在，对象却换了他人。吾心中满是悲凉，却仍是勉力堆起笑意，让自己看着不那么凄惨，故作轻松问：“那现时此刻，汝是承认吾赢了？”

“不要这样。”剑子别开眼，皱起眉，声音变得沉重而压抑，“是我，一切都是我…...你该恨我，怨我，就像刚才那样，不要原谅我，永远都不要……”

可永远有多远，或许不过就在一个转身，一瞬回眸。

“有何意义？”吾怆然一笑，摇了摇头，轻声道：“抱歉，真的。那时，吾知道吾们要么同死，要么只活一人，可吾想汝活着，吾想汝一辈子都忘不了吾…...”吾抬眸看着剑子，有些无力，又有些释然，问：“剑子，一个人等了那么久，汝怨吾么？”

剑子闻言缓缓瞠大双眼，眼中渐渐溢满穿透时空的苍凉，张着嘴，却什么语言都没有，但吾都明白。吾上前两步，张开双臂将他轻轻纳入怀中，道：“剑子，汝输了，无论是对哪个疏楼龙宿，汝都输了。”

所有的赌局，指向的都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剑子仙迹一直爱疏楼龙宿，从开始到永恒。

吾拥着他，轻声揭破：“剑子，汝还没发觉么？”感觉到对方身体一僵，吾拥抱的双臂紧了紧，继续道：“那些曾经向希望号角许愿的人，那些曾经被窥知愿望的人，还有直接间接推动愿望实现的人，都是汝啊。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汝在引导，也是因为汝，希望号角才一次又一次避过了被净化的危机，所以汝才会被一次又一次被滞留在现世。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吾深吸了一口气，揭晓了答案：“汝就是希望号角，就是死神啊。”

“我……”剑子猛地将吾推离，露出不解又不敢置信的表情，“我不知道……啊，啊啊……啊啊啊——”他的脸色倏地开始发青发黑，有黑雾邪气自体内散逸出来，“我……我到底是什么时候……”

吾亦不知道，剑子究竟怎么会成为死神，怎么会与希望号角关联。或许，是因为他在濒死前吹响了号角，强行扭转了因果，才会使得残魂意外与号角的命运融合。只是，即便残魂意识到希望号角不详，但在受号角邪力影响下，他下意识不愿毁去，才会将号角封入不解岩的菩提树中。

仿佛有感应般，吾手中的希望号角也开始散出邪气。

这时，忽来一阵清风，菩提枝叶“沙沙沙”开始响动，很安静而使人安心。吾顺着风吹来的方向回过头，看到身后菩提树正散发出宝象佛光，佛光渗透到树冠的每一枝每一叶，风一吹，就抖落下点点佛光，像星雨般落下，聚拢到吾和剑子身上。吾手中希望号角的邪气也在佛光沐浴下平息了下来。

吾想，这么多年来，许是菩提树的神力在作用，才使得希望号角和死神的邪力受到抑制，只能透过影响在现世活动的剑子，使他在无意识中继续进行号角玩弄人心的游戏，才没有对世间造成过大的危害。

然而，神树之能亦不过只能压制邪力一时。而疏楼龙宿，又怎能坐视剑子仙迹沦落邪道？

吾上前两步，将仍在勉力抵御邪能入侵的剑子再一次拥入怀中。吾知道，每一个相遇都必然有意义，就如同如今，吾恢复记忆，离开遗落之间，再见剑子，因为吾的时间要到了，因为时空的扭曲要终结了。一想到这，吾便忍不住侧过脸，再情不自禁，如过往般亲吻了一下剑子的耳垂，不由得喃喃道：“剑子，终于又能见面了，能再触碰到汝……”

剑子没有身体僵直，只是将下巴压在吾肩上，忽地不动了，任由吾揽着，亲着。吾感到吾肩上湿了一大片，睫毛一颤，亦不由得潸然泪下。过了一会，吾感觉到剑子回抱住吾，缓缓收紧双臂，听他语无伦次地哽咽道：“龙宿，不要消失。我舍不得你，真的舍不得……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可天只以万物为刍狗，再舍不得，又能如何？

老师曾说，消除欲望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满足欲望。然而，他故意说漏的是，若满足不了欲望，还可以用另一个更强烈的欲望取代。

可剑子，汝怎可如此贪心，什么愿望都想实现？

吾不忿，吾真的不忿！吾疏楼龙宿，怎可让天意如此玩弄？天若让吾不顺心，吾便要逆天而行，想尽办法让自己顺心。吾疏楼龙宿要得到的一切，就绝不拱手让人，即便上天不允，也无法阻挠。

吾改变主意了。

吾侧过脸，再亲了亲剑子，道：“不必舍不得，因为，”吾止住泪，深吸一口气，徐而缓，决然道：“汝要和吾，一起消失。这就是吾的愿望。”

说完，吾倏地用力一握，掌中的希望号角终应声而碎。

[ 此帖被ltian28在2023-08-07 13:37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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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tian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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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樓發表於: 2021-02-17 1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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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言灵落幕

落幕

同一时间，遗落之间。

“希望号角本已失去力量，是许愿之人执念强烈，穿回过去，阻挠了号角的净化，许下愿望，涉入最初的因果，让消失之力重现世间，才会与希望号角的命运相连。而汝，”空间主人对着失了守护者的时空树，自言自语道：“不过是因果的一环——”

然他还没说完，时空树忽地开始凋零，叶子零零星星飘落，紧接着，枝头的果实也一颗接一颗落下，消失于无形之间。然后，整株时空树自树顶开始产生裂痕，裂痕快速往树干延伸扩大。最后，“咔嚓”一声，整棵树炸裂成碎片，卷起骇人的碎片风暴。风暴中，碎片重组聚合，形成一株新的巨树。看形态，像是株菩提树。

消失的时空终于定型，一切重置。

风暴扬起的一瞬，掀起了空间主人宽大低垂的帽檐，撩起他满头银紫色的长发，揭落他绝美精致的容颜，以及那容颜上掩不住的讶异。

然而，他很快就恢复惯常无神的表情，低下头，慢条斯理地理顺乱发，重新拉上斗篷的帽子，才再抬头看向时空树，语气平直道：“虽出乎意料，但看来愿望还是实现了。”他歪头想了想，继续自言自语道：“新树已成，安置新的守护，正好。”

说着，他手一凝力，穿过自己的身躯，从中掏出了个白色透明的气泡，却又忽地停止了动作。

这时，黑漆漆、布满交错星轨的时空树中，竟脱出了一个白色发光的透明气泡。

“归根究底，一切的愿望不过是为见一个人。”空间主人若有所思地看着新生的气泡，片刻后，点头道：“原来如此。”

于是，他将手中的气泡重新融回体内，再次低头看向正抬头懵懂看着自己的气泡，淡淡道：“从今日起，汝就是这株时空树的守护者。”

那气泡闻言上下动了动，又“咻”地绕着空间主人转了数圈，表现得很是雀跃，等停下来，又问：“那你又是谁？”

“吾乃此间主人。”顿了顿，空间主人抬头看向如菩提般的时空树，又补充道：

“汝亦可唤吾疏楼龙宿。”

（正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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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2co38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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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樓發表於: 2021-02-19 1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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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撒花！！！老师的这篇写得真是太好啦！阅读《言灵》的过程也是抽丝剥茧的过程，最后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哈。文中有好几处关于是否要向号角许愿的讨论，最初阅读的时候还在猜测究竟是谁吹响了号角，到了中间已经放弃猜测（不是），更多地关注“是否应该吹响号角许愿”这个论题（可以这么形容嘛，请原谅我的词穷）。在后记里老师也说到了故事核心，呜呜呜呜呜真的好喜欢！老师的文笔以及故事框架的构造毋庸置疑是非常优秀的，容我多品几遍hhhh，真的超级超级喜欢，流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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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樓發表於: 2021-02-22 0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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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引用第38樓h2co3875于2021-02-19 15:31發表的 : Z+"%MkX0
完结撒花！！！老师的这篇写得真是太好啦！阅读《言灵》的过程也是抽丝剥茧的过程，最后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哈。文中有好几处关于是否要向号角许愿的讨论，最初阅读的时候还在猜测究竟是谁吹响了号角，到了中间已经放弃猜测（不是），更多地关注“是否应该吹响号角许愿”这个论题（可以这么形容嘛，请原谅我的词穷）。在后记里老师也说到了故事核心，呜呜呜呜呜真的好喜欢！老师的文笔以及故事框架的构造毋庸置疑是非常优秀的，容我多品几遍hhhh，真的超级超级喜欢，流泪了。 Q$iGpTL

谢谢喜欢。这次尝试了一下新形式，有很多地方没表达清楚，之后应该会修改补充。但姑娘能看懂我真的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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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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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剑龙】言灵间幕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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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言灵第五幕（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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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言灵间幕五

【剑龙】言灵第六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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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言灵落幕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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