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9.12 【宁雪霜】碧簪斜坠（10F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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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lkym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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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樓發表於: 2021-06-11 1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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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9.12 【宁雪霜】碧簪斜坠（10F 三）

更点】
————————

三.

“原来竟是宁叔病了么，我还当是你呢。”

这是胜雪头一回上到顶阁来，可他并不进屋看他的十三叔，只在屋外倚着门，等凌霜进出时逮着人家搭一两句。他甚至把烟管随身带着，摆明了毫无探视之心，待到第三趟端着水出来倒时，凌霜终于不再只是从胜雪手里扯开袖口走，而是停在胜雪跟前望着他。

“你都不进去看一眼么，虽是小病，可到底是病了。”

“我进去又能抵什么用，”胜雪悠悠地吹出一口烟到凌霜脸上，“我是不会伺候人的，难道进去带着烟味儿挨训？”

“那么我便是伺候人的了。”

说着凌霜就要进去，胜雪却倒一倒烟管，轻声问道：

“今日怎么又穿女孩子家的衣裳了？”

凌霜停下步子，蓦过半张脸。

“今日不练剑，自然就换回去了，我习惯这样。”

“这算是什么习惯呢。”

“我幼时十足像女孩子，被当女孩儿家养了好些年…左不过是我自己的原因。”

“…我这几日时常在想，倘若你真是个女子，恐怕我来时就该叫你一声婶母了。”

“少爷！…”

然而再多凌霜就说不出了。他的那半张脸落在胜雪眼睛里，红得凝固，步子同样仍然不再动，人僵硬地立在那，仿佛是立在一片黏稠的沼泽地中不得动弹。这屋子，这山庄，给他一切的这个人，都是使他不得动弹的，但他依然感到满足，因为原本他觉得这样就是可以的。

但胜雪莽莽撞撞回了来，又非要讲这些话，就好像硬脱下他的袄裙，让他看到他从里到外还是一个和“一切”其实都无关的人。

凌霜轻轻转回过去。

“…那些话，您以后千万别再说了。”

“你怕他不高兴？”

“我只是觉得您不必说，因为是什么结果我都知道。”

“你知道，”胜雪走进去，在凌霜身后，偏过头从后者下颌与肩颈之间的一方望向屋子的深处，“你知道的话何必这样呢？”

“…有情所以如此。”

“这东西我从前在挽月坊听人说得烂了，可是从你口中讲，倒竟有些可信，”胜雪靠近去，唇上热气尽挨着凌霜的耳朵，“那么姐姐对我是什么？”

凌霜抬起眼睛，定定地看着胜雪，有一些痴，但胜雪很是明白那与自己无关。

“…发了那些汗，十三爷想来该醒了，你当真不进来瞧瞧么？”

见胜雪不答，他只好端着空空的盆仍进到那屋子深处去，胜雪没跟上，只站在他站过的地方，抽了口烟，笑一笑，便也回去了，可是烟草的气味还留在凌霜衣上。慕容宁醒时，凌霜已倒了新的热水，拧过巾子为他拭汗，因此他便闻到那年轻的苦香。

“刚刚是谁？”慕容宁轻轻咳了两声，“胜雪？”

凌霜点点头。

“少爷来问候您呢，听说您睡着，便回去了。”

“怎么不等上片刻再进来，当真没良心。”

说是这么说，慕容宁仍是笑的，不见半点不悦，坐起来继续与凌霜说话，谈起胜雪的咳疾。凌霜先前并没注意这个，听了便回道那该想法子让少爷别抽烟了才是。

“缓缓吧，这小子你也看到了，不好管的，”慕容宁接过凌霜递来的药，大约实在苦，十三爷难得孩子气地皱起脸，“…但到底是我们做长辈的不是，假若能早些寻他回来，好好教导…”

“假若当年不是我…是少爷，便好了。”

被慕容宁带回山庄后近十年的岁月来，丁凌霜几乎没有什么时候比这些时日更加频繁地如此想过，今日终于脱了口。可是偌大的山庄乃至于慕容府，令他留恋的仅仅也只是一个人而已。

慕容宁也许清楚，也许不清楚，总之没接这话，却忽地松了手指，汤匙落回药碗，“叮铃”着由大及小响了几声，黑色药汁在那声响中溅起来了些在慕容宁手背。他盯着低头要替他擦去的丁凌霜，把手从帕子跟前躲了过去。

年轻孩子睫毛抖起来，却早已过了用言语回应不快的年纪，所以只是执拗地捉住十三爷的手，擦掉了药。他明白动作背后慕容宁的情绪，可他掌心的温度还是带着某种依恋，使之更像是逾矩情感的泄露。

慕容宁抚摸他的下巴示意他抬脸，他照做，只不过被赋予还留有风寒气味的吻时他罕见的没有沉溺动情。他想，病着的慕容宁——不，病着的、找回慕容胜雪的慕容宁，身上柔和的领地意识仿佛更加强烈，而他和胜雪则是这方领地中唯二的幼兽。慕容宁会极尽自己的好对他们，却无法容忍他们在他的领地做出与他的安排相左的事或是说些不合规矩的话，正如方才凌霜告诫胜雪的。尽管慕容宁的“无法容忍”带有独特的宽和色彩，或者说之于凌霜则像是一种爱恋性质的温柔，但凌霜却远比胜雪要懂得不该触犯规矩的重要性。

即便如此，他还是那么说了，因为他做不到时时刻刻蒙蔽自己。无论慕容宁现在是如何看待他，他是如何依赖慕容宁，都不能改变他被带回山庄的最初缘由。

“你与胜雪本就是不同的。”

“…我知道，”凌霜直起身子往后挪，抹了抹脸，把碗推回去，仍旧是要让慕容宁把药喝完的意思，“我与少爷当然不同。”

慕容宁一边喝药，一边心下却是一动。也许凌霜只为了向他表明自己明白，可这话听了，总显得像是在小孩子般赌气的心绪以外，多了些难以言明的，亲密的酸味。屋里那么静，丁凌霜呼吸之间，都好像带起阵混合了药和烟气味的风旋，但熟于世故如慕容宁，竟感到自己似乎就这样轻易被卷了进去。

于此他惊觉，他是否已不能再如从前般搁凌霜在这一隅世界里了？因为——

“…唰…”

“谁在外面？”

窗外种的那丛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慕容宁问完，仍响动了一会，却无人应答。凌霜把碗拿回在手边的托盘上，想了想，说最近天冷，山里少有人迹，想必是觅食野猫跑进山庄来了。

慕容宁看着窗户，有些出神。

“…大约是罢。”

自打前些日子下过雪后，近来连着都是晴朗天气，梅得了空，干脆把胜雪几件积在大的衣箱子底一两年，以至忘了穿的厚衣裳拣出来洗了晒了。胜雪宝贝的那些衣物她从不交给其他人，来了山庄后她又嫌丫头们专门晾衣裳的地儿离湘竹院太远，便在院子里高高拉起几条细绳，因此胜雪这日抽着烟回来，远远就望见蓝的白的织物或毛氅，飞在晴得晃眼的天底下。虽是冷冷的颜色，却叫人心里安稳，仿佛一片标志归家的旗。

“你怎的才回来？”梅头也没回，听脚步声就知道是他，“我看你带了烟管，便知道你没存探病的心思，可人家今日应当没那许多工夫尽着你的性子聊天吧。”

“你这话好生奇怪，与我聊天能耽误什么事？”胜雪收了烟，兜到纷飞的衣物里头去，“好像凌霜多么不愿意搭理我似的。”

“这下才好呢，我可没说，是你自己说的。”

东拉西扯半天，胜雪忽地想起了什么，扒开眼前一件晾着的软袄探头过去问道：“你来这以后可与小丫头们说过话不曾？”

“每日里也常常见的，自然是说过，怎么？”

“她们知道丁凌霜是怎么来到山庄的么？”

梅停下整平衣裳的动作看着胜雪。

“你又知道什么了？”

“没什么，好奇罢了，难道你不觉得有意思吗？”胜雪笑着，“我瞧十三叔不像是痴恋情事的人，何以养一个凌霜这样有意思的人儿在此呢？”

梅捏着衣角拂一拂胜雪的脸，说他当真是太闲了，慕容宁病着他不认真去探病，反在这儿想东想西。见梅说了他一顿，胜雪喉咙里一阵不快活的咕哝，猫似的，梅便也忍不住笑，掀开面前的衣裳拉他进屋。

“不要使性子了祖宗，何况你想那些又有什么好处？我早上让厨房的采买买了鲫鱼，给你炖了奶汤锅子，里头搁的豆腐说也是摊上新做的，快进来喝汤罢。”

胜雪脸色这才好看一些，进屋脱了大衣裳坐到小桌前，想了想，仍然吩咐梅：

“不如叫小丫头来，送两碗过去，我上午又没去屋里看一看，这样不至于显得我太没心没肺。”

梅边替他盛了，边笑说：“那你亲自去岂不好？午前十三爷既然没瞧见你，一会儿你去了，他大约都要多用些饭，到底他这两日病着，见着家里人总是可心的。”

“我倒觉得凌霜比我可心多了。”

“你瞧你，又说这个，”梅把碗推过去，“我不过好心建议，去不去随你，横竖不是我的十三叔。”

“小梅姐，我觉得自来山庄，你脾气愈发坏了。”

“那也是被你闹的，”嘴上虽那么说，梅还是取了一只大的空汤盅出来，“不过…你是不是听人说了什么？”

胜雪笑笑，垂下眼睛继续喝汤。

“…没什么，就是好奇…好奇而已。”

梅多么了解他，可是正因如此就知道不必再多问了。她在心里叹一口气，便也当没有那些话，待胜雪喝完，她去后头厨房从还在火上煨着的砂锅里另盛汤到汤盅，再回去，胜雪已穿了斗篷，在院门口站着出神了。

“走吧，送完我就回来吃饭。”

梅跟上去，问他：“他们若留你在那头吃呢？”

胜雪愣了愣，然后笑了。

“谁知道。”

过去时正碰上丫头们送饭上去顶阁，胜雪见了，忽然又同梅说不如就让她们一起送了，他不去，梅实在被他闹得无奈，便把汤盅塞给他。

“你平日多么有主意一个人，今儿是怎么了？反反复复的。依我说，去就去，不去就不去，我是交给你了，你自己拿着瞧罢，我要回去吃饭了。”

“…小梅姐。”

梅不回他，转身就走，那头小丫头们笑，也准备上去了，胜雪正不知往哪头才好，忽然听见凌霜喊他：

“少爷？这个时辰您怎么过来了？”

“…我来送汤，”胜雪抬手冲往下来的凌霜示意汤盅，“炖的鱼，我想着冬日里喝倒很好，便送一点来，正巧你们也要吃饭了，只是不知道你们这儿中午做的什么，别撞了才好。”

凌霜显然愣了下，毕竟胜雪来了这么些日子，少有如此妥帖，晓得关怀人的时候，上午又没头没尾与他说了那些…

但无论如何，凌霜明白慕容宁若看到胜雪送汤来，必然欢喜。思及此，他便也回以微笑。

“撞了也无妨的，少爷上来一同吃饭吧。”

凌霜也没等胜雪开口回，擅自接了汤盅就示意胜雪一同上去，胜雪自然不好不跟。顶阁屋内，正在饭桌边翻看什么的慕容宁原本因病神色倦得很，他们俩一推门进来，慕容宁应着声响抬头，眼睛显见得亮了。

“你这小子，怎么饭点来了？”慕容宁边说着边放下东西起身，过去顺手接了胜雪脱下来的斗篷，“难不成厨房不给你做饭？”

“我可是好心来送汤呢，”胜雪探头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好素，看来宁叔胃口着实不好，却不知我这汤是不是送错了时候。”

凌霜把汤盅放在桌上打开盖子，腾腾热气裹着鱼鲜往外扑，连胃口确实不佳的慕容宁也不由自主叹句好香。

“梅给你做的吗？”

“是啊，”胜雪才喝过，没什么想吃饭的念头，便歪在暖炕上呵手，“她手艺向来好的，你们尝尝罢。”

凌霜便从食盒里取出待用的空碗来给慕容宁盛了汤，自己则在饭桌边坐下，只是吃送来的菜，没有喝汤的意思。慕容宁抬眸瞥见胜雪落在凌霜脸上的目光，便说：

“他不爱吃鱼的。”

“…这样啊，宁叔知道得清楚，反而是我想的少了，”胜雪似乎也不是生气，只是神色玩味的很，反而令人觉得看不透，“那凌霜爱吃什么，下次我让小梅姐做了，再请凌霜赏光去我那。”

“不用少爷费心想着我的事，吃食上我是不挑的，只是从小就觉得鱼格外腥，才不喜欢，”凌霜想了想，放下筷子，“或许梅姐姐做得的确好，那我尝一点罢。”

胜雪挑眉，难得动手亲自盛了递过去，可惜凌霜才喝两口，虽看得出他已在忍耐了，到底绷不住，跑出屋外吐了起来。这下胜雪倒慌得实在些，没等慕容宁说什么就跟了出去。

“…你还好么，”胜雪把凌霜扶起来，又给他帕子，“就是要捧我的场，也不必为难自己嘛…”

凌霜握着胜雪胳膊看他。

“…我只是不想少爷不高兴。”

“哪儿的话，”胜雪眼神飘了飘，“我并未不快。”

“那就只当是我想多了，”凌霜脸色有点白，可还是淡淡地笑了一笑，“确是好汤，可惜我无福受用罢了。”

“没什么…回去吃饭吧，宁叔还在里头呢。”

“嗯，这帕子…”凌霜闻到手中帕子上的药味儿，记起慕容宁说的胜雪的咳疾，“少爷要不还是别抽烟了罢？”

“哎呀，你操这心做什么，回去吃饭。”

慕容宁动作倒快，他俩说几句话的工夫，鱼汤和适宜病中的素粥都已用罢，仍旧拿着之前的东西在看。胜雪便说吃得这么快，于脾胃不好，凌霜也点头附和，慕容宁无奈，说是赶着看账本，所以如此。

“账本？”胜雪接过凌霜分了饭给他的碗，探头过去慕容宁那儿，“山庄这边的么？”

“不，”慕容宁摇摇头，“主府里的。”

“我听凌霜说，主府的账是二当家在管，怎么宁叔却忙着看账？”

“他么，上次我回去就同我告假回乡，说是有要事处理。原本他不在，府里也是有先生管账，只是…”慕容宁合上账本，推胜雪，示意他认真吃饭，“我过个目而已，没什么。”

胜雪回归不久，对主府那头的事并不了解，然而凌霜在一边默默地听了，隐约觉得非是慕容宁口中说得那么单纯。只是心下虽不免担忧，却也明白这不是他能够过问太多的事，因此等过了两三日慕容宁病愈回去慕容府时，他都没在对方跟前提自己的疑惑。不过第二天，凌霜练剑回来在他的院子门口见到不知何故等着自己的胜雪时，忽然想起另一桩事：

“少爷怎么到我这来了？我记得十三爷之前回来时不是说，这次要带少爷也一同回去么？我见他昨日没带上你，还以为你今日走呢。”

“唔，宁叔说，要等下回呢，大约二当家不在，府里忙得很？”胜雪看起来并不在意，“横竖我也不大愿意回去，这里就挺好，只不过待久了确实有点闷——”

说着胜雪凑过来，露出凌霜见过的那种狡黠神情，后者便知道他怕是又冒出来什么新点子解闷儿了。

“明天我们俩下山去玩儿，好不好？”

想到山下镇子里的热闹景象，凌霜反没来由涨红了脸，赶紧摇摇头。

“我不爱去人多的地方，再说了，万一…”

“没要紧的，只逛一逛，快得很，就我们俩。小丫头管不着我们，你若怕梅知道了告诉宁叔，我只和梅说陪你练剑，她不会想多的，好不好？”

胜雪是一天一个主意，且心思也变得快的主儿，凌霜知道倘若今日不依，胜雪生气不说，过几天又不知还要想什么新花样，只能应下他。

“好吧，不过集市上鱼龙混杂，少爷有什么好歹，凌霜担待不起。不如凌霜明日先教你一点防身的拳脚功夫，过两天我们再去，怎么样？”

“好，那就算是答应我了？”胜雪把脸歪在凌霜肩上，一副小孩子讨好人的娇气样子，“可别到时候又用别的理由拒了我。”

凌霜点点头。

“凌霜从不食言。”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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