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8.11 愈和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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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yrav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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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4-08-11 1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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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1 愈和灵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总之就是这玩意了。

       花丛掩映，流水潺潺，瀑布之上，两道身影踏入。院内陈设一尘不染，似是长久在此等待主人回归。
         “此地是你在苦境的居所。”领路一人淡淡开口，“苦境人唤你为，鸣水非澜挹天愈。”他转身看向跟随者，“如何？想起些什么吗？”
        另一人满身风采，昂首傲视，扫视院内摆设，轻轻摇头：“没。”
        阙风策耸肩，在院中石桌边坐下。玄魁在院内走了一圈，抬手召唤，竟从水中飞出茶具，稳稳当当落在石桌上。
        “吾也算是此地主人，这是招待你了。”玄魁施施然坐下，“水下还有很多东西，要看看吗？”
        “不了。”阙风策回答，满脸心事重重。
        玄魁看出他的忧虑，也不再搭言，两人相对而坐默默无语，只有池水在微风下波光粼粼，山下瀑布声远远传来。
        “既然你对此地毫无印象，吾再带你去寻你在苦境的朋友吧。”片刻沉寂后，阙风策开口。
        “不必。”玄魁却拒绝了他，“你在殊界想是还有事情未了？去做吧，吾在此处等你回来。”
        阙风策狐疑看他一眼，但深知自己无能改变玄魁之决定，只得姑且同意，起身走出清青一水澈。
        阙风策走远后，玄魁端起茶杯，啜饮杯中清冽池水。放下杯子，他抬眸望向院落深处掩映在花草树木间的几幢小屋：“出来吧，吾知道你在那里。”
        从院中高大柏树后闪出一道白影，飘飘忽忽行到他面前。这人形的影子披散着蓬乱黑发，满脸是血，胸前还有一处可怖的创口，他的血似乎已经流干了，这伤口只是狰狞得干瘪在那里。
        玄魁也未料到躲藏之人竟是这幅容貌，他坐在原处，与这人混浊双眼沉默对视。他不开口，那人也不言语。
        “你，”玄魁斟酌着措辞，“死了多久了？”
        那惨死的魂灵挑起眉毛，这表情倒使他有了一丝活人气息：“你不认得吾？”
        “吾该认得你吗？”玄魁反问。
        魂灵绕着他转了一圈，被鬼魂打量的感觉很糟糕，饶是玄魁也禁不住缩了缩脖子。好在鬼魂很快就在他对面坐下，拿起茶杯饮水。他放下杯子时，挹天愈注意到有血在水里晕开。
        打他苏醒以来，有人自称是他老板，有人说受过他的恩情，还有人不管三七二十一要跟他单挑，现在又撞了鬼，玄魁想苦境真是一片精灵大地。
        鬼魂终于决定同他讲话了：“吾也不知自己死去多久了。只是自打有意识和记忆以来，就是这幅模样，被困在这片水澈内。”
        “哦。”玄魁回答。他不甚擅长和人讲话，和鬼讲话情况也没有好转。
        好在鬼魂很善良，主动向他抛出问题：“这里曾经有人在，但他们都看不见吾。你能看见吾，吾方疑心你或许知晓吾生前身份。”
        “吾不知晓。”玄魁诚挚回答，而后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好的。”鬼魂却没有因他的冷漠而感到讨厌，“观你形状，想来也是什么也记不得了？”
        “是。”玄魁如实答道。
        “那你为何会来这里？”
        玄魁转头看看水澈出口：“是刚才那位耿直热心的阙风策带吾来此，他打听到此处曾是吾之居所。”
        “此处既为你之居所，吾之灵识又被困锁在此，想来你吾二人必定有所关联。”鬼魂沉吟道，“吾虽生前记忆全失，唯独记得，吾名颢苍无蕲和凤翥。敢问你之名姓？”
        “阙风策说，吾是玄魁敕天。但苦境众人却称呼吾为鸣水非澜挹天愈。”
        “那你的名字是什么呢？”和凤翥饶有兴致地问道。
        玄魁轻笑一声：“吾不知晓。”
        “罢了，既然如此，你吾二人也算是患难与共，”和凤翥提议，“吾唤你一声好友，不差吧？”
        “差矣。”玄魁严肃回答，“好友当是用于称呼交情深厚之人，你吾初次相见，怎能以好友相称？”
        和凤翥的脸登时拉的很长，忿忿盯了他一阵，转身走向院内柏树，闷闷不乐摆弄树上枝杈球果。
        玄魁稍稍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于是站起身跟在和凤翥身后。和凤翥侧头瞟他一眼，又飘飘乎乎挪进屋里去了。玄魁跟随他进入屋内，屋中摆设井然有序，桌案花瓶里还插着几枝新鲜的花朵，就连书架的缝隙里都没有灰尘。玄魁在屋中转了一圈，可仍是毫无印象。
        “吾在此处寻觅偌久，”和凤翥突兀开口，“却一直未寻得能让吾往生的办法。”他看着玄魁，“你愿帮助吾吗，好友？”
        “吾并无拒绝的理由。”玄魁回答，“可你想让吾怎样帮助你呢？”
        “吾无法离开这片水澈，”和凤翥答道，“所以你能否帮助吾去外界找寻吾之尸体呢？”
        玄魁有些疑惑：“找到尸体，你便能往生了吗？”
        和凤翥点头表示肯定。玄魁迟疑片刻：“那不算什么难事，毕竟你的尸体就在水澈里。”
        “啊？”

        玄魁带领和凤翥来到院中水池边，指着在微风下泛起层层涟漪的幽深池水：“吾回到水澈时，水就在同吾交谈。水下有很多东西。”他说着，手指水池，池中水波立时扰动纷纷，泡沫翻涌，伴随水花四溅，一具尸体从池底升了上来。玄魁指挥着用水泡将它轻轻放在岸边。
        和凤翥傻了眼。
        玄魁蹲下身仔细检查着尸体：“尸身被施了术法，是以长久以来泡在水下，皮肉也不会肿胀溃烂。”他回头看看和凤翥，“和你长得一模一样，这就是你的尸体。”
        “多谢啊。”和凤翥干巴巴回答。
        “吾为你找到尸身，你怎不欢喜？”玄魁皱眉，“你说取得尸身便能往生，你怎还在此？”
        “好友，”和凤翥拉扯着被血脏污的衣物，“你这句话实没有说出的必要。”
        玄魁面色不悦：“那你究竟要吾如何？”
        和凤翥飘到院中石凳上坐下，看起来似乎比刚死的时候还要筋疲力尽：“多谢你帮助吾寻回尸身，好友，但现在看来同尸身关系不大，请你放回去吧。”
        水泡带着僵硬的尸体沉进水底。玄魁注视着尸身沉没后水面荡开的一圈圈涟漪：“水里还有很多东西，你想看看吗？”
        “不必了——”
        但和凤翥话音未落，水泡已裹挟着一个大号的木匣落进玄魁掌中。
        “这是何物？”玄魁仔细打量着手中银饰雕花的华丽木匣，不待和凤翥阻止，他已然打开了锁扣，掀开盖子，里面一颗头颅瞪着眼睛茫然望向玄魁。
        沉默。三双眼睛彼此相望。最后玄魁终于开口：“这谁？”
        “吾不清楚。”和凤翥转过脸去。
        玄魁盯着这颗头颅上干枯的黑发，金色的冠饰，镶玉的抹额，乌紫的唇色，确定这颗头不会像和凤翥一样死了还讲话，到处乱跑，于是合上盖子，像下定了某种决心，将它扔回水池里。
        和凤翥斜眼看他：“水里还有什么？”
        “没什么。”玄魁回答，神态有些沮丧，“回屋看看吧。”
        一人一鬼于是回到屋里，一间房中四面都是顶到房梁的药柜，每个格子上都写着药材名。玄魁拉开几个格子，里面都是空的。
        “这柜子里原来是有药草的，但一直被闲置，都干枯了。所以吾把它们丢掉了。”和凤翥解释道，“吾是想补充些新的进来，无奈吾无法离开水澈，只得作罢。”
        玄魁仰头看着高高的药柜：“阙风策也说吾曾在苦境行医，如此看来此言不虚。”
        另一间房是卧室，摆着一张大床一张小床。玄魁摸摸大床上叠好的被褥，又坐了坐小床，结果床板嘎吱一声，吓得他立刻站起。一旁的和凤翥见状噗嗤一笑，又赶紧捂住嘴装作无事发生。
        “你笑什么？”玄魁抚平床单上他坐出的褶皱。
        “没什么。”和凤翥背着手，在屋里转圈。
        “若此处曾是吾的居所，那这床是给谁睡的？”玄魁指着那张险些被他坐塌的小床。
        “吾怎会知道呢？”和凤翥仗着自己没有重量跳上小床，在床上飘来飘去，“吾有意识时这里已经是荒废的状态了。”
        玄魁只得作罢，再次回到院中，坐在石凳上盯着水池出神。
        为何什么也记不起呢？阙风策不像会说谎的人，但如果此处真是他曾经居所，他怎会毫无印象呢？这个困锁在水澈中的鬼魂，究竟是何人？水池里的头颅又是谁的呢？
        诸多问题难解，玄魁心中烦乱，一声长叹。同和凤翥搜寻屋子，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很长时间，天色已经暗下，玄魁抬头寻找月亮，发现它正挂在院中唯一那棵柏树枝头。这树每一根小枝杈都绿油油的，杵在院中一片低矮花丛间，显得格格不入还很愚蠢。玄魁仰头望着树顶，围着树绕了一圈，月光给树叶镀上一层银辉，莹白的光晕让他心绪波动。
        忽然间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他脚腕，吓得玄魁快步退开，才看见是和凤翥坐在树下，那张惨白的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月光透过树杈缝隙落在他脸上，衬得这鬼魂的面孔越发可怖，玄魁禁不住汗毛倒竖，粗暴地将和凤翥从树下阴影里拽出，挪到明亮的水池边。
        “吾刚才分明看见你在卧房门口！”玄魁怒道，“你何时跑到树下来的？装神弄鬼，你真是——”
        和凤翥笑嘻嘻回答：“吾本来就是鬼啊。”
        “你真是无可救药！”玄魁丢下他径直走到水池边，伸手引动池中水波共鸣。他想再仔细研究一番和凤翥的尸体或那颗头颅，若能找到关于这二人身份之线索，他或许可以窥探到自己的过去。
        可是这一番动作，倒使他发现水下端倪。玄魁转向和凤翥：“水下有机关。”
        和凤翥歪过头，径直飘进水里没了顶。玄魁跟随着他纵身一跃，大的小的串串水泡晃晃悠悠向上升去，玄魁落进池底，果然别有洞天。
        和凤翥已经在隐秘石室中四处转悠了，他打量着墙上一张张解剖图纸，又不知从哪翻出一把手术刀挥舞。玄魁也不理会他，兀自拿起一本实验记录一般的本子翻看，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一次又一次的试验，如果这本笔记是自己写下的，那么自己曾经在尝试配置出能使猂族摆脱嗜血体质，能够同苦境生灵和平共处的药物。
        “这个药研究成功了吗？”玄魁随口问道，没指望一问三不知的和凤翥能回答他。
        “当然成功了，好友可是费尽心思——”和凤翥正用手术刀小心地戳自己手指上翘起的死皮，说到这里忽然捂住自己的嘴，对着玄魁咧嘴一笑，“吾是说，好友无论做何事都是全力以赴，怎会有失败可能？”
        玄魁上下打量着和凤翥，心里觉得这鬼魂肯定知道些什么，但就是不同他讲。他也不愿同死人过多争辩，万一这家伙还要到梦里来纠缠他可是不好了。于是他简单回了声“哦”，低下头继续翻看笔记本。
        笔记里出现了他熟悉的名字。
        ×月×日，与和凤翥合力医治荒靡荼然，伤势渐重，非是长久之计。
        ×月×日，和凤翥送来海市龙灯寻得珍惜药材，用于试验，取得细微进展。
        ×月×日，将治玹天提议告知和凤翥，遭到反对，并得到新的建议，后续实验中对比参照两种方法。
        ……
        ×月×日，和凤翥使荒靡、荼然合为天尘，他在打什么主意？
        ×月×日，荒禘复生，和凤翥是明脉原皇。
        ×月×日，荒禘计杀剑风云，和凤翥阻拦，晚了一步。
        ……
        接下来的日记间隔天数越来越多，最后只剩下一片空白。曾经的自己没有在笔记中写下水中头颅属于谁，也没写下和凤翥的结局。
        玄魁不动声色放下笔记，装作若无其事转向一旁研究解剖挂图的和凤翥：“你究竟是怎样死的？”
        和凤翥指着自己胸前的血窟窿：“这是什么难题吗？”
        密室外忽感水波扰动，有人进入水澈。二人交换眼神，立刻浮出水池，在岸边见到去而复返的阙风策与一个陌生的撑伞黑衣人。见到玄魁从水池中走出，黑衣人将伞挪开露出脸孔。
        玄魁看着那人的脸暗暗心惊，回头看向水池，又看着向自己走来的那人：“你，你……”
        身后和凤翥忽然抓住玄魁的手腕，鬼魂的触摸冰冷刺骨：“好友，不管你想说什么，先别说。”
        那人走到玄魁身前，拱手致意：“吾之主，一人在此，有何发现？”
        玄魁再次打量着人的头脸和脖颈，再次回头查看水池，附到和凤翥耳边小声问询：“他怎好似看不见你？你两人不属同类吗？”
        “好友，他是同阙风策一起来的。”和凤翥提示道，“是活人啊。”
        玄魁有些急了：“那他的头——！”
        藐烽云疑惑抬头，又唤一声“吾之主”，和凤翥踩了玄魁一脚，玄魁嘟囔着“万一阙风策也没活着呢”，终于转向藐烽云。
        “你是谁？”他粗声问。
        “吾是猂族师宸，”藐烽云停顿片刻回答，“是愿为吾之主玄魁敕天奉献生命的祇脉之人，定会助吾之主恢复记忆。”
        玄魁闻言想到那些跪拜自己的猂族祇脉人民：“那么，你怎不跪？”
        现场立时陷入一番诡异的沉默，站在玄魁背后的和凤翥忍耐不住笑出了声，水澈中便阴风阵阵，花木枝叶簌簌，水中波澜漾漾。
        藐烽云环顾四周，不安地拢紧衣衫：“吾之主，吾方才与众人商议得到助你恢复记忆之法，请速速一行吧。”
        玄魁瞟了和凤翥一眼：“好，那便请你先去外面等候片刻，吾很快就来。”
        藐烽云怀疑地盯着他看，但在玄魁坦荡的目光下溃败，转身离去。玄魁于是面对和凤翥：“吾要离开了，待吾恢复记忆，一定也会知晓同你相关的往事，届时吾会回来告知你。”
        白衣的灵魂并未立刻应答，玄魁本以为他会兴奋的答应，但和凤翥走到院中柏树下，被树叶遮掩的月光零零碎碎落在他身上，衬得他破碎的身体更加模糊。玄魁听见他说了声“好”。
        “那吾先走一步。”玄魁转身，穿过庭院，即将踏出水澈时，身后传来和凤翥的呼喊。
        “好友！”
        玄魁转头看他。距离太远，柏树之下的鬼魂几乎变成透明的了。
        “好友，抱歉。”

        那之后，玄魁忆起了曾经的一切，忆起居住在清青一水澈的医者名叫挹天愈，忆起水中头颅的主人是藐烽云，忆起与自己并称愈和双者的和凤翥，忆起明脉原皇同自己分路歧行，忆起他的死。
        所以挹天愈匆匆忙忙赶回清青一水澈，却只见到院中柏树在阳光下葱葱郁郁，每一根小枝都尽力向外生长着，在他的院子里尽情舒展身体。
        所以他记起，明狴凤飏死后，挹天愈来到和凤翥的居所，摘下十定风波中垂死的明柏异木枝叶间的球果，种在清青一水澈的水池边。
        挹天愈坐在柏树下，抚摩树干燥坚硬的树皮。枝条在风中摇曳，搅碎了阳光，片片零落在挹天愈水蓝的发丝上。

人看上去是活着实际上也该是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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