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2.14 【吞雪】半盞流光（至15F正篇完結，祝道友們情人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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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棹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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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

樓主發表於: 2012-02-14 16:38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2.14 【吞雪】半盞流光（至15F正篇完結，祝道友們情人節快樂）

管理提醒︰本帖被晏雪從布布文學移動到本區(2012-03-06)

趁著情人節，把修好的這篇文就當做賀禮了，祝吞雪幸福。

未修改的簡體版發在綠晉江，修改后的繁體版就放在36好了~

另：本文及其他短篇收在吞雪同人本《溯兮》里，宣傳在隔壁宣傳版，打個花邊小廣告。

引

獨處之時，萬丈虛無之間，隨雲濤霧浪湧起的，是難理難清的迷障。

人與魔何分？離開太久，這一切皆失去了意義。白衣，紅發，妖異的面容，並沒有因漫長時間的流逝而模糊不清。只是這幕幕過往，誰縱情誰癡狂，誰固執誰決絕，是誰尋一個未來尋得忘了過去，又是誰抓緊一段過去，回了頭卻放不了手——

百轉成愁。

掌心翻覆，火光乍起乍滅，他握了跟隨自己時日最久的武器，只看那風中騰起的妖魔之焰，隨著心思幻化。

人，若有過往，便難免懷思追念。不可忘之人，不可忘之事，不可忘之種種，忍得下，耐得住，卻斬不斷，釋不去，甘與不甘不論，總成一字印記再不能輕下心頭。

魔，若有人性，此一劫亦不可免。吞佛自認了異端，半生壓抑，半生狂放，縱意之魔物，縱情之魔性，本可稱無悔，奈何在這茫茫海上，隨潮漲落的思緒，充斥著的，大多是回憶。許多往事，想得每一個細節都明晰，心中已是通透與空洞並存。物，如何；事，如何；人，如何……他臥在舟上，有時擦拭朱厭的刃，有時發怔，有時入夢，海上波濤洶湧之時他便抬頭看層層積起的雲，或是尋其中早不知何處去的月——風雨，他向來無所懼，慢慢卻心悸於失去目標與尺度。

這樣並不好，當他意識到這樣的生存已經失去意義乾枯無味，終於有了繼續尋找什麼的欲望。一經點燃，便勢如星火，他想起某些缺憾，一直橫亙在記憶與過去之中，雖然已無從彌補，但仍有惦念。往事幽深，從何處起，便從何處尋起吧。

他定下方向，舟身一旋，向著一處蕩去。

不知又是多久。

海邊，浪聲滔滔自天極遙之處而來，一葉舟順著水勢沉浮幾度，安然近了。潮水泛起，漫過紅發白衣之魔的衣袂，濕氣，他早已因習慣而無所覺，負手步舟而下，向北而去。

浪濤之聲漸遠，腥鹹之味漸失，扁舟之上驟然燒起的火光在身後映著天與海，是妖異突兀卻也孑然的魔焰。

這一段浪跡天涯的生命，至此暫且休止。

[ 此帖被晏雪在2012-03-06 23:34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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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棹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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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

1樓發表於: 2012-02-14 16:4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一

路途，在荒草窄徑上延伸。夜闌深深深幾許，風吹動枝葉帶起一片瀟瀟如雨之聲，沙啞如某種低訴。蟬鳴，疏漏的月影，腳邊無知怒放著的絢爛野花，魔之心，慢慢沉靜了下來。重回故地，感慨三分，失落五分。物是人非已有太多人感歎，魔，也難免這樣的心情嗎？白衣紅發的魔挺直身體，負手環視這一切，唇角噙了的，是那絲經年不變的冷嘲之意。

這路，當年，亦曾走過一遭。這景，再見，才知從未忘卻。

卻又如何。

滄桑嗎？魔自問。歲月並不能動搖魔的意志，漂泊的漫長卻難免平添幾分蕭索，十年百年，時間於他們本如無物，習武，執行任務，生或者死，不過就是這樣。有閒時或與同伴飲兩壇醇釀，也有魔勾肩搭背稱兄道弟，他大多時候，只是冷眼旁觀：該有的義氣，有；過深的交情，不必。

于他吞佛童子，堅持恪守這樣的分壘與界限，不過是為著目的性的理智而已。肢體之中流淌著的，殺機、心機，是足夠冰冷才可以支撐的利刃。酒，聊以刺激，可；沉溺欲望，不可。人，言語相交，可；影響判斷，不可。

糾纏複雜的感情，無聊。

他曾經這樣想，這樣確認，也這樣去讓自己執行。獨來獨往，是他的行事方式，乾脆，果斷，無需對誰妥協，亦無需對誰負責。然而漂泊海上久了，太多事旋於腦中反復思考，煩悶處，竟也想醉上一醉，偶爾，也會把誰念上一念。他想起自己也曾有一段時間與誰結伴並肩而行，嫌那人麻煩，恨那人固執，念那人誤事，卻終究沒想過分道揚鑣。

那一夜他舊夢忽醒，執了竹笛吹上一曲，放下時信手把玩，也曾想到某個“或許”。哈，吞佛童子也會做如此不稽且無聊之假設嗎？放縱自己去想，是因為無可挽回；愈想愈是異樣，又何嘗不是因為無可挽回。哈哈哈哈！他低沉的嘲笑聲如初，和衣又複睡去。這一睡，之前未完的舊夢卻又隨海浪浮了上來。

那一夜，他夢到了什麼？

正是這個不知滋味的夢，令他徹底放棄長久漂泊無定的放浪回到苦境，回到北域，令他此刻站在這狹窄無人煙的徑上，為一句軟弱的人常慨歎的“物是人非”而停滯不前。

軟弱嗎？並非全部，也有人堅強，堅強得執迷不悟，是牛性固執，還是愚蠢無稽？嘖，這兩句斷言，倒都是出自自己之心就是了。

物是、人非，他知道，非的不止是昔日的自己與此時的自己，還有……他看向遠處的山峰，那是望不到的地方，是皚皚白雪的層積，待望到了，便化成望不到的人。想及此，心中莫名浮起一絲涼意，令魔遲疑了——不如不去。

他默默背身，折了方向，繞開那冰雪之地。

去，何用？紀念哪一個自己……或者，紀念另一個早已散去的靈魂。

那地方太冷，身為魔，他還是更喜歡溫暖的所在，他腦中閃過燃得極盛的篝火，閃過關於火的那些談論，閃過許多，終是又揮散了。

月落月升，吞佛童子避開人跡，愈行愈是偏僻。時局，已非當時。舊人，再見無益。再見無益……自己又是為何回轉苦境，單純地想再踏上這一片土地追想當時的心境嗎？明明並非如此，夢中……

猶豫嗎？踟躕嗎？冷靜決斷的魔也會如此嗎？方向，明明自棄舟而去之時便已定下，最終緣何回轉背離。不忍見嗎，不敢見嗎，如此追問自己，更似誅心。舊人，剩下多少，剩下的，又是怎樣的交情……擦肩一頷首，不過風度而已。

有心相見的……破碎的記憶影像再次於腦中無聲閃過，倏忽歸於黑暗，吞佛童子扶了額角踉蹌兩步才站穩，正欲回頭，一縷極渺遠的香氣已隨著這兩步近了身來。

清淺淡薄，不著痕跡。

這香，太過熟悉卻亦已陌生，吞佛童子的眼，暗沉中浮現極冷的一點光色。

“……”，他的聲音被自己拋在身後，消於風中。他說了什麼，也許是一個名字，也許是一句感歎，也許只是模糊的低語，葉聲蟲鳴聲，將一切變得恍惚，恍惚如夢。

是那夜的夢。那夜——

林中月下，暗香疏影，安寧沉靜的人，風中吹起一口葉笛，青白相間的發帶飄起，合起的眼眸，一曲罷了，才顯出那深深的湖藍色。

他遠遠地看著那個人，白色的梅花落在他自己白色的袍上，只染上一片沉默的香氣。

似那夜的夢。此夜——

林中月下，暗香疏影，妖紅的發蒼白的衣，吞佛童子疾行于梅樹之間，殘影旋身回眸刹那無數，卻每一個都是自己，只是自己。

他站在自己應該駐足的位置，凝望著顯得分外寥落的那株白梅樹，合目取出了袖中的青笛。

白色的梅花落在他自己白色的袍上，只染上一片沉默的香氣。

月色慘澹，罩住天地之間的性靈，平添冷意。殘缺的孤懸的，又與海上每一夜所見有何不同，
苦境若是歸處，為何寂寞依然如斯，糾纏不肯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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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棹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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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

2樓發表於: 2012-02-14 1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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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九峰蓮滫終年飄著雪。

愈是接近那個所在，愈是不安的朱厭，泛起金色與紅色的光華。魔鎖眉握緊自己的武器，腳下不曾再有一步猶疑。他思慮，下決定之前總要琢磨一番以作準備，決定之後，卻從未有不堅定的心情。

任何時任何事，都一樣。

就像……或像……以及……下手時皆無猶疑，此時此地，自當如例。只是面對很多東西，魔與人相同，在事實面前會有更深的感觸：當某些事的無可更變就展在眼前無從逃避，其中複雜與矛盾，不可言喻。

雪地之上，一步一個腳印，留下了，又被湮沒了。吞佛童子站在仿佛封印一般靈氣暗湧的所在之前，頓了一頓，終是踏了進去。

空而寥落。

一蓮托生的屍骨已不再，地上積著灰，篝火的痕跡已經塌在灰塵中，魔才一入內，衣袂帶起之風吹遠幾縷煙灰，似亡去的魂魄一般輕，散成霧又落下。

吞佛童子站在原地冷眼看著這一切，所謂清淨之地，如今仍徘徊著往生淨土之中善行者留下的靈氣，可惜，已無人看顧，自是更無人會間或來此，折去一支蓮花來慰藉誰。

蓮花……魔發現自己自進入之後，便未將視線滯留于蓮池哪怕半分，自認並非逃避，只是心中早已認定了事實，卻也不願面對。如此輾轉，魔的心早已矛盾而不自知。

他最終還是看了過去。

蓮池中一片頹敗，水中浮著塵絮，絲縷成團。沾汙的墨靑色蓮葉下遮了幾支纖細幼小的粉蓮，近半被壓沒在水中，花瓣的顏色已帶點灰紫，將將是要爛在水中了。一心牽絆的某處，空的，空之又空，曾經出泥絕塵而現的一支黑蓮，早在太久之前就已經失色凋零，不知流落何處，許是青山碧水，許是斷崖深淵，尋一絲靈氣遠赴天涯，不知還能否再見一面如初。

魔邁步走到蓮池之前，微微傾身遞出了手，約莫是這個位置……他比了一比，做出當時輕撫黑蓮花苞時的動作，面上神色滯了一滯，卻終是沒有表現出什麼。

懷念不再之物，該說是魔長久而決絕的情嗎，他想起自己曾說過的一些，到底失語。

之外，是風凜雪冽，之內，是花頹塵積，吞佛童子負手而立，望著這截然不同的一外一內兩處，腦中所想心中所動之複雜，難以言喻，然而其空曠森冷，又是矛盾的空白。就如同魔的顏色，紅與白交織而不相合，一味糾纏，只是將自身緊縛。

他想起那一戰的前夜，也是在此處，當時的心情可遙追，而不可言述。

便又不可避免地想到那一戰，淒風冷雨，草折葉飛，劍氣的迸發，劍招的橫蕩，心機……未曾生疏過。

這樣說來似是過於乾癟了，無味，只是一場足以拿來彰顯能力的戰鬥，勝利，如此而已。此後吞佛童子的心機，為天下所警惕，卻也未礙他，斬下一道又一道橫亙眼前的牆。這只是一戰而已，於旁人而言。或許值得津津樂道，卻不過是吞佛童子名揚天下的一戰。

于吞佛童子而言，這一戰名為宿命。

於另一人而言，這一戰……亦是宿命。

“汝的宿命，便是被吾殺死。”吞佛童子對著蓮池低聲道，只是蓮池中並沒有他想要讓其聽到的那個人，這聲音，便不免帶了點微妙的語調。

身為異度魔界戰神的宿命，身為叛者的宿命，他略一想。前者或許是，後者，卻是自己的選擇，已不能稱為宿命。

“吾之宿命，已被吾改寫。劍雪無名，汝呢？汝太可悲。”吞佛童子繼續道。

“汝想見他？”他略一揚唇角，帶有些惡意，身形一動，褐色的人影出現，稍一停頓，又被化回，“但汝還是不得不見吾，哈哈哈哈。”

魔許久沒再說什麼，漫長的時間，是一片沉默，直到——

“……一劍封禪已遂了汝的願。”

“汝不能親眼得見，難道不是可悲？”

又靜了一靜。

“劍雪。”

安靜的所在，便再無聲息了。

大概魔也是覺得，對著空無一物，連寄託也無的一池蓮花說這樣的話，未免無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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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棹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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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

3樓發表於: 2012-02-14 1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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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紅發白衣，魔在九峰蓮滫盤桓許久，內心說不上安寧與否。只是佇足此處，便覺離某些過往更近幾分，雖到底是尋不回了，卻聊以慰藉如今無所追求的空虛。

閑來抬袖清去地面的灰塵，偶爾困倦便臥在之前放置一蓮托生屍骨的矮臺上，只是鮮少靠近蓮池——所期待的早已不再，多看一眼，多一分心煩。

說起來他最常做的，卻是立身這之外的一片冰天雪地，就如同那矛盾卻也並不矛盾的一夜——又有誰能評定對錯呢，早已決定的殺，早有計較的騙，唯一顯之於外的矛盾，只是一種提早的祭奠與哀悼罷了。

這裡的天地間，永恆是虛妄單調的白。此刻，這白卻因魔的存在而被打破。雪，紛紛揚揚地落在魔的發上，略遮去了那火焰般的顏色——卻也不過只是瞬間。很快有風，吹去那流於表面的雪沫，驚心動魄的紅色便又顯露出一些來。

來與去，如此輕易。脆弱薄情的生命……哼。

風與雪不曾止歇，帶來的，是潮濕的冷與入骨的涼，將化未化的雪沾著不去，發與衣尚潮濕著，又被風吹透。滿身的寒意，竟讓魔也難耐起來。

可他也不願反身回到那有佛氣更有蓮香的所在，不願再反復陷入那“自欺欺人”的魔障——哈，赦生這樣心思單純的魔，在某些方面遠比自負心機的自己看得通透。

心思單純的魔，重逢時的交談，一句啟口之後才驚覺的“小朋友”。回憶，略觸及細節便如網般展開，無所不在的某個人影再次浮現，魔有些恍惚。

“不懂世事的小朋友……今天吾要教你的是……”

痛苦。

吞佛童子要教給你的，是痛苦。

一劍封禪或許教予他許多，快樂、朋友、江湖殺人人殺的生活，甚至是眼淚的意義。自己真正給他的，卻是矛盾的痛苦吧。

——不懂世事便不會痛嗎？也許痛得更純粹更無可逃避，魔饒有興味地想起那雙眼眸之中兩次滴落流下的，是不解、悲傷、愴然與絕望。宿命的盡頭是淚水的苦澀，並不漫長的一生以此終結，那個人悔，亦或是不悔？他最後的表情，又是如何。

事實，他不知道，他不曾回頭，也無心回頭。

猜想，亦是無從猜想，他與那人，向來是兩處極端。

殺誡朱厭蓮佛心，封禪劍雪恨相逢。殺誡已折，佛心已滅，可笑前一句只余朱厭，後一句更是只餘恨之一字。

劍雪無名恨與不恨，已不過蓮池中的一縷塵埃。那麼，一劍封禪，你恨嗎？

他是在問自己，或是是在問自己靈魂的某一部分，時至今日，也難以剖析清楚。風獵獵，雪凜凜，此外天地自然，萬物無聲，這樣的時與勢將自身質問的聲音無限擴張，胸腔被這樣的迷惑所震盪，吞佛童子將手覆於心口，在這樣最接近於真實的一瞬間，他反而放棄了答案。

在意這個答案的人是誰。

在任何一個方面來說都可說是“勝利者”的自己嗎，不願承認卻最終接受與被接受的一劍封禪嗎，未能親眼得知結局就已經凋零而去的黑蓮嗎。

在意這個答案的人，早已溺死在追尋的過程之中。

這是一場失去發問人的質疑，答案，自此天高水遠，說與誰人聽。

可惱的舊事如光影相隨，吞佛童子心緒乍然動搖得難以抑制，周身魔焰忽起，火光一掠，向極寒的峰頂而去。

冷，更冷的所在，才能暫止這洶湧的魔焰。

雪，落在魔的身畔，尚未觸及便已無聲消融。冰冷無垠的白色間，這一線赤紅延宕開，愈近愈狂，愈燃愈烈，卻在將至九峰之巔時，倏忽止歇。

是梅香，魔敏銳地感受到，虛妄無間之中，涼而薄的一縷氣息。

吞佛童子本能地橫握朱厭，狂躁的心暫態冷靜下來。他的目光緊緊盯住斷崖之畔、風雪來處的那抹人影，調動所有記憶去確認——那樣的蒼青與黑，那樣深淺相染的綠，坦迎風雪，孤高地立在那處，萬千流雲似自他袖間而出，足踏霜雪漫延一天一地。

風中傲立的癡狂劍客，雪中出塵的愛梅之邪。

真正見到，真正有了可憑依的念與想，魔在期待之餘竟無甚為激烈之舉，只有越握越緊的手和低鳴不已的朱厭可見其下暗湧的情緒。

相逢，猶恐是夢中。

糾纏的發與發帶，揚起的衣與衣袂。

“轉過身來！”，話語出了口，魔自己心下難免一動。這一句宛若昔日重逢之語，景非物非人亦非。情，何以堪！

那人似是也被觸動，微歎一聲回過身來。

溫和眉眼之間，正是舊人。

“閣下何人？”吞佛童子眼見他神色之中一絲迷惘，心知其也為這意外重逢而茫然，再一句開口，又似是昔日之語，欲擾其心。

“心機枉用，吞佛童子，久違了。”那人反應卻平淡，直接將凡事說破。

“哈哈哈哈，劍雪無名，輪回轉世之後，汝進步不少。”語帶嘲諷，魔心中直覺無法掌握局面，躁意又起，卻強行壓下。出言一為挑釁，二為探出對方情形狀況。

“只為無名，非是劍雪。”眸中之色愈發清明，他不肯再由對方主導對話的走向。

“哦，連他給汝的名也棄之不用了嗎？”

“前世之事，雲煙過眼。”

“汝當真轉世重生了嗎，氣息不變，形容不改，記憶不失，吾倒不知輪回之道如是敷衍。”不知為何，感覺到對方存在的那一刹，他便篤定對方仍是那個劍雪無名。

“本體為蓮，花開花敗，是為輪回。”

“這是承認汝未入輪回之道了？”魔的耳中，只能聽到自己想聽的結論。

“是、非，如何？對汝，無意義；對吾，不重要。”不置可否地再次背過身去。

“對一劍封禪呢。”

“……”

“汝可知一劍封禪在乎與否。”

“……”

“汝若當真不在乎，為何放棄輪回，獨守此處，劍雪。”說到最後，更似一聲歎息。

——只是為你，魔自知想聽到的答案僅此一句，卻不過是妄，是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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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棹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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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

4樓發表於: 2012-02-14 1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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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吞佛童子。”聲音依然清亮，卻不復昔時的高亢，是意外逢魔擾亂了蓮心嗎，“我說過，心機枉用。”

“哦？”如此反應，誰能說心機無用，既非無用，為何不用？魔面露不以為意之色。

“勿喚我劍雪。”方才那歎息似的語調，熟悉成一種嘲諷，而此魔的本意，不正是讓自己動搖嗎。無論何時，面對這種情形，面對這樣的對手，總是覺得身心俱是緊繃如弦，卻又不得不支持下去——昔日便以狂邪而稱的劍者獨身隱居在此久了，隨性安然已成習慣，耐性，甚至不如從前。

“汝非是劍雪無名嗎？”不慌不忙，再頂上一句。

“……”察覺話題轉回起點，劍者斂目不語。

“汝非是劍雪無名嗎？”魔並不任他帶過。

“是，又如何。”劍邪之於人邪，劍雪無名之于一劍封禪，應該歿於塵土化作飛煙的，何不就隨這九峰之上的風雪一同去了。

執著，是迷障。勘不破的，註定深陷其中。

“劍雪無名，魔之心性堅韌無比，若無滿意的答案，便在此處消磨至地老天荒也未可期。吾再問一次，為何放棄輪回？”

“已無輪回之路。”側過身來，他終是應了這一問。

“當時吾捨棄記憶，黑蓮隨之凋零，其後一步蓮華曾取出水晶蓮花，說其靈魂的命運已然終結，由蓮華指引輪回之路。聖尊者應無妄言。”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吞佛童子始終確信有些事，此生已是無望。

“自毀其路。”

“哦，令魔費解。”

“師尊之托，我未能了悟；玄蓮之言，我不夠堅定；聖尊者一步蓮華欲渡我化出這一世不絕的局，我最終卻是辜負了。”湖水沉處的藍中，是已波瀾不興的悲哀，“不枉我魔胎的身份，終是難入佛道。”

魔，並不解於魔胎這個身份對於劍雪無名的苦楚之處，但卻能從他的眼神中體悟到這其中的矛盾。他的記憶中，黯然承認自己魔胎身份的摯友，無奈閉合的雙目，一切皆與此時重合。

除此之外，魔也同樣介意何為“局”，又因何而談及“辜負”二字。

“何解？”

劍雪無名再次沉默。

他非是不肯盡言之人，既已決定說明，便再無吞吐隱瞞之意。只是面對吞佛童子，有些話，不知如何說。那些糾葛過往猶在眼前，使得如今某些話說出了，以彼此之牽繫，更近於滑稽。

吞佛童子亦不語，對方的心情，他可稱是算得上感同身受。以例而證：即便對方露出悲哀神色，以自己之身份立場，實是無從勸慰，使得如今某些話說出了，只是尷尬可笑。

吞佛童子與劍雪無名，一時僵局。

如此下去，只怕真要消磨到地老天荒了，魔神色微妙一動，似是計較什麼，又似是隱忍什麼，最終冷聲道：“僅此一次，再無二例。”

風雪中，紅與白幻化而釋，一道熟悉的身影，竟然就此出現了。

“一劍封禪！”劍雪無名大駭。心神動搖之下急閃至褐發青面之人眼前，握緊對方手臂，再說不出什麼話來。

風停、雪止，天地之間一片靜默無聲。別，已太久；聚，未曾奢求。這一刻，使之前漫長等待化作一瞬，倏忽而遠，再不重要了。

“……”耐心地等他漸漸平靜下來，有些僵硬地拍了拍他的肩，久違的人邪不說話。

“一劍封禪……”劍雪無名的手指仍緊緊錮在對方臂上，名字念上兩聲，卻不知為何，是一聲比一聲輕淺了。

“劍雪。”而這一聲回應之中，又是多少複雜不能言說。

被喚了名字的人卻愈發無力，手，強迫自己張開，饒是顫抖不止，最終也決絕地離開了那懷念的溫度。劍雪無名垂首立了一陣，勉強克制情緒，再抬起頭看向對方時，眸中一滴淚坦然落下，跌入雪地之中。

是懷念，不可追的懷念，明知不可追的懷念，因明知不可追而痛的懷念。

“吞佛童子，何必如此。”他說。

“你已是他，你即是他……不，你們已徹底融為一個靈魂。”他抬手比了一下，似是惆悵，又似是慰然，“我辨得出。”

“那日聖尊者來到九峰蓮滫與我所說的，不正是此事。可笑我亦在其中，卻始終無法了悟。”

“他說自己是師尊之至交，要完成師尊未成之事——喚醒你的善性，亦使魔胎得到完全的淨化。”

吞佛童子並沒有急於化回魔之形態，只是靜靜聽著：雖已是一體，但對劍雪無名來說，傾訴，對一劍封禪仍是比對吞佛童子自然許多。

“你放棄記憶，我知聖尊者定會引導你往後之途。一劍封禪若與你漸融，自是不再。心知無望再見摯友，又知其後諸事需用及淨化之蓮，我便當即釋化，光華散盡而去。”

淨化之蓮，必是那朵用以堅定自我之心，後又用於佈陣的水晶蓮……劍雪無名是為了一劍封禪而放棄宿體的嗎？既已放棄，又為何此時靈魄仍在？

“汝本欲輪回？”見對方頷首，魔又問，“那為何留滯此處？”

“哈，”劍雪無名並無甚介懷之意，只是感慨，仍在所難免，“此生已在局中，如何破局而出？脫體之後仍有惦念牽掛，便自毀輪回之路，留靈魄在此，聊聽些風中傳來的消息。”

兩三句輕描淡寫，其中蘊含著的，卻是驚心動魄的逆天之舉。自毀輪回，此世一滅，再無往生。即便是桀驁的魔，聞言也眉頭一緊。

“淨化之蓮已入陣，隨陣的開啟而滅，你既無肉身，如何……是雪？”話說到一半，魔已知眼前之人是何物所化，心煩之下懶於再化一劍封禪之形，朱厭一擺，又是紅發白衣的魔顏現身。

“是雪，”劍雪無名道，“居於此處，亦是為此。”

愈冷之處，愈是安全。

“哦，不回九峰蓮滫，非是避吾？”

“亦有此干係。”被問到了，也就坦然承認。

“哼，既已無這一條理由，隨魔回九峰蓮滫。一蓮托生坐化之處滿是塵土，汝難道心安？”魔心煩亂，尚需將此事細細理順。但在這之前，要先保證將人控制在一定範圍之內，九峰蓮滫是最合適的所在。

“……”確實，既無繼續避魔躲人之必要，還應仔細清理蓮滫才是。

劍雪無名心中確有歸屬九峰蓮滫之意，既然無所礙，自然願往，不覺間就將“隨魔”二字略過未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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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

5樓發表於: 2012-02-14 1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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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天地之間，風雪同歸……吞佛童子忽而想到這個詞，不由側頭看向身前半步處默然行走著的劍者，只是——或許已不該稱為劍者——“劍雪無名。”

“嗯？”被喚了名的人略側了側頭示意自己在聽。

“既名劍雪，汝之劍，如今在何處？”化雪而無劍，何以襯“暴風中的封雪劍者”此名。

“劍邪不再，要劍何用。”

“只因人邪不再？”話未出口，魔已知此問註定淪為失言，卻不免但求這一時嗆人的痛快，來掩去暗沉著的躁意。

說破，何苦說破。

兩人皆知，往事早成滿目瘡痍。殘破至每一個字句的吐露，都不過是在刺破這一時偽作的平靜。可是除卻這些，吞佛童子低聲而笑：又再有什麼可說。

能提及的，都觸碰了潰爛不堪的舊傷。

觸碰不到的，過於安全的話題，卻不過是彼此敷衍的無聊言語，又有何提及的必要。

矛盾之最深，不過如此：相對若忘言，可稱默契；相對若無言，不過兩厭。

劍雪無名聽見他笑，卻未應此問，也未詢他一句為何而笑，不過是移回視線，只看前路罷了。

吞佛童子本不免去猜想他會如何應對，惱怒、解釋、拂袖而去……？而對方只是漠然以對的事實，僅證明了一件事，他果然並不懂他——亦不需懂吧，對待任務物件，只需知曉其弱點，攻破其弱點，便已足夠。

他曾這樣想，亦曾這樣做過，他猜得出看得透這名魔胎說話又酸又嗆，劍法淩厲，卻不識心機為何物。宿命一戰，赦道開，便是見證。

而當他終有一日回了頭，再想起那雙湖藍色眸子中深藏著的情緒，唯讀出一片深深淺淺的悲哀。他當真不識魔性嗎，當真癡愚至此嗎，他對任何人都是無條件去信任的嗎？——他的執著，不同於魔所認知的執著。

魔不懂他，一劍封禪，也不曾真正懂過。

那時，洗盡魔氣罪障的吞佛童子獨自回到冰風嶺，心中，太淨，因而能回憶的過往，太多。白紙之上，氤氳著墨色與青色的記憶，一落下，就沾濕了。

記起，卻不懂，令魔無力，更令魔惱怒。因不能釋懷而騷動的心，驅使他試圖更深刻地體悟瞭解，這個終結於自己之手的生命，或者可以說，這個與自己牽絆從生至死的靈魂。

只是當時，這樣的嘗試，已是試圖抓緊不可挽回之物般的徒勞。

死，是一切歸於黑暗的永恆。

眼前的九峰，飄零著冰風嶺一般鋪滿天地之間的冰雪，令魔難以避免地不斷憶起那些，赦生道猩紅的血，蓮池中孤立的黑蓮——他散盡記憶，甚至未見它凋零的一刻——，以靈魂淨化的水晶蓮體。

吞佛童子本以為的結束，本以為的到此為止，於方才重遇的那一刻凝成一聲鈍響。

他未入輪回。

命運的線，就在回首的一刹迤邐而出，墨色的青色的化在風雪中迷離卻也明晰的。這個人，就在身前半步的所在。

魔忽然相信機緣，想起許多曾不屑一顧的禪意，想起太多驀然回首，又有別枝開的傳說。

千般交錯之誤不及這一線機緣，或千萬交錯之誤只為這一線機緣。前事種種縱不可磨滅，卻不過是前事。不懂又如何，魔的眸中暗金色一沉：總有一日會懂，漫漫時光，總是方長。

於是有所期，心中反而冷靜，吞佛童子心念已定，隨著那人的身影看去，恍覺鋪天蓋地之雪已由蒼白之虛妄，化作可切實收攏於手中妥帖安置之物。

魔之所欲，無可阻絕。

三千迷障，化一絲舊弦，朱厭起，魔焰升，細細挑弄，總有折時。

正是如此這般，如此這般。各懷心事，一路沉默。直至九峰蓮滫之外了，吞佛童子刻意放慢幾步，示意面上略帶幾分複雜之色的劍雪先入。自己又站在不遠處多滯留了一陣，料想其已收斂好心思情緒，這才走了進去。

想來是方才一時之體貼，解了兩人尷尬，劍雪無名承他之意，一面拂袖沾風清理魔之前懶於細細打掃的角落，一面鄭重言道：“多謝。”

魔視線一掠，知曉他是謝自己將他師尊之前屍骨所在的矮台收拾得尤為乾淨，當下略一頷首，只淡然道，“不必”。

劍雪低頭繼續做事，吞佛童子心道，萬不能讓他知道自己是因夜夜睡在那處，才在清理時更用心了些。否則按這人執拗的性子，只怕萬般不好收拾。

嘁，顧及他人之心情，話尚要分當說與否，果真麻煩。

正想著，又見劍雪無名收拾了個大概，正站在了蓮池邊，似是陷入沉思。魔不願見他因觸景傷情想起諸多過往之事的黯然神色，隨意尋了個話，說：“花葉皆已敗落，水亦汙了，不如以土填埋落個清淨。”

劍雪如若未聞，只是折了袖子，便探身去扶那被葉壓在水中的幼蓮，一枝兩枝，蓮瓣發軟，半面沾著泥，下端還混著發濁的紫灰色。扶起了，也是歪歪倒倒，夾在葉中才可勉強立穩。蓮莖蓮葉上都是粘膩的泥汙，劍雪亦是不嫌，一陣擺弄，大致恢復了花葉的形態，略加端詳，又下手去清理池中的積灰與絲狀物。

吞佛童子立于一旁看著，雙手合在袖中，雖不回避，亦不願插手幫忙，一路看到這，終是皺著眉又道上一句：“汝何必親手去做，何不折根樹枝，將穢物挑出。”

“萬物有靈。”他雖不過分介懷，亦不願在非必要的情況下損害這九峰上的樹木。何況，親手來做，亦是一種補償與懷念。

化為黑蓮之時，這終年無人、冰冷而寂靜的九峰蓮滫中，只有這些蓮花相陪，互為慰藉。自己化雪成形後，為避開江湖諸人，又遠離此處獨居峰頂，向來，亦有歉疚之意。

此處衰敗至此……劍雪無名心中難安。

“哦，穢物亦有靈性？”眼見對方手指在池泥中摸索收拾，魔眉皺得更緊。

“吞佛童子……你可知何為九峰蓮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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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12-02-14 1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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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吞佛童子……你可知何為九峰蓮滫？”

九峰是此地界之名。

蓮自是蓮，滫自是滫，問，又是何意？

吞佛童子心下暗忖，卻只是淡然回道：“汝是真心相問，還是想借機教訓吾。”

劍雪無名手上動作一頓，頗有些訝異——此魔之心思，何以敏感複雜至如斯地步：“吞佛童子，語帶試探，你想太多。”

“哦？”想得太多嗎？吞佛童子似是不覺如此，事實上，他不過是在思考中自然而然地拋出那一句來應對而已。

或者說，如此思如此言，恰是魔最順遂的反應。

“不是嗎？”

“是嗎？”

“我之前不過隨意發問，你何不隨意應答？”似是意識到魔的語氣之中暗藏惱意，劍雪無名轉過身來認真道。

“吾非隨意之魔。”吞佛童子冷聲回應。

“為什麼？”

“劍雪無名，汝不如問些其他問題。”莫在此等無趣之事上糾纏不休。

眼前之魔，似乎尤其不願談及有關他自己的事，劍雪察覺某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隔閡，不耐如此僵持的氣氛，一句順勢嗆了出來：“你轉移話題的能力，未見進步。”

知他是將此時的自己與一劍封禪相比，魔冷哼一聲。

“逃避問題，進步很大。”

“哈，汝奢望魔的坦誠相待？”

這何嘗不是又一句逃避之辭，話說至此，已經遠悖初衷，再繼續毫無意義。劍雪無名凝視對方一陣，不再言語，背過身繼續拾掇蓮池。

坦誠相待？一劍封禪對劍雪無名自是坦誠相待，知無不言，以心論交。說此二人互為知己，毫不為過……至於吞佛童子，哈，莫說對劍雪無名……不，應說對任何人或魔，又如何能夠做到撤下心防，真誠以對。

是想得多嗎，複雜嗎？吞佛童子自認非是北域人邪，背上所負，肩上所擔，皆是如此鮮明的存在，又如何能縱容自己如一劍封禪般狂傲無忌？

所想若是不多，何以襯心機之名。早已習慣將入耳的每一字句反復斟酌，更已習慣將要出口的話語模糊去幾分真意。若非如此，怎能輕易斬殺強勁的敵人，怎能成為異度魔界驕傲的戰將，怎能……來返於苦境與魔界之間，最終成就了這一個反叛過去的自我之魔。

心機？魔早已不知，此是天性，抑或是另一種的……不得已。

自縛的心，已不能適應簡單直接的思考方式，做不到給出最自然的反應。但即便如此……如今已非當初，那些負擔，亦隨著自己的置身度外而漸去。雖另有一種空落落之感，但未嘗不是輕鬆，“做你自己”，也許正要從更徹底而瑣屑地坦然面對自我開始。

吞佛童子負手望著蓮池邊的人，天性不可改，積習亦已深，吞佛童子與心機難以拆分，但也許他可以從此時開始，用儘量接近於真實的言語來彌補其中缺憾。

相處不同獨處，難免妥協一兩分。

“淨從穢出，明從暗出。”

他驀地開了口，是在解釋“九峰蓮滫”之“滫”，亦是在說明何以令他聯想到“借機教訓”一說：此八字，原本是一步蓮華所說，頗有幾分點化魔的意圖。至於劍雪無名是否聽得懂……總之話已出口，懂與不懂，已非魔的責任。

扭曲而高傲的讓步方式。

蒼青色的身影一動，似是怔了，又似是笑了，劍雪的手指點在蓮莖上，同樣自言自語般道了一句，說是……“劍邪無劍，只因劍已不再。”

魔心思一轉，想明這是在回自己許久之前那句未得答案的問話，才一抬頭，便見那人也側過身來，正微笑望著自己，其中之意，不言自明。

“劍雪無名，汝……”無頭無尾，莫名的八個字，他如此輕易讀懂，應說果然，還是應說居然？魔忽因這種無由的默契，感到些許不曾有過觸動。也許，將一些事情說出來，並不是曾以為的那樣艱澀，如果……是這個人的話。

“我去取雪。”魔思索體味間，只聽這一聲話語未盡，待看去時，那人已是遠處一個背影了。

不過是取雪……當真有必要跑去如此之遠？才感歎，便見人影又近了。劍雪無名發上衣上盡是雪屑，黑色斗篷中亦裹了幾捧雪，自結界外而歸，冰雪之氣隨之而入。他幾步踏到蓮池前，將斗篷一抖，簌簌積雪便均勻落到蓮葉蓮花之上，一時遮去頹敗舊色。

“此處雖有結界阻擋風雪，溫度卻與峰上相差不遠，”吞佛童子知他欲以雪化水洗淨蓮身，出聲提醒。

劍雪無名微皺了皺眉，試探般將手按在雪上，遲疑片刻又收回袖中。

魔冷眼看著，忽而抓了他的手腕，施力一握，似嘲非嘲：“汝之體溫，又與雪何異。”

“放開。”

“怕吾將汝握化了？”魔依言將手放開，續道，“如斯脆弱，汝不覺不便？”

“獨居九峰，何來不便。”

魔挑眉，這言下之意，倒是責怪自己的出現妨礙了他的自在生活？不過以雪化體，確實不適於與人論交，只怕稍稍切近些，就形銷幾分……

“汝退開些。”

劍雪無名雖不解，但眼見對方面色深沉陰鬱，到底是沒有多問。

確認他所在已是安全，吞佛童子冷哼一聲，右手探出袖中，食指指尖躍然竄起一束小小的杏紅色火苗，緊貼手指去處而動。

劍雪無名凝然望著，只見魔焰在蓮池之上輕緩遊移，耐心十足地點浮在雪上，甯久待時長，也未燃得更烈以免損及蓮身。雪漸融，其上漫起淺淺的霧茫，便似這朦朧了般的視線中，慘白的手，妖異卻溫柔的火，曠久的沉默，竟似一時惆悵，化開了一池的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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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12-02-14 16: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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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一池青碧，水霧杳蒙。

劍雪無名謝過他，便默然站在石台前發怔，吞佛童子看著，難免揣測他在心中對一蓮托生說了些什麼。

大抵還是些抱歉沒有勤來清掃之類的廢話吧。

無趣無味無聊，嘁。

劍雪似是聽到他腹誹，眉眼一動，待將心中鬱積之言對著一片空台大略傾盡了，才回轉身來：“吞佛童子。”

“何事？”

“你，所為何來？”

這多半日過去了，才想起來問這麼一句嗎。魔倒是無心逃避此問，答案，這些時日來多少也想明瞭。只是這話該如何說，若失了當，又該如何收場，皆是麻煩。

“吾，為汝而來。”

這話說得太多，又略去太多，劍雪一時失語。

魔的語氣刻意著重了一個吾，這“吾”是誰，有太多可能；既知劍雪無名已死，又何來“為汝”一說；九峰蓮滫之于吞佛童子，意義非常，他卻省了表達對此處感情的詞句，是恨，是悵，是追回，還是追悔，又有誰猜得出。

“劍雪，你可通中原之消息？”

“所知不多。”

“知道什麼？”步步緊逼，魔的心中已有答案。

“知道你活著。”

“這便足夠。”吞佛童子笑了，涼薄的唇微抿起，極淺。

劍雪無名於是不再多言：事實上，很長一段時間內，每個月都會有飛訊傳到峰巔。是故人忙中抽閒的善意吧，但見素白的箋上題著一個“生”字，他便安心。迎了風放了手，箋便混著雪片墜下崖不見。最後一次，已忘了是多久以前，依例而來的信，依例是素白的箋，卻見暗沉沉的一個“隱”字，暈開花了人的眼。

那天他站了許久，捏得箋紙濕了，換了只手拈著，便見方才那處的濕印子帶了淺淺紅色。原來這樣的身體汗濕了化開，也是血的顏色。

——雪紛紛落在箋上又被他抖落，天地都無聲息。

該是徹底地安心了罷，不論是誰，不論善惡，不問糾葛亦不問恩仇，安然而退，多好。幾經輾轉，劍雪無名早已學會不求許多事，不求堪破，亦不求圓滿。

抿起的手指最終分開，冰冷卻體貼的風順意地將那份惦念帶離，落到地上，滾了幾滾，墨色氤氳，顫了幾顫，最終也落向崖下了。

劍雪無名那時想過，不如就這般散了吧，天地間紛擾萬千，已無所牽掛了。

太疲乏，心中總是念著故人，暢意的時間那般短，卻用了太久來將記憶裝殮。不曾怨恨誰，只笑一聲曾名為邪，卻優柔至此，自己尚不足惜，卻未能挽回至交，亦成了這亂世兵燹的一個契機。

不是無愧疚的，於遭塗炭的一切。

算來自己最終堅定堅持下來的，只有這場所謂的“等待”吧。

“劍雪無名。”

那時雖覺舊願已遂，心下空蕩一片，無意再盤桓塵世不去，但仍有遺憾未了，到底是抱著一絲希冀守在了這無人的峰頂。

“劍雪無名！”

但此時，就連遺憾亦了斷了。

故人，一者當真平安，無需牽掛；一者屍骨早已盡毀，方才亦是悼過了。待魔去了，自己也該尋個歸處，化塵與土，終於自在了。

“……”愈想愈深，一如池水，這一眼看進去了，就盡不得了，越往下越是幽沉，越幽沉，心中反而自覺一片清明，乾乾淨淨。通透之境就在這處了，妄念執念皆去，劍雪無名自知這是釋魂超脫之兆，未想一蓮托生當年之點化，此時應了襯，心若琉璃華光四散，正覺雪塑的肉身也重了，待飄然而出，倏地一個迷離，竟被什麼硬生生拽住了。

——是魔，正滿面不悅地看著他。

劍雪回神，一時怔忪，說不出是否可惜，待穩下心來，觀對方神情，不知為何之前還顯露笑意的魔，此刻沉著臉色，一雙眸中的金盡凝住了，只是陰冷冷的。

“劍雪無名，汝最好解釋一番。”

“什麼？”

挑眉，魔發現他似是將方才失神之事一刹間忘卻了，有意不予提醒，轉言道：“吾問汝，是否當真再無下一世了。”

“是，又如何。”何必求一個下世，此世過於漫長周折，已足夠了。

“無挽回之可能？”魔追問。

“吞佛童子，”劍雪無名似是煩了，“不是任何事，皆有可能挽回。”

“吾哉，”吞佛童子一聲沉吟，略挑了眉梢，“汝是在對魔暗示什麼？”

“……是悟亦可。”事實上，之前並未多想至此，既然魔偏偏喜歡將每句話拆解個一二三層來，就推還回去算了。

“哈。”事實上，吞佛童子亦是清楚，襲滅天來曾言鳩槃神子元胎已經死亡，那麼魂靈定然未歸魔道，人間道卻也未見得有其位置，轉世，已不可期。

遊蕩天地之間不赴陰府九泉，這等情態，若以物成形的身體造了折損，又或如方才那般神思空明，極有可能魂脫魄散，自此世間再無另一個劍雪無名。

魔眸色一暗，諸多可能已在腦海中浮現，只是這一切，皆須有對方的配合。

“劍雪無名。”

“嗯？”

“汝可還記得一個未得到回應的提議。”

一個你與一劍封禪的、“共同”離開江湖的提議。

諸事已然劃斷終止，命運之線卻不肯容人，亦不肯容魔。

一劍封禪未悟之言、未行之事，吞佛童子代他擔下了，劍雪無名，汝認，還是不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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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樓發表於: 2012-02-14 1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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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汝欲在此歸隱？”劍雪無名如是理解。

——畢竟九峰蓮滫于吞佛童子而言，亦是意義非常，不知其命途之中，多少牽繫轉折都以此處為引。難怪他歸來九峰，原是為此。

也應只是為此。

“是。”魔看出有人想得偏了，卻也不打算點明，因為……相去不算甚遠，不是嗎？

“既是如此，此處便多勞你看顧，吾當行之事已畢，是時候回峰頂。”劍雪無名慣來想到何處做到何處，一面說，一面已邁步向外走去，只是走了兩步又頓住，接道：“汝若有事，可來尋我。”

這話聽在魔的耳中，大概是“有麻煩便來找我，我會幫忙；沒事情別來相煩，我閑得很忙”的意思。不過……何意皆是無謂，魔在問下之前那一句時，就已算好後路，之間過場令魔不悅之語，可以略去。

“哦？”吞佛童子左手負在身後，意味深長的一個慣用字出口，語氣拿捏十分精准。

“如何？”劍雪無名轉身看來。

“吾此刻便有事。”

“何事？”

“汝獨居峰頂，吾頗覺不妥。”

“……”雖有故意之嫌，但看魔面上的認真神色，令人不好直言惡語，只得沉默以對。眼見著魔步步緩慢，卻不知何時已走得近了。

“吾為汝而來，汝當真要吾如此掛心，”是問，語氣卻平淡，平淡之中，一個“吾”字萬般微妙，似有所指——“吾”是誰，是邪，是魔，抑或更為複雜卻也純粹的存在？

單此一句話而言，以吞佛童子來說，太近了，近得尷尬；以一劍封禪來說，又覺端了姿態，添幾分隔閡。

劍雪無名一念之間，無法分辨。

也正是這一念之間，魔不緊不慢又添了二字：“劍雪。”

啞然，萬般滋味湧在一處，明知有詐，卻一次次躲不過，亦無心躲到底，曾經的劍者開了口，卻無聲息，頓了頓，凝然道：“吞佛童子，你何事掛心？”

這一聲“吞佛童子”冷、澀、沉，又是提醒誰，質疑誰，告誡誰……？！

“汝之現狀，令吾無法安然。”又是一個微妙的“吾”，魔者淡然說著，面色不變，連氣息也安穩如常，心下卻是忽地一惱——怎能不惱！雖是自己定下之計，然而這般的說辭，這般的語氣，這般的暗示，吞佛童子只覺自己正複將自我拆作兩半，扯裂開來。分剖離析之下，卻也深刻地感到另一種極端的抵抗：自己並非只有“某一部分”在為眼前之人煩心，這事實，原是早已認知到的，卻在此刻再次印證了。

“你所指若是此身，大可不必，”劍雪無名迫自己避開魔語氣中的綿針，略一思忖，單單揣測那言語之意，回應道，“九峰之雪，順應此處天時地利，頗為妥當，若無其他牽扯，本是自在之身。”

況且雪積雪融，恰應此名，就讓他與雪同命，存亡相隨吧。

“若無其他牽扯？”魔聽出意味來。

對方既然聽出自己刻意突顯的拒絕之意，劍雪無名也省下言語不再多說，折身而出，就這樣逕自入了風雪之中。

話不投機，半句亦多。

魔不語，許是知道再說也是無用，負了手慢步而出，立在九峰蓮滫之外冷冷望著他走。

蒼黑與青，是大雪紛飛亦遮不去的顏色。

魔聲色皆是不動，執了朱厭橫於胸前，看那金色與紅色的光，隱隱流淌，其下暗暗湧動著的，又有誰知是何等的情緒。雪，落在睫上，須臾便消融不再，破釜沉舟之計，暗上心頭，是惑了魔，抑或是魔之惑？

那人越走越遠。

魔要留人，如何留？吞佛童子知道只剩唯一的抉擇——亦是他最不願的抉擇了，怪只能怪，劍雪無名，你當真令魔發怒！

來自無間的赤焰隨著朱厭瞬息的一動而乍然點起，向前蔓延開去。天，遮得不見碧色；地，滾燙，萬物皆驚；深深淺淺的金紅，刺傷了人的眼，更阻了人的去處。劍雪無名振袖逆風而退，衣帶飄在身前，亂了顏色，火勢卻也逆風追來，三四道交織成網，劃開積雪之純白，硬生生將人困在了其中。

蒼紅交織，青白分色。

四面皆是烈焰焚燒，劍雪無名站定其中，不動。

身後，紅發白衣的魔，踏焰而來。

“劍雪無名，答應吾另尋他法重塑汝身。北域一代傳奇，用劍之邪，脆弱如斯，不覺難堪？”稍遇阻挫便可能折損的身體，吞佛童子打量著眼前雖佇立不動，卻隱現頹態的人影，更加肯定此身體絕不可再用，拖延一日，便是一日之險。

劍雪無名不語。

“汝一句承諾，吾自然撤去魔火。”

劍雪無名依然不語，火勢迫人，極高的溫度消融著他以靈魄勉強凝雪而成的身體，他斂眉背對著魔，只覺已近極限，心中卻平靜。

風獵獵，雪紛紛，他的沉默似是一種激怒，魔火狂然躍起的翻動，是回應，更是一種對僵持現狀的破壞。

立身蝕骨之焰間，劇痛焚身，頭暈目眩之中，劍雪遲緩幾分才察覺有液體滴落。是發汗嗎？他低頭，指間足下正不斷滲出透了色的液體，似血，卻比血淺上太多，滴在漸漸化開的雪上，顏色愈發沖淡，又再隨著時間成深。

“劍雪無名？”魔亦察覺不當之處，眼前之人似是立不住了，衣袂、袖擺燃起暗色的火來，卻……卻一步步掙扎著走向火中？吞佛童子身形一閃，疾速將人拽回。

“你意欲何為？！”驚，怒？不知名的情緒交加之下，稱呼隨之而變，也不及介意。

“……”被這一拉扯，恍惚的神色勉強清明幾分，劍雪平靜道：“穿過魔火，回峰頂。”

牛性固執，魔死死扣住他的肩，說不出話來。

氣漸弱，連眼也無力再睜，恍然間只覺身體就要盡數虛化而去。是身邊融去的雪沾濕了衣袖嗎，身體愈發沉了，靈識卻輕飄。有什麼即將結束……這就是終結了罷，若歸去能放下一切，便隨風釋懷而去，過去太沉，生命太輕，既見過故人，也再無牽掛了。

一縷流魂自衣內飄出，緊接著，又是一縷……

“吾已無牽掛，”宿命之線，終於可以徹底斷絕，“而你，不必為吾掛心。”

“活下來。”以火相脅，若成，自是如願，若不成，亦足以毀去此體，自然令其不得不另尋他法來塑，此無餘地之計，是魔的考量，卻不想，勉強掙扎於塵世的劍者之魂已是厭倦至此，既見故人無恙，不若成全自己，竟無留戀之心了。

劍雪無名合眼。

火，未央；雪，漸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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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

9樓發表於: 2012-02-14 1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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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狂風緩下，再次合上雙目的劍者，是否真的放棄生機。那最後一眼之中，曾有過的遺憾、掛念、不舍，皆已淪落沉澱成灰。

不可追回了嗎，似葉，似葉自枝上零落；似水，似水自往東流而去。面對紛紛遝遝的舊殤與此刻之絕然，魔有自己的做法——魔以手重新拂開他的眼眸。

湛藍色安安靜靜的，些微的疲倦並不使它失色。

“劍雪無名，給吾一個理由。”

劍者無解於魔的執念，這執念太過偏激也太過可怖，一路逼殺至此，竟連歸途亦不肯放手，這樣的堅持……

“劍雪無名已是過去，一身牽絆盡斷，本便是不應留戀塵世的靈魂，毫無意義的執迷者，錯誤。”業火之中，他聲音早不復當初的高亢清亮，生命不足以支撐，連聲氣亦低低徘徊：“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己，寂滅為樂。”

放下執念，即是解脫，清淨涅槃，證吾所求。

佛語亂魔心，此情此景，尤甚！吞佛童子聞言竟生大怒，他不知若誅心而論，此怒，是從何處起，又何以，如滔天之焰生生不息：許是因為劍雪無名的解脫，意味著放棄劍邪的存在，劍邪的泯滅，又何嘗不是放棄了人邪的存在，放棄了曾經的一劍封禪，亦是放棄了他……吞佛童子。

愈怒，愈是冷靜，魔知道，此處已是自己設下之絕境，成與敗，皆在此一舉，他不要過程，只要結局。時間流逝之中，他必須找到能徹底說服對方的關鍵。

而他，事實上始終清楚地知道那個關鍵在何處。

——過去。在過去。在北域的冰天雪地。在一曲相和的鵲橋仙。

在於他必須讓這具脆弱表像之下執拗的靈魂相信，他能有的，不僅僅只是“過去”而已。

“吾曾一往無悔地尋一個未來，”吞佛童子直視著那雙眼，他幽沉之中暗光灼灼的眸子眯成一線，重新尋回那一次欺騙對方的感覺——真正是殊途同歸吧，這一次，不同的語氣，同樣的方式，不同的形貌，刺向的，是同樣一個弱點！

劍雪無名因情而亂的心。

“吾以為那便是吾要的。但當吾終於可擁有這一切時，卻開始不斷回首那從不曾真正泯沒的過去。汝一心只抱著過去不肯放手，為何不願稍稍望一眼未來。尋得未來的吾註定失去沉溺在過去中不願面對現實的汝嗎，劍雪。”

動用心機，百戰百勝。

心之所念，若被觸動而崩塌，那麼一切終將顛倒。

雪，未落，便已消融。萬物都是潮濕冰冷的，不遠不近之處卻有烈焰在焚燒。劍雪無名錯以為回到了那一戰，大雨滂沱之時，他半跪在地，擁著最親愛朋友的重傷之軀，聽他斷斷續續的訴說。

一劍封禪的外在，吞佛童子的內心。

劃斷宿命的一劍。

現在呢……說著這樣話語的人，吞佛童子的外在之內，包裹的是誰的靈魂。是狂傲的人邪，是冷靜的魔將，抑或……全部。

過多的失血令他面上顯露出茫然之色，明明完全不同的情境，為什麼穿插混雜起來，執迷的仍然是他，勘不破的仍然是他，為什麼？

“劍雪，給你自己機會。”吞佛童子扣住他的肩，用近乎於蠱惑的語氣低沉念道。他所知的，劍雪無名的迷茫，魔胎的迷障，在於他知道自己要什麼，卻從不知該如何做，想要用自己單方面的力量來解決一切，始終是種一廂情願的選擇。

這是劍者的執迷不悟，又何嘗不是魔者的執迷不悟。上一次，魔欲殺人，人欲救邪，魔設下好一局棋；這一次，魔欲救人，人欲殺己，魔布下的，又是同樣的路數。

劍雪無名看向火光肆虐之處。

這一次，他何嘗看不出魔的手段；上一次，他又何嘗看不出魔的心機。

真正能殺他抑或救他的，只有他本人的抉擇。

“給你自己機會，你真正可期的未來，是在自己的掌上。”朱厭的經歷，魔當然知曉；旁人的話若是值得利用，亦可拿來佐證。吞佛童子的眸，深鎖著危險的燦金色，他成竹在胸般一面說著，一面以鋒刃指向方才劍雪脫體而出的靈魄，將其鎖在結界之中。

火，撤去；雪，再起，吞佛童子一句一動作，逐句加深地低沉與引誘，每一個動作，都將形勢更徹底地掌控在自己手中。

白色的蒼茫，代替了赤色的蔓延。

從未思考過的——關於未來之事，劍雪無名垂眸而思，劍邪、魔胎的未來嗎。

或者，劍雪無名的未來。

“汝的答案。”魔將鎖了極少部分靈魄的結界放在手心把玩，“汝若一心尋死，吾自當成全。但若求魂飛魄散，怕是不能了。”

強制禁錮住本應四散而去的靈魂，想必是比較有趣味的手段。

“帶吾回蓮滫，與飛散的靈魄一同沉入蓮池之中。”如未聞那威脅的話語一般，劍雪無名雖思慮甚久，卻於一瞬下定決心。

做下決定，一瞬已是夠了。只是，死，無可後悔，生，卻有太長的時間可以判定對錯。

魔聞言，低手一提衣帶，將明顯輕了幾分的身體橫抱胸前，濕漉漉的血水順著彼的衣袖沾染在純白色的衣上，有什麼早已被熾焰化去了的，風一吹，也便輕忽地跌了一地。

魔，化光而回，血，如梅四綻在積雪之上。

九峰，九峰蓮滫。蓮池，清清淨淨的蓮池。魔低首，看那人一臉平靜，想其平生，除卻一句“吾正是吞佛童子”之外未有欺人之言，放心幾分，只問：“汝何時可成？”

靈魄光華開散，總要先融匯一處，再提以他法造身之事。

“天明。”

“好。”魔將人一拋，又將手中縛魂結界按入蓮池之中，片刻之後，收手立于池前。

此時，天正近暗。

吞佛童子站定了，心，沉靜如水，腦海之中，亦是一片清明。

他什麼也不想，只是專注望著眼前數支粉蓮，曾經，尚有別支別色，如今，顯得空落了。

不知覺時，日已盡沉天際，一片黑暗之中，只有朱厭泛著悄然光華。

時光本應須臾，於此處卻沉重，魔面色不動，身形不動，這一夜寂寂，眸，亦未錯離過一時。

風與雪，皆無聲。

終於，他合眸，再睜開時，晨光微薄，卻朗照大地，淺淺的色，映雪，映血，映滿身血污的魔一雙流光泛彩的金眸！

魔等待著……

一刻，又是一刻，蓮池之中卻毫無動靜，魔焦躁起來，凝眉，略略遲疑之後，俯身一探，手沒入池中，再起時，已撈起一件墨黑色摻青的衣袍！

衣袍沉之又沉，之內浸滿了水，此刻正順著衣袂袍袖向下滴去，淅瀝瀝的水聲，漾起一圈圈波紋。

劍雪無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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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琅琊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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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2.14 【吞雪】半盞流光（至15F正篇完結，祝道友們情人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