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6【弱水三千】番外三•昔顏，38F| 布布文學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1.26【弱水三千】番外三•昔顏，38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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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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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

10樓發表於: 2005-10-19 22:3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無深度、無內涵、無責任的三無芭樂之作，只為一抒近期劇情所帶來的苦悶＝＝＋～。
至於和劇情差不多苦悶的第六章，我選擇先把它拋到腦後去……
P.S.：此文是以閒扯的方式一點一點集結起來的故事，所以行文難免散漫，還請諸君多多包涵了～

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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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理所不能釋則謂之怪，閒話山野閒事而謂之談。
所謂怪談者，無非落落秋螢之火，逐逐野馬之塵，於夜半品茗之際，傾聽時空間隙裏魑魅魍魎的笑聲，大抵可算作風雅之事。然妖魔鬼邪、怪力亂神之輩，皆化自人心，其貪嗔愛憎蓋人性衍生而來，由是觀之，卻也忒俗了。

轉觀藥師其人，懷智者學識，亦不減頑童心性，常於玩笑戲謔間運籌帷幄；興起時做怪犯科，心至時調弦弄賦，實為大雅大俗之士。無怪中原不敗秦玉安嘗有雲：慕少艾者，妖精一名也。
——故曰：雅俗共賞之人，當配雅俗共賞之傳說。娛人娛己，何樂而不為？

怪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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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動（七月初五•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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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發現藥師不大對勁的人是阿九。

最初的時候，那人身上只顯現出些許很隱晦的端倪。
拋開悶得發慌出穀溜達的時日不談，藥師每天樂之不疲的事也就那麼幾件：喝茶、打盹、噴雲吐霧，以及，捉弄阿九。
濃縮成一個字的話，就是『閑』。
要知道，一個過慣了閑日子的人，無論是坐是立是躺，臉上永遠都是那麼一派撐開眼皮亦嫌累的活死人態勢——所以，當我們的九少爺隱約覺著『少艾今天發白日夢的時間好像長了點』，抑或『莫非少艾的老年癡呆越來越嚴重了』時，誰也不能責怪他為何沒把這些徵兆放在心上。

第二個察覺事情有異的人是羽人非獍。

其實羽人那天會拜訪峴匿迷穀，純屬心血來潮。
他向來喜歡獨處，然而在落下孤燈那種地方呆久了，偶爾也會想念崖下的碧草山花，間或憶起某人比秋日原野更加悠哉的笑臉。

羽人伴著幻羽落英在谷中飄然降下時，居然沒有聽見諸如『滿地雞毛記得幫我掃一掃』一類的揶揄，便不由向跳出來迎接自己的阿九擰了擰本就習慣性皺著的眉：
『慕少艾人呢？』
『你說少艾啊——』少年撇撇嘴做了個鬼臉，『早飯過後他就一直在睡回籠覺，拖都拖不起來，我正考慮到他床前放個炮竹試試。』
『既然如此，我就改日再來叨擾了。』
『耶～羽叔叔～～』貓耳朵一轉，阿九已一頭撲在羽人身上，『你難得來一次，多坐一會嘛～～』

喧鬧得這麼大聲，那人也該被折騰醒了吧……羽人抬頭望向草廬深處，腦中神差鬼使地浮現出某藥師擁著棉被縮在床上，揪著散下來的白髮將自己從睡神手中拎出來的情景。
一代神醫鬧起床氣的模樣，還真是百看不厭呐……

羽人的唇線不覺勾了起來，輕聲道：『也好。』

第三個——也許用『第三撥』會更加確切——知道代志大條了的人是惠比壽一家，包括恰好前來串門的金八珍。

當時惠神針一家四口正在後院裏和樂融融地共進午餐，主婦金戰戰見母親來訪心情大好，甚至忘記了開飯前要用筷子去戳夫君腦門的慣例。
就在惠比壽一面暗自慶倖一面開始啃第三只鹽焗雞翅的當兒，一道白影刷地掠進來，帶起院中一片雞飛狗跳。嚼到一半的翅尖兒頓時就卡在了惠比壽喉嚨口，不上不下。
金戰戰還沒來得及拍案大罵『哪里來的機車』，那一副苦瓜臉的白衣人已經一把拉住了惠醫師。
『慕少艾害了急病。』
白衣人一共只說了七個字，噎住惠比壽的那根雞骨頭居然一個激靈被咽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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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睡（七月初五•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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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語有雲：醫不自醫。
這句話原是一點兒都不適用於慕少艾的。
他先天便是個愛管閒事的性子，又生就一副可以把死人從棺材裏氣出來再死一次的毒舌；昔年闖蕩江湖時，結下的梁子惹上的禍主都海了去也，若不是一手回春之術搭上還算不錯的武學修為，早掛掉不知多少回了。

可是這一次，慕藥師卻是真的無法自醫了。

惠比壽已經按著慕少艾的腕子摸索了足有半個時辰，眉頭在鋥亮的鏡片後絞成麻花狀，附帶一臉的高深莫測。
『小慕到底是怎樣了？』金八珍終於捺不住問道。
『這嘛，由脈象觀之，虛而不實，浮而不穩，雜而不純，看似平脈而內蘊變數；以老邁者論之則多帶滑，以青年人相較則多變弦；心音緩而遲滯，內腑陽去而漸生陰；精氣流轉，神識散漫，伏脈推筋著骨，洪脈來盛去衰，數脈一息不足五六至，結脈更渙亂不齊；金石之效草木之道皆難調和也，怪哉怪哉！』
惠比壽每說一句，羽人非獍和金八珍的臉上的茫然便添一分；待他搖頭晃腦地扯完，阿九脆生生的童音立刻就爆了出來——
『惠伯伯，你剛才說的那些之乎者也是什麼意思？阿九怎麼都聽不懂？』

低頭看看少年滿是疑問的湛藍大眼，再轉臉瞅瞅羽人和丈母娘雲裏霧裏的神情，惠神針仰天長歎：古有對牛彈琴，今有惠神醫對外行擺醫理，同樣都是多此一舉。
『他的心搏、呼吸、血脈運行都較尋常稍緩，然除此之外，再無其他異狀——說明白一點，慕少艾現在是陷入了原因不明的昏睡中……』
金八珍與阿九灼人的視線掃過來，兩對瞳孔裏分明寫著連文盲都認識的『說了等於沒說』，惠比壽解釋的聲音不由漸漸低下去了。

無視於其他三人的大眼瞪小眼，羽人非獍默默注視著慕少艾的面孔。
慕大閒人的臉看起來，和歪在後院假寐時並沒什麼兩樣。他仿佛隨時都可能睜開眼睛，用攏著倦意的慵懶聲調抱怨：『哎呀呀，老人家夜間睡不安生、白天困一覺補眠，有希罕到值得諸位圍觀的地步麼？』
刀客的目光沿著慕少艾的五官一分分移動，心頭五味雜陳。
那細薄的眼簾松松斂著，生怕合緊了多耗去一絲氣力似的；標新立異的長眉蜿蜒過顴，滑下含笑的唇角，再跌落到頸上，順著衣褶探進領口裏；頰側柔和的弧線在下頜處匯成略為尖削的輪廓，天知道這段風雅文秀曾令多少女子移不開妙目。

老天，他竟然睡得如此安詳——安詳到令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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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葩（七月初五•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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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少艾躲在綺麗的夢鄉裏不肯歸來，牽扯出一大串連鎖反應。
首先，查不出病因的惠神針兩肋插刀，冒著不日後被河東獅吼穿耳膜的風險，連夜攀岩去尋素賢人會診。
其次，乖巧又貼心的九少爺死撐著不願睡覺，托著下巴守在藥師床前，一顆小腦袋雞啄米般一點一點。
然後，財大氣粗的金八珍自告奮勇要捉自家寶貝『牛蹄銀雞』燉給病人補身子，急急忙忙趕回笑蓬萊去了。
於是，時近三更之際，喧嘩了半日的草廬裏就只剩下羽人非獍一個人還孤獨地清醒著。

羽人歎了一口氣，將睡著的阿九抱進裏屋，又折回藥師臥病的側廂。
他從前不知造訪過慕家草廬幾百遭，唯獨不曾進過此間。

慕少艾此人懶則懶矣，對日常起居的舒適與否卻十分講究。故一間小小的草廬也置辦得五臟俱全，茶室書房乃至堆阿九玩具小倉庫，應有盡有。
不過要定義眼下這個房間，倒真有那麼一絲絲困難……
此屋面北，推窗便是座落有琉璃仙境的青山，因而比別間要來得陰暗涼爽些。貼著向西的板壁，直接廬頂的細柵木架一溜排開，每一格都安置著貼有紙簽的小瓷甕，零零總總數以千計，大約就是慕神醫賴以成名的各種藥劑了。靠東的角落裏則碼著五六口黃銅包邊的雪松木箱子，每個都有兩尺見方，鎖得嚴嚴實實；箱蓋上堆有好幾軋手卷模樣的物事，用綢巾小心地裹了，想來與藥師常年鼓搗的那些個玄奇醫理斷然脫不了干係。
除去這些，室內就只剩下一方樣式古樸的橡木書桌，以及倚南那張鋪墊得十分厚軟的臥榻——草廬主人現在正一臉幸福地橫在上面，全然無視一旁友人快要擠得出水的眉頭。

這是他的藥室、書齋、還是寢房呢？
羽人非獍在盈滿四壁的月光中踱了幾步，終還是回到藥師身側坐下。

幽幽月暈浮在那個不省人事的傢伙面上，塗描出一層清冷悽愴的銀紗，羽人忽然記起很久以前，藥師曾向他提過的一種生物。
那是號稱毒冠天下的箱水母，棲息在極南海域的表層浮流裏，狀若鞠毬，通體籠在柔潤的瑩光下。
『它在海水中緩緩展開青銀色薄翳的樣子極美，然而隨之吐出的刺絲卻可以在瞬間讓接近者死上一萬次。』慕少艾說起一切與藥理有關的事物時，臉上都會帶著神遊太虛的沉迷，『冉冉眾生，色白者多如牛毛，可真正能以[銀亮]稱之的並不多見。
『所謂生物，皆源于自然五行，原不該滋生出[銀]這種過於冷而無息的色澤來；但凡顯現，都屬[氣]的不自然結集——不是聖物，便是奇毒。』

不祥……真得很不祥……
羽人非獍連嘴角都要打起結來了。
他幾乎忍不住就要伸出手，撫去友人身上那片令人心頭發寒的銀輝，最終卻只是自嘲地苦笑了一下。
獵獵山風擦過窗櫺，草木低吟襲襲簌簌，宛若譏諷。
——有人！

刀客弓身彈起，足下輕點，人已飛掠至窗前，迅疾的氣勁將整掛竹簾掀飛開來——那憧憧的人影，就無聲無息地立在窗外不到一丈的地方。
居然讓此人接近到三丈之內方才察覺……羽人的心瞬間被揪緊了。

『羽仔，動手的事就交你了。』
記憶中，慕少艾總是笑嘻嘻地這樣說。
雖然明白這句話只是分工上的玩笑，雖然明白那人的武學造詣自保綽綽有餘，雖然明白自己對他而言不是打手亦不是保鏢……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那份無法將他盡善盡美呵護起來的自責感，會是這般得強烈？
鑽心蝕骨，化入愁腸千千結。

羽人目光如電，牢牢鎖在窗外的人形上，右手指節在天泣柄上攥出透骨的白。
然而刀客馬上就愣在了那裏。
哪里有什麼人？
搖曳在眼前的，是一株碩大無朋的奇花。
銀白的花盤足有童子頭顱般大小，托在狹長萼片之上，款款吐露出殷紅的花蕊；花下莖葉繁茂異常，一時也辨不清究竟是藤本抑或木本，只覺得盤繞糾錯，直立在地將近四尺。如此形貌，也難怪一瞥之間會將其當作人形。
藥師盡心栽培的藥草都位於南野，是以羽人從未注意過屋後這塊朝北的陰僻地界上有什麼花草。初進門時乍聞見淡淡冷馨，還以為是廬內熏香；此時近前細探，才察覺竟是這株銀色怪花散發出來的。

之前拂過耳邊的隱約冷笑，莫非是穿梭花叢的清風作亂？
羽人忽然就有些迷惘。
那嬌妍的花瓣在月下梟梟婷婷地舒展開，呈現介於琉璃與金器之間的銀色光澤，涼得叫人心悸。
——於藥理而言，銀色的花草禽獸，不是聖物便是奇毒。

強烈的厭惡感湧上心頭，羽人非獍禁不住刷地掩窗扯簾，將那朵花連同它若有若無的香氣一同堵在了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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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魂（七月初六•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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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爭麒麟穴的時候，素慕兩人曾講定：勝者一旦踏足崖下，就要開始新一輪角逐，再次決定琉璃仙境的入主權。
所以，看見素賢人帶著他家葉姓門神施施然下崖來探診時，小阿九感動得直搖尾巴。
人人都說素還真奸猾狡詐，絕不會吃半點虧，看來是言之不實了。

素賢人在慕少艾床前坐好，一手摸摸阿九的頭頂，另一手慢悠悠地自懷中掏出一張紙來。少年湊上去一看，只見白紙黑字寫著這樣幾句：
『今藥師慕少艾身染怪疾，素某為診治友人之病，專程上門一探。 3W00,f^9
小小勞頓，不求回報，但取藥師府上幾株藥草作為紀念。 u8\QhUk'G
又及，此番來訪全因關心藥師安危，故不歸三十年前的賭約所轄。』
素還真取過書桌上的朱砂印泥，朝病人右手拇指抹了少許，然後在那張契約上摁了一個鮮紅的指印。
眾皆黑線，齊歎傳言並非空穴來風。

素還真望聞問切的手法和惠比壽相去無幾，耗時甚至還要更長些；當他抬起頭時，臉上的表情也就加倍得凝重。
『藥師近日來可有什麼反常的舉動？』略作沉吟，素還真向阿九問道。
『讓我想想……少艾他最近也就是喝喝茶發發呆，再不就是縮在這間屋子裏搗騰他那些藥劑，沒什麼奇怪的地方啊。』阿九很努力地回憶著，小臉兒皺成一團，『不過，我覺得他好像有點神情恍惚的樣子……』
『嗯……』
素還真輕捋拂塵，若有所思，爾後起身步到西牆邊蔚為壯觀的藥架前，細細觀察起來。

半晌，素還真伸手取下一隻瓷甕，掀開蓋嗅了一嗅，突然蹙眉道：『莫非……』
『莫非什麼？』羽人非獍的臉都青了。
素還真卻未馬上回答，只默不著聲地將那甕遞到惠比壽麵前。惠神針端詳了一會，面色驟然大變：『難道……』
『少艾的病能不能治啊？』阿九已經快哭出來了。
『這個……』兩位大夫對看了一眼，俱都滿臉陰雲，最後還是由素還真開了口：『藥師現在的狀況，恐怕不是單憑醫術就能改觀的。』
『二位的意思是？』羽人的聲音像被凍住了一般僵硬。他覺得有什麼冰冷的東西，正慢慢從大氣滲入他到的血脈裏，寒涼刺骨。
『這個甕所在的一格灰塵最少，所以我推測其中盛的是藥師近日來調配過的藥劑。而據我與惠神針判斷，這副藥方中含有離魂。』
『離魂？』
『離魂，又名玉人怨，是一種罕見的毒花，僅一片花瓣就足以致人於死地。與其他劇毒不同，離魂乃是一點一點破壞中毒者的腦識，數日後方奪人性命；毒發之時，受害者往往神智恍惚，猶如魂不附體，故世人以[離魂]名之。』
『慕少艾就是中了此毒？』
『這個……症狀雖然類似，可若僅僅是中毒，卻又說不過去……』素還真和惠比壽交換著猶疑的眼神，直看得羽人非獍心驚膽戰。
『好友以藥師之名而動天下，斷沒有這麼簡單就栽在區區離魂上。』
說到這裏，素還真從那瓷甕裏撚起一點藥渣，輕輕地在指間碾勻了，方又沉聲道：『這副方劑中所含的離魂甚少，此外還摻有川烏、三花、龍子等能抑制其毒性的藥材，就算是誤服了，也不至於嚴重到如此地步才對……』

令人窒息的靜默在眾人間彌散開來，素還真的話等於是重複了惠比壽昨天的診斷——
藥師沉睡不醒的原因，依舊成謎。

羽人非獍負手立在友人病榻前，從頸到腰折成黯然的斜度，一如落下孤燈寂冷的雪峰。滿室憂慮中，阿九已開始輕聲抽泣。
撫了撫少年褐發蓬亂的頭，羽人突然問道：『離魂的花朵，是什麼樣子的？』
『離魂的大小外形皆類曇花，色澤與較淺的翡翠甚為相似，別稱[玉人怨]就是由此而來。』惠比壽不甚經意地回答，『你在哪里見過此花麼？』
『……沒什麼，大概是我多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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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影（七月初六•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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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毫無建樹、錯亂焦慮的一天——羽人非獍獨自坐在慕少艾榻前，有些無奈地想。

阿九哭累了，已經在隔壁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臉上還殘留著乾涸的淚痕。
桌上堆滿了金八珍送來各式補品佳果，那只傳說中的牛蹄銀雞在素賢人『吃了也無甚效用，如此珍禽不免可惜』的勸說下，終於保住一條雞命。
素還真帶著那副含有離魂的藥劑和自家保鏢回琉璃仙境去了，說要詳細研究其中成分，試試能否找出慕少艾的病因。
惠比壽原本也想一同守夜，羽人卻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話——
『連續兩夜外宿，令夫人該掛心了。』
於是惠比壽終歸還是沒有留下來。

峴匿迷穀的夜晚本就靜謐，閉門關窗之後，整個房間裏就只剩下慕少艾淺淺的呼吸聲。
根基深的武者，多有靜心屏氣的習慣；唯無法自行調節吐納時，其氣息才是可辨的。羽人默數著藥師的吐息，思緒紛繞迷離。

慕少艾年輕時氣盛心傲，江湖闊步遊戲風塵，凡事率性而為，全不把旁人評論放在心上。
更有甚者，此人閒事管盡卻不想種下麻煩，每當做下什麼大事便少不得更名換姓，胡亂推諉。故幾十年後塵囂散盡，武道上提起慕少艾，大多人都只知道那是一名有幾分醫學造詣的風流浪子。
十年一覺揚州夢，盡得青樓薄幸名。

諾大武林，又有幾人真正認識藥師慕少艾？
能觸摸到此人散漫皮相下的靈魂、更以知己論交，羽人非獍此生已足。

『慕少艾，慕少艾……』
喃喃呼喚擠出微抿的嘴角，在四壁擦出無限眷念的迴響，那親切的音節平仄起伏，齒頰餘香。
你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肯醒過來？……

夜近三更，羽人非獍正自閉目養神，忽覺一陣涼風襲來，沿著脊骨竟騰起幾分寒意，於是伸手將藥師身上的錦被往上扯了扯。
——等等，剛才吹來的是……山風？
門窗皆已掩實，又不聞軸扇碰撞之聲，風從何來？！

羽人從椅子上噌地立起，右手按上天泣，腳下徐徐慎動，小心翼翼地將那臥病之人護在身後；同時眼角餘光迴旋，已將室內悉心檢視一番，卻未見任何異狀。
室內僅點有一盞幽燭，藥架和木箱黑兀兀的剪影融在昏黃裏，本來淩厲乾脆的邊線亦朦朧起來。
細小的金紅火焰在燈檯上無風自曳，正是房間裏唯一在晃動的東西。

羽人非獍此刻的心境，很難用言詞來形容。
頂尖的刀客，依賴的是自己手中寶刀，相信的是長久磨礪而成的敏銳直覺。眼下這種從指尖絲絲縷縷漫上來、針刺般的不安，著實讓他很不舒服。
他莫名地想起那株奇怪的花，是否正在窗外扶搖著，沖著後窗的方向綻開笑靨似的花盤？

刀氣隨念而發，『啵』地一聲撩開竹簾，兩扇窗葉立時向左右彈開，霎時現出一張映著月華的嬌顏。
瑩白如玉的臉頰兩側，烏青的散發沒入夜色裏，辨不清確切長短與髮髻形狀；眉目溫婉，嘴唇是血氣淡薄的淺粉，在發色的襯托下尤顯突出。
這就給人以相當特別的視覺映象：盈滿月光微粒的暗夜裏，浮著白皙的美人面容，青絲上模糊的反光隱隱勾勒出其頭形。強烈的色彩反差，令觀者生出那張面孔本身就在發光的錯覺，身體的其餘部分，倒是沒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了。
饒是羽人從前在罪惡坑見識過牛鬼蛇神無數，還是不免怔了那麼一瞬，直到指間一癢——
有什麼絲絛一樣細軟的物事，以叫人汗毛倒豎的輕柔纏上了他按在窗臺上的左手。

他這才察覺：自己竟已站在離窗不足一尺的地方，與那張女子的臉近在咫尺。

定睛再看，細密的薄汗，刹那間濡濕了羽人的褻衣。
——窗外除了那棵令人不舒服的怪花，就只有沉靜而蒼茫的夜。

羽人低下頭去審視自己的手，只見一縷烏絲糾結在指間，看起來和自己及腰的披發一般無二。再仔細回想，方才的一切卻都變得似夢境一般縹緲。
要如何向眾人說明今夜的異象？難道叫他拎著這幾根怎麼看怎麼像從自己身上揪下來的頭髮去做證麼？
掩上窗戶，羽人非獍狠狠地吐了一口氣——
真是活見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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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樓發表於: 2005-10-19 22:3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魔障（七月初七•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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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藥師的沉眠、眾人前呼後擁的折騰、以及羽人對夜間奇遇的反復思索中，一點一點溜過；所有人一直憂懼著的事，也終於在又一輪日升月落之後，露出了它猙獰的影子：
藥師正在以肉眼可辨的速度衰弱下去。
——在他病倒後的第三天，每個人都已能夠輕易看出這一點。

從顴骨到頦尖，本是慕少艾面部最完美的一段線條，柔而不娟、韌而不僵；當他低垂了眉眼，收斂起所有促狹的壞笑時，渾然天成的清俊溫文往往在不覺間讓周遭屏息。
而那份集天地靈氣妙手偶得的灑然風華，就在眾人的束手無策中逐漸枯槁。
情，何以堪？

是夜，惠神針好說歹說總算打動了太座，獲准留在峴匿迷谷看顧慕少艾。
他先吩咐阿九按自己擬的方子找出相應藥材，然後將置於床頭案上的燈檯移近，在柔黃的火光下抖開隨身針包。但見潔淨的布面上縫有八方窄長口袋，分門別類插著數十支銀柄金針。

見幫不上什麼忙，羽人非獍便信步踱到庭院裏，放任思緒在夜風中游走。

他一生漂萍，三劫七大限的可怕命格是心頭一道永生難解的鎖——自己在這邊，而人世在那邊。
閒暇的大部分時間，他都花在啼血一般的捫心自問上：我錯了嗎？我應該怎樣？我這樣的人，是不是唯有死去才不會危害到世間？
一個人若是有了太多不堪憶的過去，抑或太多不可期的將來，難免就會患得患失起來。

他並非脆弱之人，但那些經年的傷痕，早已蝕皮化肉一直侵沒到骨髓深處，然後延伸出無數觸手，將他和整個世界隔離開。
幸好，他的生命中還有光——撥開黯雲，將他與人間連接起來的光。就像傳他刀法的師尊，就像為他正名的忠烈王，就像贈他寶刀、像自家人一般待他的泊寒波。
以及，那個在東一句西一句的調侃中悄悄化去他心頭堅冰的，慕少艾。

你不會有事的……
羽人非獍凝視蒼穹，絲絲縷縷的雲正在月面上疾走。
我決不允許你出事！
一葉幻翼隨著心潮的波動從他肩膊上綻開，在晚風中牽扯出淩厲而優美的流光。

惠比壽透著驚慌的呼叫聲，就在這一刻從北廂傳來。

事發之時，惠比壽正取了四支一寸的毫針、五支三寸的梅花針、以及三隻兩寸的三棱針，在指間撚齊了，一同湊到火焰上去燒。忽然聽得風聲大作，原本掩起的窗扇砰地一下被卷開，燈口的燭火也隨之跳動，騰起寸許，耀得他眼前一花。
身材矮小的醫者眨眨眼睛，伸手將夾鼻眼鏡往上推了推，眼瞼開合之間，但見一對血色的眸光從手中明晃晃的針束上一掠而過。

其實惠比壽並不能肯定自己當時看見的是一雙眼睛——金針圓滑的表面具有扭曲物象的能力，搖曳的燭焰又將視野進一步拉伸變型——唯一能肯定的是：
那絕對不是這屋子裏原有的任何事物。
他不由低喝了一聲——『什麼人！』
驚呼的餘波還震顫在出聲者喉間時，雪白的幻羽就飛滿了整個北廂。

多年以後，惠比壽仍一再向人提起羽人非獍於那一夜所展示的極速。
刀客孤高的身影于藥師床前驟然定格，簡直像從空間裏自行衍生出一般。袍袖飄舞間，六道幻翼匯成瑩白的帳幔，末梢融入間壁，將臥病者嚴嚴實實地護在羽下。
羽人和惠比壽在更無第四人的房間裏大眼瞪小眼了好一會，直到惠醫師乾咳兩聲——
『我說羽人非獍啊，雖然力挺朋友是很感人啦，可是你現在這副架勢真的很像護雛的老鳥……』

阿九慌慌張張撞進來的時候，羽人的眉頭已經擰得足可以擠死一隻螞蟻。

『惠伯伯，我把藥圃和藥櫃都翻了個遍，有一味藥就是找不到，簡直像被誰刻意搜空了一樣！』豎著貓耳的少年氣喘吁吁，額上還粘著幾道灰塵。
『是什麼藥？』惠比壽將手中的針用布巾卷好，站起身來。
『甘草。』
羽人非獍的心頭頓時咯噔一下。

大約是在兩年前，藥師曾偶然對羽人說起：人的性情，往往能以藥喻之。
『就拿羽仔你來說吧，』慕少艾點著好友道，『為人低調沉悶，卻耿直善良、疾惡如仇，正可比作苦涼蘊甘、有清熱斂瘡之效的木蝴蝶。』說到這裏，忽然兩手一拍笑道：『哎呀呀，就連外型都相似得緊——你見過木蝴蝶沒有？果實之外包裹著白色的翼狀膜翅，就像你的刀氣一樣好看。』
『…………』
『如果拿朱痕作比呢，則非[勾藤]這味藥莫屬。同樣也是性涼的草本，味卻較木蝴蝶為甘，多用於清肝定驚——呼呼，和朱痕那毒舌的功效相差無幾。』
『依此看來，我倒想起有一味藥，形容你正好。』羽人端起苦茶抿了一口。
『藥師我真感動，羽仔你居然也對草藥有所研究了——果然是近朱者赤麼？來來來，這邊的洗耳恭聽～』
刀客注視著友人將手攏在耳邊作傾聽狀的誇張舉動，眉心悄然舒展——
『你很像甘草。』

甘草是中草藥裏再常見不過的一味，性甘平，歸心肺脾胃經，諸家醫譜上提及，斷少不了這樣一句話：
調和諸藥，為方劑所不可缺。
慕少艾朋友廣布四海，三教九流無奇不有，提起他來，卻都是搖搖頭苦笑著念聲『那傢伙』。
——那傢伙，真的和甘草頗有幾分相似。

憶及往事，羽人非獍面色越見凝重，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快步走到窗前，將竹簾挑起——
黑壓壓的一大堆甘草，就如他所猜想的那樣，散亂地堆積在那株怪花下面，示威一般。
與此同時，惠比壽在羽人身後倒抽了一口冷氣：『乖乖，我都不知道藥師屋後種了這樣大的一棵離魂！』

『你不是說離魂的花朵為淺碧色，而且只有曇花大小？』羽人轉臉望向惠比壽。
『常理是這樣沒錯啦。』惠神針巴在窗臺上，目不轉睛地端詳著那花，『長成這副模樣的離魂，我行醫這麼多年來還是第一次遇到。可是以形貌觀之，又確實是離魂沒錯——該不是……成精了吧？』
三人的目光彙集在這棵大得離譜的離魂身上，看那大如人首的花朵隨微風顫動，徐徐吐露嫣紅似血的嬌蕊，竟如同帶笑的女子容顏。
伊餘非此輩，送君空把臂
蕙華海搖盪，清風動天地
這分明是真真切切的玉人怨了……

『羽叔叔，這花好生邪門。』阿九攥緊了羽人的袖子，有些不自在地縮到他身後。
一刻前還淡不可察的清冷花香，此時突然濃烈了起來，令人眩暈。
羽人瞬也不瞬地盯著那明媚的花盤，清散月輝下，兩日前驚鴻一瞥的女子臉孔慢慢成型，嘴角暈開豔絕的笑靨。曼妙唇型在新雪一樣潔白的臉龐上輕柔翕動，卻未曾發出一絲聲音。
然後，就那樣在三人的瞠目結舌中，嫋嫋化入夜色。

不做聲的挑釁，最是可惱。

無辜的窗臺，就這樣在羽人的指勁下崩裂了一塊。
——不過是株妖花，作祟也不要太過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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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局（七月初八•晝）
———————————

『如此一來，素某就大致明白發生何事了。』
聽罷三人前夜的遭遇，素還真自袖中摸出一張藥單來：『冰涼花、仙鶴草、天南星、菟絲子、清風藤、洋金花——藥師留下的那副藥劑中，多以這一類強心利脈的藥物為主；而離魂本身，除去麻痹人心識的毒性之外，亦具有活絡血脈、通肺健心的功效。因此劣者大膽推測：藥師是在試製一種維護心脈的奇藥。』
『原來如此……』惠比壽望著正在院子裏替慕少艾煎藥的阿九，輕輕地歎了口氣，『又是為了那孩子吧……』
素還真點點頭，又道：『離魂之毒非同小可，藥師自是不敢大意。想必在調配此藥時，已經過多次試驗，非到萬無一失，決不肯用在阿九身上。』

『於是最後一關，他就決定親身試藥。』
羽人非獍用的並不是疑問句。
他的聲音沉緩凝滯，波瀾不驚，聽不出半分情緒波動；隱在袖中的手指，卻幾乎將掌心掐出血來。

『其實藥師此舉並非魯莽行事。素某仔細研習了這幾味藥的搭配，發現諸藥之間相克相扶，其周密慎妙已臻極致——好友定也是對自己的弄藥手段相當自信，才會行此步。』
『那他又為何昏迷不醒？』
『這也是素某之前想不透的地方：這副藥服下去，至多只會引起暫時性的嗜睡，歇個一天就該沒事了才對。』素還真將那張藥方在幾案上撫平，漩眉挑起意味深長的角度：
『如果劣者所料不差，藥師所服的離魂該是取自窗外這株。雖為草木，然山野靈氣日蒸夜蘊，采自然之精華而生變——根據幾位昨晚所見，藥師大約是一時不察，著了邪氣，三魂七魄被這棵奇花攝去了。』
眾人不由得面面相覷。

半晌，惠神針的眼鏡片上反過一抹覺悟的白光——
『那麼，眼下的當務之急不是治病，而是抓鬼了？』

當時峴匿迷穀裏一共有七個人，除去人事不知的慕少艾，還有如下六位：
羽人非獍，慕少艾友人之一，長於刀法和揉弦。
素還真，慕少艾友人之二，擅長醫道、劍術、陣法、用兵及一切陰謀詭計。
惠比壽，慕少艾友人之三，精通醫術，尤善針灸。
金八珍，慕少艾友人之四，坐擁八珍，斂財有道。
蠹魚孫，慕少艾友人之五，苦境無雙的八卦搜集者，因種族之利而善泳。
阿九，慕少艾養子，學過些許醫理及刀劍。
六人各有其能，平日裏也都是成事有餘的主兒。
——偏生，就是沒有一個懂得捉鬼的……

眾人不由再度面面相覷。

話說回來，擅長應付魑魅魍魎的人倒也還是有的：
選擇一，托秦假仙去尋不知躲到哪個天涯海角去修行的天忌。
選擇二，托秦假仙去尋不知躲到哪個天涯海角去度蜜月（？）的人形師以及陰陽師。
選擇三，在公開亭貼出告示，徽征通曉陰陽道的能人異士。

然而看著藥師越來越糟的氣色，任誰都會想起那句令人不快的古訓：
遠水，解不了近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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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注（七月初九•夜）
———————————

靈魂出鞘的詳細過程如何，羽人非獍並不清楚。
但那些流於坊間的奇談夜話裏都說：一旦魂魄離體，沒有人能撐得過七日。
而從慕少艾入睡算起，如今已是第五天了。

素還真等人都在為此事四處奔走打聽，守護藥師的大任，自然就落在沒什麼人脈的寡言刀客身上。
這未嘗不是一件很無奈的差使——他甚至連那些妖魔鬼怪怕不怕刀砍都不清楚。
離開罪惡坑之後，羽人第一次體認到自己竟如此無力。

算算時日，和那人相遇已是一甲子以外的事。
許是因為那人笑得太雋永，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將塵世間三千煩惱全淡開了去，才使得如梭歲月也躑躅起來。
陌客成了熟人，熟人又變為朋友；經年的朋友再上一步，便是至交了。
而這一點一滴的變遷，對羽人非獍而言，卻仿如彈指一揮。
——時間的流逝，在那人面前本就全無意義。

初識的時候，那人便叫作慕少艾，好酒好賭好美人，愛笑愛玩愛作怪。
牽牽扯扯這麼多年後，慕少艾還是叫作慕少艾，還是一樣的好酒好賭好美人，愛笑愛玩愛作怪。
他的口舌向來犀利，遇上友人舊創時卻總能心細如發地繞開去。
他的手心常年微涼，看向朋友的眼睛卻永遠是和潤而溫暖的。

從頭到尾，慕少艾不曾有過一絲一毫的改變。
恰如一片冰心，洌洌皆在玉壺。

凝視著藥師已明顯淩厲起來的頜線，羽人非獍忽然有種鬥轉星移、碧落黃泉般的感慨。

『怕見松柏摧為薪，卻聞桑田變滄海。』
恍惚間，他仿佛看見了那人拈著玉杯，語帶三分酒意念出此句的樣子。
『羽仔啊羽仔，你還要深鎖眉頭到何年？』
記得那是去年中秋，二人在藥師的庭院裏對月暢飲，慕少艾忽有些悵然地笑起來：
『此生此夜不盡歡，明月明年何處看！你背上的東西，就不能放下來一刻間麼？』
半醉的藥師向後一仰，將全身重量倚在亭柱上，一雙長腿毫無忌諱地翹上長凳；琥珀褐的眸子不帶丁點掩抑地望向羽人，直達眼底。
清輝盈盈，灑在那襲未曾束冠的白髮上，如絲如緞。

慕少艾啊慕少艾，可知羽人非獍此刻最重的擔子，就是你被妖孽纏身只剩半條命這件事？

心念所致，天泣於鞘內隱隱龍吟，大有對主人的憂煩感同身受之態。
要是可以代那人受苦就好了……
羽人結著厚繭的指腹在刀柄上輕緩摩挲，嘴角繃成苦楚的直線。
假使能一刀斬斷困住那人的鬼魅……
刀客沉若墨玉的瞳孔內，刹那間精光爆射——
雖是兵行險招，然未嘗不值得一試。

羽人非獍霍然起身，指掌中緊緊攥著一方寫滿藥名的熟宣——正是前日素還真留下來的那張。
和不屬於人世間的東西打交道，直接用靈魂交流自然是最直接的方法。

『羽叔叔，你確定要喝下和少艾一樣的藥麼？』阿九小心翼翼地用蒲扇給藥爐鼓風，一面擔心地問。
『結是從何處繞上的，就要從何處解開。』羽人非獍拔出天泣，左手拇指和食指撚著刀鋒緩緩滑過，寒涼與安心同時由指尖絲絲漫上。
『可、可是，萬一羽叔叔也……』
『我會將他帶回來。』
比尋常略低的聲調，比尋常稍疾的語速。說出口的，是對少年的承諾、更是對自己的誓言。

兒時曾聽孤獨缺說過，神兵利器與普通兵器的最大分別，就在於前者中孕有精靈——
『所以那些個曠世神兵都擺俏得很，一個一個和青樓頭牌同款，看不順眼的還拒絕接客。』
若是套用老鳥的理論，那號稱神刀的天泣，不知是不是該算作群芳之首、花魁中的花魁……

貼著刀沿的拇指輕輕向內一攏，天泣薄而光潔的刃便楔入皮膚，與肌理緊密咬合，水銀泄地般沒有一絲間隙。
羽人凝視著順刀口筆直而下的那抹殷紅。從泊寒波手中接過天泣的那天，他也這樣做過，為的是用自己的血為神刀開封。
噬君之肉，飲君之血；
為君之器，成君之利。
從此生死與共，密不可分。

刀與刀客之間的契約，本就是極慎重極莊嚴的一件事。

端起散發著清苦冷香的濃黑藥汁，刀客心中清明如鏡。
天泣——這一注，羽人非獍就搏在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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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來（七月初十•晨）
———————————

元神離體的感覺其實也沒有想像中那麼難受。

飲下阿九照那方子所熬的湯藥之後，羽人非獍就于慕少艾榻前靜默盤坐，平心凝氣，調理內息。
恍恍然不知過了多久，只覺周身氣行漸趨紊亂，腦中一點神識猶如怒海孤礁，不斷被四湧的沸反氣血沖襲。明明合著雙眼，卻有無數斑斕色彩在視野裏飛旋，爾後化作萬點星芒，四散而去。
羽人沉著吐納，對體內異象置若罔聞、逆來順受。
有那麼一刻間，他說不出置身何處，舉目但見天接雲濤連曉霧，垂首又逢星河欲轉千帆舞，就連自身的形容狀貌，都變得模糊了。

慕少艾，這就是曾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情麼？
抱元的右手，在不自覺間扣緊了懷中的天泣。

接著，他就覺得自己從所在的空間裏剝離了出去。

非常……詭異的世界……
這是羽人非獍睜開眼後的第一個想法。
他正被一股莫大的力量拉扯著，向未知的盡頭不斷下墜。四下裏皆是扭轉拉伸到不可名狀的黯淡色塊，以及摻雜著莫名嘯叫的獵獵風聲。
就要見到罪魁禍首了。
刀客冷哼一聲。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也會屬楚。
忠心耿耿的天泣——或者說天泣的刀靈——正在他腰間震顫，躍躍欲試。

金八珍和惠比壽曾數度猜想過藥師受縛的模樣，從坐擁美人樂不思蜀到泡在油渦煎炸溜煮，無一不全。
真可惜，全猜錯了……
羽人非獍在心中大搖其頭。

在那怪異漩渦的最底層，赫然竟是個浮在氣流中的朱紅法印，直徑足有丈許，儼然一張血盆大口。
此情此景實在說不上美好，真真叫人一見就有掉頭的衝動，可就是事與願違地走不開去——法印內的茫茫虛空中不知有什麼東西，吸引著周遭事物俱向裏倒飛，正像傳說中伏于沙下，製造漩渦吞噬蟲豸的『蟻獅』一般。
慕少艾就倚在那法印的一角，面帶微笑地望著直飛而來的羽人非獍。

藥師全身的衣袍都被扯得向印內狂舞，人卻牢牢地附在法印上。定睛細看，才發現一道從印中延出的赤色光帶正纏在他腰上，如同一圈血跡。
眉眼如昔、面目如昔、笑容如昔；就連那種叫人恨不得捶上一拳才好的無所事事狀，也是如昔。
有人說，魂體形貌並不會隨軀殼的衰弱而憔悴。
——而即使真得憔悴了，那人大約也有辦法藏著掖著，就是不肯讓擔心他的人瞧出來。

……就說這人欠扁吧。
哪怕再關切、再擔心、再看重他的安危生死，在看見那張臉孔的一瞬間，羽人非獍依然有當頭給他敲那麼一下的衝動。

應該有許多話急待要問的。
諸如『你可要緊』，諸如『要怎樣才能使你脫離此地』，諸如『困你於此的妖孽現在何處』。
然而先開口的卻是慕少艾——
『呼呼，』他沒有絲毫意外地笑道，『羽仔你來了啊。』

就是這樣雲淡風清、輕輕巧巧的一句，已勝卻人間無數。

接近那法印時，羽人非獍右手一晃，天泣鏘然出鞘，身後萬里彤雲在干戈玉帛的刀聲中碎成千片萬片，飄灑開，每一抹都是盈盈幻羽。
玉龍鬥於火虛之上，鱗甲遍佈寰宇之間。
然後，三對雪翼以吞天覆地之勢層層鋪展開，一葉追著一葉，延綿不絕宛如一曲悠遠的旋律。
——還不止這樣。
慕少艾正覺得目之所及儘是白羽的當兒，疾揮而來的天泣上居然又綻放出一雙光翼來——傳說中六翼刀法的極致，降臨時竟沒有丁點兒徵兆。
還來不及讚美，絢爛的光羽已化作至剛刀氣撲面而至，在視網膜上烙下畢生的驚豔。
只一刀，卻包含著席捲整個世界的心願。

法印崩潰成無數紅色光斕的瞬間，慕少艾聽見了羽人非獍低而柔和的聲音——
『你還記得回去的路吧？』
……果然，某只大鳥還是很積了些怨氣的……

從神識灌入天靈的衝擊感中回過魂來，羽人非獍頭一件事就是抬頭去看臥榻之上的慕少艾。
輕合著的雙眼，消瘦了的臉頰，一成不變；就連鋪散在枕上的白髮，也還是沿襲著幾個時辰之前的無力姿態。
連一點點清醒的跡象都沒有！
羽人非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慕少艾。』他忍不住低喚了一聲。
撩動屋內大氣的只有他自己語尾的回音。

那一刻洶湧而上的絕望，幾乎要將羽人的胸口撕裂開。
他伸手去探友人的呼吸。將要觸到之時，一向穩健的手腕卻極輕微地戰慄起來，忽然往上平移，堪堪遮住了慕少艾閉合的雙目。
他已無法再面對那雙不肯睜開的眼睛。

細細密密，宛如雛鳥絨羽刷過的觸感，就在此時造訪了羽人飛獍的掌心。

眼瞼微薄的鼓動貼著手心傳上來，像早春第一片新雪在指掌中化開。
即使是七歲那年首次握刀時，羽人的手也不曾抖得這麼厲害過。
他深吸了一口氣，稍稍抬起覆在慕少艾面上的手掌，然後一分一分貼著那秀挺的鼻樑下移。

首先露出來的，是那對被朱痕見一次笑一次的白眉，眉梢處垂延而下的銀絲，早年不知被阿九淘氣地拉扯過多少回。
挪往下一點，便可看見刀刻一般的眼瞼，睜開時支棱起微卷的長睫，劃過指腹惹起絲絲縷縷的癢。
再向下移，就是藥師琥珀色的眸子了。
很多很多年之後，羽人非獍還是常常會想起那雙眼睛一點一點在自己面前張開的樣子。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淺褐色，就於那樣一個情境裏、在如斯接近的距離下、以一種淡看世間所有風雨的舒緩，靜靜地、淺淺地、恍如隔世地，展開。
就好像皓月初圓、暮雲飄散。須臾之間，分明夜色已如晴晝。

羽人非獍輕輕籲了一口氣，將已不再顫抖的手收了回來。
『你總算醒了。』他的聲音前所未有般溫柔。
『你竟然笑了。』藥師嘴角上彎得明目張膽。

窗外金烏隱現，長夜已經過去了。

——————————————————

警告：對此篇還抱有哪怕一丁點浪漫幻想的看客，請不要再看下去了。因為作者最近的心態不甚正常，接下來的情節很可能會炸到人…… ^4y]7p
如果沒有充足的思想準備，請您就此止步。 h6 \P&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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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像（七月初十•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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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人間固然是件喜事，可是麻煩也會接踵而至。
素賢人一腳踏進房來的時候，慕少艾的右眼皮狂跳不止。

『法印？』素還真皺起眉問羽人非獍，『你確定沒有看錯？』
『是。丈許高，紅色的法印。』羽人提筆在紙上描了一會，將那印記的大致形貌畫了下來。
『咦，如果素某沒記錯的話，這和刑天師的天殊靈符非常相似啊……奇了奇了……』素還真一甩拂塵，目光斜向半躺在榻上的藥師，『世間妖鬼者眾，會使用天殊靈符的劣者倒是第一次聽說。』
『哎呀呀，素賢人你確信自己沒記錯麼？』慕少艾喝了口阿九剛端過來的參湯，施施然笑道，『既然我都已經平安無事了，何必再追究這些小事呢？』
『耶，怎麼能說是小事呢——此事不徹查清楚，將來難保不會再生異端啊。』素還真在室內踱了幾步，忽然喚道：『阿九，借你們種藥的鏟子一用，劣者倒要探探這株奇花下的玄機。』
『這，大可不必吧……』慕少艾嗆到似地乾咳了幾聲，連連擺手，『離魂甚為珍罕，藥師我以後還用得著呢，掘了它豈不是暴殄天物。』
『藥材和制藥人相比，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就說我已經不會有事了嘛……』
『慕少艾！』
一鳥入林百鳥壓音——開口的是羽人非獍。
『日後若要用到離魂，我會為你取來。』
眾人矚目中，刀客一字一句地開口，眸子裏是不容某藥師推託的認真。
『咳咳咳咳……』
慕少艾好像嗆得更厲害了。

『其實這件事情，和那離魂的花精並無太大牽連。』揉了半天衣角，慕藥師終於將心一橫說道。
『少艾、少艾，你為什麼要袒護那棵把你害到這麼慘的妖花呢？』阿九不滿地瞪大了眼。
『嗯，咳咳，這個……』面對九少爺那雙天真無邪的大眼睛，慕少艾又是咳嗽又是歎氣，哼嗤了半天，總算憋出一句——
『因為藥師我並不是被那株花本身縛過去的嘛。』
『我說小慕，你該不是想告訴我們：好端端地會靈魂出鞘，全是你自己閑著沒事想出的新體驗？』這回輪到金八珍質疑了。
『哎呀呀，當然不是，藥師我還想多活幾年呢。』慕少艾連連搖頭，『這件事情，大致說起來就是一樁意外而已啦。』
『意外？』
唉唉唉，這一問已經是眾口一詞地逼供了……

『我說諸位好友，能不能看在藥師我剛醒過來，身體還很虛弱的分上，將此事暫且按下，留待他日再議？』
說得過則說，說不過則躲，才能於唇槍舌劍中久立不敗。
『既然藥師身體不適，那我們就先行告辭了。』素還真將拂塵撩上袖口，略微躬身。
慕少艾頓時手腳冰冷——
古怪！絕對有古怪！那個最奸最狡猾最不饒人的素還真會這樣輕易就打退堂鼓？以他的智慧，只怕是已將整件事情料了個八九不離十才對……

不祥的預感馬上就得到了印證——
但聞素還真溫文誠懇地繼續說道：『不過未防萬一，還請羽人大俠留下來照顧好友的安全，畢竟妖邪精怪這種東西，有時候還是不得不小心的。』
啊啊啊，果然是萬年老狐狸一隻！！慕少艾連面部肌肉都開始抽搐了。
以羽人非獍和藥師的交情，哪里還需要素還真特地拜託他留下來照顧？這、這分明就是變相在提醒羽人：記著好好逼問，那傢伙瞞著你的事多著呢！

命裏有時終須有，該來的永遠躲不掉……
在只剩兩人的房間裏對著一個眉頭比平時還要像麻花的羽人非獍，真是人間一大酷刑。

『我只問你一件事。』羽人非獍直視慕少艾雙眼，語調平仄不興：『以甘草喻你那次，我們是在落下孤燈對飲，峴匿迷穀的花妖又是如何知曉的？』
『哎呀呀，羽仔你居然連地點都記得那麼清楚，藥師我真是感動……』慕少艾覺得背上有冷汗滴落。這只鳥，前幾天還呆呆的，怎麼事情一過又機靈起來了?
『慕•少•艾——』
『好啦好啦，我告訴你就是。』慕藥師挫敗地坐直了身。
每逢羽人用這種略為拖長的語氣喚出他的名字，慕藥師就得徹底沒轍投降扯白旗。攤上這種強硬又愛較真的朋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還真是百世孽緣。

『素還真看得不差，那個法印，確是出自刑天師手筆。』慕少艾慢吞吞地說，一面觀察著羽人的臉色。
『繼續說。』
『離魂這種藥草生長需要大量的陰濕之氣，尋常地界根本無法生長，但在毒性之外，又著實有諸多妙用。刑天師十年前造訪此地時，我曾向他提起此事，於是他就贈了我一張縛靈符。』
『縛靈符？』
『就是能夠聚斂陰魂的符紙。將其燒成灰，和水澆在欲栽種離魂的土壤中，便能聚集起大量陰氣，供其生長。』
『……我聽說陰氣對活人有害。』
羽人非獍的臉色似乎有些發黑……

『呼呼，刑天師當然有做下防範，他在那株離魂的周圍設了強力的結界，阻止鬼氣溢出。縛靈符和結界集合在一起，也就是你所看見的那個法印了。』
『所以你其實是被縛靈符吸引過去，又被結界困住而不得脫身？』
『差不多就是這樣啦。因為我那兩日操勞得過分了些，服下離魂後出現了輕微的神識散離，結果就被那符咒拉過去了……』
『那麼女子的身影、以及積在花下的甘草，又是怎麼回事？』
『藥師我被困在那裏神不知鬼不曉，當然要想些法子自救嘛。你們所看見的女子，確實是那株離魂的精靈，藥師我拜託她在屋內走動，就是想引起諸好友的注意啊。』
『………………』
『哎呀呀，羽仔你不要用那麼可怕的眼光瞪著我。這株離魂年歲尚淺——全是因為陰氣充足才能長得那樣茂盛——所以它的精靈只有夜間才能極其短暫地顯形片刻，甚至都還未能修成人言。萬般無奈，只好借甘草來告知你藥師我困在花中一事。』
『………………』
『幸虧羽仔你還記得我們當年的戲言，不然這回可就真的危險了。』
『………………』
『不過羽仔你那氣貫長虹的一刀，將天師當年布下的符咒一併砍了個乾淨，看來我必須再尋能人索要新的符文來斂集陰濕之氣。』
『………………』
聽到這裏都沒把眼前的人怎麼樣，羽人非獍自己都開始佩服起自己的冷靜與好修養。

『慕少艾。』轉身負手，刀客沉聲開口。
『嗯？』
『下回你遇上困境，別肖想我會再次出手。』
『……真是涼薄的壞朋友。』

浮雲流轉，瑞陽當空。靜默中，二人一同看向窗外——
那瑩潔的花朵正亭亭盛放，吐露一段罕為人知的明豔。
東籬風過，暗香盈袖。

END

愁緒如旨酒，古今飲皆醉。只恐長江水，儘是怨女淚。
謹以此文，贈好友月華——若無卿卿軟語作陪，吾之怨念與淚水又該向何人說。

————————————————————
後記：
弱水系列至今為止最長、最KUSO、耗時最長、也是心境起伏最大的一章。以前不曾寫過這樣的東西，以後大概也不會再有了。
動筆的起因，緣自與好友月華的換文之約，提筆的時候，只想寫一出芭樂到媽媽都不認識的鬧劇。可是慢慢地寫下來，就不禁加入了諸多零零碎碎的斷想。比如藥師的臥室兼工作室啦，比如中藥喻人的戲說啦，比如素同學的客串啦，等等等等。
說白了，就是將這些天想到霹靂時的種種亂七八糟的念頭通通塞進文裏，再用原先想好的主線串一串——OK，成文。
很不負責任，亦很瑣碎囉嗦，但卻是如今心態下的真實產物。
說起寫文的漫長苦熬，忍不住就要感謝摯友S君，君的每句話都是引人大笑的妙言啊～～等到有幸和你萌上同一樣事物的時候，定要洋洋灑灑寫篇更長的東西以謝君恩^_^～
末了，感謝每一個耐住性子看到這裏的讀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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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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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樓發表於: 2005-10-19 22:4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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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少艾與南宮之間的牽扯，就故事來說確實是曲折迂回精彩紛呈；可是就感情而言，卻是典型的流水落花涼薄無比。
一個無情一個癡纏，一千個作者就會有一千種挖掘模式，可謂正是寶礦一座^_^
誠如芳容殿所言，我是地地道道的舉慕踩南派。少艾臥底時的冷酷與毫不動心，亦是我喜愛這個人物的根源之一；然而內心深處，又希望藥師隨時隨地都不要失卻那種恬然的溫和與圓融，所以某月總說我對南宮還不夠狠（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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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56)

13樓發表於: 2005-10-20 05:2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終于又等到新文了，猶豫再三，還是提心吊膽的回帖……
說起來對野渡和月華兩位大人的崇敬，由來已久，只是性格中奇怪的因素，越是喜歡，反而越是不敢接近……
那時候問老大，應該怎麽辦，她說，寫篇推薦文，發到各大網站，這樣的讀者作者都喜歡，就會認識你了……於是磨了半天……縂覺得，詞不達意，説是推薦，不如説是抹黑……就此作罷……
然後萌啊萌啊，爬了一篇文出來，怎麽看都是剽竊…………可爬出來了，覺得辛苦，不發的話實在心有不甘，於是想躲得天高皇帝遠，讓大人不要看到就好……結果某天（懷疑是南宮的忌日）寫了100問終于還是和野渡大人和月石大人的100問正面撞車，貌似被人揭發了……終于，下決心，前來朝拜，這就是我的心路歷程………………

嗯，說點正題……雖然標題上説是惡搞，可是怎麽都覺得一如既往的風雅。睡美人藥師，一日日的消瘦，瀕臨失去，羽仔才敢真正面對自己的感情的嗎？……在患難之時，藥師對羽仔的信任，也是兩人的關係平淡中天長地久的默契啊。最後藥師蘇醒，真是驚艷的一幕，沒發生點什麽……真可惜…………

[ 此貼被月天子在2005-10-19 09:30 PM重新編輯 ]

www.npcboss.com 落日烟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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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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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樓發表於: 2005-10-20 10:1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TO 月天子
汗……殿說得好嚴重||||
同是喜歡藥師的道友，這樣說未免太見外啦～
其實《蝕心癮》在倚雲上連載的時候，我也經常溜過去看的（不過那邊我沒有註冊就是了XDD）。雖然因藥師為南宮吃的那許多苦而怨念叢生，但還是按捺不住，咬著手指看到了最終章（笑）。
雅致的文字，曲折悱惻的情節，實為佳品。殿太過自謙了～
再話說南宮怨念大爆發的那天，月石和我都感慨連連，大約那天果真是南宮的忌日吧（大笑）。
P.S.：說這篇裏羽仔怎麼不趁機做點什麼的，殿不是第一個了（遠目），不過我是下決心不在藥師身上做任何『那方面』暗示（哪怕是清水）的偏執傢伙——按某月的說法，就是獨佔欲超強的作者（爆）XDD

[ 此貼被野渡在2005-10-20 02:22 AM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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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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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樓發表於: 2005-10-21 04:1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叹息不止，湖山之间，焉得更有此人!
满目所见，俱是药师万种风情，绵延不绝，偶尔刺得心中一动或是一痛，最近对这两只的前景已经绝望，茫然认命地等待既定结果的到来。。
这两只的过去愈是有那么多数之不尽的喜乐悲欢，将来恐怕是越发的五内萦绕对景难排!
长叹之余，也痛恨自身为何脆弱到看怪谈都能看得一把辛酸泪!或者说，楼主写怪谈都写得如斯缠绵悱恻呢？
初时还以为是纯粹的KUSO文呢。。。

艾艾吾看到了，结局终究是狠狠KUSO了一把^ ^大饼果然还是妙人，无形中总在推波助澜帮着羽人一振夫纲。。其实，不知何故，我更想看大饼和少艾当着羽人的面互咬，只能说是个人的恶趣味了

王老先生曾云词中极品当以血书，该篇上下，均是搞笑中凝一缕欲说还休的凄凉，最后的结局虽是颠覆，心情却始终恹恹的明朗不起来。
只这对少艾的一片挚诚，拳拳之意，若不是发自肺腑者不能为之。

妙笔挚情，想不成佳作亦难矣。卷起收藏了。。。只是末了尤有余怨，不吐不快

怨念之一：羽仔毕竟没把少艾怎么样。。。羽人大侠啊，汝的修养是不是太好了点？至少也该......咳，给那只无法无天的加点心理压力以便下回讨价还价之需不是？枉费了素贤人替你争取来的大好局面啊(恨铁不成钢状)

怨念之二：离魂之事，古来有之，若是能像牡丹亭一样的艳曲就更合我意了。。毕竟魂梦之间既作不得真也负不了责，笑
试想那游园惊梦阮肇天台~
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
(羽人白衣如雪，眉目忧悒上)
他梦酣春透了怎留连？拈花闪碎的红如片。
(再配满地桃花如霰，少艾欹石半卧，身姿隐现其间......)
结下来，就是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再加天留人便，草藉花眠......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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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富:5 (by 浮萍) | 理由: 回應有詼諧有感慨，閒話家常似地娓娓道來，端得是用心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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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樓發表於: 2005-11-28 20:4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囉嗦幾句：
這個故事發生在翳流之禍以前（具體的時間定位，諸位通讀全文後自然知曉^^），藥師此時尚在揚州城內樂陶陶地經營著他的風鈴店，間或在江湖上打抱點小小的不平。
在本人的設定中，此時藥師已經與羽人相識相知，並且收養了小阿九；至於朱痕，則是將其定位為藥師至小玩到大的老損友。

故事頗長，但是我寫得很開心。因為故事裏每一個我所熟悉的角色，都活在瀟灑快意的紀年裏。
那個散散溫溫、悠哉遊哉的傢伙，一如既往地住在我心裏。

看了許多傷感的悼文，忽然想對所有喜歡著藥師的道友說：
某人收與不收，和大家愛不愛他一點關係也沒有。只要觀眾們不曾忘記，一個角色就永永遠遠都不會死去。

~;_]U[eOL
琥珀

煙花三月，正是揚州一年中最美麗的光景。
晨風拂起沾衣不濕的細雨，琅寰古道，勻亭樓臺，俱都籠在杏花的清馨裏。娉婷觀花女，天涯宦遊人，熙熙攘攘的足音打磨著滿城青石板路，蕩起不盡的繁華香塵。
光鮮裏透著清逸，喧鬧中蘊有神秘——用某藥師的話來說，就是『這座古城倒很有幾分氣質』。

素還真由西城門入，順官道向南行約兩裏，右折拐入一條還算熱鬧的巷路，再轉數彎，便望見了『風鈴館』的招牌。
雖然名字起得不倫不類，這幢兩層小樓卻是揚州城內口碑最佳的一所醫館。走得近了，但見頗為古雅的門廊上嵌了這樣一幅楹聯：
研五味救命方
減幾個傷心人
橫批：勿論浮屠
雖是輕描淡寫的口吻，不折不扣的杏林人心性卻已躍然匾上。聯想起此間主人眯起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一本正經看診的模樣，素還真的嘴角不覺上勾。

『哎呀呀，難怪今個兒一早起來就聽得烏鴉在叫，什麼風把素[嫌]人吹來了？』
時值近午，醫館裏並無診客；坐堂的慕少艾慕大藥師從案上懶洋洋地撐起身來，一臉『相見不如不見』的無奈。
『耶，素某只是慕名前來求教順帶探望好友，藥師又何必這樣說呢？』
『素還真，明白人說話不繞彎子。』慕少艾拖起水煙筒慢悠悠地吸上一口，嫋嫋輕煙隨著呼吸冉冉上升，『想拜託藥師我去拐哪位好友出關幫忙？無論保鏢相殺還是作門神，有錢通通好商量：羽仔住得太高找起來爬死人，五千兩；朱痕常年賦閑比較容易搞定，便宜點四千八百兩；看在你是老相識的分上，只要當場付清便奉送跑腿阿九少爺一隻，幫上忙算你的惹出麻煩也算你的。』
一面說，一面很優雅地將煙杆在台沿磕上一磕，眼瞅著那些淡薄的煙霧在兩人之間匯成老大一個圓，當中有模有樣地開了個四方的孔，就差沒化出『霹靂通寶』四個大字來。

『好友的盛情素某心領了，不過此番真的是為請教而來。』
『哦，能把《神農醫譜》的著者千里迢迢引到藥師我這小小的風鈴店來，不知是何奇症？』
收起三分玩笑的神情，慕少艾左手一揚，白煙聚成的孔方兄頓時消散殆盡。
素還真也不答話，逕自取過案上筆墨，抽過一張生宣來寫了四個字。慕少艾垂目一瞥，雙眉便淺淺地蹙了起來。
細白的紙面，沉靜而浩然的筆跡，勾勒出一個曾令無數江湖人士寢食難安的夢魘，
——千金一笑。

那是在一甲子以前，中原武林人人聞之變色的奇毒，相傳由五毒散人湯士臻采七七四十九種毒物精華，窮二十年心血所制。
湯士臻生性狠辣，喜歡折磨對手，故甚少用頃刻致命的毒藥，千金一笑正是他耐以成名的幾味劇毒之一。昔日有詩評是人曰：
毒澤酌生靈，沉香薰骨髓。
千金擲一笑，傾國亦傾城。
此毒無色無味，沾膚即入，三日後取人性命。中毒者神智瘋癲，狂笑不止，做出種種匪夷所思的舉動，甚至不斷自殘，死狀往往極其淒慘；斷氣後面部肌肉僵直，嘴角收縮成詭譎的角度，仿佛含笑而終，搭配遍體傷痕，更予人毛骨悚然之感。
然江湖上有些輩分的人都知道：數十載前，號謂『毒聖』的五毒散人湯士臻與人稱『醫仙』的指覆黃泉華子靈定下文武雙決，一共三關，贏兩局者即獲勝，負者須無條件應允勝者一事。文鬥兩人持平，湯士臻卻在武決中棋差一著輸給了華子靈，遂按事先約定退出江湖，從此千金一笑也不復于武林。

慕少艾沉吟了半刻，淡淡道：『此毒隨湯士臻的退隱消失江湖已久，何故又被翻了出來？』
右手輕揚，讓拂塵搭上左袖，素還真道：『兩日前，五毒散人張榜公開亭，題詩四句：
清和逢九春意盛，籠碧臺上會故人。
十萬神魔十萬血，彈指揮間覆黃泉。
——慕藥師可參得透麼？』
『嗯……清和乃是指四月，前兩句大約說得是他要約什麼人於四月初九在扶風頂上的籠碧台相見；而這後兩句嘛……哎呀呀！』
慕少艾猛然向後一仰，倚在椅背之上，連連搖頭痛心疾首：『湯大毒聖藏龍幾十年怎麼越修越回去了，為一己私怨放出這樣的狠話來，和我們處討不著糖急得耍賴的阿九又有什麼分別？』
『事情大抵就是如此了，五毒散人重出，約華前輩一會，如過期不至便要重現[五毒過境，夾道無歸]的災劫。』素還真斂眉沉聲道，『藥師，打攪令師清修實在抱歉，但此事非同小可，可否代為引見？』
『哎呀呀，笏王居然連我這點家底都賣給你了，真是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

慕藥師右手支額，挑目凝視面前忡忡的友人，左手食指貼著墨竹水煙筒涼潤的表面緩緩摩挲，唇角牽出一抹苦笑來。
他雖師承不世奇人，卻從未想過要借『指覆黃泉』的名號來抬高自身；故江湖上知曉他師門為何的，也就只有曾為華子靈至交的忠烈王笏政、以及自少便結識的損友朱痕染跡。
笏政絕非多話之人，會將慕少艾身為華子靈唯一傳人的事告知素還真，顯見事態甚為嚴重；然而——
師尊，你這架鶴一去走得輕鬆乾脆無聲無息，倒是丟了好大一堆爛攤子給徒兒我啊……
呼吸著滿溢於室的藥香，慕少艾在心底狠狠地歎氣。

『咳……此事我會轉告家師。三日後，必給素賢人一個交代。』

——————————————————————————

朱痕染跡踏入風鈴館後院的時候，慕少艾正蹲在地上燒東西。

『若我沒記措的話，華醫仙的忌日該是在五月。』於那繚繚上升的青煙前駐足，朱痕染跡皺起眉頭注視著友人將一紮又一紮的紙錢拋入火堆。
『正所謂[其人已死，有事燒紙]，若不是麻煩找上門，我也懶得買這些勞什子來生火。』
慕少艾伸手從袖籠裏摸出一張疊成四方的白紙，展開來，乃是前日素還真所寫的『千金一笑』四個字，端得是鐵劃銀勾、氣韻不凡。但聞他輕咳數聲，朗然念道：
『哀哉吾師，英年早逝；一夢西遊，神鬼不知。
其身雖歿，舊怨未歇；弟子尚悲，禍端已至。
故人湯某，毒冠天下；千金一笑，武林大亂。
文武雙決，對峙三關；今待重演，物是人非。
指覆黃泉，壽亦有盡；一步江湖，紛擾無休。
將身以代，鴨子上架；嗚乎哀哉，苦煞為徒！』
歎罷右腕一翻，那張生宣忽忽悠悠墜入火焰中，頃刻間便化為一團墨黑，被火舌吞沒了。

賢徒悼師，本是可歌可泣，朱痕染跡的嘴角卻很不給面子地開始打結：『你該不會想要代師出征，赴五毒散人之約吧？』
『錯！』慕少艾拍拍手上的紙屑，站起身道：『湯士臻約的是華子靈，赴會的自然也該是華子靈；上一代的恩怨，就讓上一代自己去了結好了。』
『這個忙我可不幫！』朱痕染跡的印堂頓時黑了下來，『哪怕你能弄來瑤池瓊漿，再陪我大醉三天三夜，也休想這邊的替你易上一張華子靈的臉孔！』
『呼呼，果然是知我者朱痕也，尚未言明就已洞察吾心。』慕少艾老神在在地笑著，一面從腰間抽出從不離身的煙杆，『藥師我懶散慣了，本也不欲陪那位湯老人家去瘋；但此事推敲起來尚有些蹊蹺之處，讓我心癢癢地好奇哪。』
『哦，敢問有何蹊蹺？』
『這嘛，家師尚在的時候，曾多次提起這位湯毒聖，言其雖乖僻狠利，卻是個高傲自持、一言九鼎的人；師尊當初會作下那樣的賭約，也正是看准了他必定守諾退隱，不會再施毒為禍。』

『……所以他破誓再出，你就覺得奇怪？』朱痕染跡俯身揀了一把紙錢，灑入火炎中，又向那跳躍的朱焰欠身一躬，這才皺眉問道。
『不止如此。』慕少艾輕踱幾步，若有所思地開口：『家師曾說過，五毒散人縱然喜怒無常、偏執好勝，倒不是個愛生事的主兒；若非個性太過淩厲偏激，惹出仇家無數，也不會造下那許多殺孽。所以就算他真的複出，亦該是針對指覆黃泉一人而來；比起留書公開亭、以濫殺無辜為要脅這種牽連甚廣的大手筆，直接在家師昔日好友身上落毒、藉以引出目標倒是更像他的為人。』
『說得好像你才是當年與他對決的人一樣！』朱痕染跡不以為然地轉著手中銀笛，『六十年光陰流轉——你都能從小狐狸長成老狐狸了——就算湯士臻心性大變也不足為奇。』
『哎呀呀，真是什麼時候都不忘記虧人的壞朋友——既然說藥師我是老狐狸，為何不對老狐狸更有信心些？相識許久，你也知道慕某貪生怕死，絕不會拿自己的性命來開玩笑。』

望著好友擰得鐵緊的眉心，慕少艾不覺有些感慨地微笑起來。
他生平最要好的兩位知交便是朱痕染跡與羽人非獍，前者詼諧豪放，後者低調寡言，一眼掃去原是天淵之別，偏偏都會在責備他貿然涉險時會擺出極其神似的苦瓜臉。
——看那『川』字型的眉頭，看那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那繃得死緊的唇線……莫非藥師我擇友時下意識地偏好這款？

『若真怕死，為何不向湯士臻言明令師已歿？以他的身份修為，該不會為難你這個後輩才是。』
慕藥師正兀自胡思亂想，忽聞朱痕染跡如是說道。
『耶，朱痕，會這樣說是因為你太不瞭解湯毒聖了。』拖起水煙筒深吸了口，慕少艾舉目仰望散入大氣的煙霧，
『據家師所言，此人不但乖僻易怒，且極端自負；不論此次再出的緣由為何，想必是難以善了。如果大剌剌地跑去通告說[你等的那位已經西去甚久了]，九成的可能會讓他老人家當場發飆。我一個人掃到風颱尾事小，就怕他抓狂來個什麼[一日三千毒]。屆時若攔阻不及，可就要生靈塗炭了。』

『慕阿呆啊慕阿呆，你是真呆還是裝呆？』朱痕染跡瞪著慕少艾那副悠閒自若的模樣，拼命抑住舉起銀笛朝他頭頂上敲下去的衝動，『湯士臻擺明是來找茬的，你若一步行差，仙山賣豆幹的鋪位恐怕就會憑添一座姓慕的招牌。』
『哎哎哎，別說得好像藥師我打算去送死一樣好不好？』慕少艾抬手拍拍朱痕染跡的肩，正色道：
『此事由家師而起，撲朔迷離而又事關重大，于情於理我都不能置身事外；倘若對此視而不見，那還不如把家師贈給我這風鈴店的招牌拆下來當柴燒算了。』

想起醫館門上那筆走龍蛇的『勿論浮屠』四字，朱痕染跡不由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慕少艾的眼珠是很淺很溫潤的那種褐色，笑起來的時候就像籠著冬日旭暖的陽光，瑩瑩的，讓朱痕想起一種名叫琥珀的珍貴寶石。
而當他斂起笑容、露出認真的表情時，眸子裏便流淌起清冽而明澈的光紋來，予人一種說不出的淡定感——還是像極了琥珀。
一年四千三百八十個時辰，其中四千三百七十九個時辰慕少艾都可能笑眯眯地很好說話；然而在不笑的那個時辰中，他若下了什麼決定，便是八百頭牛也拉不回的。

朱痕染跡通常會把慕少艾在這種時候定下的計劃歸入『難得糊塗』之列，說白點就是『損了自己還笑得和揀到寶似的』。
每一次他都會出聲勸阻，但是每一次都以歎著氣妥協告終。
因為他太清楚慕少艾其人。
因為他知道慕少艾絕不會後悔。

既入杏林，浮屠勿論；
十殿輾轉，但求無愧。

所以這一回，朱痕染跡也只好歎著氣抬了最後一句杠：
『下次再有此類要求，莫怪我一怒之下在某阿呆面上刺個黥印以警世人，絕了他東跑西顛坑蒙拐騙的本錢。』

這當然只是一句戲言。
至於日後慕少艾有沒有咬牙切齒地埋怨『朱痕染跡你好一張烏鴉嘴居然這麼簡單就把藥師我給咒破相了』，已是後話。

———————————————————————————

霹靂太和七十六年四月初九，消失多年的『毒聖』與『醫仙』重現江湖，會於籠碧臺上。

消息甫出，武林中愛看八卦的、喜歡追星的、抑或想要偷師的，便紛紛奔相走告、趨之若騖。
到了約定當日，只見扶風頂上密密麻麻人頭攢動。眾人懾與『五毒過境，夾道無歸』的恐怖，俱不敢站得太近；那些個根基較深的——抑或是比較不怕死的——便搶了距台十丈左右的位置，此後按功力與膽量逐層遞減的趨勢向外排開，裏三層外三層圍了個水泄不通。

羽人非獍獨立於距扶風頂百丈之遙的一處山崖上，運起多年來從落下孤燈俯瞰蒼生練出的驚人目力，觀察著籠碧台周遭湧動的人群。
熟悉羽人非獍的人都知道：這位刀客第一討厭熱鬧，第二反感八卦。
若不是無意中發現忠烈王手下諸路高手都對此事甚為關注，就算被人用刀頂著，也休想叫他在這樣一個熱鬧的時刻、為了這樣兩個和他八杆子也打不著邊的老人家、靠近這樣一個容易產生八卦的所在。

時近正午，忽聞一聲長笑，內勁雄渾力透蒼穹：『十萬神魔十萬血，彈指揮間覆黃泉。』
但見一條玄色人影踏雲而至，駐足於群豪環視的樓亭之中。
來人發色蒼灰，眉睫卻潔白勝雪；顏面是了無血氣的青白，未留須、不束冠，濃密的長髮用一隻紫金環扣束於腦後；一襲墨色寬袍隨風展動，透著桀驁的戾氣，正是五毒散人湯士臻。
此起彼伏的譁然中，又傳來一句詩號，聲雖不高，卻能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一花五葉傳天下，直指人心在鏡中。』
餘音未消，另一道青色人影亦飄然降於亭中，卻是鬚髮皆白、氣若行雲的一位清臒文士；頂上以一根碧玉簪綰了個齊整的髻，餘下銀絲三千迎風翻飛，襯著連襟的湖青長衫，隱含有灑然仙意。
天清氣朗，籠碧台外浮雲徜徉，那青衫文士於漫漫晴空下朝湯士臻微微一笑：『湯毒聖，久見了。』
——這人無疑是享有『指覆黃泉』之名的一代醫仙華子靈了。

這是羽人非獍第一次親眼看見指覆黃泉華大醫仙。
雖然某位從醫的友人曾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提過這位傳說中的神醫，可羽人非獍對華子靈的認知也就僅有『醫術高、醫德更高』而已。眼瞅著那位先天級名醫在眾目睽睽之下踏入籠碧台，左手一拂袍袖，施施然負于身後，悠然的儀采讓刀客忽地想起一個人來。
一個既不討厭熱鬧也很喜歡八卦、並且應該會對這場雙峰之會相當感興趣的人。
不知道他來了沒有——羽人非獍淡淡地想。

湯士臻凝視著眼前悠然自若的華子靈，冷笑道：『華醫仙，可還記得你我六十年前的比試麼？』
華子靈仍然含著笑，緩緩點頭道：『自然記得。華某與湯毒聖為切磋毒理藥性，定下文武兩試，一共三場。兩場文試由華某與毒聖各出一題，雙方難分輸贏；武決則蒙毒聖承讓、自願放棄比試，華某才僥倖獲勝。』
『不必說得那麼委婉動聽！』湯士臻冷哼一聲，『昔日武決之時，湯某平生引以為傲的[千金一笑]居然對你無效，震驚之下自認技不如人，才會退出決勝。』
『往昔勝負，都已是過去。時隔多年，湯毒聖約華某至此，可是想要敍舊？』
『正是有舊待敘！』湯士臻仰天狂笑，雙眼精光暴射，所及之處使人不寒而慄，『華子靈，湯某今天當眾問你一句——那日你能于[千金一笑]之下倖免，當真是憑自身醫術修為？』

五毒散人一聲質問，原本喧嘩一片的扶風頂登時鴉雀無聲，群雄面面相覷，誰也沒料到這樁已成為傳奇的武林舊事會生出新的版本。
『毒聖此話何意？』華子靈面色依然，形容不改，稍稍靜了一刻後開口問道。
湯士臻將目光釘在華子靈臉上，一字一句道：『上古寒珀，凝神定驚，一朝懷璧，神鬼不侵——當年華醫仙既然能身佩上古寒珀與我過招，而今承認又何妨呢？』

乍聞此言，羽人非獍不覺一怔，接著屏息凝氣，傾聽圍觀眾人的議論，則已有消息靈通的好事者作出了解釋——
上古寒珀，據傳由億萬年前的雪松脂凝成，屬琥珀一類；至品琥珀本就有平氣安神的奇效，這上古寒珀更因內斂一顆絕跡已久的玉冰草種子而成為祛邪固元的聖品，號稱能禦毀元傷神一系的任何毒物，正是千金一笑之剋星。
此石自百年以前便失跡於江湖，難道真已輾轉至華子靈之手？

華子靈不驚不怒，亦不做辯駁，待四面的爭論之聲低下些後，方緩緩作答：『不知湯毒聖從哪里聽來這樣的事，可惜上古寒珀並不在我手上。』
『湯某向來不擇手段，算不上什麼正人君子，而且你我比試前也並未約定不能使用修為之外的手段——犯不著再為往事做什麼辯解。』湯士臻將手一揮，似有些不耐，『可惜放眼武林，談藥論毒，夠得上做我對手的始終只有你華子靈一人；所以這毒聖醫仙之爭，若不能真刀真槍、清清楚楚地分出個所以然來，五毒散人絕不肯甘休！』
『聽毒聖的意思，是想要和華某再比一次了？』挑起眉梢，華子靈的聲音沉著而平穩。
『不錯。』湯士臻揚聲道：『指覆黃泉華子靈，可有膽量拋開上古寒珀，全憑手下功夫與我再戰一回？』

旁觀群豪此時又都靜了下來。
整個武林都知道，湯士臻為逼出華子靈不惜以大開殺戒相威脅；如果華醫仙拒絕五毒散人的邀戰，後者盛怒之下還不知會做出怎樣可怕的事情。千金一笑尚無藥可解，上古寒珀又只有那麼一塊，屆時就算能合眾人之力擊倒湯士臻，傷亡也會相當慘重。
所有旁觀者——包括羽人非獍——的目光，一時都集中在華子靈的臉上。
眾所矚目下，那人還是一副處變不驚的樣子。但見他狀似無奈地搖了搖頭，不緊不慢地吐出一句話來：
『哎呀呀，承蒙毒聖看重，華某也只好捨命陪君子了。』

羽人非獍握著天泣的指節不禁咯噔一響——
實在、實在太像某人的口氣了……

——————————————————————————

華子靈一諾既出，湯士臻大笑道：『好！華醫仙果然爽快！』話音未落，身形忽地一花，直撲亭外人群，右手成爪，閃電般伸出，扣住一中年男子的脈門。
眾人還來不及反應，湯士臻已拖著那名男子掠回亭中，輕輕一甩，那人便軟泥似地在地上攤作一堆，身體不斷抽搐痙攣，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湯毒聖，平白偷襲一個不相干的人，卻又是為何？』華子靈垂目一探，原本淡定的面孔上竟染上幾分薄怒，聲音也立時冷了下來。
見華子靈變色，湯士臻的嘴角挑起一抹冷酷的笑意，解釋道：『當年文鬥兩次比試，乃由你我各自對一碗清水下毒，另一人作解後飲下，如無恙既為勝；這回不妨變一下規矩——我已將毒落在此人身上，端得看華醫仙如何解救了。』
華子靈雙眉緊蹙，不再介面，於中毒者身側半蹲下來，雙手運作如風。旁觀者只覺一陣銀芒閃過，殊不知三十六支長針已經有條不紊地刺入那男子周身三十六大要穴，壓住毒性在血脈中的擴散。

羽人非獍凝氣於雙目，瞬也不瞬地觀察華子靈一舉一動，心頭疑慮更甚。
雖然不通醫道，可那種操針研脈的手法他是見過不止一次的。天下醫理流派繁多，不同宗系派門之間，診視的方式也該有所差異，怎麼會相似到這種境地？
——慕少艾，你與這件事又有何牽連？

這廂羽人非獍兀自思索質疑，那邊眾人屏氣凝聲。
但見華子靈自懷裏取出一白瓷小瓶，掰開那男子的嘴滴了數滴液體進去；爾後左手抵在那人天池穴上，右手運勁，疾點他右臂上天泉、曲澤、內關、勞宮四穴。
勁力入體，已陷昏迷的男子忽然劇顫，華子靈指行如電，又已沿其左臂上極泉、清靈、少海、靈道四穴點下，緊接著化指為掌，拍在他的天靈陽白之上。那男子戰慄一陣，漸漸歸於平靜，嘴角卻有紫黑的血液不斷溢出。
少頃，華子靈闔目收掌，自行調息片刻後站起身來，向著亭外眾人道：『帶這位俠士回去靜養半月，每日以曬乾的龍頭蜈蚣二錢，研為細末合金銀草藥汁煎服，應再無大礙。』
圍觀者一陣騷動，便有人入亭抬了那人下去。華子靈轉向一直抱臂旁觀的湯士臻，冷冷地續道：『如果方才的診治有所不周，還請湯毒聖及時相贈解藥，此局就算華某輸了，切莫賠上無辜者性命。』
湯士臻陰騭一笑，慢條斯理地開口：『華醫仙的應對妥當周詳，又何須湯某多此一舉？接著進行下一場文試吧——還請華醫仙出題。』
華子靈長身負手，迎著湯士臻灼灼目光靜立了一會，朗聲道：『湯毒聖耿耿於懷的，無非是武決一關，我們又何須在這平淡無味的文試上浪費時間？直接武決見真章，豈不痛快省事？』
『華醫仙真是好氣魄。』湯士臻聞言放聲大笑，聲如洪鐘響徹雲霄，震得在場眾人心識為之一滯。說時遲那時快，烏黑身影一晃，青色薄霧已向華子靈卷去，同時聽得五毒散人低沉一喝——
『既然如此，不如現在就開始吧！』

淡青毒煙甫現，華子靈身形已若紙鳶一般輕飄飄地蕩了開去，衣袂翩然飛舞，幽幽藥香霎時暴漲，同時提高聲音凜然道：『眾俠士小心了，莫要靠近籠碧台二十丈以內！』
一聞警告，旁觀眾人頓時像潮水一般朝後退去，只遠遠看著青黑兩道人影在亭內騰挪跳躍，間或煙氣彌散、銀針現芒，卻不知其中究竟是怎樣一番生死激烈。

不對勁，這件事真的很不對勁……
羽人非獍眉間的刻痕越來越深。
之前刀客也曾就醫仙毒聖一事跑去找那個一向八卦靈通、愛管閒事的好友諮詢，卻見風鈴館一連幾天都是大門緊鎖。因為以往也發生過某藥師外出采藥會友多日不歸的事，所以他當時並未多作猜疑。
湯士臻為人極端，手段殘絕，忠烈王一脈對其加以警惕並不奇怪；慕少艾與笏政也算舊識，此事又涉及醫毒兩界的傳奇人物，就算親至於此也屬正常；可是，將兩件事與眼下這位讓他分外眼熟的『華子靈』聯繫起來一看的話——
慕少艾，你又在搞什麼鬼名堂？！

羽人非獍暗自思忖間，籠碧台上相鬥的兩人已拆過三百招。

湯士臻久戰不下，突然虛晃一招，足尖在亭柱上輕點，整個人斜斜地向亭外飛去。華子靈怔了一瞬，隨即低叫道：『不好！』腳一頓緊追著掠出，卻驚見湯士臻左臂輕舒，抖手一片毒砂向亭外觀戰的群俠灑去。
華子靈鐵青著臉，右手一晃自胸前推出，大喝一聲：『鴻飛冥冥！』，一道無匹氣勁由斜地裏硬生生將那些至毒的催魂砂擋下。
湯士臻毒砂發出，身軀即時回轉，浩然一掌轟向追來的對手。此時華子靈甫出一掌，待要收招回防已是不及，情急之下猛一提氣，平地橫移數步，將那強橫的掌勁險險閃過。

一擊不中，湯士臻卻不以為意，立在原地微笑道：『華醫仙，千金一笑的滋味可好？』
但見華子靈面色煞白，豆大的汗珠一顆顆自額角泌出，強自站定了，聲音已有些顫抖：『湯士臻，你……』
『方才那掌只是幌子，真正的殺招卻是與你錯身而過時所下的千金一笑。』湯士臻眯縫著雙眼，嘴角斜挑，笑容說不出得邪吝，『沒了上古寒珀，我倒要看看華醫仙如何排解此毒！』

華子靈臉色由白轉青，嘴唇已開始發黑，全身僵硬，顯見極為痛苦。他咬著牙盤坐下來，舉手連封自身八大要穴，然後緊閉雙目開始調息。
眾人看著這一連串的變數，一個個目瞪口呆，忽又聽見湯士臻大聲說道：『湯士臻與華子靈的比試乃屬雙方自願，生死自安天命，若局外人要加以干預，就休怪五毒封喉無情！』
台下群俠，本有看不慣湯士臻的驕橫狠毒、待要為華子靈抱不平的，被湯士臻這樣一說，俱都惴惴不便開口了。

一片沉寂中，華子靈忽然全身顫抖，繼而狂笑起來。
——莫非千金一笑的毒性，已經開始瓦解這位曠世神醫的心智？

羽人非獍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六道刀氣幻化而成的巨翼自肩背刷地綻開。
他幾乎已經認定：與五毒散人對決之人不是指覆黃泉華子靈，而是平生唯一的摯友慕少艾。
所以他絕無法袖手旁觀，哪怕萬人所指，哪怕天塌地陷。

讓群豪再次瞠目結舌的異變，就發生在刀客正要縱身掠出的那一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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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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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樓發表於: 2005-11-28 2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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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士臻正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

他慢慢地踱過去，俯視著已陷入癲狂的對手，嘴角蜿蜒成殘忍的弧度。
當他在華子靈身邊停下腳步的時候，原本狂笑不止的人忽然安靜下來，低沉卻清晰地向他說了一句話：
『陸塵北，你還差得遠了。』

不只是湯士臻，所有聽見這句話的人都為之一怔。

就在這一怔之間，前一刻還瀕臨死亡的華子靈忽然從地上彈了起來，三道細小的金光從袖內激射而出，轉瞬沒入湯士臻體內。與此同時，他右手在湯士臻面上一抹，竟將那幅邪氣驕狂的面孔整個剝了下來，露出一張年青人的臉。
有人即刻認了出來，那是五毒散人湯士臻生平所收的唯一弟子——噬骨郎君陸塵北。
形勢逆轉，變中生變，片刻靜默後，整個扶風頂險些被鼎沸的人聲掀了開去。

湯士臻（或者現在該叫他陸塵北了）汗如雨下，十指深深陷進掌心裏，拼盡全身力量壓制那三根金針在血脈中緩緩逆行的椎心劇痛。
『你……是怎樣，認出……我的？』他狠狠地盯著華子靈，就像想在其臉上剜兩個洞一樣。
『因為你的手。』華子靈一手撣了撣袍襟上的沙塵，微笑道：『有了一定根基之後，肌膚的老化速度便會大大減緩；六十歲的武者和一百歲的武者，他們的手很可能看不出多少差別；所以你易容成湯士臻時，並未想過要對自己的手下什麼功夫。』
『可是，像你師傅這樣常年與毒為伍的人，手上會漸漸積下毒汁薰染的痕跡，並隨著歲月的流逝發生微妙的改變。三十年根骨則其色微黃；六十年根骨則其色轉褐；若是浸淫此道超過百年，則關節處略帶青黑。』華子靈說著，低頭掃過陸塵北攥緊的雙手，『膚色淺褐，指節上顏色稍深，卻還不到百年的火候；再加上你對五毒散人畢生絕學的瞭解，我才能推測出你就是陸塵北。』
陸塵北臉色慘白若紙，牙齒幾乎將嘴唇咬出血來。他深吸了幾口氣，又道：『那，千金一笑……』
華子靈沉聲道：『上古寒珀為我偶然而得，但當年與令師切磋之時，華某並不曾帶在身上；而且那場比試後不久，因我一時不慎，這塊奇石已不知被何人盜走了。華某能破千金一笑，靠的確實是自身本事，你到現在還不肯相信麼？』

事態發展屢出人意料，群俠一時都不知如何應對，現場又開始陷入沉寂。
這當兒，陸塵北忽然大笑起來：『什麼上古寒珀！什麼毒冠天下！想不到我堂堂噬骨郎君陸塵北，竟落得為他人利用的棋子，真是愧對師門！將來又有何顏面去見九泉之下的師尊？！』
『想不到湯毒聖業已作古……』華子靈輕歎一聲，問道：『是誰將我有上古寒珀一事告知你，並慫恿你以五毒散人之名張榜公開亭的？』

陸塵北將眼一翻，正待要說些什麼，忽然全身僵硬，雙目鼓出，嘴唇亦不住地顫抖。
華子靈伸手在其腕脈上一探，立時臉色大變，正要施救，陸塵北已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小心……翳流……』
這是陸塵北留在世上的最後一句話。

『華醫仙，忠烈王請您往府上一敘。』紛亂中，混跡在圍觀者中的幾名忠烈王手下湊了過來。
華子靈點點頭，示意來人小心抬起陸塵北的屍身，兀自負手緩緩前行，所到之處眾人皆自動向兩旁讓去。
行進中，眼角餘光倏地捕捉到一個身著淺灰胡服、外罩暗紅色短褂的人影，只晃了一下便沒入人群中去了，前呼後擁的華醫仙不覺微笑了一下——某個口口聲聲不管江湖事的壞朋友，果然還是放不自己的。

當然，有喜就會有憂。
華醫仙正自欣慰的當兒，一陣凜冽的寒氣突然自前方襲來，打個冷戰抬起頭，便看見臉色比衣著還要肅殺的某刀客正在那邊候著。
當作……沒看見吧……
反正羽人非獍再氣憤也不至於在光天化日之下拿刀頂在一代醫仙的脖子上。

——不過他可不可以不要緊緊跟在我們這一行的後面啊||||||| 冷得我背都開始疼了……

————————————————————————————————

在忠烈王府的內堂裏卸下偽裝，換上日常的便服，華子靈隱去，唯留藥師慕少艾。
天知地知，師知徒知，笏王知，素還真知。
當然，某人的兩位摯友也是心知肚明的。

不日，慕少艾接到素賢人的邀請，說是於琉璃仙境備下清茶以待。
素氏茶藝天下無雙，可是喝起來卻不見得輕鬆。

『藥師可曾聽說過翳流？』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素還真正自桌畔的紅泥小爐上拎起一隻南窯陶壺，壺內盛著年前由松針上搜集的新雪，正沸到約麼半柱香的火候。
石桌上擺著兩隻紫砂茶盞，暗色的壁襯著點點褐綠，乃是據說五十年一產、至上的藏雪峰毛尖。素還真右腕微提，令壺口側成適宜的角度，再以左手食中二指輕輕按上壺蓋，涓而勻暢的細流便脈脈注入了慕少艾面前的紫砂茶盞裏。

『若我記得不差，那該是南疆一個以弄毒操蠱見長的教系，百年以前分裂為青黑二派；雖屬邊境異教，行事邪吝古怪，但與苦境正道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好友果然是無事不知。』
『高來高去的話回頭再打包給我吧——你認為，翳流在這出假戲真做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慕少艾端起茶杯淺抿一口，問道。
『這個問題，藥師定然比素某要想得透徹些。』
『我以為，翳流正是煽動陸塵北為其師討回面子的幕後主使。』
『——哦？』
『陸塵北的死因是蠱。』慕少艾眯起眼睛，任杯中漾起的蒸氣濡濕自己的下頜，慢慢地說，『他所中的，是一種產在南疆、極為罕見的蠱蟲。盤駐在心口，可以令受蠱者內力大增，但是一旦被特殊的蠱笛所催動，就會咬斷宿主心脈，即刻致死。據我所知，這是翳流控制教徒的常用手段之一。』
『藥師以為，翳流遣陸塵北對上令師的原因為何呢？』
『這就有很多種可能了：也許是想從醫仙毒聖之爭中揣測中原的藥理；也許是師尊以前得罪過翳流；又或者——是為了替日後進軍中原掃清潛在的障礙。』

兩人于清雅的茶香中相視而笑，卻並不見多少欣慰的成分。
他們都知道哪一種猜測成真的可能性最大。
他們更清楚，此事成真時，中原將要面臨的會是怎樣的禍端。

『讓素某再為好友沏一杯茶吧。』素還真打破了沉默。

壺內新添的雪水已然滾了，冉冉的水汽在爐上蕩漾。
隔著那團白色霧氣看去，琉璃仙境裏精緻的園林一片迷蒙，恰似載沉載浮、令置身其中者永遠也堪不破的江湖。

——————————————————————————————————

尾聲

時間是四月十五，稀疏星子正開始躍出天幕；地點是風鈴館後的小院；人物是迷谷主人一名，以及約好前來共賞明月的好友兩位。
庭院是晌午便修整過的，石桌上已溫好一壺陳年的女兒紅；旁邊幾張細瓷碟兒呈梅花狀擺開，盛著時令佳果和下酒小菜，雖不比龍鳳禦宴裏那些山珍海味，倒也調理得精緻誘人。
此情此景此等佳餚，慕少艾卻不知道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為好。

其實常有人說他的表情豐富到古怪。
卯上疑難雜症則擰眉不語；覓到奇草良藥則挑眉展顏；倘若哪位狐朋狗友出門忘記燒香，被他揪住了什麼八卦新聞，慕大藥師則會很不給面子地賊笑起來，一面用力乾咳幾聲以示『我已盡力克制過了』。
當然，更多的時候他會一連好幾個個時辰讓面部肌肉保持著似笑非笑的狀態，歪在自家長椅上垂目沉吟若有所思。乍一看你會以為他正在鑽研什麼診療奇策，而看他那副德行看了數十年的朱痕染跡會很冷靜地指出：某人只不過是睡著了在發白日夢而已。

然而，不管是十二個時辰一張臉還是一個時辰十二張臉，歸結起來也就只有兩大類——
笑，或者不笑。

羽人非獍看見慕少艾的笑容就忍不住要皺眉頭。
倒不是不喜歡那人的笑容。畢竟憑良心來說那張臉無論從哪個角度解析都稱得上清逸俊秀，笑起來還是很好看的。
他所不滿的，乃是『慕少艾愛對羽人非獍笑』這件事本身。
——那傢夥，哪怕攬上了天大的麻煩，在他面前也永遠只肯露出一副萬事安好的笑臉。

和羽人非獍相反，朱痕染跡最怕慕少艾不笑。
真心微笑也好，強顏歡笑也罷，只要還能笑出來，就表示事情尚在慕少艾所能承受的範圍之內。
一個習慣了笑對風雨的人，要經受怎樣的創傷，才會落到連嘴角也無力抬起的境地？
可惜天公向來不從人願：江湖中見過慕少艾愁容的人少之又少，算上業已作古的一共也才三人，朱痕染跡偏偏就是其中一個。

所以，當平生摯友羽人非獍與朱痕染跡一同出現的時候，慕少艾就只好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就好像現在這樣。

——現在是什麼情形？
三個人、六隻眼睛，都聚焦在一隻甚為精巧的錦囊上：極考究的雪色緞面，用翠綠絲線繡了株扶風的青竹；針腳綿密而熨貼，和色無跡，絲樓分明，操針人的用心盡蘊其中。
錦囊本身沒有什麼詭異——詭異的是拿出它的人。

某位一向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刀客朋友，甫一落座便摸出這只錦囊來，面無表情地擱在石桌上。
『慕少艾，這個送你。』
羽人非獍用正經到不能再正經的語氣說道。

慕少艾左眉輕挑三次，又不著痕跡地抽了幾下嘴角，終於擠出一句話來：
『羽仔，就算是定情信物，送錦囊會不會太娘娘腔了些……』
『我都不知道羽兄你除了刀法外還精通刺繡——嗯，看這針法，似乎是道道地地的蘇繡……』
朱痕染跡撚著下巴湊近去端詳了一番，然後煞有介事地補充道。

明明沒有風，羽人非獍鬢邊的黑髮卻很有威懾力地向後飛揚起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那是天泣出鞘的前兆。
滿園楓葉都仿佛很識時務地在枝頭戰慄。
『好別致的禮物多謝羽仔費心藥師我收下了。』
慕少艾很優雅地舒臂、伸手、抓起那錦囊，速度和他的飛針術頗有一拼。

將那柔滑的織物攥進手裏時，慕少艾才覺出裏面裹了某種圓滑而堅硬的物事。有些好奇地解開袋口絲結，右手拎住錦囊一角，左手在其下有些期待地攤開。
一枚鴿蛋般大小的淺褐石塊落進了他的手心。
宛若一顆碩大的水滴，通體籠著層剔透而柔婉的光澤，靜靜地凝在那兒，令掌中漾起一片不可思議的溫潤。
晶瑩無暇的石身，包裹著一顆珍珠似的種子，每一絲棱角都還像長在花托上時那般清晰完好。
那是一塊極美麗的琥珀。

『這是……』慕少艾覺得自己現在的臉色一定很精彩。
『上古寒珀，鑒定完畢。』朱痕染跡面不改色的評論著。
『我自小隨身的佩飾。因為狂龍不喜歡它的顏色，所以倖存了下來。』羽人非獍不動聲色的解釋道。

慕少艾的目光一下子柔和了起來。
這是第一次，羽人非獍在他與朱痕的面前主動提起自己的過去。
被舉世聞名的神偷盜夔獠翾盯上，師尊會丟失這塊奇石也可說不算冤枉了。

半是驚訝半是驚豔地端詳著那罕異的奇石，慕少艾思緒萬千。
知道上古寒珀原為華子靈所有的，大概也只有盜夔獠翾與嬈女霏霏夫婦，那麼翳流獲得這消息，必然與罪惡坑有關。
是某個逃出坑的罪人避入了翳流？抑或翳流在罪惡坑安插有眼線？還是兩大勢力之間原本就有勾結呢？
看來在不久的將來，有必要對此徹查一番呐……

沉思中，慕少艾淡赭的瞳仁映在瑩潔石面上，竟是渾然一色地相襯。
『很像嘛。』朱痕染跡忽然沒頭沒腦地插了一句。
『嗯，是很像。』羽人非獍點頭附和。
『……很像……咦，你們在說什麼啊？』慕少艾自冥想中回過神來，茫然地望著兩位友人。
那雙淡茶色的眼睛裏含著柔軟的淺笑，又沉澱著幾分明澈的睿智，能一直看進你的心裏。

朱痕染跡端起一杯斟滿的酒一飲而盡，羽人非獍則拈起一筷西湖醉魚開始品嘗。
兩人都把嘴角淡不可察的笑意掩了過去。

慕少艾瞥瞥羽人非獍，又瞅瞅朱痕染跡，忽然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在桌上一拍：
『早知道這玩意在羽仔你那裏，我就不用跋山涉水好幾日去配齊那千金一笑的解藥了——差點把腿給跑斷！』
朱痕染跡忍不住把酒杯一放，哈哈大笑起來。羽人非獍卻還是那副不動如山的樣子，慢吞吞地咽下嘴裏地魚，再慢吞吞地答道：
『誰讓你事先要瞞著我？』

夜風扶搖，月華蕩漾在上古寒珀光潔的石面上，默聽著撒滿院落的快意笑聲。
雖無法堪破江湖是非，以友為伴徜徉其中，卻也是一種別有趣味的豪放。

END

————————————————————————————

後記

敲下END三個字母時，那種『舒了口氣』的感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強烈。
細細算起來，自七月中旬寫完弱水系列第一篇《例外》至今，已曆四月有餘。也就是說，慕少艾這個人物步入我心裏，已經過了四個多月了。

還記得興起要寫《例外》，是在看完刀戟一第11集之後。
面對藥師半開玩笑的埋怨，羽人非獍很酷地將身一轉，說了句『你是例外』，萌之鐘聲就在那一刻轟然敲響。
其實當時並不能算是很喜歡藥師，充其量也就是對他『很有好感』，以及對羽慕之間的互動『非常呷意』罷了。回翻自己的看片筆記，真正意識到自己迷上了這個人，似乎是在刀戟一第17集。倒也不是看見了什麼印象深刻的鏡頭，而是那種日積月累的『好感』已經達到了由量變向質變飛躍的程度。
簡單說起來，也就是水到渠成般自然。

再然後，便卯起來為少艾寫了許多東西。
包括刀戟一第21集萌到朱痕以後寫的《寶物》，刀戟一23集萌到南宮慕後寫的《蠱毒》，為賀中秋寫的《幻彩》，還有一系列雜七雜八的南宮慕片段亂彈。
那真的是小花一般亂萌的快樂時光……

然而少艾是一個預定要收的人物。
這一點早就知道，可是唯有真正對這個角色動了心之後，才會體會到『預定要收』四個字的苦澀。
所以就有了弱水開篇以來的第一次卡文。《心魔》此文是自戡魔一28集之後開始動筆的，情節架構什麼的也早就理得清清楚楚，可就是寫不下去，至今還是只有一個『上篇』擺在那裏。沒法動筆，也不想動筆，我不能再去描寫一個已被定義成『少艾之遺憾』的故事。
之前決定把弱水寫成短篇系列（其實《怪談》和《琥珀》都有一萬多字，勉強也可算中篇吧……），就是因為深知自己喜怒無常又懶散的脾性，開長篇必成坑，誰知還是留下了這樣一個遺憾（苦笑）。

我本是一個很喜歡惡搞的人，大概是苦悶積壓得太多造起反來了，一怒之下便寫了純KUSO的《怪談》。
說起來，這其實是弱水系列中配對傾向最明顯的一篇（南宮慕那種被我掰成落花流水模式的不算＝＝）。也算是一時心境產一時的文吧——我現在，是再沒心情去捕捉關於藥師的曖昧了。

刀戟二16集之後，很消沉了一周，拒絕看關於少艾的一切悼文，直到某月對我說：真想他，就該寫點東西來紀念他。後來慢慢得平靜下來了，便有了《琥珀》。
早在寫《寶物》的時候，就想過弱水系列的最後一章要叫作『琥珀』。我一直都覺得那種溫潤的石頭很像藥師，無論是色彩、藥性、還是那種獨特的包容感。
《琥珀》這個故事其實設定很大，愣是被我壓縮成了現在的篇幅＝＝||||。這是發生在翳流亂世之前大約半年內的事，牽涉到三個自創角色：
慕少艾的師傅——指覆黃泉華子靈，又號『醫仙』。詩號：一花五葉傳天下，直指人心在鏡中。
華子靈的宿敵——五毒散人湯士臻，又號『毒聖』。詩號：毒澤酌生靈，沉香薰骨髓；千金擲一笑，傾國亦傾城。
湯士臻的弟子——噬骨郎君陸塵北，待師約戰華子靈的詩號：十萬神魔十萬血，彈指揮間覆黃泉。
（至於各人的主要性格，我想文中應該很簡單就能看出來吧XDDD）
因為自創人物太多，曾問過一些朋友會不會反感，他們的意見也很兩極化：有說『很無聊』的，也有說『很有傳奇色彩』的。不過我自己倒是寫得相當開心。打定故事框架後，用了三天的課餘時間把文磨完，相對於《怪談》而言，算是很高的效率了（笑）。
就像在前言裏說過的那樣，每個觀眾的心裏都有自己打造的一片江湖，而藥師會永遠活躍在我心中的江湖裏。

末了，感謝每一個看過弱水、喜歡弱水的讀者，感謝拼命給我打氣的某月，感謝雖然不看布布卻耐心傾聽我所有牢騷的摯友S。

——熊貓眼的野渡於2005年11月28日淩晨4點37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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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樓發表於: 2005-11-29 01:0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一字一句，連著把怪談跟琥珀看完，感觸良多。

好生佩服野渡的文字功力，也好佩服描寫的藥師渾然天成，
迴首抬眸都挾帶一股優雅的韻緻，
就連不動不言，看在旁觀者的眼中，都能揀出一百種一千種好來，
那種美麗超脫凡俗，卻不會讓人覺得女性化覺得有任何突兀，
合該是那樣詼諧雅然，涓涓細流一般，慢慢滲入別人心中的存在，
就再也忘不了了。

藥師不是獨個兒存在的，還是要有了朱痕有了羽人，甚至阿九，
跟著朋友一起的藥師才是完整的，
真情藏在所有的展顏一笑跟剔透心肝裡，
雖然口頭不提，可是卻感受的到溫暖，很溫暖，
在那樣的溫暖裡想起難過處不會落淚，反而會微笑，跟著情不自禁的感傷一起，

人走了，還會活在喜歡的人心底。
只是很傷心罷了。

不管怎樣真是好文，看了好感動，
〈弱水〉以三人煮酒論茶的團圓結束，即使知道這不過是好久以前發生的事情，
還是有點安慰的。

期待未來還有新作U////////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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