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3.05 [六弦良识]锦瑟无端系列（更新5 白雪飘，30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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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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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85)

30樓發表於: 2010-03-05 0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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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中的双年更。-v-||||||

之五：白雪飘
六百年前的雪夜，苍自道境西南山中带回白雪飘。
贵为道境众教鳌首，玄宗香火鼎盛，门人众多，其中大多为自行上山求道，少数则由道尊观天象，算天运，测方位后派人寻访再带入玄宗，其人多半有慧根，知缘法，往往是玄宗最为卓越的道子。
百年前的苍便是这样上了封云山，入了玄宗。
而现在，他第一次奉了宗主的命令，将去道境偏远之地的西南深山中带回一位同修。
天机渺渺本不可泄露，所测只得大致方位与八字，其名姓、样貌、乃至男女皆不知。
苍便觉得有些为难。
人海茫茫，八字相同者多如天上星斗，要如何去找寻？
法座上道尊捻须微笑，只说了四字：
信己，随缘。

苍在杳无人迹的山道上走着。
其时他身处之地在道境西南山脉中一处叫做腾龙岭的山涧，按照道尊给的路观图，再过半日应可到达观星所测之地，那是位于腾龙岭群山之中的一处小村落。但现在暮色四合，天色已然全黑，浓密的树荫掩盖了曲折于山间的道路，再远些就完全湮没在黑暗中看不到了。
即使赶到村中也将是子夜，今日怕是要在山中露宿了。
苍这样想着，脚下便略有放缓。突然林间窸窸窣窣一阵响动，接着一个东西就滴溜溜地滚到他的脚下。
苍低头一看，是个松果。
接着一声呵斥在头顶上突然响了起来，听得却是脆生生的童音，在日暮的寂林中分外清晰。
“阿公，你迷路了？”
苍愣了一楞，抬头往上看，就见头顶上方的树枝上坐了个孩子，不过六七岁的模样，手上捏着个松果，一脸认真地盯着他看。还在愣神的功夫，那孩子就一溜烟下了树，站到苍身边，扬起头大大方方地又说了一遍：“阿公，你迷路了？”
过了片刻苍才回味过来，心里有点哭笑不得，低下头打量着这孩子。
看上去六七岁的光景，穿的衣衫破旧但还算整洁，头上沾了些草屑脸上有点泥巴，看上去和一般的乡野顽童没什么两样。见苍在看自己，那孩子便有些不耐烦，伸手搓搓鼻子：“你是不是迷路了嘛！”
苍努力掩盖住心中的好笑，点了点头说是。然后又问：“这样的深山野岭，你怎会一个人在此？”
那孩子朝苍扬了扬手中的松果：“爹娘说家里没米了，要来摘松子吃。这边山上的松子少，爹叫我在这看着，他和我哥去远的地方摘了。”说到这里，又小声嘟囔了一句：“我都看两天了，他们还没回来。明明说回家要吃白米的……”
那声音虽小，苍却听得明白，心中微微一动。来时他便听闻道境今年雨水稀少，很多村庄几乎颗粒无收，时值入冬，不少农人为生计所迫，忍痛卖儿鬻女，或是将子女丢弃好留下活路。现在听这孩子的话，多半是被生身父母狠心抛弃了。
只是这孩子不更世事，还在这里等着家人回来……苍心里默默的叹息了一声。
大概是看见苍还在愣神，那孩子显然有点不耐烦了。
“阿公你是要去我们村子里么？这里我没来过，不过回去的路我大概认得，我带你去！”
苍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孩子不由分说直接拽住他一只手，就往前面的树丛里走。
苍怔了下，但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便任由那孩子拉着走了起来。
两人手拉着手在林间默默穿行了片刻，苍便开口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名字。娘说我是剩下的，不用名字。叫我‘剩下的’就好啦。”
苍楞了楞，便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那孩子把头转过来，脸上有点好奇：“阿公，你是师公对吧？”
苍点头说是。
那孩子便挠了挠头。“我爹说了，做师公的都很了不起，看见了都要叫一声阿公的。”顿了顿他又问苍：“阿公你是来接我们村子里的阿才去做师公的，对么？”
苍闻言心中一震，脸上却并不动声色。
见苍没反应，那孩子就当是默认了，自顾自说下去：“那个阿才是村长家的小儿子，和我一天生，不过他比我聪明多了，经常说一些奇怪的话，到最后都应验了。大家都说他是天上的神仙转世下凡的。来这里打醮的师公都会去看他，说他以后会当大官，大富大贵。”
苍微微皱起了眉头，但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听着。
停了一会，那孩子又接着加了一句。
“不过我不喜欢他。他老说我克父母，我爹娘就不喜欢我，要丢掉我。”
苍楞了楞，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回话。被提起了心事那孩子似乎也有些不快，拽着他走的更起劲了，只听见脚踩在树叶上啪啦啪啦的响声。待走入林间一片空地，微凉的夜风裹挟着初落的叶子就卷了过来，苍便明显感觉到抓着自己胳膊的小身体微微打了个寒噤。
看看那孩子身上单薄的秋衫，苍不动声色地运了些真气，从手里过渡到对方身上。
即便是在萧瑟的秋风里，那只手也似乎一点一点的暖和了起来。

这之后二人一路无话，只在林间小径中默默穿行；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那孩子突然在苍面前猛地停下，接着苍听到了一声低低的惊呼。
“怎么走回来了……”
苍顺着那孩子站立的方向往前看去，只见古松茂密，在微弱的暮光中投下厚重的黑影；苍的眼力很好，看见其中一棵松树下放着一堆松果，摆成个小塔形状，不是方才二人相遇的地点，却又是哪里？
苍心头不由微微一凛，皱起眉头。这种情况，应该是“鬼打墙”无疑。方才行路时他便觉察此处山岭下的地脉地气走向有些诡异，竟有些暗合逆五行的征兆，便也留了个心待回转玄宗后再进一步追查，怎想竟被释放出的地气影响了五感，又和那孩子聊天分了心神，不知不觉陷进了地气逆转成的迷宫里。
但若是手里这个六七岁的幼童也就算了，只是修为如他，堂堂玄宗宗主门下高徒，竟然一时不察，在这样一座小山包里迷路，传出去一定会被奇门那些人给笑话死吧……
抬头看了看林间越发暗淡的天色，苍正想拉了那孩童的手走出迷境，却不防对方先一步有了动作——竟然是不由分说地拉住他，又朝原来出发的方向走了过去。
“刚才是我记错了！我这就把你带出去！”
听着那倔强好强又明明带着一丝恐慌还要勉励压抑的童音，没来由的，苍突然有点忍俊不禁，也就放开了手，就任凭他拉着自己的手又走了回去。
此时夜色越发昏黑，树林茂密处几乎不见五指。但那孩子依然拉着苍在林间娴熟地穿梭着，脚下丝毫没有停滞——就像是他真的认识林中每一条道路，踩得脚下的落叶嚓嚓作响。
此时苍便觉得有些诧异。虽然牵着他的孩子毫无自觉，但苍知道其实他们现在所走的路恰好是地脉穿行之处——仅仅依靠直觉便可感知自然万物灵气与之相合，这样的灵慧之处恰是修道的基本。只是毕竟是未曾发蒙的幼童，并不懂得如何利用五行解开地气逆行的脉路，只是凭着直觉顺地气走向而行，这样下去肯定又要碰壁了。
果然，半柱香之后两个人又走回了原地。此时天色已然全黑，树下那堆小小的松果都看不清楚了。
“怎么是这样……”苍看着那孩子站住了喃喃自语，语调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哭腔。
这样怕是不行了吧。苍想着，一边就开始掐指念决。地气逆行产生的迷障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以破解的法阵，虽然个中缘由亟待理清，但眼下完成师尊交代的任务要紧，一切都等找到天命之人回转玄宗再说了。
也就在这个时侯，眼前突然跳起了一线光亮。苍抬起头，看见那孩子正站在眼前看着自己，腮帮子一鼓一鼓得像是在赌气；他的手上不知道怎么的多了个小小的火把，散发着微微的松香气——
在跳跃的火光里，那孩子的眼睛看上去分外的明亮而坚决。
“不行，我说过了，一定要把你带出去！”

苍没再说什么，俯下身去，温和地朝对方伸出手。
“那么，有劳。”
嚓嚓的声音又在荒草之间响了起来，与方才不同的是这一次多了一点火光的毕剥声。两个人依然谁也没有说话，只在寂静的林间穿行，过了一会，像是注意到了这样的沉默，那个孩童转过了头，对着苍很认真的说：“跟着我走就是啦。我知道怎么走出去的。”
苍看看他，笑笑说好。吾信你就是。
他当然没告诉对方他的另一只手掩藏在衣袖中正在做什么。

两人一起走了片刻，前方的树林也渐渐疏朗。苍便觉得那孩子的呼吸陡然急促，脚下的步伐也不自觉的加快，到最后几乎是要一路小跑了起来。
渐渐的，在前方树木的阴影之间闪亮起一点两点的火光；苍听见了流水的声音，还有一两声犬吠，显然村子是快到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走在苍前面的孩童停下了脚步，放开了他的手。
“阿公，从这里一直走，走出树林就到了我们的村子了。”
苍有点诧异。
“你不跟着一起回去么？”
那孩子叉了腰仰头看苍，神情无比认真：
“爹叫我在那等他，我还得回去，万一他回来，就找不到我了！”
说着他便转过身，从苍身前走了过去。
苍心里不由一震。

法阵巨大的光华从腾龙岭杳无人迹的山涧中蹿动了起来，流动的紫色和红色的光芒照耀了大半个天空。走在苍身前的孩子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阿公”身上奔腾的流彩，那眩目的景色在他看来是多么不可思议，但他并不知道那只是一个很平常的法术，苍正用玄宗的秘术矫正此地逆行的地气，从此之后便再也不会有迷境出现。
缭绕林间的雾气第一次散去了，稀疏的林木之上夜空中一轮明月高悬。连名字都没有的孩子像是被钉在了地上，愣愣地看着苍朝他伸出一只手。
“随吾来，如何？”

苍回到封云山的当日正是入冬后第一场雪。正殿上宗主拂去了两人肩上的雪花，亲自为新入玄宗的孩童赐名：白雪飘。

身为六弦之一，白雪飘起初却并未表现出任何天资过人之处。于术法乐理的修为皆只能说是差强人意，有时也会逃课赖床，再大些偶尔也和其他同年的道生赌钱喝酒，做一些年轻人都会干的荒唐事。苍与其他人并不以为意，毕竟那是每个人都必须经过的阶段；但在不同的道房之间渐渐的便生出了些影影绰绰的传闻。比起苍的天资卓绝，乃至算不上天才但在乐理上仍可是玄宗翘楚的翠山行与更小一些的赤雲染，同为六弦的白雪飘的表现便让人有些失望——六弦为人称道之处便是对于乐理的精湛技艺，但白雪飘的月琴弹的并不怎么出色，甚至还不如四奇的墨尘音。但相反的，他在术法上的造诣倒是不错，尤其是在奇门遁甲上可称出色，常有一同学习的道生在被整的灰头土脸之后笑称白雪飘你是不是投错了师傅，从四奇错分到六弦去了。
每到这个时侯，不管是平时里再怎么厮混在一起的狐朋狗党，白雪飘都会很生气地皱眉矫正：“吾是六弦，六弦的白雪飘！”，一开始年长的道生常拿这个来逗白雪飘，后来看他每次都气鼓鼓的要哭起来，这才罢手。
而流言依然在看不见的地方影影绰绰的传播着，直到九方墀进入玄宗，与赤雲染和白雪飘一同参加玄宗甄选的时候终于浮出了水面：在那一次考试里，白雪飘在乐理上先败给了年方及笄的赤雲染，再败给了刚入玄宗不久的九方墀，最后败给了另一道房的四奇同修，拨弦道曲墨尘音。
六弦本以乐理为擅长，在甄选之中从未尝败绩；而这一年先有黄商子为宗主亲命未经甄选便入六弦，而后就是白雪飘几乎没有通过考试；这一下道房里便炸开了锅：毕竟六弦四奇的十人历来都是玄宗最为杰出的十位道子，术法乐理各有专攻，但如今专修乐理的竟然比不过选修副业的，岂不是天大的笑话？甚至有人说六弦四奇干脆改成五弦五奇算了，十人对半分了岂不是两全其美？
对此苍给出的回答据说来自宗主：四六之分，有缺有盈，恰为相辅相成之象。若是五五兼半，便失了相生相变之机，成了对峙死局，不可。
但还是有人颇不以为然：四奇为天斗四星还好解释，但六弦呢？明明是五律五音，多出来的那个岂不是多余……
流言最终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淡去。这期间唯一不受影响的，似乎就只有六弦本身了。白雪飘越发勤奋的练习乐理，但始终没有在奇门法阵上的造诣进步显著；苍和其他人看上去也并未对此多加留意，“毕竟六弦就是六弦，有六个人就够了。”只有一次黄商子摸着脑袋提到了一句，一边笑呵呵地弹去新做琴架上的刨花屑儿。
但苍没有对任何人提起他曾经去面见宗主。
对于苍的疑问，形容枯槁整日端坐的老人并未多言，长久的沉默之后仍旧给了苍与十几年前一样的回答：
信己，随缘。

苍把疑问放在心中，并不曾对任何人提起。漫长的修道之路还有很多很多需要他们关心的地方，身份资历乃至修为都可算是俗世牵绊，并不是值得需要花时间关注的问题。
直到异度魔界降临道境的消息打破了原本的平静。
苍依然记得那日，他与玄宗其他道房的执掌者被连夜唤至总坛议事厅，在驻守西南的同修临死前传来的储思之芒中了解了血淋淋的事实——
道境西南腾龙岭无名山村，以异人之血脉练就血精为楔子，早在远古被封印的魔界自异度现世，巨大的爪牙顺着腾龙岭逆行的地脉深入，源源不绝地汲取着支撑道境大地的力量。而死者正是那村中族长，一个名字叫做才的老人。
待储思之芒最后一缕灵识消散，偌大的议事厅中寂然无声。
半晌后方有人喃喃发声：
这般强大灵力与天赋命格，怎会数十年间竟都未发现……
而后再未有人说话。
半晌后宗主一声轻咳打破了沉寂。所有的执掌者们仿佛大梦初醒，纷纷忙碌起来，偌大的议事厅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站在人流之外，苍看着大殿上来来回回奔跑着的身影，不知不觉之间握紧了手心。

明明是入伏的天气，是夜，封云山却下了一场最大的雪。有刚入门的道生自睡梦中惊醒，冲到外面的院子里，蹦跳着去接那铺天盖地的雪花，立刻被年长的门生揪着耳朵拉进寮舍，塞进厚厚的棉被中。苍不记得雪是何时开始下起，又是何时停下的，只是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肩头已经积了一层细而密的雪花。他想起不算太久的从前，也曾有这样一场雪，怀里的孩子冻得鼻尖通红，怯怯伸出手去接住天空里飘落的雪花，朝他绽放出一个羞涩而开心的笑。
他看着远处矗立在雪地中那个仿佛一尊塑像一般的身影，久久未有动作。
而在远处皑皑白雪的群山中，一点彤云分外惹眼，即便在夜中也那么清晰，如同一只来自远古沉睡的恶魔，睁开了火红而不详的眼睛。

道魔大战的持续一如它的开始，没有人知道那会是哪一天。旷日持久的战争让原本兴旺繁荣的玄宗支脉凋零，昔日人声鼎沸的道房一个接一个在大战中消失，最后只剩下了作为翘楚的六弦和四奇。
此时再也没有人奇怪白雪飘为何术法优秀乐理平平了，反倒是他卓越的奇门术法在大战中派上了不少用场，也为六弦解决了很多次危局。苍看着那个每次都跟翠山行冲在最前线，挥舞着手中的剑或是掐指念决，表情越发冷静和坚决的少年，心中涌起一丝莫名的感慨。他想若等到这战争结束，那昔日别扭的孩童，也定会成为优秀的玄宗道者吧。

怒海沧浪很久没有下过雪了。
苍看着身前的四个墓碑。雪花落在黑色的墓碑上立刻融化，渗入黑色的石块，转眼便不留痕迹。
他伸出手，记忆中有个相似的景象浮现了出来。
那是并不算太久远的之前，在术法和空间乱流的困境中，他也曾对着一个人，这么伸出自己的手。
而今日，回应他的只有一抔黄土。
……若非我当日强行违逆天时，出关救他……
身后的翠山行语调强硬地打断了他的话。
絃首方才发下誓言要清理叛徒，如今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苍看着那无声的四个墓碑，觉得嘴里泛起一丝苦涩。
玄宗叛徒吾必定手刃，但这同袍相残，又何尝不是因果轮回？……若非我当日一时之心……
翠山行咬了咬嘴唇。
吾学乐器的时候，便知道即便拿到了一样的乐谱，但每个人弹出的曲子，从来没有一样的。就算你弹对了第一个音，也不知道下一个会到哪里去……但总得弹完它，那才是一首曲子。
两人再也没有说话，天地之间寂静无声，只有雪花飘飘摇摇，不断落入寒冷的深海。

苍睁开了眼睛。
魔界的万年牢永远是黑暗的，可以攫取人心的绝望凝结而成的黑暗。苍略微动了动身体，透骨钉贯入经脉带来的痛楚已经麻木，血液也已经凝固成紫黑色——在时间与空间都无意义的所在，那是唯一可以证明存在的东西。
自无边的黑暗中，杳杳升起了一点诡异的磷火。苍眯起眼睛看过去，随磷火而来的是一个熟悉的身影——绿发蓝衣，有鲜血不断从五官中冒出，染得衣物上满是斑驳的色彩。
苍看着翠山行向他走过来，用手紧紧抓住了道袍。
来人的面貌还在一点一滴的变化。磷火跳跃的间歇，已是变为白发红衣的窈窕少女，肩头两处狰狞的伤口扎出了骨头；又一瞬则是黄发方脸的男子，只是片刻那身体的心脏正中便突然出现一个大洞，鲜血喷涌而出；而后则是黑白发色交杂的男子，苍看着他的身体在脚下蹿起的烈火中化为灰烬。
待最后一片火光消失，一切似乎又归于沉寂。黑色的灰烬在苍眼前如同蝴蝶般飘飘扬扬飞起，最后汇聚成一只形状丑恶的蝙蝠。异度魔界的军师自虚无的黑暗中现身，看着被囚在万年牢中却依然稳如泰山的死敌，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弦首的心果真冷硬如铁，便是同修各个殒命在前，也不为所动。”
“魔界宵小伎俩，吾尚未放在眼内。”
“……哦？不愧是六弦之首·苍，无限的定义与可能性，却不知是否包含着今日阶下囚的境地？”
并不理会对方语调里肆意的戏谑，苍微微动了动早已麻木的身体。
“时也，命也，运也。而天行有常，天道循环，来日汝等也将遭受天之罪愆。”
魔界的军师从面具后发出低低的笑声。
“天道循环？人啊，从来都是自以为是的生物，力量有限，而却时时充满贪欲，妄图改变既定的事实，以为自己的力量可以主宰一切保护一切，却不想自己也不过是棋盘上一颗小小的棋子。”
魔界的军师摘去了面具，眼中闪着诡谲的光。
“弦首，汝可曾记得道境西南山脉的腾龙岭？”
苍心中一动。
“那是汝等妖物现身之地，以异人血精为楔子，方圆千里之内生灵之血开启赦道……”
伏婴师又低低笑了起来。
“其实若非是你从中作梗，那一日早就可以到来。数十年前，鬼知冥见算得你将出现在腾龙岭下迎接天命之人，便在山下的村中布下法阵。只要你进入村庄，便会启动天魔锁神关。若非地气走向被扭转，打破魔界封印的人，将会是你，苍。你将会是在道魔大战中的第一个牺牲品。不知为何你并未进入村庄需找那天命之人，吾等只能等到那人百岁后才炼化血精。虽然延迟百年，但对魔族而言不过弹指。苍，你自诩无限定义与可能性，而命运依旧照着既定的轨迹前进了。虽然汝发现了魔皇的踪迹，追入意识之海，但最后也不过在此沦为魔界囚徒。汝只能看着自己的同袍好友在这场战争中化为无辜亡灵，便如同方才那般，只能袖手旁观而已。”

——待魔皇君临人世，汝便去完成那未尽的义务，成为魔界降临苦境的楔子吧。
说完最后一句，伏婴师以袍覆面，转身消失在一片红色的火焰之中。

万年牢内又陷入死寂的黑暗。苍端坐牢中，闭上了眼睛。
世界在他眼中恢复一片混沌。
何为终？何为始？何为因？何为果？

——不过信己，随缘。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的时候苍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一条无尽的，血与火铺就的道路。不知开始，不知终点，不知前路。无数的人走在这条路上，他熟悉的，或是不熟悉的。他看着他们前进，倒下，相互搀扶，直到走入未知的混沌。
熙熙攘攘的人流，只是坚定地走向一个方向。
在那些身影之中，一个年轻的身影朝着他走过来。他看着那身影慢慢地矮小下去，从冷静坚定的青年恢复到六七岁的稚气孩童。
他看着那年腾龙岭山中的孩子向着他走来，如同千年之前他坚定地说要把他带出去。
他看着那孩童向他伸出一只手。
——这条路，还要走下去么？絃首？
苍点了点头，微笑着向他伸出手。

于同一时间，他听见天鸣笛音穿越时空与意识交错重叠的屏障，迤逦而来。

白雪飘（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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