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1.25 【羽慕】一场白雪（已完结，环太平洋au）

復制鏈接 | 瀏覽器收藏

白糖海藻糕

級別: 騎士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UID: 94619
精華: 0
發帖: 85
威望: 2 點
銀兩: 50717 兩
蓮花: 352 朵
本命: 慕少艾，羽人非獍
王道: 羽慕
牆頭:
配偶:
座右銘:
注冊時間: 2017-01-24
最後登錄: 2024-10-19

鮮花(71)

樓主發表於: 2023-11-25 22:20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11.25 【羽慕】一场白雪（已完结，环太平洋au）

《野月青蝉》合志参本作品

-

受了致命伤的机甲被安置在了维修室的角落里。

那是维修室最里面的位置，周围漆黑一片，进入的时候，安静的空间里只有鞋底踩到地上不知何时掉落的细碎零件而发出小小的摩擦声。

那台已经失去了运行能力、无法再次站起来作战的机甲就孤独地躺在那里，它的头低低地垂下，右臂和身体连接的地方几乎已经断裂开，胸口的位置空空荡荡，只留下焦黑的残骸，像是被生生剖去了心脏。

羽人非獍的脚站在距离它两三米远的地方便停了下来，再没能成功迈出下一步。

大约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度过了三分钟或者更久的时间，他才终于下定决心，抬起头，沉默着看了它很久很久，久到这些天没有来得及修剪的、变得长了些的细碎刘海已经垂到眼角，发尾和皮肤的摩擦让他的眼睛变得和嗓子同样，要命的疼。

他喉结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但更多情绪比言语更快一步地来到了他的嘴边，他承受不了，不得不像眼前那台已经死去的机甲一样弯下了身体，颤抖着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他知道的，“迷谷”的心脏确实已经不在了。

和他的一样。

0.

“海波浪最绝的地方是它刚好在海边。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会覆盖岸边的沙滩和岩石，那个时候天和地和海会连成白茫茫的一片，如果是在白天，阳光透过云层撒下来，积雪和波浪会一起反射星星点点的光亮，看起来像是银河。”

羽人非獍刚刚缠好手臂上的控制器，终于腾出手去调正通感头盔的数据时，脑海里就出现了这么一段话。他转过头看了看左手边已经完成了所有准备工作的搭档，语气平淡地破坏气氛道：“利用通感仪器聊这些和任务无关的事情，被检测到了会背处分。”

他的搭档——慕少艾微微扭过了头，对他不甚满意地摇了摇手指，经过机器处理后略显失真的声音从耳机里传了过来：“哎呀呀，羽仔，按照他们的处罚条例，我现在早就应该被开除军籍去火宅佛狱捡垃圾了。我打听过了，现在海波浪正是下雪的时节，那里地广人稀，可比苦境这里舒服多了，说真的，我都整整六个月没有休过假了，再这样肝下去我都快伟大成素还真了。而且……”

慕少艾顿了顿，用更为狡黠的语气低声说道：“那里信号不好，谈无欲他们绝对没可能休息日把我call起来开组会。”

最后一个参数调试完毕，通感头盔的护目镜逐渐遮住了羽人非獍的眼睛，他没来得及在没有任何仪器遮挡的情况下再去看一眼因为想象到度假画面而神采飞扬的慕少艾。

下一秒冰冷的机器预警音在驾驶舱内响起，提醒他们准备工作已经就绪，驾驶员通感连接正式启动。

短促的口哨声在巨大的机甲启动轰鸣声响起前灵巧地钻进耳朵里，先进的科技用另一种方式缩近了声音来源的物理距离，那声口哨像贴着他耳畔而来，只是去也匆匆，很快就消失不见。羽人非獍快速地稳了稳心神，放平所有的思绪，库门缓缓打开的那刻，慕少艾的情绪和记忆一齐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一如往常，大片的雪花从空中落下，他的眼前快速闪过了遮天蔽日的风雪和不知为何出现但转瞬即逝的黑色发尾。羽人非獍在慕少艾闪现的记忆片段里感受着通感连接器带来的熟悉的的酥麻感，手心不自觉地微微出汗。

与搭档进行通感是机甲驾驶的基本，银白色的仪器会用精密的传输手段，让他和慕少艾在极短的时间里产生稳固的精神缔结，这意味着他们将毫无保留地向彼此袒露大脑中的所有，而当他们意识达到完全同频的一瞬间，他们将会掌控机甲战士的左脑和右脑，进而得以驱动这尊可以震天撼地的庞然大物。

“下雨了。”

慕少艾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时通感连接已经顺利完成，这短短的三个字仿佛让雨滴穿透了盔甲，轻柔地落进了羽人非獍干涸紧张的情绪里。

无人知晓的暗处，羽人非獍悄悄松开了因为情绪紧绷而不自觉紧握的拳头，他睁开眼睛看向随着打开的库门一起涌进来的暴雨和巨浪，滔天的海水和恶劣的天气似乎可以掩盖所有不愿为人所知的秘密，听不出感情的一声“嗯”算是对慕少艾的回应。

好在慕少艾一向不介意他贫瘠的反馈，还是积极地同他分享着：“雨季还是很讨厌的，天气一直潮乎乎的，连衣服都晒不干。基地的那几台洗衣机的烘干功能又坏了，报修了三天都没人来修，我就说素还真的基建管理很有问题，他左耳进右耳出，多半也是没当回事。不过，海波浪一般是不下雨的，所以冬天的时候雪不会轻易化掉，也不会湿冷。怎么样，是不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会对我的提议更心动一些？”

慕少艾说话一向会把尾音拖得很长，一种很慢的独属于慕少艾的调子，温和无害，极具欺骗性，不管你想不想听，它都会以一种非常狡猾的姿势流进你的心里，打乱你的节奏。对此羽人非獍深有体会。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在慕少艾喋喋不休的骚扰下决定应承，但在即将开口的那刻却还是有了退意，一句“那一起吧”转了几转还是没能说出口，笼住他大脑的的通感仪器让他惴惴不安。

想要欺骗进行通感连接的搭档是非常艰难的一件事情，好在羽人非獍善于迎难而上，三五年的时间，他已经能较为熟练地调整自己的呼吸频率，调整自己的所思所想，调整自己回应的声调和情绪。不过偶尔羽人非獍也会觉得非常疲惫，比如刚才，他用了一分钟的时间去揣测才敢确定这次慕少艾只顾着想自己的休假，没能从和他的通感里看出什么来，可这个过程还是让他备受煎熬，于是为了安全，他还是选择了毫无技巧地打断慕少艾发言。

“慕少艾，要是你话少一半，人会可爱一倍。”

“哈哈，羽仔，你要是话多一半，人会可爱十倍。”

但似乎是对他的回应很满意，慕少艾没有像往常一样抱怨他煞风景，而是心情不错地笑了一声。

狂风呼啸着在海面掠过，卷起滔天的巨浪，厚重的阴云下海水被晕染成了深不见底的墨色。高达数十米的机甲战士从准备仓内走出，稳稳地矗立在这片海域上，它背部装载着一面巨大的金属羽翼，每一片羽毛都像一把利刃，上面刻画的纹理顺畅如流水，在不时划破长空的闪电映照下发出冷冽的金属光泽。

慕少艾歪着脑袋在通感侧面全屏显示镜上看着站在绵密雨丝中的机甲战士，感慨道：“真漂亮呀。”

他们思想共频，羽人非獍立刻知道了他是在夸赞什么。原本主体被装涂为银白墨绿相间的机甲战士右臂上，镶嵌了一圈火焰尖晶石一般跳跃的橙色“臂环”——S1系统导弹发射启动口。这是机甲武器专家皇甫笑禅研制的最新装备，在基地内部也没有完全公开。出于对羽人非獍和慕少艾实力的认可以及两人现行的戡魔特遣队的身份，皇甫笑禅和素还真决定把它装到两人的机甲上作为实验。

而设计图定稿的那天，羽人非獍被派去云渡山参加组会，等他回来的时候，“迷谷”身上格外夺目的、与慕少艾给自己设计的通感器颜色同源的臂环已成定局。深知羽人非獍性格的二队队长泊寒波给慕少艾打了几天预防针，说你这个肯定不行，羽仔肯定要把颜色换掉的。没曾想羽人非獍真的回来的那天看到已经改装完成的“迷谷”，倒也没有说些什么。

不过这次没有给慕少艾太多欣赏迷谷绝美装备的机会，雨越来越大，宛如倾盆而下，在海面织成了密密的雨幕，模糊了视线，自发运行的探测仪就在此刻发出了尖锐的滴滴声，海面上眨眼间就翻腾出了六七米的海浪，一个身影冲破海面跃出，庞大的躯体猛地向机甲扑了过来。

“右手三点！”

慕少艾在透过雨幕看到怪物的那一刻意识里就先一步接收到了羽人非獍的指令，他快速地调整了机甲的姿势，一个侧身堪堪避过致命一击。

羽人非獍匆忙地和慕少艾对视一眼，没来得及多交流，就看到那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再次怒吼着挥舞着爪子横扫过来。

“飞行模式准备。飞行模式启动。”

冰冷电子音响起的同时，金属羽翼迅速在机甲背后张开，翅羽和腿部的推进器被同时开启，机甲腾空而起，灵活地避开怪物的第二次袭击。但海浪和暴雨造成阻力太大，一阵刺耳到令人牙酸的碰撞声后，机甲在海水中摇晃两下才再度站稳。

“怎么了？”

羽人非獍狠狠压着稳定器，用意识向慕少艾发出询问，他感受到慕少艾一闪而过的疑惑和不安，右手下意识放到了武器发射的按钮上，随时准备按下。

“没事，就是觉得它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慕少艾调整了一下状态，声音没有太多慌乱，同羽人非獍解释道，“三级怪兽意识形态比较低端，基本不具有判断意识，之前在陆地出现比较多，袭击的习惯一般是头部。”

但是刚刚它好像……

“它刚才在往身体扑。”羽人非獍也皱起眉头。

还没等他和慕少艾多思考两秒，怪兽的尾翼竟变成了一柄巨刃，那把接近于完成武器形态的“刀”几乎是在出现的瞬间就进攻到了眼前，快速砍向机甲左腿。羽人非獍略略惊讶，侧身躲闪却还是被突然的袭击擦伤，他在操作室里晃了一下，慕少艾飞快握住中间的共同控制柄，让机甲左翅迅疾扬起，才不致使迷谷因惯性倒下。

“这不是三级怪兽！”

慕少艾咬咬牙一把按下面前的武器装载按钮，滴的一声后，机甲右臂臂环缓缓旋开，九个弹孔从中伸出：“回传到基地的资料有问题，羽仔，联系一下控制台。”

三级怪兽级别很低，对比二代双人机的击打力度，几乎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拿下，所以他们才敢在迷谷的主武器“天泣刀”没有修复完毕的前提下接到任务就出动，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

“慕少艾。”

羽人非獍抬头看了眼慕少艾，他耳边的通讯设备里寂静得听不见一根针掉落的声音。

狂风呼啸，海浪翻滚，雨点化成薄刃打在海面，厚重云层犹如末日来临的前兆，机甲战士握紧拳头，狠狠往怒吼着的怪兽头上砸去。怪兽被它猝不及防又力量巨大的拳头擂进了海里，不等机甲喘息，又满头是血地从海水中跳出，露出锋利的獠牙，嘶吼着再次扑了上去，血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怒。

慕少艾不再犹豫，快速拍下眼前的按钮。在一片火光中，导弹划破天际，带着炽热的尾焰，朝着怪兽飞去。怪兽仰天长啸，眼中闪烁着凶光，它挥舞着利爪，但爆炸产生的火球瞬间将怪兽吞噬，强烈的冲击波席卷四周，海浪被激起变成漫天的水雾纷纷落下。

羽人非獍心里闪过短暂的欣喜，他当即转头去看慕少艾，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接收到和他相同的、来自慕少艾的情绪，他感受到的只有一种短暂的惊讶，非常微小却让他不得不在意的惊讶。

“怎么了？”

他用通感仪对慕少艾发出询问，这时他才注意到，慕少艾的手还没从按钮上移开。紧接着，一阵剧烈刺痛从他的右臂蔓延开来，金属摩擦的刺耳声通过耳麦尖锐地刺入他的耳膜，他的耳朵嗡嗡作响，感觉像是被塞进了千只愤怒的蜜蜂。

这种强烈的噪声在他的头骨中回荡，眩晕的感觉猛烈地袭来，他忍不住用左手扶住了箍满仪器的脑袋，几乎是同时，他想到了慕少艾，他咬着牙抬起眼睛想让慕少艾暂时把通感关闭，以免自己影响到他，但当他看清眼前的情景，却连呼吸都忘却了。

怪兽尾翼化成的刀带着熊熊的火焰，直直插进了机甲的胸口，而从胸口撕裂的缝隙里看出去，机甲的右臂从臂环上方被齐齐地斩断。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慕少艾的手停在按钮上时，他会有片刻的惊讶。

因为手感。

他感觉到了那里好像已经没有第二发导弹了。

“慕少艾！”

雨像倒灌进机甲的伤口里一般，连带着机甲故障冒出的烟、怪兽身上燃烧的火，一起挡住他的视线。他挣扎着想往右边去找慕少艾，却没能从通感仪里感受到一丝属于对方的频率。他第一次惊慌成这个样子。

那把刀就在他往前跑动的时候又往里面狠狠扎了一寸，血液的腥臭味和海水的腥咸味瞬间充斥了整个控制间，他被身上的控制器束缚着，拼命挣脱却成效寥寥，那些绳结一样的东西越勒越紧，他痛苦地蜷缩在原地，恍惚中看到巨大的浑身通红的怪兽，在某个时刻和记忆中的身影重叠。有人穿着红色的连衣裙在记忆里用刀划破了时间的壁垒，狠狠捏住他脆弱的脖颈，而他呼吸急促着，身体都在颤抖，一动不能动。

“羽仔。”

他即将停止的意识倏然被唤醒，他听到熟悉的、不属于这个时间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那个声音那么急切，那么让他想要去回应。可是他努力张嘴却无法回应他哪怕一句话。

“羽仔，醒醒！”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着急，他也开始因为对方的声音而变得焦虑，于是他拼命往声音的方向找寻，眼前在此刻倏然再度飘起雪花，小小的控制室也在不知何时变成了无垠的旷野，他伤口处如注的血流不断落到地面上融化了渐渐覆盖起地面的冰雪。他踉踉跄跄地往前走着，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身体里的血液是否已经流淌殆尽，在他即将失去所有力气倒下的那刻，有一个怀抱出现在面前，稳稳地接住了他。

“慕少艾。”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就在这一秒，他跋涉过的旷野和眼前的风雪都化为虚无，他重新回到了迷谷的控制室里。

他这才意识到刚才的景象都是追兔子产生的幻觉，开口想问发生了什么，但却在和慕少艾对视的那刻发现一向笑语盈盈的搭档这次却敛起了笑意，脸上是一种他看不懂的表情，不安的情绪迅速漫上心头，他下意识想去握慕少艾的手，可就在他伸出手的那刻身体便受到了一股巨大的推力。他身上的装备不知何时已经被解开，他轻而易举地脱离了控制器，身体不受控地飞出去的那刻连带脑袋上的通感头盔都被扯断了一根连接线。

他狠狠地地撞到了机甲壁上，剧烈的疼痛感让他觉得错觉自己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扶着墙才勉强没有倒下。

他又惊又疑，顾不得检查身体是否受了伤就想冲回去找慕少艾，但才刚刚抬头去看，就发现刚才眼前的幻觉就在一瞬间成为了现实——那把刀穿透了机甲的胸口，也穿透了慕少艾的胸口。

他忽然明白了追兔子时自己身上濒死一般的痛是从何而来。

遥遥的，他看到慕少艾似乎是冲他挥了挥手，然后，似乎很费力地，慢慢往头上的通感头盔摸索过去。

长时间的精神缔结让他一瞬间就明白了慕少艾想要做什么，他不管不顾地嘶吼着“不行”，挣扎往前跑去，但没等他往前跑出两步，又是一阵让他几乎窒息的疼痛通过大脑蔓延至全身，他眼前一黑，不受控制地倒在地面上，耳边除了蜂鸣声只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原来通感被强行切断的感觉是这样。

他的手指顽固地抓握着地面上散落的连接线，咬着牙用几乎是蠕动的速度往前爬着，可怪兽的利刃已经开始从机甲的身体里抽拉出来，被彻底破坏掉的机甲内部终于支撑不住开始逐渐坍垮，他徒劳地伸出手，却没能在慕少艾浑身是血地从机甲中坠落的那刻触碰到他的哪怕一个衣角。

断连的通感仪器在他额头发出微弱的警示的红光，大量记忆碎片如同没顶的海水漫灌而入。他再听不见看不见任何，雨点不断地打在他的脸上，无数带着慕少艾声音和样貌的画面把他淹没。

1.

“这批新兵里，看起来还是没有能完全达到符合屈世途和林主对双人机甲驾驶匹配度要求的人。”谈无欲把训练结果拍到了慕少艾的胸口上，没好气地说，“从单人机改到双人机我是没有意见，但是这个选拔结果不容乐观。素还真这个计划没有planB就是败笔，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一个个都给他投赞成票。联盟那群没有大脑的根本不会在意机甲战队改进的事情，只是想把这笔经费找个由头吞掉，素还真脑子不清醒接下这种烂活，还得我们跟着收拾烂摊子。”

“师弟，得了吧，没有你应承训练和策划的差事，素还真才不会这么坚定地把这件事推下去，我们都是共犯。”慕少艾好脾气地接住了快要掉到地上的训练结果记录册，垂下眼睛仔细地看着上面的记录，“他说的也没错，单人机现在已经跟不上怪兽迭代进化的速度了，双人机本身就是趋势，平时让联盟拨点资金都麻烦得要死，现在主动给钱，不用白不用。说真的，这么多人就没两三个靠谱的？”

“基地开了好价格，只要入选双人机测试驾驶员，可以保证他们未来五十年的收入，所以不管是不是符合基本条件都跑来应征。你现在看到的这批已经是经过三轮筛选之后的了。”谈无欲踩在栏杆上弯着腰把自己的鞋带紧了紧，“这一批里有五个学员素还真比较看好，但是测试结果出来又各有短板，而且连初级通感连接都没通过，这要上去驾驶机甲不先把基地给拆了啊。”

慕少艾翻到印着长发少年的那页停住了动作，视线快速扫过“父母双亡、无其他亲属关系”那两行字。

“哈，我就和素还真说，你一定对这个长得漂亮的感兴趣。”谈无欲假笑一声，“但是不巧，他心理测评没过。”

“呼呼，你们师兄弟倒是挺有意思，表面装着不合，私下里一起编排我咯？”慕少艾也不生气，笑眯眯地对谈无欲道，“喜欢漂亮年轻人有什么问题，整天在基地里和各种机甲打交道，偶尔还得看联盟那群屁股指挥大脑的老古董，我们多招点漂亮年轻人提高基地审美标准是战队改革的第一步。”

“是你胡来的第一步吧。”谈无欲没好气地想要拿回自己的材料，却没曾想慕少艾的手转了个弯，他扑了个空。他懒得和慕少艾计较，干脆把手里的笔也一起塞给他，示意他去跟下面的测评，“你感兴趣你去跟下一轮吧，但你觉得不错的这个，虽然长跑短跑敏捷度测评都是第一，但是有案底，到时候调档说不定都会出问题。”

“什么案底？”慕少艾抬起眼睛看了看他。

“杀人。”

谈无欲悠悠地留下两个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慕少艾原地思索片刻，又把手中的资料翻回到少年那页，指尖轻轻点了点那张面无表情的证件照，原本弯着的嘴角微微下压了一些。

羽人非獍沉默着从通感模拟仓里走了出来。

这次测试的结果并不好，他知道。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模拟仓一如往常显示了“Danger”。体能测试里他已经稳居第一，但即使是单人的入门级通感测试，他都无法达标。

和他同寝室的风不知和乐波君，早早在通感模拟室的出口等他一起去食堂吃饭，见到他的时候两个人心情不错，羽人非獍猜测他们俩这次的双人模拟成绩又有了一些进步。

与孤身一人进入基地的羽人非獍不同，乐波君和风不知在参加选拔之前就已经做过长达五年的战友了，两人的体能测评结果一般，可默契度却很高，前者容易训练，后者要靠太多天然的缘分。不出意外，这个选拔季结束，两个人应该能够顺利进入双人机一队。

“阿獍，这次模拟仓你感觉怎么样？”风不知天生自来熟，虽说羽人非獍是个冷清的性格，但他却从不觉得彼此有什么距离，刚进入寝室就把羽人非獍当成了自己的朋友，每次都极其关心他的测试结果，“这次的统测里有没有和你匹配度更高的人出现啊？”

羽人非獍摇了摇头。

三十年前，怪兽从异度魔界裂开的缝隙里爬到苦境，苦境在受到连续三次的进攻后陷入了巨大危机。那时还没有成立联盟，政府也没有开始制造机甲猎人，异度魔界裂口的加大导致天气异变、海水倒灌，而怪兽的分泌物和血液大量污染水源，导致苦境居民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害。

羽人非獍就是这场灾难的受害者。

出生后第五年，他居住的城市被海水吞噬，不少流离失所的居民在寻找食物的过程中，受到怪兽的袭击和分泌物感染而丧失生命，其中就包括羽人非獍的母亲。而他作为幸存者，在各个城市流浪了十几年，直到这次基地普选才凭借超乎常人的体能进入选拔队。

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也没有任何社会关系，留在这里的原因除了像千万苦境人民一样想为平安出一份力，就是他也确实无处可去。

只是好像双人机这个项目，的确不适合他。

稍加思考后，他对风不知和乐波君道：“我在宿舍的保管箱里存了这些时间体能测试的笔记，今天回去更新一些就给你们。”

风不知惊讶道：“给我们？你自己的笔记给我们做什么。体能测试还有笔记？”

羽人非獍抿了抿嘴，解释道：“体能测试没有捷径，但是选拔测试教官看的重点有。本身就是给你们做的，不用介怀。”

乐波君这才觉察出了他的意思，追问道：“阿獍，你是觉得你这次会落选？”

羽人非獍没有隐瞒，点了点头：“我至今没有过一次通感成功的模拟记录，没有办法再待下去了。”

风不知连忙摆了摆手：“你赶紧跟我说说你最近看谁顺眼，我帮你牵个线，趁这几天互相了解一下再去做测试。你疯了吗好不容易选拔到了第三轮，你说你不能待下去，现在外面已经乱到什么程度，你没有军籍也没有担保人，从基地出去很难活下去的。”

风不知和乐波君都是从小在基地里长大，只知道外面资源贫瘠，无权无势的人难以过活，是以总是想帮羽人非獍想些留下的方法。

羽人非獍按了按他的肩膀，眼睛里多了一丝笑意：“我本身就是从基地外面进来的，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给你们一个联系方式。”

风不知瞬间哑了火，还没想好怎么说服他，意外的声音插入了他们中间。

有人用调侃的语调打趣道：“那不知道这位小帅哥，能不能也顺便给我一个联系方式？”

羽人非獍闻言微微皱起眉头，等看到来人样貌，他的眼睛睁大了一些，好像有些不可思议。

风不知和乐波君倒是已经先他一步叫出了声：“慕队长好！”

慕少艾笑了笑对他俩摆了下手表示不用在意，接着对羽人非獍道：“羽人非獍？是这个名字吧，不介意的话，借一步说话？”

他的眼睛弯弯，看起来人畜无害，羽人非獍的眉心却跳了跳。

2.

羽人非獍猛地睁开了眼睛，胸口不断起伏着，双手因为尚未平复的心情而颤抖，甚至没能成功拨开因为汗和泪而粘在濡湿脸侧的漆黑长发。

观察室外，慕少艾按下结束的按钮，模拟仓被打开，空气涌进来逐渐冲散了麻醉剂的味道。他从外套口袋中拿出了一条手帕，递了过去：“擦擦汗。”

看羽人非獍没有接住的想法，又多说了一句解释道：“没用过的。”

还是不接，任由慕少艾的手伸着，羽人非獍只是视线垂着，硬邦邦地对慕少艾说道：“你看到了，不行。”

“不是。”慕少艾耸了耸肩膀，往后退了两步，坐到模拟室的椅子上，变戏法似地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了一支烟、一个打火机，又把手帕平铺到旁边的茶几上，毫不在意地在羽人非獍面前点燃了那支烟，夹在指尖跟他分析道：“你没有搞懂通感连接的意思是什么。”

“它不是要求你成为一个精神力无懈可击的人，而是要让你和你的搭档达到神经同步，变成一个大脑的左右。所以比起能不能克服你心里的阴影，更重要的东西是信赖。单人模拟仓对于双人驾驶是没有意义的，你不用把时间耗费在它上面。”

慕少艾抖了抖烟，烟灰撒落在刚才没有被接住的手帕上：“比起困在这里一遍遍做模拟仓实验去自我否定，你更需要一个朋友。”

“我不需要朋友。”

汗从羽人非獍的下颌滴落，他扭过头，只回了慕少艾这样一句话。

“哎呀呀，这话我已经听过三个月，怎么到现在还是这么一句话。”慕少艾有些头疼地用大拇指挠了挠额角，“你如果真的不需要，我就不会在这里看到你了。”

似乎是被戳中了痛脚，羽人非獍转身便想离开，但还没走出两步，慕少艾的声音就再度响起：“我说羽仔呀，过去的事情不能回头，这世上的罪过有能救赎的，有不能救赎的，人总得往前看，只是自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羽人非獍僵在了当场，他听到慕少艾站起身来走向他，淡淡的带着药香的烟气钻进了他的身体里：“三年前你帮过我一次，这是我悟出的道理。如果我没有在基地见到你，说明我们缘分在那个时候就尽了，但现在你来了，证明你是把我的话放在心上的，那我现在自然要拿来帮你一次。有来有往，情谊才能更长嘛。”

“慕少艾。”

慕少艾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羽人非獍却转过头看向他，覆在衣袖下的手背也因他的动作露了出来，他嘴唇动了动问道：“你又是为什么——三年前你为什么会在罪恶坑？”

“哎呀呀……这个嘛……”

慕少艾视线扫了一下他的手背，手中的烟因为他的动作又抖了抖，一撮烟灰掉落在了地板上，头顶的报警器立刻发出刺耳的叫声。

他有些苦恼地看了看警报器的红光，抬起手往羽人非獍的后方指了指：“那里有个紧急通道，你从那里走吧，我今天饭没吃上，得先吃个处分了。”

“至于你说的这个问题。”他弯了弯嘴角，脑袋往羽人非獍的方向凑了凑，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到的音调小声说道，“可能只有等你想要交朋友的时候，再来聊一聊了。”

“你是不是有病。”

去公法庭领人的谈无欲恨不得把慕少艾当场溺死在护城河里：“跑去模拟仓里抽烟，我看你是觉得自己现在事情太少，闲得慌。”

“哎呀呀，对不起师弟，我真是装逼装到忘了地方。”慕少艾笑呵呵地顺了顺谈无欲的背，“这不是和小朋友聊得比较开心，一时就忘了形。下次不会了。”

“我警告你慕少艾，你不要老是在红线里蹦迪，叶小钗已经离开公法庭了，真出了事素还真也说不上话。”谈无欲气得甩开他的手，“还有，你别以为我会信你什么得意忘形的鬼话，你进模拟室之前把监控静了音，在那里和羽人非獍谈了个鬼都没人知道。羽人非獍究竟是谁？你今天不给我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明天我就能让他除名。”

“哎呀呀，这不好吧。”慕少艾连忙陪着笑道：“就是一个小朋友而已，我自己行为不端不必怪到他身上。好吧，那就悄悄同你一个人说，其实啊……”

慕少艾叹了口气。

见他这个模样，谈无欲也不禁正色起来。

“三年前我和联盟那群人闹得不愉快，从研究所辞职之后就去散心了，这事你也知道，返程路上刚好遇上了羽仔，那个时候他才十八九岁，出落得水灵大方，我一时意乱情迷就表达了心意，苦追了三个月，没想到他并没有接受我。这次也是凑巧，看到他也参加了选拔，于是乎我再次意乱情迷，想借代理队长的身份逼他就范。”

“……慕少艾你真的有病。”

谈无欲拂袖便走。

没走出十步，又折返，用食指指着慕少艾恶狠狠道：“第一次双人机模拟是下个月三号，我会让羽人非獍上机，到时候如果他没有搭档出来完成整场测试的话，我会把他和你一起打包丢进护城河。还有……”

他收回了手，清了清嗓子：“要是下次法无吾那个混账再拿你在翳流的事情说三道四，公法庭二楼左手边第一个房间的监控已经被屈世途拆了，把他拖进去打一顿就完了。”

“多谢师弟，看来，还是一线生靠谱。”慕少艾竖起了大拇指。

“我靠，阿獍，你怎么瞒着我们自己找到了搭档！”

风不知刚走近模拟机的上机队列，就看到队尾羽人非獍的身影，忍不住打了他一拳：“你怎么忍得住，昨天都没和我说一声，我他妈因为你不能上机都快急得上火了。”

羽人非獍挨了他一拳，岿然不动，这话他也着实不知道怎么接。他也是今天早上去操场晨练的时候才从谈无欲的助教寒山意那里得到了要来参加测试的通知。

他本以为寒山意找错人了，再三确认那张通知上的名字的确是自己时，才打算来看一看。

但到了现场，确实都是一对对已经搭配好、再前期训练中经历过模拟仓的搭档，只有他孤零零地站在队尾，格格不入。

谈无欲进场后只是短暂地扫了他一眼便打开文件宣读注意事项，紧接着第一组和第二组选拔者就上了模拟机。

风不知全程探头探脑地往后面看羽人非獍的情况，被寒山意点了两次名后终于老实，垂着脑袋委委屈屈地站在原地，被乐波君嘲笑了好一会。

“Error！Error！Danger！”

羽人非獍站着军姿等在队尾，一个小时过去，四组人完成了上机测试，仅有一组通过了模拟测试，剩下三组都在驾驶过程中，由于通感连接出现问题让机器发出了报错指令。原本气氛还算轻松的选拔等候室里，学员面色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第五组搭档失败后，不服气的驾驶员找到谈无欲，愤愤地说：“我觉得是通感仪器有问题，十分钟的时间，我的意识根本找不到我的搭档在哪里，这样草率地判断我们不适合驾驶我不能接受。”

“那你可能要学着接受。”

谈无欲抬手在登记表上画下了一个叉：“虽然这个不应该是我对你们解释的，但是看你们并没有对通感这件事有更深刻的认知。模拟仓是让你认识自己，以便在双人驾驶的时候更好地放开自己；体能测试是让你们的战斗逻辑更加默契，以便可以更好地互相配合思路。这两件事只能说是双人驾驶的铺垫，做得好也不代表你就一定能驾驭好双人机。十分钟都没有找到你的搭档在哪里，机器报错，这只能证明两点，第一，你的搭档可以很好地和自己相处，可是对你的信赖度还是不够，第二，十分钟没有找到你就放弃了，你对他也不够认可。”

跟在高大搭档身后的人听到谈无欲的话不甘地低下头，最终扯了扯搭档的袖子，和他一起离开了。

谈无欲没有因为这个小插曲慢下节奏，完成简短的测评结语后，他就迅速开口点出下一对：“风不知，乐波君，上机。”

羽人非獍目送两人一边深呼吸一边进入测试间后，不禁看了眼自己身旁的空位。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他没有递交意向搭档的情况下，还被安排到了今天的测试里，究竟是为什么。

忽然，他脑海中响起了几天前慕少艾在他耳边说过的话。

“所以比起你能不能克服你心里的阴影来说，更重要的东西是信赖。”

“你的搭档可以很好地和自己相处，可是对你的信赖度还是不够。”

心重重地跳了两下，他举起手，看向谈无欲：“教官。请问我没有递交搭档意向表，怎么会坐在这里。”

待机室的门吱嘎响了一声，待机室里的其他驾驶员一齐向那个方向看去。

谈无欲低头在出席人员上打了一个勾，头也不抬地说：“因为有人递交了搭档是你的意向表。下一组，慕少艾，羽人非獍，上机。”

頂端

白糖海藻糕

級別: 騎士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鮮花(71)

1樓發表於: 2023-11-25 22:2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3.

“我偶尔会对这本书的可信度产生质疑。”

愁落暗尘把手中的《关于双人驾驶员匹配度影响因素的研究》放回书架，转过身从旁边的酒柜上拿了一瓶红酒、两个酒杯：“上面告诉我血缘关系、兴趣爱好是两个权重比较大的因素，除此之外还有出生地、音乐品味、星座等等等等，但是你和慕少艾，我实在看不出你们除了性别相同之外还有什么契合的地方。”

羽人非獍低头看着他随手从愁落暗尘书架里抽出来的《苦境机甲发展史》，并没有打算回答这个较为无聊的问题。

但愁落暗尘锲而不舍，他刚随着贾命公的科研队，结束了对水晶湖一带出现的新型怪兽变异方向的调研，并用调研结果发表了一篇文章，赚取了三个月的生活费，现在正闲得发慌，于是八卦道：“我听鬼梁天下的护卫队说，慕少艾对外宣称追了你三个月不得，便利用职权让谈无欲安排你和他作为双人机搭档，你是被迫的。”

羽人非獍颇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已经和你爸不再往来，又是怎么从他的护卫队里听到这些不着边际的话的。”

“他的势力遍布整个基地，我就是想不听也办不到。听你这话的意思，慕少艾强迫你这事应该是不存在的。”他开了红酒倒了两杯，一杯推向羽人非獍，“但现在基地里关于他的谣言可是甚嚣尘上，看来还是很多人对他这个代理总队长有些异议的。”

“双人机甲队才初步建立，不是基地的重点项目，但是这两年驾驶员的能力和机甲性能不断改进后胜率超过了90%，赢了民心。素还真这次外出灭境交流，代理队长到了慕少艾手上，自然有人在盯着他的位置想顺势把他和双人机甲队都给拉下来。”羽人非獍接过酒杯却没有喝，只是晃了晃。

“但是从他和你身上做文章还是可笑了一点。你们俩从开始到现在胜率在95%以上，几乎没有失败的时候，他们对慕少艾也是没有其他可以说道的地方了。”愁落暗尘说到这里，坐到了羽人非獍身边，笑了笑，“接下来只是我个人的疑问，慕少艾和你做过匹配测试吗？究竟是在多少？”

“按照你这种说法，看到我们的匹配度，或许就有一些可以说道的了。”羽人非獍看了看他，“37%。”

谈无欲把举报信推到慕少艾面前，微微笑，点了点桌面：“最近第三封举报信，已经从你三番两次被逮进公法庭举报到你强抢民男了。”

慕少艾一脸无辜：“我至少已经半年没进公法庭了，这翻的哪门子旧账，还有，什么时候强抢民男了，这属于诽谤了。我年轻的时候可都是你情我愿的，现在都歇业了，哪里又有风流债了。”

“装什么糊涂，说的是羽人非獍。”谈无欲把信丢给他，“里面写了，你和羽人非獍的测试匹配度只有37%，不是你和他有私强行要扶他进双人机甲队伍你们这种匹配度怎么会有资格出任务。”

“哎呀呀，讲点道理。谁家上战场打仗是要靠文字测试题评价匹配度啊。我和羽仔是正经通过一期双人机测试选拔出来的好吗，当时的测评是有记录的好吧，这种污人清白的事情可不好乱说。都怪素还真那个软体动物，跑路就跑路，还整身都倒给我。”

慕少艾站起身来原地转了两圈：“师弟，你可得帮我澄清。”

“别总是叫我师弟。”谈无欲对他嗤了一声，半晌道，“说起你和羽人非獍那次测试，我倒想问你一句，机器没能报错，可不代表我看不出来，当时羽人非獍是追了兔子了吧。”

慕少艾闭口不言。

“初次同步，出现追兔子的不同步现象不是什么问题，但是羽人非獍的问题你比我清楚，如果追兔子的情况升级一层，把你也卷进去，那可不是断开通感那么简单的。”谈无欲说罢走到他身边按了下他的肩膀。

“师弟，你这话说的没错。但你只知道羽人非獍会追兔子，我却也不敢保证我自己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慕少艾最终轻轻笑了声，指了指窗外高悬的月亮，“月亮挂到那么高才敢这么心无芥蒂地发亮，而我们这种人本身就是摸爬滚打起来的，谁有没有那么一些不愿意去说的过去。”

“同你说句实话，当时和他一起上双人模拟，我自己也是没有把握的。”

基地中央广场的钟声响了十二下，慕少艾从基地办公楼的侧门走了出来，远远看见羽人非獍抱着双臂靠在墙边有些无聊地看地上蹦来蹦去的鸟。

他笑了笑，走上前去。

羽人非獍察觉到他来了，收回了视线，放到他身上，和他并肩往战队宿舍的方向走去。

“羽仔，你知道吗，现在基地盛传我死缠烂打要同你做朋友，逼你和我一起开双人机。”慕少艾摇了摇头，无奈道，“真是可怕。”

“这话有说错吗。”羽人非獍淡淡道。

“哎呀呀，哎呀呀……”慕少艾痛心疾首，“看到我被人诽谤也不伸出援手，这种朋友你说值得交陪吗？”

“值不值得，你不也交陪到现在了。”羽人非獍看着地上双人交叠的影子，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地说，“今天愁落暗尘跟我说觉得我们实在没有什么契合的地方，认为我们能一起驾驶迷谷是件新奇的事情。”

慕少艾哈哈笑了两声：“巧了，谈无欲也和我说了类似的话。”

“慕少艾。”快走到宿舍门口，羽人非獍停下了脚步，低声问道，“看到的东西，你真的不介意吗？”

慕少艾抬起头看着他墨绿色的眼睛，反问道：“那你看到的东西，你真的不介意吗？”

“不一样。那不是你的错。”羽人非獍摇了摇头。

“那这句话我也还给你。在我眼里，那也不是你的错。”慕少艾顿了顿，继续道：“当初在模拟仓里你问过我的问题，你已经在我的记忆里看到过了，这是我同你交的底，至于慕少艾这个人究竟如何、你愿不愿意相交，是你要做的决定，同样的，羽人非獍要不要相交，是我要做决定。”

羽人非獍看向慕少艾，月光像流水一样漫过他身上，总是不着调地开着玩笑的人此刻正郑重又坚定地看着他，让他的心变得像月光一样柔软。他嗯了一声，没再多说话，步履却轻快了许多，转身走向了自己的宿舍。

4.

“少艾少艾，你还没有跟我说明白你上次提到的雪究竟是什么东西！”

七八岁的孩子从被窝里钻出来揪住正在补觉的慕少艾的眉毛，毫无怜惜地拽了两下：“别睡嘛，跟我说话。少艾少艾。”

“哎呀呀，我说阿九少爷呀，我可是忙了一个晚上才刚刚下班，你再这样吵闹我就要揍你了。”慕少艾一把把孩子按进被窝里，隔着被子抱着他，眼睛却已经幽幽睁开，“而且你再也听不到雪是什么了。”

阿九瘪了瘪嘴，他小脸圆圆，眼睛也圆圆，委屈起来更加可爱，他埋在慕少艾的肩头装作小声啜泣的样子：“可是少艾，我一天没有见你了，也没有见到羽叔叔，自己待在这里好无聊。”

他声音哽咽，饶是慕少艾也被他哭得心里一疼，于是把他从被子里刨出来安慰道：“阿九乖，再忍一段时间。少艾现在没有办法通过合法的手续让你跟着我生活，如果被发现了，你就要被送走了。等我把事情搞定，就带你出去玩，带你出去看雪，好不好？”

阿九点了点头，在他怀里蹭了两下，又立刻问道：“雪是什么呀？羽叔叔也会和我们一起去玩吗？”

“雪啊……雪是，很漂亮很漂亮的东西，盖在地面上就像一层软软的棉花，如果下了雪，那你看到的所有的景色都像是盖了一层棉花，软软的，白白的。”慕少艾拍着他的背和他一起靠在宿舍的墙上看着窗外的星星，“羽叔叔有时间的话也可以一起咯，没有时间的话，我就带你去看。”

“可是雪是在外面吗？那会不会遇到怪兽……”想到了可怕的东西，阿九往慕少艾怀里缩了缩。

“有怪兽也没关系，我打跑它。”慕少艾打了个哈欠，脑袋和阿九的靠在一起，“看到那些星星没，等我们看到雪的时候天上也还挂着这些星星，到时候天和地好像连成了一体，星星就离我们更近了。”

阿九哇了一声，忙不迭爬到了窗户旁拼命去看那些星星。

慕少艾揉着眼睛看到通讯器闪了两下，一条来自羽人非獍的消息跳了进来。

-阿九睡了吗？

他又打了个哈欠，疲惫地回复：没有，少爷精神矍铄，快要把老人家我折腾死了。

愁落暗尘看着羽人非獍的表情下了定论：“羽人，你有情况。”

羽人非獍收起通讯器面不改色：“什么？”

倾君怜掩嘴笑了笑：“秋君是说羽人你最近看起来心情不错。”

羽人非獍点了点头：“收到皇甫老师的消息，迷谷的武器升级即将完成了，听皇甫老师说新的武器系统叫做天泣。”

“我不是在问你机甲的事情。”愁落暗尘摆了摆手，“我是想问你，你打听合法手续收养孩子是为什么。你从哪里来的孩子。”

“……只是想了解一下，毕竟你和公法庭那些人更熟一些。”羽人非獍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我哪里熟了。”愁落暗尘无语道，“你不如把这个问题转交给笏君卿，他好歹正统法学毕业的，虽然现在不跟公法庭混，但关系总是在的，走起手续来也更方便些。不过，你既然问到我，想必是这个手续，你不想被笏政他们知道吧。那你这样遮遮掩掩，我实在没办法给你建议。”

羽人非獍犹豫了下。

倾君怜以为他介意自己在场，转身打算离开，羽人非獍却出言阻止道：“不必。我自然是相信你们的。”

三个月前，异度魔界在苦境西北角出现新的裂缝。羽人非獍同慕少艾受命前去勘测，那里人迹罕至，只有一个小村庄还有十几个居民活动，没曾想在羽人非獍他们到达的第二天，裂缝里就爬出三只怪兽，两人驾驶迷谷经历了大半天的战斗才勉强胜利，但村民却几乎无人生还。

阿九是那个村子里幸存的三个孩子之一，另外两个他们已经顺利拜托给城里的孤儿院，但是阿九却迟迟得不到妥善的处理。

因为慕少艾替他做完简单检查，发现他天生残疾，母亲怀胎时被怪兽袭击，导致他自出生起就感染了怪兽血液，至今心脏发育并不完全。

有心脏病，而且被感染过。

每一项在这个世道里都是死罪。

为了普通居民的安全，福利院不会收养这样的孩子，他们被认为是传染源，为了不污染下一代苦境居民的基因，只能被处理掉。

慕少艾一向是坚持怪兽血液不会传染，只要通过一定的治疗，被感染的人类本身也可以被治愈，无奈他毕业后已经远离医学系统太久，基地派系斗争日趋激烈，他不能左右风向，只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帮助一些被怪兽血液感染的人，但现在基地也已经明令禁止感染人群进入基地，他们所托无门，只能悄悄将阿九带进基地藏起来。

听到阿九的来历，倾君怜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羽人，可是，可是……”

“这是违反基地法的。”愁落暗尘猛地站了起来，“素还真迟迟不回来，慕少艾被这么多人盯着，如果被他们发现还有这个孩子的存在怎么办，你们不是自寻死路吗？”

“我明白。”羽人非獍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我和慕少艾都明白。村民没能全数救下来已经是我们的责任了，现在我们更不想因为这些规定放弃阿九。稚子无辜。”

愁落暗尘重重地叹了口气，半晌他起身对倾君怜说：“君怜，明天我去找上官寻命看看有没有什么门路可以安置这个孩子，如果有人来家里找我，就说我随队调研去了。”说罢他转身对羽人非獍道，“你和慕少艾最近小心一点，贾命公对你戡魔特遣队一期选拔压他儿子一头的事耿耿于怀，他同法无吾关系好，最近肯定盯你们盯得紧。”

羽人非獍点了点头，桌子下握着通讯器的手紧了紧。

只是他也没想到，愁落暗尘担心的事会来得那么快。

“阿獍，我从基地出来的时候，听到他们说公法庭来人把慕队带走了！”

乐波君急匆匆地敲开羽人非獍的门，羽人非獍的训练服刚穿到一半，听到这句话一把拉下自己的衣服，随手捞起床上的外套就要出门。乐波君被这番动作恍了一下神，反应过来对方意图后眼疾手快一把环抱住了人：“阿獍，还有五分钟就是今天训练点名了，你要是不去的话会被记处分的。今天纪律组是贾命公那边派来的人，就等着抓你的小辫子呢。”

“我事后和纪律组检讨。”羽人非獍挣了挣，却发现乐波君这次意外拦他拦得紧，眉头皱得更深，“慕少艾是因为什么事情被带走的？”

乐波君支支吾吾了一分钟，才在羽人非獍凛冽的眼神中坦白道：“……好像是因为在基地窝藏感染源。”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羽人非獍却明了究竟是因为什么，身体稍稍松了劲，在乐波君掉以轻心以为他已经放弃了念头时，轻松地从乐波君的手臂下挣脱了出来。他对队友说了句抱歉，还是转身往公法庭的方向跑去。

风不知迟迟赶到，羽人非獍的宿舍里只剩下乐波君一个人，坐在唯一一把椅子上愁眉苦脸，他不住嘶了一声，惆怅道：“你说说你，慕队刚才跟我们遇见就交代了这一件事，你还办坏了，今天戡魔小组二轮遴选，慕队和阿獍他俩不能参加，那我们蹭一等荣誉士兵的光出去休假的机会又少了。”

“那能怪我么，他上周体能评级比我多三颗星，我怎么拦得住他。”乐波君没好气，“他俩真选上休假也不会带你的，想什么呢。”

“那我和一等荣誉士兵是三年室友这件事不值得吹嘘吗？”风不知贫完上前拉了乐波君一把，“走走走，趁现在还没点名先去跟谈教官知会一声，以防贾命公真的拿这事大做文章。”

乐波君顺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两人一起走到门口时，他忧虑道：“你说阿獍看到了慕队不会和他吵起来吧，阿獍为了这次遴选准备了这么久。”

风不知耸了耸肩膀：“戡魔特遣队除了福利待遇升级之外，就是多了额外假期，但是说实话我看不出阿獍有什么休假的欲望，倒是慕队经常在念叨去这里休闲去哪里休闲。”

“不止，除了你说的这些还有一项是豁免权。”乐波君压低声音道：“我听说之前阿獍即使有三次完胜记录也始终没能从C类士兵升到A类士兵的原因就是他档案有些问题，所以很多基地里不错的项目他都没能参与。”

“……啊，这样？那怪不得慕队让我们拦住阿獍的时候，表情那么不明朗了。”风不知双手合十，为慕少艾祈福。

谈无欲拿着笔记本走出会议室，见羽人非獍还像棵笔挺的小白杨一样矗立在公法庭门前，忍不住叹了口气，快步上前劝道：“一场正常的开庭流程怎么也要走上三五个小时的，你在这儿干等也没用啊。慕少艾身上背着的处罚大概有一本纪律册那么厚，遇到这种事驾轻就熟，上公法庭和回老家似的，有什么可担心的。反倒是你，贾命公那个难缠的家伙，揪着你鸽了遴选这事拼命往上打报告，我为了把报告按下来就差没让寒山意翻进总局办公室了。”

羽人非獍沉默不语，嘴唇紧抿着，眉头皱成了川字，嘴唇因为烈日的暴晒变得没有血色，他梗着脖子站在原地，没有因为谈无欲的话而做出什么改变。

素还真和皇甫笑禅出来时，谈无欲仍一脸无语地站在羽人非獍身边，素还真笑了笑，走上前打趣道：“师弟，我说什么来着？”

“慕少艾的搭档就是个榆木脑袋。”谈无欲冷哼了一声转身想走，但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回头从口袋里掏出50块钱塞到了素还真怀里，“拿去拿去。”

素还真哈哈笑了两声，拿起怀里的钱对着皇甫笑禅摇了摇：“林主，今天可以请你喝瓶琉璃仙境的苏打水。”

皇甫笑禅对这对打着幼稚赌约师兄弟的笑着摇摇头：“还是算了吧，我看当务之急还是得让公法庭把慕少艾放出来，再拖下去他俩是真的进不了戡魔特遣队了，到时候所有的布置又得重新来过。”

听到皇甫笑禅的话，羽人非獍眼神终于动了动，他咽了一下口水，开口解释道：“这件事不是慕少艾的个人行为，阿九是我和慕少艾一起救下来藏在基地里的，真的要追责的话我和他……”

素还真抬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缓声解释道：“羽人，慕少艾在开庭的时候已经明白说出来，这件事是他一个人私自作出的决定。没有经过正规的手续，就在基地里偷藏被怪兽感染过的孩子，公法庭这道程序必须要走。”

“你以为慕少艾自己把责任担下来，是因为这个孩子能进基地跟你毫无关系？慕少艾能承担的事不代表你的身份也可以承担，现在上公法庭的是他而不是你们俩，这是应该谢天谢地的事情，他不让你过来就是这个道理。”谈无欲不耐道，“素还真都赶回来了你还操什么心，现在你在还在这里站着不是添麻烦么。”

羽人非獍垂下了眼睛，表情有些僵硬地站在原地。

素还真看出他的心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谈无欲说得有道理，慕少艾是想把问题最小化处理，他级别比你高上很多，行事作风本身就自成一派，公法庭那群人衡量他的问题自然不会像对待你一样制式化。等等消息吧。”

羽人非獍还想说什么，但看了看面前三位领导的表情，还是没有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过了会才追问道：“阿九呢，他现在在哪里？”

皇甫笑禅看了看周围无人，才低声道：“阿九在加密病房，你们暂时都不能见他。”

“他只有七岁，自己待在陌生的地方会加重他的病情。”羽人非獍试图说服他俩帮助阿九，“加密病房只有换班的时候会有人进去，四面只有一个小窗户，他……”

话说到一半他却突然刹住了闸，没再继续。

已经麻烦他们许多了，慕少艾的情况尚未明晰，他没有立场再去拜托些什么。

谈无欲和素还真对视了一眼，主动岔开话题道：“先回去吧，如果今天公法庭初审结果真的能出来，我会看情况帮你申请探视的。但是你今晚要先把你的检讨补给我。”

羽人非獍点了点头，往公法庭的大门又看了几眼，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

两天后，谈无欲才通知他申请到探视的机会。

他请了假，通过笏政的关系确定了阿九现在状态还算不错，一切准备齐全后，才踏进了关着慕少艾的那个房间。

那是公法庭下属的一个普通的看守机构，基础设施并不完善，走廊里的灯也忽明忽暗，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潮湿腐烂的气味。

慕少艾就住在走廊最深处的那个房间里，由于他是A级军官，已经被格外优待在了单人间里，但并不代表那个房间不简陋。那里只有一张铁床和一把椅子，墙壁被不知道哪里渗出的水浸湿，露出斑驳的痕迹，天花板上一只蒙尘的灯泡孤零零地悬挂着，角落里放着塑料脸盆，脸盆里装着茶杯和牙刷。

羽人非獍来到房间前的时候，慕少艾正低头坐在椅子上看着手里的一本书，他看得专注，好像并不是在一间牢房，而是身处环境尚可的图书馆。

听到脚步声他才从书里抽神，弯起眼睛站起身，心情不错地朝羽人非獍走来，对他的到访很是受用的样子。

但羽人非獍却没有他这种好心情，从进门开始，他就觉得难以忍受，看到慕少艾坐在那张小小的椅子上，床铺上的被子只是看着都有种发霉的趋势，便愈发觉得难耐。

守卫把他护送到门口，便听从素还真的吩咐走远了一些，而羽人非獍几乎是在他走开的一瞬间就低声对慕少艾道：“我和你换一换。”

慕少艾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些什么，对他突如其来的脾气有些无奈地眨了眨眼，声音里带着笑意道：“素还真还跟我说已经和你讲清楚了，我看他这张嘴也是夸大其词。再烂的地方我也不是没待过，怎么就不能忍个几天了呢，没事的。”

他说得云淡风轻，好像比起坚硬的气味古怪的房间，没有烟可以抽更令他心烦。

但羽人非獍站在原地表情却没有松动的样子，过了一会才勉强问道：“你到底做的什么打算。”

慕少艾挠了挠额头，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我其实准备了个后手，只是后手赶来出庭需要时间，没办法，只能我在这里先拖着，那边谈无欲和素还真再帮我走动着。你放心，不打紧，我和笏政他们通过气了，等我们出去之后戡魔小组那边会给我们开绿通。我都计算好了，等这次我们进入戡魔小组之后，你……”

“我没有在问这个。”羽人非獍的手握住了牢房的围栏，“这里不适合继续待下去，我去和笏将军说一下，我和你……”

“我说羽仔。”慕少艾用书脊点了一下他的手背，“你认识我的时候，大概看我都是好吃好喝舒坦日子过惯了的，但我也是正统军队出身，又跟着研究所在荒郊野外调研过许多年，什么辛苦的环境没待过。再说，你看我不适合，我还看你不适合呢。”

“没有谁是该过苦日子，是该受磨难的。如果我在你心里不能吃这个苦，那你在我心里也该是这样。”

羽人非獍喉头一紧，终于是没再说出什么话来。

5.

公法庭在三天之后对慕少艾进行提审，开庭前屈世途开车在羽人非獍的宿舍前停下，把他捎带了上去。等他上车之后，才发现此刻车上还坐着另外一个人。

那人头上戴着红蓝相间的头巾，头巾的花纹莫名有些熟悉。羽人非獍和他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之后便是无话。

等到屈世途的车转过了弯，距离公法庭只剩一公里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这个人头巾上的花纹他为何熟悉了。

他见过的。

在慕少艾在单人机模拟仓里递过来的手帕上。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那个男人：“你是……”

那个男人冲他微微点了一下头，当作打招呼：“朱痕染迹。”接着视线扫过他的手背，若有所思道，“你以前是不是在罪恶坑待过。”

“……对。你怎么知道？”羽人非獍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背。他的手背和手腕交界处，有一个非常微小的鲜红的痣，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但眼前的朱痕染迹却似乎格外关注它。

朱痕染迹用无所谓地语气说了句没什么，猜的。之后便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

开庭的流程繁琐冗长，法无吾念完前面长达六页的文件后，才终于进入陈述阶段。

昭穆尊端坐庭上，对慕少艾道：“那么，现在还有什么需要解释的？”

慕少艾摇了摇头：“从血液被怪兽污染过的人类不能进入基地这条规定上来说，我的所作所为确实违反了法律，但是桥主，如果这条规定原本就是错的，那我违反它，还是不是错误呢？”

法无吾几乎被他逗笑了，他竭力压抑着自己的表情肃然道：“慕少艾，公法庭之上不可强词夺理。污染源潜伏期长达十三年，无数苦境居民因为感染怪兽血液，基因受到了不可逆的伤害，为了现存的居民安全，控制并消灭污染源势在必行。”

“十五年前，我二十岁，同惠比寿、蛊皇僰医人一起研究异度魔界的怪兽血液感染后的抗毒血清，我们花了两年的时间得到初期研究成果，发表了相关的调研报告和论文，也研制出第一期血清，但基地以感染源潜伏期较长无法判断血清有效性为由拒绝投入使用。”

“二十二岁的时候，我被派往翳流采集西南怪物血液的样本，在距离翳流十几公里外的罪恶坑，我们招募到了第一批，也是目前唯一一批血清注射的志愿者。”

说到这里，慕少艾顿了顿，他抬眼，看向了距离他三米外，坐在陪审观众席上因为他的话变得表情空白的羽人非獍。

“我们在研究时发现病毒会在怪兽脱离裂缝之后随着它活动的时间不断变异，变异会加强病毒本身的伪装度，我们开始意识到只有找到病毒最原始的状态，才能发现它的弱点。”

“异度魔界的第一条和第二条裂缝都在海底，怪兽出现到伤人被我们发现，往往已经过了很久的时间，可是罪恶坑附近出现的异度魔界的第三条裂缝，是在陆地。第三裂缝怪兽异变程度最低，这点不用我再说明，是现在基地承认并在使用的研究结果。”

“但也因为在陆地，导致罪恶坑的居民大规模被怪兽袭击并感染了病毒，我们到达罪恶坑时候发现很多居民因为没有及时处理伤口，已经处于发病状态，为了治疗他们、同时也会获取足够的有效的样本，我们在罪恶坑附近募集到了一批志愿者们。当年一共接受血清疫苗注射的志愿者一共三十三个。不过遗憾的是，血清没有被允许生产，并非所有的志愿者都能够得到足量的注射，14个人在治疗过程中就已经去世了，随后裂缝再次扩大，缝隙变成了大规模坍塌，剩下注射完血清在恢复期的人在坍塌中失去了生命。”

“而剩下的四个人……”

“我是其中一个。”

朱痕染迹举起了手，他稍稍拉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了自己的右手手背，手腕和手背交接处，一颗小小的血红的像痣一样的伤痕露了出来：“我是西苗研究所的朱痕染迹，当时主动感染了病毒，作为实验者参与到了血清计划。当年那批志愿者为了作为样本追踪，手背上都做了微小的标识，同时在基地的研究所里有过基因备份。诚如你们所见，我现在毫发无损，进入基地前进行的基因检测结果完全正常。”

陪审席一片哗然。

素还真在哗然声中开口：“血清计划到上个月为止，刚好十三年，为了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血清的有效性，慕少艾他们始终没有放弃过。”

“只有一个人能证明什么！”法无吾拍桌怒道，“因为你们私自的实验就说明污染源注射血清后无害，未免荒谬。”

“我也是。”

姗姗来迟的大法官笏政在门口朗声道，他伸出手，露出手背上的红点：“血清计划是当年我和净琉璃共同发起的项目，作为发起人，我也是第一批实验者，还有我儿子，笏君卿。”

台下的吵闹声越来越大，法无吾的肃静喊了三遍仍然毫无效果，他不顾形象地走下台，对着慕少艾道：“西苗来的本身就是研究员，笏将军和少将军一直在基地，你无法证明他们感染的病毒和罪恶坑同源。”

“还有我。”

羽人非獍缓缓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也拉起了自己的袖子。

“我是罪恶坑那批参与血清实验的人，现在就职于双人机甲战队一中队，基因样本经过基地核验，没有任何污染迹象。”

公法庭外乱成了一锅粥。

血清的研制一直低调进行，期间因为利益关系牵扯太大，过程中已经受到过重重阻碍，项目成员也经过了几轮更迭，今年技术才真正功成，素还真等人一直在等合适的公布时机，现下因为阿九的事情，不得已被推到台前。为此素还真特意从灭境秘密飞回与慕少艾商谈半晚，这才决定趁这个时机用公法庭自己的宣传途径让它被公开。

为了平复吵闹群众的情绪，慕少艾被暂时放回家。

他同千里迢迢从西苗赶来的朱痕染迹道了谢，没说上几句又匆匆告了别，临走时只能让朱痕染迹无论如何多留一天，他今天分身乏术，实在无法招待亲朋。

朱痕染迹嘲笑他道：“怎么，布了这么大一盘棋不知会当事人，现在后悔了？感觉有点来不及。”

慕少艾苦笑一声，无奈道：“一句两句同他说不清，中间机缘巧合比话本写的还复杂，我又不能借他人的口解释。”

“好了，慕姑娘，你总是这样磨磨唧唧的。”

说罢朱痕染迹便坐回了屈世途的车里，再多一句也是不愿意和慕少艾说了。

慕少艾基地各处找了两个小时，直到夕阳染红半边天，他才终于在基地训练室外的小山坡上找到羽人非獍。

羽人非獍坐在山头的亭子上看着夕阳不说话，他便也在亭子外坐下，摸出了口袋里问谈无欲要的烟，不急不缓地抽了起来。

抽到盒子里只剩下两根烟的时候，羽人非獍终于开口，他说：“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讲话？”

慕少艾抬起一只手撑起脸，学着他的模样也看着那摇摇欲坠的夕阳：“还没找到一个角度去解释这个事，如果我说是意外，你会信吗。”

“现在我信不信重要吗？”羽人非獍抬起手，看了看手背上那个鲜红的痕迹，“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按理，应该是你十二岁那年。但说实话，我并不记得，大概你也不记得。”慕少艾把烟按熄，残渣丢进了烟盒里。

“也不是完全不记得。”羽人非獍的喉结滚了滚，吐出一句话，“十几岁，吃不饱饭的年纪，却拿到了一笔钱，想想，我是用那笔钱埋了我妈又坐车到了落下孤灯的地界。我应该感谢你救了我不是么，不然我会和她落得一样的下场，等到病毒感染侵蚀到大脑后被自己的亲生儿子杀死”。

“所以当年你回罪恶坑，是为了看看你的样本们是不是还存活着几个？好巧。”

他发出了一声听不出笑意的笑声。

他原本已经离开那个地方很多年，准备去到更远的地方谋个生路，再也不回头，才又在临行前绕路到了罪恶坑。只是那么一绕，就从悬崖边捞到了精神恍惚、神色陌生的慕少艾，而后慕少艾对他殷切异常，和他在那荒山一样的地方待了快三个月，不得不离开时还对他说基地在无差别招收驾驶员，未尝不是一种出路。

“算得太准了，你看到我，是觉得结识了朋友，还是觉得找回了样本。”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冷冷的，落在身上地上砸得人生疼。

“哎呀呀……你这话说得我真是，心碎千万千。”慕少艾苦笑了一声，看向他的背影，“我并没有对血清项目抱有多么大的信心，但是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试一试。太多的人因为怪兽血液感染失去生命，后来连周遭的人都变得惶恐不安，乃至自相残杀，我入伍前是学医的，笏将军来找我，我就想试一试。”

“但真的是天也不让我们轻易成功，裂缝变大猝不及防，我们甚至没能来得及去施救整件事就结束了。更多的事，你在和我通感时也看到过不是吗。血清计划近乎夭折，而翳流项目的推进更是难上加难，我是苦境少数真的尝试过与怪兽通感并存活下来的人，但这部分人和感染源一样，也会被世俗当作怪兽的同类。是谈无欲和素还真压了又压，才没让这件事流出。”

“我也不是神仙，也会有事情到了绝路不知所措的时候。”

“所以我自己到了罪恶坑。没想到，却遇见了你。”

他想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再开口时，用很慢的语调，认真道：“羽仔，或许你不知道，那天我在罪恶坑附近的山上没有目的地走，差点失足跌进裂缝，你在悬崖边握住我的手，救了我，也叫醒了我。”

那些天笏政被政敌逼得紧，血清计划的资金链已经断裂快半个月，实验室用以研制的样本都几乎保不住，而离开翳流后时常袭来的头疼又让他不胜其烦，多重压力下，他独自买了一张机票，飞到了当初整个实验项目和漫长征途开始的地方。

初来罪恶坑的时候惠比寿还没有在行医途中牺牲，僰医人也还是基地的拥护者，素还真谈无欲刚从训练基地结训堪堪走上工作岗位，他也只是一个刚来到边陲小镇、看到奇花异草都会兴奋整夜、跟着学成返乡的学长朱痕染迹乱跑的研究员。

但再次来到这里，人事已经变了太多，这里也是他们第一重打击的起源。

飞机降落那天因为大雪的缘故在机场滞留很久，这些年因为裂缝不断增多，苦境温度逐年上升，天地间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可偏偏就被他遇上了。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遮盖住荒芜的山体和地面上丑陋的裂缝，好像那些威胁苦境存亡的艰难从未曾出现过。

他没有听当地研究所同事的劝告，自己背上简单的行囊就爬上了罪恶坑附近的山，看着眼前茫茫白雪，不知自己是醒着还是梦着。

他就是在这样的世界里遇上羽人非獍的。

空荡荡的、没有方向的世界里，一双沙弗莱石一样美丽的眼睛穿过风雪看向了他，像深冬仍在倔强的生长的植物，然后他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腕，黑色的长发因为重力作用从肩上垂下，发尾打到他的脸侧，顺着他视线的方向，他先看到了他们交握的手，看到了他的眼睛，之后才注意到了他手背上那一枚小小的伤痕。

“只是一瞬间的事，却让我重新活了过来。”

“我和你说这些，并非觉得你应该相信我，只是想说，羽仔，不管未来你准备走什么样的路，都不要看轻了自己。”

说完，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对着羽人非獍道了声再见，便转身往下山的路走去。

在他走到山腰的时候，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一恍神，脚下一滑，下一秒一只手便稳稳地握住了他的臂膀。

“慕少艾。”

耳边有风声蝉声，慕少艾在夕阳余晖里眨了一下眼睛：“正在听。”

“我相信你。”

頂端

白糖海藻糕

級別: 騎士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鮮花(71)

2樓發表於: 2023-11-25 22:2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6.

愁落暗尘给自己倒了杯咖啡，打着哈欠道：“虽然我们是好友，但这个时间你把我叫起来，最好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然我会把你丢出去。”

羽人非獍双手交握，轻轻搓了一下右手大拇指，薄俏的唇微微动了几次都没能说出口。愁落暗尘捋了一把自己的头发，主动猜测道：“工作？生活？”

“……都有。”

羽人非獍抿起嘴唇，有些难以启齿地，对他的朋友说：“上周的戡魔特遣队二轮测评，我和慕少艾通感失败了。”

愁落暗尘先是反射般地哦了一声，接着清醒了过来，迷茫地说：“什么？”

愁落暗尘，作为基地的双人驾驶神经同步系统调研专家之一，不禁对此发出了疑问：“你们一起工作快要六年了，怎么会现在出现通感失败的情况。”

“来我们复盘一下，通感连接失败常见原因无非几种，第一种，连接的时候追兔子了，鉴于你们已经过了初期互相了解的阶段且现在并非处于会让你们产生极端情绪的境况，这条我就pass掉，第二种记忆迷失，这事你们经历过了，慕少艾和你的事情你们彼此都很清楚，真的出现了短暂的记忆迷失按理来说也能解决，那就只有第三种。”

他把两人中间的咖啡杯拿到一边，郑重道：“遮羞反应。”

“你下意识地，想要对他隐藏一些情绪，这种回避导致了你们通感失败。”

“怎么，你有什么想瞒着慕少艾的？”他耐起性子劝道，“通感不能做到毫无保留是很危险的一件事，彼此有所隐瞒可能会导致对机甲做出指令时产生相左的反应，从而造成严重的后果。如果你和跟慕少艾有什么问题，我建议你应该和他聊聊，聊不下去最多就是拆伙，基地也不是不会批准驾驶员换搭档的，素队长和谈队长不就顺利解决了这个问题。”

“除了更换搭档之外，还有没有什么能够解决问题的办法？”对愁落暗尘的建议，羽人非獍似乎并不想接受。

没想到愁落暗尘更吃惊了：“你都不反驳一下，你真的有事想瞒着慕少艾？”

说归说，羽人非獍既然提了出来，他还是转过身仔细地翻了翻自己的书架，大约花了五分钟的时间才从角落再角落的地方翻出一本牛皮纸封皮的书，递给了羽人非獍。

羽人非獍抖了抖书封上的灰尘，看着封面怀疑道：“……这本书看起来有好些年头了，真的有用吗？”

他翻了两页，这本书用晦涩的书面语描述了如何通过心理暗示的方式做到情感区隔，但写得着实有些悬浮，甚至还有许多用非苦境语做注解的心理学专业名词，他有些头疼地拿起书问愁落暗尘；“这些你看得懂？”

“看不懂。”愁落暗尘诚实地摇了摇头，“通感时做情感隔离本身就是大忌，这书很难搞到，是贾命公当初偷偷从火宅佛狱带回来的，他一直放在阅览室里不管，我才带回了家。如果你偏要学，我也只能给你这个。”

羽人非獍不可思议地看向他，说：“那你不如告诉我做不到。”

“所以你到底有什么想瞒着慕少艾的。你们本身就是通感的关系，这么久时间了，你真有什么芥蒂，他不会一点没有察觉，现在也已经晚了。”愁落暗尘建议道。

“我不是对他有什么芥蒂……”羽人非獍似乎想要反驳，却又觉得实在没有什么反驳的立场，他沉默着坐在椅子上，那本书却在手里始终没有放下。过了一会他才开口，没什么底气地说：“应该还没有察觉，所以可能还有点余地。”

“你担心他介意？”愁落暗尘分析道，“我觉得不一定，慕少艾看起来不太像会介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人。再说，我相信你对他也一定不是有什么负面情绪。”

羽人非獍没再说话了，一片寂静中愁落暗尘又打了个哈欠，哈欠打到一半，终于，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原本松垮坐着的身子猛地直了起来，昏暗的灯光下，他看向羽人非獍那张没有什么表情的脸，没头没尾地想起了不久前的一桩小事。

那是在最新一期机甲驾驶员的选拔会上，野鹿中队大队长泊寒波的妹妹断雁西风参加了这次选拔，那是个伶俐漂亮的十九岁小姑娘，但是和她甜美的外表不同，选拔赛的上半场中她拿到了第三名的好成绩，速度、耐力值、战术策略测评都相当出色。

羽人非獍和愁落暗尘作为评委都给出了很高的分数，泊寒波身份敏感只能作为观摩人员，休息中途三人聊天，泊寒波有意无意向羽人非獍介绍着断雁西风的情况，愁落暗尘听出他的话外之音，稍稍退后了些留给泊寒波发挥。当时羽人非獍看起来有些不耐和无措，而这个境况在慕少艾结束会议赶来凑热闹之后又增加了几分尴尬。

慕少艾像是和泊寒波对过台词一样，两个人一唱一和，将羽人非獍和断雁西风描述成了天造地设的一对，仿佛今天没有互相留下联系方式那会是人生一大憾事。

如果羽人非獍当场拂袖离开，或许他还不会记忆那么深刻，奇怪的是当时羽人非獍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因为他们的调侃直接走开，而是出乎他们意料之外地转向了慕少艾，说了一句当时没有引起他太多注意但事后想起来格外不对劲的话，他说：“慕少艾，你一点也不在乎。”

愁落暗尘清晰地记得，当时慕少艾的表情凝固住了，巧舌如簧的功力倒退为零，竟是没有说出一句舒缓场面的话，而他也没来得及反应，因为很快下半场的测评比赛就开始了，这个小插曲随着他们匆匆地走回自己的座位上而被遗忘。

“你……”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好像没有必要再求证了，只能叹了口气， “好吧，但是，但是我觉得这不一定是一件坏事，你不如让他知道。”

“可能那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羽人非獍有些疲惫地说。

他意识到从某个时间的某个夜晚开始，便总是不自觉地想起慕少艾，对于这种事情他并没有经验，反应也慢上那么半拍，甚至这种意识，也是通过他的搭档在闲聊中让他知道的。

两天前笏政请他们去家里做客，他完成一组常规训练后便去办公室找和谈无欲开组会的慕少艾，然后一起步行去笏政的家。那条路不短不长，二十分钟的时间，一路上慕少艾同男女老少打了有七八个招呼，受欢迎得不得了。

慕少艾一边同他们打招呼，一边和他约着时间去福利院接阿九出来玩——慕少艾未婚，以他的年龄暂时还不能以合法的程序领养阿九，只能暂时让孩子住在市中心的福利院，每周去见上一两次。

羽人非獍的娱乐活动十分贫乏，除了训练室和愁落暗尘的书房之外，几乎不会有什么其他安排，于是慕少艾说什么他也都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直到慕少艾开口说：“羽仔，最近两次通感，我好像在你的记忆里看到了我。”

他下意识点了一下头，接着又马上刹住车，问了一句：“什么？”

“我啊。”慕少艾指了指自己，语调有些上扬，“我看到了我们上次和阿九去中秋集市，你是不是买了个风铃？上面有一片六角花。当时都没注意到你有买东西，怎么，是准备送给谁的？真的是长大了呢，也到了外出游玩都记得带礼物回家的年纪了。”

“没有。”

他生硬地止住了话题，掌心却不由自主开始冒汗。

他确实买了那串风铃，但至今还压在宿舍柜子的最底层，没有送给任何一个人。那是他这些年来最莫名其妙的一次购物，没有之一。追究付款的根本原因，好像没有其他，只是慕少艾牵着阿九的手指着那串风铃看了很久，阿九吵着想要，慕少艾不想花冤枉钱，便哄他说小孩子要什么风铃，少艾都没有，风铃在我们这里是定亲才要互相送的，等你以后谈个朋友我再给你买。

逛了半天把阿九送进儿童充气城堡，慕少艾才得意地对羽人非獍说，阿九今年才八岁，等他成年了也得十年，我这钱一省就是一辈子。

羽人非獍没有搭他的歪理，但口袋里那只在他们转身被兔子灯吸引后又折返买来的风铃却变得奇怪了起来。

慕少艾随口的一句话，却像开了潘多拉魔盒，羽人非獍逐渐发现，自己心上居然挂记着许多和他相关的事情：罪恶坑悬崖边上见面时他穿着披风是明黄色，模拟室里递过来的手绢上印着西苗独有的花纹，平时吃饭又挑又不挑，不喜欢花菜西红柿，但食堂真的给了也可以吃，每周三四的组会结束会直奔鱼孙的鱼馆，如果晚上找不见人那多半又窝在落日烟酒吧。

他如梦方醒，心惊胆战。

这是慕少艾第一次看到他在记挂着他吗，如果不是的话，又究竟看到了多少呢，而他呢，又想了多少呢，从什么时候开始想的，想到了什么程度，慕少艾已经彻底发现了吗？

但发现了的话，又为什么会说这些奇怪的话。

他买了他看过的说过的用来定亲的风铃，难不成还能送给其他什么无关的人？

他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别扭十分地在笏政家吃完了一顿饭，到岔路口匆匆和慕少艾道了别。

之后便是两次失败的通感连接。

慕少艾体贴十分，每每在谈无欲对着他要发火的时候主动把锅揽过去，说自己没休息好，是通感失败的全责。

但他知道不是。

他也知道，现在除了自己多些小心，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看着他的表情，愁落暗尘哭笑不得，连说了两声好，只觉得现在自己再劝解什么都是没有用的，但出于相交多年的情谊和英年早婚的实际情况，他还是好心提醒道：“你的搭档是个很受欢迎也很聪明的人，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做的这些在他看来可能都没有实际意义。”

他说不准早就察觉了，只是不愿意点破。

“我知道你的意思，所以……”羽人非獍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我才想知道怎么才能不让这里的东西乱跑。”

“你好像已经自己给他设定好了回答。”愁落暗尘并不十分赞同。

羽人非獍没有立刻回答这句话，他垂下眼睛，看了看那本牛皮书封上用加粗花体写着的“通感封闭”几个字，大拇指用轻微的动作摩挲了一下，最终还是站起身来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褶皱的军装，用低低的声音解释道：“因为他是我的搭档，我也是他的搭档。”

慕少艾是有着丰富人生经历的人，年少的时候在医学院混得风生水起，毕业从军后入过研究所，和怪兽通过感，集境灭境火宅佛狱在各种任务中去了个遍，朋友遍天下，一通密电就可以叫来远在千万里之外的朱痕染迹为他站台。但人生这样精彩的慕少艾，记忆图景却变得越来越简单。

过去他在慕少艾梦中看到过他在科研结果评选上志得意满的样子，看到过他在翳流计划中苦苦挣扎的样子，看到过他面对惠比寿尸体时失魂落魄的样子，但逐渐的，这些以前的记忆越来越少地在他们通感的时候传递过来。

更多的时候他只能在他记忆的碎片里遇上一场白雪，雪花落到他的掌心，慢慢融化成小片水迹，而他总是随着慕少艾的视角，看向茫茫无尽的风雪。

白茫茫空荡荡，没有情感波澜的记忆，他不知他望向了谁，也不知道他是否还愿意再让哪个人在记忆里停留。

因爱生忧，因爱生怖。他在二十五岁的年纪开始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7.

戡魔小队集训会议前，慕少艾看到游离在热闹的交谈之外的羽人，轻轻用肩膀撞了一下他的，半真半假道：“我说羽仔，你就是真的对我有意见，也不能当众不给我好脸色吧，你知道吗，你从两个月前开始看我就没笑过了。老人家虽说不比基地新来的弟弟妹妹们水灵，也没到让你心气不顺的地步吧。”

旁边急匆匆掠过他们赶着去参加会议的风不知，听到对话忍不住缓下脚步，插嘴道：“慕队，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我从入队开始就没见阿獍笑过啊，怎么能是从两个月前才不笑。我觉得我们阿獍不笑那是生性不爱笑。”

因为他突然降速而撞到他背上的搭档乐波君哎呦了一声，气呼呼地捶了他一拳，怒道：“你他妈能不能不要随便在路中间停下来，我跟你说我们俩再因为你迟到被素队长扣纪律分，我绝对打报告把你换掉。”

似乎是对风不知的梗很受用，慕少艾哈哈哈地笑了好一会，直到和风不知乐波君和他们在基地的岔路口分开才停止。

再次看向羽人非獍，发现他已经往前多走了许多，只能小跑了两步又追上他，肩膀和他的挨碰在一起：“哎呀，你走那么快做什么。”慕少艾笑着说，“我是想问问你，听过海波浪没有？”

“没有。”羽人非獍不动声色地和慕少艾错开了一个肩膀的距离。

实际上基地外很多闻名的美丽景色他都未曾听过和见过，是以谈及这些，他同慕少艾便总是没有什么话可聊。种种缘由都让他无法接上慕少艾的话，也让他越发认识到自己生活情趣的贫瘠

自从意识到自己在想着些什么后，他便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现慕少艾和他不同，原先愁落暗尘打趣一般说他们的“不搭”也似乎成了让他泄气的定论，37%的匹配率在此时显得格外扎眼，不断地提醒着他贪心会失去更多。

但即使他的语气里满满是无兴趣，慕少艾却好像没有任何被打击到的意思，他没去在意羽人非獍不冷不热的态度，跟在他身边兴致勃勃地继续说：“我也是听前几天到基地交流的如月影医生说的，好像就在离诗意天城很近的地方，冬天的话非常漂亮。阿九想去看雪也念叨了有一两年的时间了，我想着不然过两个月休个假，去海波浪看看。”

“带他去吧。”巨大的铁门在滴了一声后缓缓打开，感受到身边慕少艾的眼神，羽人非獍只能干巴巴地说，“冬天的时候就差不多是他的生日了，温度转冷，怪兽袭击的频率也会降低，趁那个时候去吧。”

前面的驾驶员们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打闹着走进电梯，羽人非獍的脚刚刚踏上去，电梯就发出了超载的滴滴声，他只得收回脚，看着那台电梯的门在自己面前关上。而慕少艾此时不急不缓地走到他身边，看着不断跳跃的白色指示灯，语调轻快地提醒道：“羽仔啊，上次我们可是一起应承了阿九要去带他看雪呀，你怎么能不去呢。”

“雪什么雪。”谈无欲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阿九现在和你还有羽人非獍没有任何法律意义和血缘意义上的关系，你没有亲子假可以休，年假也被你用完了，再努力也只能休婚假了。”

“哎呀呀，谈无欲，你可真是坏心。”慕少艾痛心疾首，接着他转头看向羽人非獍，“我说羽仔，好搭档被人这样说，你也不帮腔两句？

虽然感受到身边殷切的目光，但他知道自己还是只能让慕少艾失望了。

除了一些没有营养的叮嘱之外，他很难继续这个话题，也很难开口同慕少艾解释，其实他对雪并没有多少出于娱乐的美好印象。过早与父母分开，导致他的冬天总是异常难捱，或许是因为经历过不好的事情，他对于在基地外生活过的那些冬天只剩下模糊的记忆，偶尔会想着是不是有人从他的脑子里把那些时间拿走了，不然怎么会连回忆起冰雪的触感都觉得十分陌生。

“哎呀呀……羽仔，你可真是个坏朋友。”见他半晌不开口，慕少艾捶胸顿足道。

“苦境在我八岁之后就不怎么下雪了，我没看到过什么雪景，也没有假期可以支援你。”他听到自己没有起伏的声音响起。

“你没有看到过？”

慕少艾啧啧了两声，右臂搭在谈无欲的肩膀上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8.

羽人非獍转过头，看向他语笑晏晏的一张脸，张了张嘴，想要开口，却发觉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没有看到过？

眼前的慕少艾和谈无欲逐渐变得模糊，他又回到了那场大雪里，天地苍茫一片，更多的雪花从空中落下，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凝固了他的心跳。

他看到过的。

和他一起看到的。

狂风的呼啸声中他低下了头，脚下的平地变成了悬崖，透过风雪，遥遥地，他看到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他眼眶发热，弯下身子拼命地探出自己的手臂。

两寸、一寸。

他终于握住了他的手，紧紧地，好像再也不会放开那样。

-

“怎么样？”

断雁西风走到燕归人身边好奇道：“你和羽仔的通感连接成功了吗？”

“应该吧。”燕归人拽了拽自己被通感仪器压得翘起来的头发，对刚刚通过选拔进入特遣队指挥小组的女友说道，“羽人通感的世界倒是非常……”

他仔细想了想才选定形容词：“特别。”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上一个搭档在牺牲前强行断开过他们通感，现在他的通感连接在我看去只有白茫茫一片雪，没有太多的东西。”

“没有其他了？”断雁西风对这段描述也十分茫然。

燕归人摇了摇头。

没有其他了。

一场不休不止的雪，一座悬挂着一串小小风铃的孤亭，偶尔风来，风铃就发出细小的声音，隐隐约约，忽远忽近。

-END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