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8.22 【赭墨】一八七四 F1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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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3-08-22 2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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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2 【赭墨】一八七四 F1完

七夕贺礼~
——
墨尘音高中毕业，考进了玄宗大学。他平日里成绩不显山不显水的，逢了高考，突然超常发挥，考了个很漂亮的分数。收养他的老宗主用力地拍他的后背，笑得胡子都翘起来了。墨尘音擦了擦嘴角的血，不动声色地将他老人家绊了个大马趴，而后一边嗯嗯着听宗主的教训，一边数了数到手的厚厚一沓奖金，便开始了计划已久的独身旅游。
他一路游山玩水，在中途，来到一处名为青梗冷峰的雪山。墨尘音有点怔愣地站在售票口，他虚眯起眼，凝视着白雾缭绕的缥缈雪山，大雪如鹅毛一般飘摇而下，美丽又寂静。一旁带团的导游举着有着小兔子的导游旗，说，这座名为青梗冷峰的雪山已有数千年的历史，当地居民将其视作圣洁的雪山，上面的风雪跟刀子似的，特别冷冽，一般人是挨不住的。但这风雪是飘不到山脚的村落的，这儿有个传说，说是有一位得道的修者，在数千年前设下了阵法，教风雪下不来，人也上不去，之后，他便消失了，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雪山顶是何种模样……
墨尘音听得有点入迷，那片神秘的白色无声无息间吸引着他。墨尘音买了缆车票，披了租来的红色厚棉服，就登上了缆车。说来也巧，他前后都没人，墨尘音独自在缆车上摇摇晃晃，他出神地看着窗外的风雪，只见山间怪石嶙峋，姿态各异的枯木以雪为花以冰为叶，在风中漱漱作响，白茫茫的一片。他感受到一股无名的力量在牵引自己，近了，越近了。
海拔渐高了，墨尘音裸露在棉服袖口外的手指冻红了，空气也越发稀薄。墨尘音戴上了墨镜预防雪盲，他还谨慎地吸了两口氧。这时候，一阵绵柔又细密的冬雪拂来，遮掩了视线，所有的景物都迷失在了白色里。缆车剧烈地摇晃着，墨尘音心生不妙，拉住了扶手，稳住了身形。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后，缆车蓦然停住了。
墨尘音：……
一道诡异又毛发旺盛的身影趴在了堆满积雪的缆车上。对方发出嘶哑又兴奋的叫声，像是犬类，或者，熊。这个怪物力大无穷，锋利的指甲卡进窗户缝隙里，硬生生地掰开了本该禁闭的缆车门。冷风刮进来，温度下降，墨尘音慢慢地往后靠，和那一双脏兮兮的野人眼睛对视着，他脑袋空白，本能地对它安抚性的微笑了一下。怪物一怔，嗷呜了一声，似乎态度软化了，墨尘音的手在背后摸到了另一侧的开关，他猛地开了缆车门，拉紧棉衣，就往外冲。
天啊，野人这种可以载进CNS期刊里的存在怎么就被他撞上了，能不能让他san check一下啊？
墨尘音在内心打趣自己，他环视一周，并没有发现任何景点的标志性，便一路急急而奔，钻进了一处避风的岩石后。墨尘音冻得要命，全身都快没知觉了，他喘的每一口气都夹杂着雪粒，喉咙黏膜被风雪割破，墨尘音已经尝到了血味儿。他深感不妙，掏出手机一看，没信号。
墨尘音：……
他靠在石头上，慢慢地回头，发觉那似犬似狼的野人正茫然地站在缆车旁，嗷嗷地叫，过了会，它向前钻进缆车里，将墨尘音的背包背在了身上，期期艾艾地朝着墨尘音的方向走过来。它动作小心翼翼，墨尘音倒是看出来几分小心翼翼的感觉。墨尘音苦笑一阵，他谨慎地逃命，走走停停，这野人也远远地跟在墨尘音身后。
积雪已经淹到了墨尘音的小腿，他四肢冻僵了，一个没站稳，摔进细密的雪堆里。他的口鼻被积雪淹没，雪粒粘在他浓密的睫毛上，墨尘音心想，我天啊，好冷，我前世是造了什么孽，难道爱好是罚人跪雪地，这辈子也要来这么一遭？
墨尘音的灵魂轻飘飘地离开了身体，他沉入一片安宁的黑色里，墨尘音听见一道轻柔的声音，对方问，墨尘音，你会感觉冷吗？
墨尘音心想，当然。
这道声音熟悉得墨尘音脊柱发麻，他茫然地想，谁呢？他的声音为什么那么沉闷抑郁？
墨尘音小时在玄宗见过的一口古瓮，看似完整，花纹古朴，底部却有不起眼的裂痕。墨尘音曾经在里面养过红鲤鱼，种过水草，但无论他怎么往里面倾入泉水，这口古瓮终究会变回空空如也，没有东西能再填满它
——这人的声音，便是那口瓮的回声。
墨尘音怔愣住了。伴随着这个不完整的梦境，他的四肢回暖。墨尘音迫切地想说点什么，他蓦然睁开眼，心跳如雷地摆脱了那个令他心悸的梦境、
墨尘音看见点点烛火，自己睡在了温暖的被窝里，一个身着金色蓬蓬裙、长发打着卷的小姑娘正用暖水浸过的手帕，擦拭墨尘音的额头，墨尘音眼珠子一转，看见一双闪着金光的虫翅在小女孩背后扑闪扑闪。
小女孩湿透的眼瞳闪烁着，她小声说：你不说话，是在想什么呢？墨尘音想了想，说，我在想，我是不是已经在雪地里升华，超脱了世俗，才能看见天堂的光之精灵？他这个笑话逗得小女孩笑了起来，她紧接着板了脸，说，非妙不喜欢你开这种玩笑，墨尘音。墨尘音乐了，他坐起来，微微颔首，拉长了声音，说，是，是，下次一定注意。非妙看了他一会，突然扔了帕子，像是再也压抑不住情绪，眼含泪花就扑了上来。
墨尘音伸手，接住了这个轻飘飘的小精灵，他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善解人意地拍了拍她的后背。非妙的眼泪顺着脸颊滴进墨尘音的脖颈里，她很委屈地喊，墨道长，墨尘音……你……墨尘音说，诶，诶，墨尘音在此，我怎么了，你别哭，我一定负责到底。他又是哄又是骗，非妙总算安静下来，她揉着通红的眼睛，很不好意思地说，你应该好好休息的，非妙不应该打扰你。她捧来一身厚实的道袍，说墨尘音原来的衣服已经被泥水打湿透了，他只能先穿这个御寒。
墨尘音谢过，非妙离开后，他折腾了好一会的衣服，才慢慢将这身道袍换上了。墨尘音沉吟了一会，这身袍子居然合适得不得了，厚实的披肩暖和极了。非妙已经为他包扎过冻伤的手脚，墨尘音凑近了一闻，还有草药的清香。
他慢慢下了床，打量这件古朴清简的居室，不知为何，这儿的摆设颇合墨尘音的心意，令他有似曾相识之感。墨尘音的手指拂过古琴，他莫名其妙地想：不是那一架。应该是非妙后来摆上的。紧接着，他又有点好笑地敲了敲琴身，他才认识非妙，哪儿来这么多的猜测。墨尘音修长的手指拂过琴弦，悦耳的琴声如月色般静静流淌。
墨尘音顿了顿，他弯下腰，调试琴弦，校准了音阶。他尝试弹了几个音符，最后，墨尘音在黑暗中静坐着，弹奏了一曲[阳关三叠]。一曲终了，墨尘音发了好一会儿呆，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选择了这一曲，更不知为何心情变得沉郁。他拍了拍袍角，说，这样碰别人家的东西，可不太礼貌。此地没有第二个人给他涮，墨尘音只得打趣自己。话虽如此，他可没拿自己当外人，他点了自己喜爱的熏香，嗅了嗅，道，不差。又去翻架上的古籍，翻到了主人的笔记。说实话，繁体字看得墨尘音有点吃力，他读来读去，对方玄之又玄地描述了魔源、道气，记载自己在苦境一路为友寻医的经历，总的来说，就是失败、再接再厉、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墨尘音点着下颌，心想，还真是坚持。后面，笔者总算得偿所愿，写了这么一句，吾之心愿都已了，但看明日矗立原一战了。
墨尘音：……
他小声说，这句话很危险啊。他又翻了翻，觉得累了，便出了门。只见月光洒在雅致的庭院内，此地草木茂盛，花朵娇艳，哪里像是处于雪山之内？墨尘音心想，就像是志怪小说一样。他才想到此，就看见白天追了他一路的能熊——非妙说他叫这个名字——在草丛中探头，和墨尘音对视后，又委屈地嚎了两声，自觉招墨尘音嫌弃，藏在了树后。
墨尘音：……这树还没有你粗呢。
他也大致察觉到对方并无恶意。墨尘音便捡起树枝，同他玩了会。墨尘音瞧见能熊奔出去捡树枝了，笑了笑。很快，他又恍惚地想，还缺一个人。
那种莫名其妙的引力又出现了。墨尘音静静地伫立在月色下，蓝色的柔纱披撒在他的肩头，他轻柔地蹙眉，墨蓝的眼瞳盈满莹润的光泽，他的影子被拉得极长，墨尘音心想，真是……
从小到大，萦绕在他心头的寂寥又一次浮现了。墨尘音在玄宗的生活当然是美满的，有敬爱的师长，有好友二三，苍可靠，紫荆衣难缠又有趣，金鎏影沉稳，也有许多师弟妹解闷。但他仍然觉得寂寥。他不知为何，不知寻谁，只知生来便残缺了一半。幼年的墨尘音一次次将清泉倒入古瓮，他蹲着，看泉水浸湿长满青苔的石板路，他的努力仍是徒劳的。
墨尘音想，墨尘音想。
墨尘音曾无数次地想，一定有一个人缘定陪他来此世，只是他们还未见过，互不相识。这种想法他未曾告诉任何人。此刻，墨尘音突然有种非常玄妙的想法，这个人就在此地。他迈开了步伐，在静谧的月色下独行，朝着既定的方向走去。衔着树枝的能熊与非妙无言地注视他的背影。
墨尘音走出望天古舍，又一次走进冷冽的风雪中。厚实的道袍让他松快不少，而此时的风变得柔和，吹起墨尘音蓝色的长发，拂去他身上冰凉的雪粒。墨尘音顿了顿，他踩在风吹出的道路上，有人在看着他，有时是金红二色的、混杂着痛苦的魔化的眼瞳，有时又是最灿烂耀目的落日的注视；有人在听着他的脚步声，墨尘音想，他也许会说，你今日的脚步沉了，好友。那是当然，他的袍子多少还是打湿了，吸足了雪水，压得墨尘音有点喘不过气。
终于，他抵达了目的地。墨尘音若有所思地扶着洞口嶙峋的怪石，此处名唤混沌严池，墨尘音听见了池水沸腾翻滚的声音，水雾弥漫，潮湿冰凉，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人气儿。墨尘音慢慢、慢慢地走进去，他环视四周，只瞧见了一个空空如也的水池。墨尘音心道，人呢？此地就这样一个出口，难不成是躲哪儿了，还是自天窗爬出去了？他迟疑着，后退几步，然而逃避不是墨尘音的作风。他又向前，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混沌严池旁。
池水上翻腾着白雾灵气，墨尘音伸手挥散，先在镜子般的湖面上瞧见自己的脸，非妙为他束发后，他的面容变得陌生又熟悉了起来，颇为仙风道骨。紧接着，他又看见了一位有着沛然正气的道者，他静静闭着眼瞳，鬓角泛白，浓烈的赭色长发似海藻般漂浮，身侧有一柄断剑。
两人隔着湖面、隔着生死、隔着时间互望。
墨尘音呼吸一滞，他本能地伸手，这池水却好似深不见底，又或者此人是此奇异之地的海市蜃楼镜花水月，墨尘音牵不住他的手。这是他的冰棺——意识到这点后，墨尘音的身体如死一般的冰凉，他头疼欲裂，眼前闪过青色的金光，疼痛从额角蔓延开，好似要将整个头颅生生劈裂开来。他本能地相信：这是他一直以来等候的那个人。他俩从来未相识，他以为这人是还未出现，墨尘音可以等，他向来很是耐心，一年可以，十年也可以，一生也行，顽强地等，墨尘音笃定地为他留了身侧的位置，等他因缘定而来：墨尘音有许多玄宗的人要介绍给他，有许多趣事要与他分享，有许多礼物准备赠他。墨尘音还未曾思考过，若他已逝去了呢？若他是志怪小说里的虚影，在此处沉睡着，夜夜等候某人，却永远不会醒来？又或者墨尘音生错了时代，先他一步来去，他还未从肉体里超脱？若是如此，墨尘音是否终生都等不到他？来世又是否再错过？
若…这一切的一切，仅仅是墨尘音自作多情的无聊幻想呢？
种种推测在墨尘音脑海里翻腾，他寂静地坐在池边，许久，许久，仿佛化作了一座石塑。墨尘音记不起他的名字，也不知与他的过去、未来，他所有的只有独身一人的现在。他悲哀地注视着此人的面容，隔着水面，轻柔地触碰。他的手指拨弄出涟漪，墨尘音想，我该称呼你为什么，陌生人？道长？朋友？望天古舍笔记里留存的赭杉二字？还是三流小说里的[我的爱人]？……我不知道。倘若你能听见我的声音，你能否给予我回应？
这时候，墨尘音听见非妙迟疑的声音，光之精灵担忧地追随，她在不远处停住脚步，道：墨尘音，你还好么？
墨尘音怔松地回头，一滴热泪自他脸颊滑落，坠入混沌严池中，滴在那沉睡的道者的脸颊上。

——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

————
一月后。
墨尘音披着毛毯，喝着救援队给他的热奶咖。
他很难解释自己是怎么被野人抢到光之精灵的领地，又被迫学了一个月的道法，才解开了所谓的乾坤法阵走出来的。走之前，他还答应非妙和能熊常回来看看。墨尘音下次会记得穿最厚最贵的羽绒来的：他走出乾坤法阵，行了几里路，又失温了。好在救援队看见他租的红棉袄。其中一个队员坚持背他下来，墨尘音那时候意识模糊了，只记得蹭着对方的帽子里露出一截儿赭色的头发来，他晕晕乎乎，听见他问，冷吗？墨尘音说，还成。对方颠了颠墨尘音，加快了步伐。
墨尘音含糊地应付了几句求生策略，这时候，一道颇为眼熟的身影走到墨尘音面前。
墨尘音：……
对方将帽兜掀开，露出一张墨尘音梦里千万遍、但又比水池里的道长年轻许多的脸蛋来，只是鬓角仍然泛白，好似思虑过多。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了一下。墨尘音打量他稍显稚嫩的五官，说，你叫什么名字？他沉吟着，道，赭杉军。
墨尘音哦了一下。
他有点迟钝，过了会，往旁边一让。赭杉军很上道地坐到他身侧，墨尘音这才想起来自我介绍，说，我叫墨尘音。
一股诡异的沉默弥漫在两人中间，赭杉军先忍不住开口：……这么说虽然很奇怪，但我小时候也在这座雪山上迷路过，具体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看见一个池子，里面睡着一个道长，他的脸和你一模一样……我的意思，我经常梦见你。他意识到自己有点胡言乱语了，很像拙劣的搭讪，没什么礼貌，便默不作声了。
墨尘音又噢了一些，他心想，明明泡在里面的人是你。
墨尘音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你几岁了，成年了吗？来救援队？赭杉军别过脸，他说，刚中考完，考了玄宗高中，还没来得及去报道，这地方我熟，经常给救援队带路。墨尘音挺高兴道，我刚从那儿毕业，赭杉。他这声赭杉喊得亲昵又自然，赭杉军听得肩膀一松，往他身侧靠了靠，墨尘音将一半的毛毯分给他，他一边整理着，一边忍不住笑起来。赭杉军听得莫名其妙，但很快，他也跟着轻松地笑出了声。这时候，青梗冷峰出了太阳，日光暖洋洋地晒到两人身上。墨尘音听见两块残缺的拼图无缝隙地结合的声音，轻轻的，哒的一声，悦耳动听。
他摇着手里的廉价咖啡，打趣道：……这次你该叫我师兄。
赭杉军：……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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