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7 寂月楔子~26(完)+番外，47F| 布布文學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1.27 寂月楔子~26(完)+番外，47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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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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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7)

20樓發表於: 2006-06-22 1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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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時近黎明，茶理王拉起錦被蓋住沉沉睡去的西蒙，把床邊帷幕特意留下條縫隙，再看一眼酣睡入眠的無暇睡顏，他笑了笑。

實是一步錯全盤皆錯，本是不想在此行遇見西蒙，誰知自己不但遇著了，還連帶把曾想過卻不該做的一次完成，唉，誰說身為王者的人意志力必定超群，根本是胡謅！

倒是撞見他抱著人一路溜回闍城的維特相當處變不驚，神色自若指揮傭人準備盥洗用水不提，更早一步將西蒙房裡爐火燃起，床舖整理妥當。

許是當真累壞了慣於扮演冷靜自持的某闍皇，身子方洗到一半，人早早就在他胸前睡得不省人事，連面對盡責管家的工夫都一併省去。

此刻，不僅維特等他離去好收起進出闍城的唯一吊橋，若被雷迪發現他又在天明危險之刻才返回，想來不念到天昏地暗是不會停止。

只是，離去腳步才稍移動，即因另一道隱藏牆角暗處的深沉而停止，厚重陰沉，濃縮暗處灰暗之處，禔摩向來自傲的銀色光芒一如心情黯淡晦澀。

「為什麼？」一聲問句，冰爵語音似冰似刃。
「嗯？」停步，血堡之主側眸而視。

「為什麼，為什麼？」喃喃碎問，不懼迎上對方視線，忌恨火焰燒得冰爵忘了自己身在何處，應該持有何種態度，面對此景他不懂，真的不懂。

「為什麼？」不甚確定，嗜血族上下都知道禔摩癡戀闍皇，只是茶理王不懂禔摩的發問出自哪樁。

「……憑什麼，憑什麼他願意為你這樣傷害自己！」大聲一吼，渾然忘了自己擅闖闍皇之房已是大忌，禔摩眼裡盡是不甘與不解。

「傷害？！」金眉挑揚，茶理王一聲嗤笑，一縷不知予誰的同情滲進無言嘆息，「你果真不瞭解他。」

「不瞭解？！」拉高音調反唇怒問，禔摩相信自己目光永遠繞著西蒙打轉，相信自己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對方，現在，竟有人告訴他，他不瞭解他的王？可笑，可憎的玩笑！

怨妒可比穿腸劇毒，腐骨碎腸之刻，不忘在心中點上熊熊焚心烈焰，看著眼前男人一副可憐自己的模樣，惱恨自己對博得西蒙心思一籌莫展，而這屢屢與闍城作對的傢伙，輕而易舉地獲得他朝思暮想卻不可碰觸的奢想，禔摩再也隱藏不了心中不甘：「哼！瞭解？你茶理王瞭解什麼？你又瞭解了什麼？怎麼瞭解？你瞭解闍皇？在床上------啊--！！」

妒火燒出失當言語，未盡的話消失在被倏然掐緊的咽喉底，暴長指爪緊扣住對方脆弱喉嚨，茶理王燄藍瞳眸怒視中多了些許憐憫，「當你說出這種話同時，只證明你的確不瞭解他。」

翻手將人壓至一邊矮櫃之上，雙掌使力，迫使禔摩視線偏向房中那端大床，「想清楚！為什麼他將你留在身邊！你的闍皇需要什麼！」

要什麼？他的闍皇需要什麼？西蒙根本什麼都不需要！
內心嘶吼波濤不解，淚水洶湧滾落眼眶，怨恨滾成滿腹苦楚哀戚，被愛渴望讓現實磨成穿心利劍，被壓抑的禔摩不再掙動，愴然無聲的，定定望向那方似有千百里遠的沉眠王者。

西蒙需要什麼？他不懂也不明白，他，根本碰觸不到心中的王者，不是嗎？
　　
那麼，他該怎麼愛他呢？他的王啊，需要愛麼？

「你們所能做的吾一樣都作不到，」鬆開桎梏雙手，背光容貌叫陰影遮去表情，清晰字音落向失神中的冰爵，「想清楚自己的價值，否則，你會成為他腳下絆腳石，一無是處。」
　

無用的棋子，只會，被拋棄。

＃＃

林蔭小徑，陽光熠熠，奉西蒙之令執行任務的冷豔色背著一只布袋行步其上，布袋裡裝著幾顆頭顱，幾顆他親手摘取的頭顱。

距離天黑時辰尚遠，以致冷豔色並不急著趕回闍城，認真數數，這已是他第三次出闍城執行任務，也是速度最快的一次。

在祆族最初與闍城相抗過程中，他早明白祆族的消極抵抗終將全盤皆墨，於是，他、弟弟及幾個族人決定先假意投降，待到日後再做打算。孰不料西蒙並未就此相信他的說詞，甚而以親弟性命來要求他的忠誠。

幾趟任務下來，不管昔日族人，還是不相關的無名種族，凡是阻礙闍城勢力擴張的大小石子，都是他的目標，獵殺的目標。

冷豔色下手極快亦不留情，男女老幼在他眼中毫無分別，慈悲倫理皆是無用之物，他本就是祆族中的特異份子，什麼道德倫理對冷豔色而言，不過是寫在紙上的漂亮之物，一點意義也無。
既然闍皇西蒙只要成果，而他，恰好與其方向一致，至少到目前為止。

即便手上血腥越染越重，縱使專行不入流的暗殺工作，就算在他手中斷氣的不乏脆弱老幼，這些都不重要，自始至終，他冷豔色在乎的只有一個人性命，唯一一個。

除下慘綠色手上枷鎖只是第一步，在闍城站穩腳步僅是過程，他心中真正想要得到的，是一個倘若祆族尚存，禮教仁義尚存於世就難以實現的願望。

一抹久別的開心笑意，緩緩蕩漾在冷豔色慘白面容，尚未沾染嗜血血統的雙眸，貪婪地注視遠方落日。

慘綠色啊慘綠色，親愛的弟弟，心中只有祆族未來的可愛弟弟，你可知，你投靠了誰，又背叛了誰？

夕陽盡頭，那裡，正是返回闍城的歸途。

＃＃

人說改頭換面不容易，古人有云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當有人過足了我行我素的日子，乍然轉變作風招來的，往往是連自己也料想不到的結論。

血堡藏書房外，一老一小在門縫邊疊成了小型金字塔，你一言我一語地研究起書房裡的景象。

「奇怪，真是太奇怪。」在金字塔下頭的老者，困惑地說。
「雷迪，你在說什麼？」在金字塔上頭的少年，不解地問。
　
「我說，王在書房裡頭。」
「我知道，他在找書籍資料啊。」少年抬頭眨眨眼，王待在書房看書有什麼好奇怪的？
「他沒有出門，沒有去找他的那群紅顏知己。」面帶疑慮，老者一臉狐疑。
「因為他正在看書啊！」回頭往房裡看了眼，少年還是找不出古怪之處。

「不只，他很久沒帶女人回血堡了。」臉色凝重語帶憂慮，老者認識這位血堡之主不是一年兩年，而是百年之數，向來浪蕩慣的年輕君王，怎可能忽然轉變了性子？莫非，身體哪兒出了毛病？

「因為，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作嘛！」話雖如此，接話的少年開始有些好奇，那個自己尚未來到血堡前的年少王者。

「小裔啊，真的奇怪，太奇怪，太太奇怪了！」
「會嗎？」瞧瞧老者，再瞧瞧裡頭忙碌不已的血堡主人，雷迪老在說奇怪，到底是哪兒奇怪了？

「沒去找女人，也沒帶人回來，又沒鬧什麼新聞，太怪，太奇怪！」皺起眉，老者努力推測所能想到的一切可能，難道，真的是身體出了毛病？可是，又不太像呀！
「或許，只是王他有其他的事情要忙而已啦！」學著皺眉，少年還是不懂老者的憂慮出自哪裡。

「不，不對。」仔細思考，老者篤定地說。
「哪裡不對？」怪是不解，少年好奇又問。
　
「小裔啊，你有沒有覺得打從新任闍皇現世之後，王好像就變了？」一個煞是認真地問。
「這…有，有嗎？」一個，停頓。

突然聽見熟悉稱呼，前幾個晚上甫偷幫王將整片花園移植的記憶湧上心頭，一滴冷汗滑過少年背脊。

「不是嗎？自從那回王受邀到闍城之後，王的舉止就一直在改變…..」喃喃而語，老者注視房內動靜兀自思索，如果不是王的身體有狀況，那，還會有什麼可能呢？

「這，這個，我，我不知道…」吐了吐舌頭敷衍幾句，裔躡手躡腳地悄悄從老者身邊溜開，就怕自己一不小心，把該說不該說的都說了出口，那麼，到時就不是被王捶個幾拳就可以了事的了。

房內，顯然不知門外正在醞釀關於自己的八卦，茶理王快而詳盡地翻閱一本本攤開眼前的古籍，這些少說也有上百上千年歷史的老古董，一頁頁，皆是前人嘔心瀝血的智慧結晶。

在嗜血族悠長歲月中，多數古老典籍多半收藏在大公貴族城堡裡，經年累月下來，若非必要，根本不會有人去碰觸這些一不小心即有可能灰飛煙滅的老書。

搜索記憶中一切，憑依維特給予的少量線索，茶理王找尋著那彷彿只存在傳聞中，一種名為邪兵衛的罕世兵器。

無所匹敵的絕頂力量，一個涵蓋正邪兩方，足以扭轉自然掩去日光的兵器，這樣的事物，真有可能存在世間？

為了什麼，這樣的兵器會存在？憑依什麼，邪兵衛能夠具有這麼凶悍的力量？而擁有它，又必須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奪下耀日，掩去三光，亙古黑暗，統領天地，闍城王者要的，是一個嗜血族群毋用躲藏的世界。

很單純，卻又近乎狂妄荒誕，如斯願望，可有實現可能？

翻動書頁，審視紙張上飛快流逝的字句，無端的，茶理王想起那個滂沱雨夜裡蕾雅曾經說過的話。

＃＃

身在闍城，因無心之過惹惱闍皇西蒙，被趕至別塔居住的蝴蝶衣依賴新得力量保住一命，由闍皇欽選登上后座乃至險些被一掌擊斃，前後天差地遠的境遇，令本是單純的女子陷入極端靜默。

形同牢房的房間單調且冰冷，一日復一日看著窗外不曾改變的景緻，一日復一日淹沒在遙想不得的痛苦。

想見，見不得。想愛，愛不得。明知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依然不見殘落花兒有何悔意。說穿了，一切只是一種毫無救贖之法的悲哀，自焚式的愛。

明白西蒙不可能愛上自己，偏又不可自拔地沉淪泥沼般的癡戀，愛上那絕倫無雙的容貌，愛上睥睨世間一切的驕傲。每一分每一秒，浮現腦海的，永遠只有那道殘酷絕冷身影，莫說無法將之忘卻，甚至，她連恨都辦不到。

一日日，一日日，女子無力地在思念輾轉中度過，讓曾經擁有的流沙美夢，麻藥似的將自己反覆麻痺。

如果，那天自己命喪西蒙掌下，會不會比較幸福？同樣的問題，蝴蝶衣每天都在問自己。
每一次，她所得到的答案都不曾改變，那就是，不會，絕對不會。

死了，便是全盤皆無；死了，她將再也無法見到西蒙。事情，簡單的連選擇餘地都沒有。

只是，面臨生死關頭的那一刻，觸怒龍顏乃至獲得新生中的短暫須臾，西蒙的當下抉擇叫蝴蝶衣終也看也看清，自己曾經擁有過的一切，僅是一場為了自己肚裡嬰孩兒的佈局，如斯而已。

幽幽渺渺，一絲源於本性的母愛，女子開始思索肚中孩子的未來，看著逐漸攏起的腹部，感覺生命脈動在體內孕育，纖細如她，彷彿切切感受到那源自生命本源的喜悅。

如果沒了孩子，她還能留在闍城嗎？
如果有了孩子，她就能回到西蒙身邊嗎？
或許，兩個問題她都沒有回答能力，可是，她有能力為之做出些許改變。

被趕至別塔的她沒有反抗力量，而由往來奴僕口中的蜚短流長，蝴蝶衣隱約推測出紅寅故作好心勸告自己換花一事的動機，亦為這樣舉動感到萬般恐懼。

勾心鬥角向來不是她的專長，這個孩子出世之後，是否也會成為闍城勢力鬥爭下的犧牲品？又或者，孩子已注定淪為嗜血傳承下的祭品？她的孩子既使出世，還能擁有幸福嗎？

她，蝴蝶衣願意為西蒙做任何事，乃至獻上自己性命亦在所不惜，過往不變，此刻不變，但，那不包括自己肚裡的孩子。

這天，距離那天不知已經過了幾個日月，咬緊牙關，即將臨盆苦苦忍住陣痛的蝴蝶衣歪倒冰冷床榻，汗水淋漓，芳容痛擰，唯一一名仕女因她強迫不得通報而亂了手腳。

這時，卸下枷鎖淪為闍城奴僕的慘綠色，一個仍保有異識能力的祆族青年，無意間的偶然出現，不經意釋出的善意，意外的，為力量微薄的女子帶來不曾有過的選擇契機。

為了孩子，為了自己僅有的一絲人性，蝴蝶衣決定做出屬於自己的小小背叛，無論結局如何，她都欣然接受。

如果不能愛，那麼，恨又何妨？

＃＃

無光暗夜，月色隱藏重重烏雲之後，浩瀚蒼穹僅餘幾點殘星無力閃耀，替大地燃著熹微光芒。

小心奔馳密林幽徑，懷抱著一個以層層錦布包裹的物體，慘綠色依賴夜色疾疾速行，特意隱藏陰影暗處的他，一心只盼無人察覺，豈知，方走出闍城城界，慘綠色就遇上了他料想不到的攔路客。

「慘綠色，這麼冷的夜，急匆匆地上哪兒呀？」

「！」驟停腳步，生性謹慎的青年戒慎提氣，抱穩懷中事物，細看眼前來者舉止，若起衝突，他有不惜豁出一戰的考慮。

枝頭那端，站立樹梢，沉紅人影面對慘綠色的如臨大敵，纖瘦形影雙手環胸一臉笑意，既無戰意亦無殺意，彷彿他的出現僅是樁偶發巧遇。

「不說話呀！難道奴隸當久了，連說話都忘記了？」似乎對慘綠色的反應感到相當有趣，紅寅開心笑問。
「我的去處你無權過問。」略退半步，青年警戒不減半分。

「喔！是這樣嘛！你是血琴抓回來的奴隸，給飼主知道奴隸上哪兒去，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笑容滿滿，不在意對方語音中的疏離，輕挑語音剛落，樹梢那頭枝枒輕搖，紅色闇影陡然欺近，速度之快，慘綠色還來不及作出反應，整個人便被突來力量猛然逼退，撞上幾步後的大樹。

「你！」被壓制的身體動彈不得，失了抵抗先機的青年怒意急竄。

「嘖嘖，」瞥了眼慘綠色懷中事物，紅寅笑開一彎冷唇豔豔，滿目愉悅欣喜。「吾果然沒有猜錯，果真是如此。」

「此事與你無關！」徒勞無功地想要遮掩夾在兩人中間的事物，奈何手腳皆受制，半點不由自己。

「呵呵，怎麼這麼說呢，人家只是關心呀！」彎長俏目揪著面色漲紅的青年直瞧，紅寅輕輕吐了口氣，壞心地斜睨笑問。「怎麼，你那小心翼翼的哥哥還沒動手嗎？」

「你說什麼？！」提及兄長，慘綠色莫名惱怒，更覺紅寅的問題問得古怪。

「吾說啊，他那麼小氣，不知道會不會介意寶貝東西被人分食….」噙著邪氣笑意，一身紅澄裝扮的邪魅男子探頭一口咬住青年左邊耳垂。

「！」霎時感到一股不曾有過的電擊感竄過身體，慘綠色不由雙眸瞠大，無聲驚顫，一來一往，再失掙扎機會。

「聽說你們祆族使用異識能力會耗損身體，不知道你跟冷豔色，究竟是哪個比較值得期待？」唇齒並用，向來是床第高手的紅寅，不費吹灰之力便將青年耳窩咬得紅腫，咬著咬著，感覺壓制身軀壓抑顫抖兼具的生澀反應，紅寅開心地將侵擾領地持續擴大，耳邊、耳背，頸邊、頸線，銀牙輕輕劃過彎瘦鎖骨……

「放手！」

牙鋒擦過肌膚之冰冷觸感，猛然驚醒失措茫然的慘綠色，怒聲喝叱，溫爾青年勃然變色，一道兇猛的無形力量直擊，狂風襲掃紅寅無所提防的腦部，雖有強悍肉體，面對專挑心靈下手的異識能力，再強的恢復能力也是枉然，紅寅只得悶哼略退。

抓住空檔，狼狽地從紅寅禁錮下逃脫，踉蹌滾至一旁，慘綠色快速攏齊散落開的層層錦布，將懷中事物再次小心地包裹妥當。

「慘綠色啊，神魔村莊在西北方，可別走錯了喲！」猶在嚴重暈眩，紅寅好心地指了指遠處方向。

「你，究竟有何目的？」連番急喘，前一刻奇異莫名的感覺在腦中揮之不去，不相信擅耍心機的紅寅會如此好心，慘綠色怒氣未減冷顏質問。

「吾？」指指自己鼻樑，紅寅轟然一笑，笑得渾身打顫。「哈！這個呀，吾不過是想讓自己生活變得更有意思而已。」

對，只是想要點樂趣，一點娛樂，一點有變化的娛樂。

紅寅想要知道，當驕傲的闍城王者知道有人背叛自己時，會出現什麼樣的絕妙表情？當反叛羞辱砸上那張冰霜冷傲的臉，又會產生什麼樣的有趣變化？

不管是大是小，想必都非常精彩吧！

＃＃

夜色那端，燃燒熊熊爐火的大廳裡，闍城王座旁，維特彎身報告冷豔色利用剿滅祆族機會與神魔族聯繫的消息。

「神魔族…冷豔色…」思緒隨報告內容而走，西蒙沉靜的一如無波汪洋，深沉且定。「維特，消息來源？」

「稟告Mr.西蒙，消息來自血堡。」恭謹應答，維特據實以告。

「血堡是嗎……」血眸微微瞇起，陷入思考的王者不再言語，連日來，四面八方關於神魔族動向的訊息不下百餘條，從中理出可信可用的，是他給予自己的課題。

這時，一名奴僕跌跌撞撞地從廳外闖進，腳步之急，以致整個人一不小心踩空階梯，連滾帶爬地撲倒在王座之前。

「稟闍皇！闍后她--」慌張開口，抬頭欲言的奴僕迎上西蒙無聲送來的一記注視，險險被自己唾沫噎死，「不，不是，是蝴蝶衣！蝴蝶衣！剛剛別塔送來消息，蝴蝶衣她-----」

「傻瓜，說話說重點，小孩呢？」見這不知名的小奴說話結結巴巴，甫聽蝴蝶衣名字即猜到報告內容，維特跳過事件中段直接點出唯一值得關心的要點。

緊張垂落腦袋，偷瞄了眼理該比較溫和的闍城總管，感覺自己八成上輩子沒燒好香的倒楣奴僕怯懼地說：「稟，稟，稟總管，是，是……是死胎。」

----

見世間缺憾太多，故而釀。
聞人世悲傷太濃，故而釀。
思念之，得見之，
望形影，訴衷腸，
雖不得改，猶能平憾。

---
釀酒場

頂端

風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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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樓發表於: 2006-06-22 1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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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剛入夜不久，血堡王者獨自離開自家領地，沒入夜色的他，信步走在少有人煙出沒的密林幽徑。

憑藉自認尚未退化的記憶，尋徑王者形影消逝在茫茫山谷，一處他曾經在那兒待過數日的隱蔽境地。
　　
空屋寂寥，林木環繞，未點起燈火的小屋於夜裡看來有些孤單，無須仔細端詳，黑暗的景，說明著小屋此刻無人居住。
　　
駐足環顧，幽靜山谷空無一人，半點屬於人們的火燭都分毫不見，更別說蕾雅的纖細身影了。
　
未找著想找的人，茶理王索性無目的隨意而行，離開山谷，走著走著，走到了一座人類村莊。

時近戌時，村莊裡的人們仍未就寢，相反的，這一晚，村莊居民皆圍繞在村子中央的一堆高大營火旁，不分老幼，均兩兩成雙，歌舞歡唱。
　
輕快富節奏感的歌聲，一如對生命的感謝與讚嘆，知足每日所得，感謝上蒼賜予的所有一切，這樣的生命力，這樣的忙碌，在嗜血族裡頭是看不到的。

嗜血族，一個看似驕傲得天獨厚的種族，擁有幾近無法摧毀的肉體，時間之於他們的意義，等同青春一樣沒有追尋價值，可以擁有的時間太長，長得叫人不知為何珍惜。

是故，這樣的生命，總是久到讓人找不出澎湃生機；這樣的生活，反覆無趣到讓人找不著半點樂趣，諸多嗜血族只能在殺戮中盲目尋找刺激，在飲血殺伐中，彌補一點想要擁抱生命悸動的遺憾。
　
這樣的種族，是否終將毀滅呢？這樣的寂寞，究竟，有沒有結束的一天？茶理王不確定。
　　
只是啊，嗜血一族，是否就像高懸枝頭幾近腐爛又永不垂落的果實，甜膩芳香卻又萬分悲哀？
　
「哎呀！這不是教父大人嗎？好久不見了呢！」
　
突來爽朗女聲打斷茶理王沉思，一名窈窕短髮女子自營火那端向自己走來，迅速翻動腦海記憶，男子即時抓住記憶末端笑了開，「梅亞莉！」
若沒記錯，他記得梅亞莉是名歌妓，長年跟隨舞團四處表演，一年到頭可說居無定所，怎會湊巧在此地遇見她？
　
「呵呵，教父您一定在想我怎會在這兒對不對？」笑彎一雙漂亮眉眼，女子抬起藕臂指了指頭頂天空，「今天是七夕！我們受邀來表演的喲！」

「原來，今天是七夕啊！」七夕，專屬人類世界的淒美愛情，茶理王抬眼望向天空燦爛銀河，孰不知那兩顆神話中的星，可真見著了彼此？
　
「咦？教父也對人類的故事有興趣？」看著茶理王若有所思的神情，俏麗女子倍感意外。
「略有涉獵。」觀星的眸未收回，銀河遙遙那端，有道煢煢彎月。
「……我說教父啊，您今晚有些古怪喲！」端詳起這名本就與眾不同的嗜血教父，梅亞莉有些不解。
　
「吾？怎麼說？」

「嗯嗯，比如說只有一個人在這兒，身邊一個女伴都沒有。」在茶理王身旁走了幾步，翩然回首的女子倏然湊近，「又比如，您的眉頭皺得好深哪！」

「喔？」不答腔，單應了聲，茶理王轉而把視線送往火堆。
　
洸洸火光燄旁，男男女女各擁所愛，時而共舞歌唱，時而擁抱彼此傾訴愛意，確實，這就是他茶理王所認識的尋常人類百姓。因每一年都會度過的小小節日慶祝歌舞；因一段段反覆傳頌的故事感動流淚，會哭會鬧會開心會難過，人類的生活繁忙而吵鬧，生命短暫而充實，他們的情感，豐富而多樣。
　
眼前的人們，會因一個小事件而欣喜慶祝，會因得到愛侶甜蜜擁抱而開心感動，一件件在嗜血族眼中不起眼的事物，一個個無價值的存在，都是平凡人們心中珍愛。
　
這樣的體會，這樣的珍惜，自己是否有過？不確定，太不確定。
　
「梅亞莉，想不想成為嗜血族？」

「！」開心說起七夕慶祝儀式的女子呆了幾秒，好半晌，她才從蒼藍色眼眸裡發現一絲促狹，「呼！教父，您別嚇人啦！」
　
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當真在開玩笑，壓下本能的慾望燥動，飢餓燃過五臟六腑而被刻意忽略，憑他之力，要殺盡這小小村落解渴又有何難？但茶理王僅是認真地問：「成為嗜血族不好麼？」
　
「這個嘛…」歪著腦袋，亮麗大眼眨了眨，梅亞莉之所以不畏懼這名嗜血教父，便是深知茶理王從不恣意吸血，絕不掠奪女子特立獨行的風格，但這些，都不是她不願意成為嗜血族群的因素。「該怎麼說呢…」
　　
想了想，梅亞莉感覺自己越來越急的呼吸，響若擂鼓的心跳催促自己該說個妥善答案，這時，眼角餘光忽是瞥見一株村人所種植含苞待放的潔白花卉，月下瓊華。
　　
「不是不好，而是我不希望原本珍貴的東西，突然變得一點價值也沒有。」

星光燦燦，營火焯焯，徐徐夜風，茫茫人心，擁有一副直率心腸的女子如斯誠摯說道。
　

生命，因短暫而顯得可貴。
事物，因難得而益發珍貴。
　　

得到了永遠，不一定就是幸福。　

＃＃

　
同一個夜晚，在哥哥刻意掩護之下，慘綠色再度離開闍城，前往一個隱匿在重山野嶺深處的神魔聚落。
　
青年那日將蝴蝶衣交付自己的白髮嬰孩兒送至此地，根據蝴蝶衣交代，這座隱藏位置極佳的神魔聚落，正是嬰孩兒生父的居住地，她的故鄉。
　　
神魔族的人們沒有為難青年，在他們眼中，孤身一人前來的慘綠色不過是嗜血魔爪下的悲慘受害者，於是，當青年大膽提出自己計畫時，受制西蒙實力已久的神魔族，閉門商討不過半個時辰，便同意了青年請求，
　　
於是，慘綠色再次前來的目的，除了告知神魔長老自己與哥哥在闍城裡的進度外，尚須趕緊找齊世上所剩不多的異識能者，並且加以控制。

面對在體能、力量佔有極大優勢的嗜血族，以武力正面力拼絕非最佳方法，若從難以防備的心靈意識層面下手，方才有可能尋出嗜血族弱點，將之擊倒。這點，他與哥哥都能做到。只是單有一兩名根本不夠，依據神魔長老給予的建議，慘綠色至少得尋齊五名以上異識能者，加上自己、哥哥，以及殘餘的祆族族人，他們才有與闍城一拼的微薄機會。
　
懷裡揣著冷豔色偷來的幾枚禁錮面具，慘綠色心中所想只有一個念頭：唯有除去闍城，他與哥哥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呼吸空氣，見著陽光的，自由。
　

＃＃
　
　
月牙漸移，時間隨遷移星點無聲流逝，興許就連相會的兩顆星辰，都準備相偕返回天界，一訴別情。

「教父大人，夜深了喲！您不回去好嗎？」應要求唱起數首歌謠，在接著幾曲唱畢之後，梅亞莉停下歌聲，問著身邊始終不語的男子。
　
「想趕吾走？」習慣性挑動金眉，血堡王者笑問。

「欸，誰有那個膽子趕血堡教父啊！」看了眼噙著特異笑容的男子，女子沒好氣地悶笑道：「又不是不想見到明兒個的太陽！」
　
「如果吾說，吾要將這太陽奪下呢？」突來一說，心平氣和的彷若尋常對話。
　
「這----」乍聽語滯，雖然以往的教父也很愛開玩笑，但，梅亞莉總覺得今晚的茶理王特別不一樣，像是濛了層霧似的難以捉摸。「哎呀！教父您又是開玩笑的吧！」
　
「玩笑？」反問的音調不高不低，一點兒也聽不出半點真實。
「對啊！」點點頭，人類女子言語真誠地說：「太陽可是所有萬物溫暖、生命的來源喲！」
「呵，吾只知它是吾嗜血族最大的敵人。」冷笑，嗜血男子不置可否。
「可是，你們有月亮陪著你們了呀！若單靠月光，咱們人類是活不下去的！太陽可是人類的溫暖來源啊！」
　
仰首望天幾許，日月並存、時序運轉是人類生存的基本需求，說是貪心不如論為脆弱，再次看向茶理王的梅亞莉笑言：「況且，若要說陽光，教父的頭髮就很像陽光了呀！」
　
「喔？是嗎？」他？陽光？很難想像。
「您不是說，您還有位髮色更為耀眼，個性活潑可愛的妹妹嗎？」撈起身旁一把金色髮絲，梅亞莉神情嚮往地假想，「那麼，小公主一定很像太陽囉！」
　
依莉絲……陽光嗎？那個總是無私予人的可愛笑靨，像，陽光？
　
所以，陽光，即是溫暖？若是如此，陽光，可還能奪去嗎？
　
　
曾幾何時，他竟忘了，之於生命而言，溫暖，是多麼地重要！
　

＃＃
　
　
自村莊抽身卻無意返回血堡，繞來繞去，行進步伐最後繞到了闍城。
　
這幾晚，茶理王把裔留在雷迪身邊學習，心性尚未定型的少年仍有極大進步空間，但要追上其姊早先程度，少年卻還需多下功夫。只是，這樣的決定，仍舊引來少年不小的抗議。
　　
步入闍城城界的身影三分帶點輕狂，其餘七分，則全隱藏在血堡王者微攏輕斂的衣襬之下。
　　夜裡微風沁涼如水，月華若微波悠悠蕩蕩流洩漫漫，似乎對茶理王的出現已經習以為常，維特放下吊橋，連問都沒問一句，僅是點頭示意。
　　
走向城堡後方，熟悉的花園開滿了夜裡才有的黃色小花，花朵綻著嫩辦搖曳款款，流光漫溢間，花兒盡展笑顏只為陪伴天幕寂寞月亮。
　
點點粉黃，盈盈含笑，銀色月光輕柔拂過花瓣，一朵朵連成一片微波湖面般的光浪，無由的，淺黃柔美的光暈色彩，令男子想起與自己僅有十五年相處的妹妹。
真正擁有一頭耀眼金髮的依莉絲，是血堡裡的一道光，是血堡上下疼愛的珍寶，之於生活糜爛的嗜血族，如此活潑天真飽含生命力量的存在不多，真的不多。
　
那樣的光芒，提醒度過殺戮戰場的靈魂世間猶有光輝，那笑容，無私地暖和在一夜奪去千百生命後的兇殘冰冷，是啊，那的確是種溫暖。
　　

只是，失去的時間太長，長到幾乎他已經遺忘，究竟，溫暖，是什麼樣的一回事呢？
　　

曾經擁有的，竟比失去的還要短暫。　

心，可比丟進了黑暗深淵，來去徘徊迷惘躊躇，此一心境陌生的叫人難以想像。茶理王從來不知道自己也有困惑時候，也有不確定方向的一日，很可笑的，不是嗎？

若是敵人，他可以果斷絕決地殺除一切；若是仇人，他可以毫不考慮地毀去所有，可現在呢？他在猶豫什麼？
　
略帶悵惘，一股無名狀的沉悶壓在胸口，揚眉望，稍遲疑，蒼藍色的眸微微瞇起，幾步外，約莫一人高的矮枯樹下，有一道與此刻場景不甚符合的身影。
　　
將情緒暫且丟在一旁，不自覺放輕腳步的王者緩緩前行，闔眸倚樹而眠的絕緻睡顏映入眼簾，統領千萬嗜血族的闍皇，此刻在自家花園似乎睡得正熟，細細觀之些許，緩下眉間線條，男子不禁莞爾一想：怎會在這裡睡？白天太陽曬不夠，現回兒作月光浴不成？
　　
躡手躡腳，在樹旁無聲站定，在某個陪周公聊天的闍皇身邊坐下，微微勾起唇瓣，月光在男子的唇角開了一朵溫柔花。
　
睡夢中的西蒙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奇異柔和，與平日冷漠大相逕庭的柔軟氛圍，像是去了稜角的冰山重雪，霜潔無暇。
　　
正想著，剎時風來，刮起枝頭落葉陣陣，出自不知何時養成的習慣反應，茶理王揚臂拉起披風遮掩，不意，本就淺眠的西蒙仍舊睜開了眼。

似乎對某人的出現不感驚訝，如弦月的眉彎了個美麗弧度，側轉身子，再次依循不知何時養成的習慣，西蒙直覺地往王胸膛方向靠去。
　
「嗯，比較好睡。」說是這麼說，某闍皇的手啊腳啊卻是不怎麼規矩，似乎還沒找著好位子。
「哎哎，等等等等等。」連聲喊停，茶理王七手八腳地把重心調整好，拉起披風擋住夜間冷風。
　
這時，有亂蹭亂摸亂玩嫌疑的雙手停了住，帶了點疑惑，玩鬧雙手的主人問道：「這是什麼？」

掬捧在西蒙掌心的是一枚水晶墜子，形狀有些相似子彈，又有些接近水滴，墜子末端以金鍊穿繞接繫，而金鍊維繫的對象，自然是茶理王的頸項。
　　
「這東西啊，要這麼用。」低頭望進西蒙探詢的眼，解下頸後環叩，茶理王從西蒙手中拿起水晶墜子。
　　
在金鍊與墜子接觸的銀色底座上頭有個極小暗扣，用力按下之後，底座上立刻出現一柄小而精緻的彎形刀刃。接著，茶理王拉開衣襟，將墜子移向自己心口用力一按，瞬時，鋒利刀尖咬入肉體，吐出一道血流彎彎。

鮮紅血流並未噴濺，反是沿刀刃構造一路蜿蜒落向水晶，墜子的內部實為中空，滴滴朱紅像是受到指引似的，一顆接著一顆滾落了水晶裡。
　
待水晶完全飲滿鮮血，茶理王再次按下暗扣，刀刃刷的一聲鑽回墜子，不一會兒工夫，原先透明晶瑩的水晶，剔透光彩已然蛻變成一枚不折不扣的血色水晶。
　　
「還記得吾曾經跟你說過，吾血堡血族相信血液藏有嗜血族所有力量，而你們闍城，則相信血液不只藏有力量，還包含記憶與情感等一切。」
「嗯。」輕應聲，這些歷史闍城王者當然一清二楚。
　
「所以，歷代血堡王者皆有這麼一個墜子，一個可以藏有自身力量根源的墜子，然後…」
「然後？」
「然後…將它送給自己想要一生守護的人。」
「生命共同體？」愛憎之心，只為一人愛一人憎的靈魂牽繫，西蒙知道，卻不懂。
「可以這麼說。」
「所以一生只會有一名？」收起一身情感，西蒙不明何謂單為一人守候的承諾。
「不可能有第二個了。」重新戴起鍊子，卡西爾答得迅速。

盯著空了的掌心，西蒙突是說道：「計畫，打亂了。」

落在夜裡的冷冷聲音深處，添有幾分空洞，滲雜幾絲不可與人知的孤寂，王者，終究沒有失意權利。

把人往自己這方攬近，茶理王明白西蒙指的是蝴蝶衣產下一名死嬰，甚而發瘋失常的事。這消息不用多久就已傳遍嗜血族上下，眾人皆以為闍皇陷入痛苦的失子傷痛，只有少數幾人知道，西蒙所承受的，並非單純眼前所見而已。

發瘋失神的母親，被安置在闍城後方的一座廢棄小屋，旁邊，還有一座小墓塚。

從此，沉默不語的闍皇比以往更加寡言冷漠，無人知曉，那對幾近不透光明的血紅眼眸中，究竟看到了什麼。
　
「此路不通，尚有他法。」微微攏緊雙臂，長指深深埋進自己曾說像極了亮黑寶石的髮，聞著淡淡淺香，卡西爾輕聲細言：「吾會幫你找到邪兵衛。」

剎那須臾。
他想問他，可否放棄闍城？不，不可能，就像他不可能背棄血堡子民一樣。
他想問他，可否放棄血堡？不，不可能，就像他不可能丟棄闍城子民一樣。
　

於是，這晚，這夜，這個人間凡人歌頌情愛的晚上，這個天上閃爍星兒難得相聚的深夜，他與他，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問，無聲，更勝有聲。
　
或許，一起呼吸相同的空氣，欣賞同一片天際，同一片花海，聽著重疊心跳，感覺相疊脈搏，也可以是，一種幸福。
　
　
＃＃
　
　
幾日之後，那名西蒙曾經見過幾次，名喚裔的少年代表血堡之主送來一項物品。
　
坐在高貴無上的王座，西蒙面無表情地從維特手中接下木盒，王座之前，禔摩、紅寅等人皆在座下，所有人都在好奇，究竟那只平凡無奇的木盒子裡有什麼。
　　
有一瞬間，西蒙心中試圖猜想，甚至，無可控制地有些期盼，一絲不受掌握的期待。
　　
躺在黑色天鵝絨布上的血紅水晶，艷紅欲滴，若血若淚，光暈流轉間，絨布墨黑色澤襯托緋紅光彩益發奪目悽豔。
　　

那形狀，就像一滴從卡西爾心頭落下的鮮血，一段無須書寫的文字，一聲憑空落下的呢喃私語。
　

逼得他，幾乎要在眾人面前，落下淚來。

有沒有可能，其實他，早已領悟了什麼。

----

見世間缺憾太多，故而釀。
聞人世悲傷太濃，故而釀。
思念之，得見之，
望形影，訴衷腸，
雖不得改，猶能平憾。

---
釀酒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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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樓發表於: 2006-07-20 2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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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那是一個尋常到魑魅魍魎都嫌無聊的夜晚。

抬頭望天，天上星月無一不照著亙古軌道運轉，就連夜間吹送的微風，都普通的讓人感覺不到半點特異。

奢侈華美的宴會依舊，血肉飛濺的荒誕遊戲不變，日復一日沉溺在自身慾望的嗜血族們，依循往例過著屬於漫長生命中的短短一夜。
歡樂糜爛，精心打扮的人們流連宴會氣氛，陶醉在殺戮與鮮血織縫而成的娛樂圖畫，夜晚，是上蒼賜予他們的最大自由。
　
這夜，闍皇西蒙前往闍城城界邊陲的祭典聖堂，進行每年一次的祭血儀式。被選中同行的，本是目前實力暫居闍城第二位的冰爵禔摩，但有個人，不請自來地硬是在同行隊伍中插上了隊。

想到冰爵一路與紅寅大眼瞪小眼的情況，維特便覺得有趣，冰爵個性雖是驕縱任性卻不至於無理，相較兩人，維特覺得陰陽怪氣的紅寅反而要難相處的多。

祭血儀式乃闍城歷久以來的傳統，執信鮮血力量的族群，總在特定時日於聖堂進行獻祭活人鮮血的儀式，經過挑選的七名祭品，藉由闍皇之手，將一身鮮血生命全然奉獻給闍城歷代先靈，甚而整座傲立城堡。
　　這個祭典唯有闍皇可以主持，也因祭典過程所需，念頌禱文的闍皇將有一小段時間處於凝神專注全無防備的狀態，是故，歷代闍皇多半會帶著族裡數一數二的高手一同前往。
　
繼續清點手邊事物，維特忙碌打點著城堡上下，闍皇、冰爵俱不在，血琴希恩領兵外出，所有的大小事全都找上了他。
　
窗外皓月當空，天幕上的圓月皎潔盈滿，銀白光華本該遍照夜裡大地，怎料，瑩潔月兒旁偏有層疊黑雲浮湧，張牙舞爪地將月光撕裂，遠遠近近，彷似要將銀月定鎖天空一角一般包圍。沒由來的，眼前不協調情景引來維特一陣哆嗦，而他，也在這時發現了一個古怪現象。
　
那就是，原先安排工作妥當的祆族奴隸們，此刻，竟一個接一個全都不見了蹤影。
　

　
＃＃

　
這是一個悲傷到叫人無法忘懷的夜晚。

早已忘了是幾個年月之前，他最疼愛的小妹妹在清晨黎明被推入了陽光下，幻化成煙，芳魂消散。

每年每年，到了這個日子，分分秒秒都叫他加倍難熬，放下一切，孤身一人，茶理王獨自前往血堡領地邊陲的一座祭堂。
　　
那兒有個四季繁花的小園子，一座以白色大理石打造的優雅祭堂，雅致祭堂外，接連著數座只能埋葬衣衫物品的墓塚，那裡，是他唯一可以懷念妹妹的地方。
　　
只不過這晚，他會向妹妹說起一個人，說一段故事。
　
或許，他這次還會帶點無奈的口吻說，他啊，又把自己給賠了進去。

　
＃＃

　

一項例行公事，這是一項身為闍城王者的例行工作。

嗜血族視鮮血為生命泉源，深信血液不僅為自己帶來力量，更維繫著各自族群的血脈相傳，崇敬尊仰先祖是吸血子民的傳統，祭之以血，自是不可缺少的要件。
　　
躂躂馬蹄，轆轆車行，無視身旁兩名同行屬下鮮明的水火不容，西蒙目光難得輕柔地拂過窗外夜景。
織錦上衣下，一枚妍紅若血的墜鍊靜躺起伏胸膛之上，隱隱約約，西蒙彷彿感覺溫熱血液裡的躍動，透過了冰涼水晶輕輕流過自己身體。
　
他似乎有些明白，這夜，或許冰冷。歲月，或許漫長。他，或許可以不要那麼孤寂。
　
步下馬車的王者傲然凜凜，裝飾華美，雕工栩栩如生的高大拱門下，排列臣民恭謹等待，無人知曉，面容冷漠的王者心中究竟出現了什麼變化。

　
＃＃

　

陰風慘慘，一心冷冷，佇立古老宿敵墓園，男子安靜的可比一座亙古雕像。
　
緊緊握住手中誅魔銀槍，這是男子第三次面對同一名嗜血敵人，這是他一生經歷中不曾有過的。
未婚產子，背離族群，這些都不是蕾雅此次被族人唾棄幽禁的主因，錯亂的血緣，不該現世的生命，他的妹妹，除了混種之外，再次被封上叛徒罪名。
　
其實，他一點也不討厭血液中混有兩方血統的妹妹，更不曾將之視為恥辱，但，他卻無比痛恨那名帶給母親痛苦，最後卻以殉愛姿態死在親友面前的偽君子。

男子的父親極早便在與嗜血族的戰爭中身亡，自小懵懵懂懂地瞭解兩族恩怨乃至堅信嗜血族實為大敵為止，他都不曾想過，有一天，他的母親會愛戀上另外一名男子，而且，還是神魔一族的宿敵。
不堪入耳的辱罵，蜂擁而來的羞辱，字字句句，分分秒秒，日夜折磨著他們一家。終於，可憎紛擾逼死了他的母親，逼走了無處容身的妹妹，一個家，隨之崩散。
　
如今，當年母親曾經嚐到的痛苦，竟然再次降臨妹妹身上，神魔與嗜血，敵對血緣怎能糾纏？
　
這一切，早在最初就該了結，萬般錯誤都由一人而起，他，要用手中銀槍，將一切一切的錯，通通斬斷。
　
　
＃＃
　
　
夜來風雲，雲走月掩。
星光遁隱，世局迷亂。
　

堪不破，最是世間情愛，偏偏世間人最愛你情我愛。
弄不明，總是人心糾纏，怎料人心總是百般糾纏。
　

命運，輕輕撥弄卻比狂浪捲起千堆驚天駭浪，席捲滔滔，怒流滾滾，直至將所人淹沒滅頂！

　
＃＃

「有誰看見冷豔色！」
闍城裡，維特著急地尋找每一個消失蹤影的祆族人。

「來者是誰？！」
祭血聖壇前，面對突來變化，冰爵禔摩嘶聲怒吼。
　
「血堡教父，留下你的命來！」
血堡墓園，為親妹尋求公道的男子，槍尖直指金髮王者。
　
　
尋常夜，夜無常。
斷魂夢，夢斷魂。
　

＃＃

　　
遍尋闍城上下皆找不著冷豔色兄弟身影，維特額前滿是驚疑汗水，心中警鼓急敲不止，熊熊不安野火幾乎將他的冷靜燒得體無完膚。

所有人同時消失絕非正常現象，若非意外即是預謀，既是預謀，那麼，隱藏背預謀後的主使者是誰？目的為何？不期然，認真的闍城管家想起了此刻不在城堡裡的王者，祭血聖堂！
　
同一時間，莊嚴肅穆略帶一絲血腥色彩的祭血聖堂裡，在數名長老主持之下，祭血儀式一如往常的順利展開。
　　
七名掙扎哭號的祭品女子在魔力催眠下不再懼怕，睜大了雙眸含笑等待死神降臨。就在西蒙踏上階梯，斂神定氣開始念頌禱文時分，猛然，一道無形力量高速掠進祭堂，直撲祭壇中央！
　
「闍皇！」不意在祭血聖堂遭到伏擊，無形攻擊突然的叫禔摩猝不及防。
　　
森森冷風刮過耳邊，詭異暗影由地面竄向祭壇，禔摩倉皇的叫喚方到口邊，就連伸手都尚且不及，即見鬼魅陰影悍然吞噬階上身影，下一秒，他的王者就在他的幾步之前憑空消失！
　　
「！」
　
意外生變，在突來莫名力量包圍自己前一刻，嗜血族與生俱來的敏銳感官，本該足以讓西蒙察覺不測，無奈鬆下防備的身體反應，僅來得及協助他抓牢自身知覺，卻無能阻止自己被捲入詭譎的封閉空間。於是，無邊黑暗漫天蓋地，一陣強烈暈眩隨之轟向他無所退避的腦中意識。
　　
釐不清是過了短瞬幾秒，亦或數個時辰之久，待西蒙再次睜眼，發現自己身處在一片似曾相識的黑白世界。

略帶熟悉感的斑駁城池，流洩歷史歲月鑿痕的佈置，一景一物，雖褪去了鮮艷色彩，卻猶能辨識一二，眼前所見乃闍城之景，那間千年不曾改變的王者書房。
　
眼眸再眨，一個滄桑音調響起，煙霧瀰漫，微光黯淡處，幽幽行出一個身影，赫然出現西蒙眼前的，竟是他理該逝世的父親，闍城前任闍皇。
　
「兒呀，近來過得可好嗎？」
　
與己彷彿如出一轍的容貌，鬢髮微蒼。早已封存記憶深底的聲音，低沉感傷。快速封閉心中情感波動，西蒙斂眉沉氣，無聲注視距離自己不過幾步的男人，他的父親。
　
「怎麼如此生疏，難道，你不想見到父皇嗎？」慈眉舒展，前任闍皇的神色有些憂傷。
「……」緘默，現任闍皇面對血親依舊不動聲色。
　
似乎對親生子的冷漠感到失望，瞬間蒼老數分的長者哀傷地說道：「兒呀，你知道為父是多麼盼望見到如今的你！」
　　
無所動搖，西蒙刻意忽略他視為陌生人的男人，觀察起這間與自己每天駐足毫無差距的書房。不相信眼前所見，本是不掉入陷阱的最佳方法，但是，這名他還尚且未知曉的敵人，又是如何打造一間一模一樣的房間？
　
　
誰，能對闍城這麼熟悉？誰，能對自己，對他，這麼，熟悉？
　
　
「吾兒，父皇當真好想你！」伸出發抖的臂膀，長者聲聲思念兒子，眼角泛起淚光，「你可有完成為父交與你的責任哪？」
　　
一字一音，與記憶中的聲音全然同軌，已逝王者的切切呼喚，不僅喚出許多早已消失的亡魂，更喚醒西蒙埋藏生命角落的孤單滋味。
　
「王呀，王呀，吾輩嗜血族的王呀！」
　
亡靈吶喊，淒苦悲涼，一道道模糊不清的形影，交錯成一幅死氣陰森的圖畫，空洞淒厲的哭號，伴隨荒骨殘骸堆疊腳邊，一具具遲緩爬動的腐壞身體，拖動枯槁的肢體，眷戀不已地攀近西蒙身邊，那空無一物的空洞眼窩癡迷望著王者身影，苦苦吶喊闍皇名諱。

　
是真，還是假？
是存，還是殺？
　

思緒不為身邊異變所擾，本欲觀察幾許以待其變，怎料，一個怎樣也不曾猜想的低沉嗓音，堂而皇之地在耳畔不遠響起：「如何，吾的布局，你還滿意嗎？」
　　
聲音，心跳，在一個呼吸之間被徹底搗亂，西蒙回身送出一掌，來人起手格檔，交錯的視線，凝結在放蕩囂張的狂放姿態，來者竟是----
　
「你開了一個無價值的玩笑。」甩袖冷言，西蒙冷視意外出現的熟悉身影。
「哈哈哈哈！玩笑？如果是玩笑，你的臉上透露出來的可不是開心的笑喔！」

燦爛金髮像是一道燃燒焚燄的陽光，深刻剛毅的五官帶著無畏笑意，自信大膽、玩世不恭，是血堡王者予世人的不變印象。
　
「這些不是真物。」冷冷掃了四周一眼，西蒙對攀附身上的死靈鬼魂無動於衷。
「喔？是嗎？他們可是完完全全因你才出現的啊！」不以為然地挑眉，茶理王話中滿是質疑。

「不可能。」猶是平靜，西蒙面上渾然不見一絲情感波動。

「哈！吾偉大的闍皇，您不知您的弱點早已天下皆知了嗎？」又一句嘲諷，血堡王者持續挑撥西蒙心中隱密，扳開手指煞有其事地數著：「前闍皇，血祭，闍城，屬下，你這嗜血族之首，弱點還不是普通的多。」
　　
聳肩搖頭，血堡王者不知是在數落還是指點，亦或兩者皆有，他狀似好心地邪氣一笑：「知道了吧！今夜，可是血堡與神魔族送給闍城的精心禮物喔！」
　　
「神魔…」輕語覆頌，心思暗暗浮動，神魔與……血堡？
　
「擔心你那班養在闍城的狗嗎？放心吧！神魔族會知道怎麼料理他們的！」
　　
茶理王話語剛結束，四面八方的堆疊死屍立刻前仆後繼地撲上，尖牙劃過肌膚造成的傷口雖在下一刻復原，可微薄痛感卻是清晰傳入了西蒙腦海，是真？還是假？
　　
眼見是否為憑，承諾是否值得相信？
明擺眼前的，究竟是場蒙蔽欺瞞用的無聊遊戲，還是偶然發生的可憎夢境？
　
接連擊斃蜂擁而上的屍群，身旁幢幢鬼影跟繼盤旋，不絕哀鳴之後，金髮男子雙手環胸含笑觀視，恍然間，西蒙剎時領悟一事，若自己無法突破此一困境，這場夢魘將會永無止盡！

不管，是真，還是假。

　
＃＃
　
　　
打鬥，在話題開啟後不過幾句展開，血堡歷代親族聚會哀悼之用的聖堂裡，出現血堡王者意想不到的訪客。

怒氣沖沖的男子銀槍揮舞成殺，招招緊扣，式式連環，全然不予對方半點喘息空間。反觀茶理王，不但接招接得十分莫名所以，對於男子口中聲聲痛斥，他更是大有不解。
　
「蕾雅會被族人羞辱都因你而起，我要你要為她的遭遇付出代價！」
「哈！別說笑了，要不是你們這些神魔腦袋頑固的像千年石頭，她怎麼會被迫離開家門？」
　
一來一往，即便上演了全武行，即使這架打得莫名其妙，可茶理王說話仍不忘與對方爭鋒相對，見縫插針。
　　
「不用在我面前逞口舌！一切過錯皆由你而起！」
　
總在言語上吃虧，男子決心不去理會對方話中言詞，手上誅魔槍身飛竄若電，槍風赫赫，走勢如靈蛇出洞，址待時機一擊直搗黃龍，克敵制勝。
　
「呵！真是有趣！明明是你們逼她離開村落在先，與吾有何關聯？」大笑一聲，面對綿密攻勢，茶理王守得輕鬆寫意。
　　
「與你無關？！」眼見對方笑容依舊，彷彿絲毫不將自己的話放在心上，男子怒上加怒，質問話語一股腦兒地直接出口：「蕾雅因為生了你的孩子，被族人懲罰幽禁也與你無關？！」
　　
「什麼？！」
　
話剛入耳，心中存疑，震驚停頓，倏然轉身，靈動銀槍逮住機會，趁隙刺搶進些微空門，一槍穿入茶理王腹部，直抵王者背後石壁！
　
　　
＃＃
　

「茶理王？」乍見與西蒙同時現身的身影，即便是冰爵禔摩亦感愕然。
　　

最初，西蒙身影無聲消失祭壇之上，所有人如熱鍋螞蟻慌成一團，不料，緊接而現的數名敵人，立刻成功地令在場人領會何謂分身乏術。

十來名神魔族加之一名外型奇特的異人，神魔兵器加上異人似乎能操縱雷電冰火的奇異能力，不花多少時間，就把聖堂中為數不多的嗜血族各自分散，甚至把戰場由內擴展到聖堂之外。
　
憂心尋找王者下落，禔摩一面抵禦敵人零散攻擊，一面試圖感應西蒙氣息，次次嘗試次次落空，焦慮與著急的折磨直到前一刻西蒙出現，方才稍緩。
　　
儘管大出意料之外，冰爵仍舊迅速橫擋西蒙之前，銀杖劍冰冽劍鋒迅速織出一片劍網，分毫不差地擋下茶理王現身同時，轟然擊出的凶悍掌氣。
　
「哈哈哈哈！怎麼，冰爵家無用的繼承人膽怯了嗎？」不可一世的囂狂，漠視禮數的睥睨姿態，金髮，藍眸，收掌狂笑，倒映禔魔眼中的，是確確實實的血堡教父。
　
「叛徒！」
痛罵一聲，禔摩劍眉倒豎，怒不可遏，發自內心的怒火不言自明，不去揣測西蒙心中感受，冰爵起手就是數道鋒利劍氣。
　
「哈！血堡從來不在闍城之下，何來叛徒論調！」放聲嗤笑，茶理王輕鬆起招化解迎面而來的滔天敵意。

「可笑！血堡有什麼資格與闍城相提並論！」不滿對方話中輕視，禔摩怒聲痛斥。
　
不管兩方你來我往說了什麼，甫突破奇異空間的西蒙始終不語，甚而，仍然半跪於地的他，容貌表情平淡無波的不興半絲波紋，如鏡大海。
　　
目光，定定然望向那道狂狷不羈的金髮狂傲，是，或不是；痛，或不痛；信，或不信，他不明白。
　　
只覺得胸口有道血淋淋的傷口在哭號，一種即便擁有無雙恢復能力也難以補救的痛，毒素一般飛快在體內流竄，不論自己如何抑制忽略，這種掏心挖肺的感覺，仍舊不斷地在他身體瘋狂肆虐。
　　
呼吸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急促，溫度，從胸前那枚墜子開始慢慢降下，冰冷的，究竟是自己手腳還是其他？模糊的，究竟是自己意識還是雙眼？為什麼，他會有股衝動想要嘶吼大叫？他的冷靜理智，去，哪裡了？
　　
如斯察覺，荒謬的令西蒙想要放聲大笑；可悲的，讓他想要將胸腔裡澎湃作祟的心臟挖除，他是怎麼了？癡了？還是傻了？
　

說不出話來，或許僅是因為：這痛苦，遠比他的憤怒還要深刻安靜。

彷彿不將西蒙的短暫靜默看在眼中，丟下與禔摩無進展的對罵，那方血堡王者率先再次展開攻勢，掌起掌落，連續數道掌氣捲動旋風刮起殘敗碎石，紛紛擊向眼中認定的敵人。
　　
深知血堡教父實力絕非平常，說什麼也不可能動搖自己立場，禔摩怒眼看出接連招式間可能空隙，飛身搶先向茶理王攻去。
倉促間，禔摩撇首望向他一心侍奉的王，望進尊貴王者那雙血髓色的眼。
　
一直以來，他總覺得西蒙有雙美麗而堅定的眼睛，血髓色澤，總是平靜沉定的好似一汪美麗湖泊，美麗的彷彿深秋裡一簇火焰楓紅，不管是誰，都無法動搖其中堅強意志。
　
此時此景，是什麼讓這對眸子如此悲傷？是什麼，讓這汪深邃蒙上陰影？莫名的，眸光交錯短瞬，禔摩竟想開口問。

「禔摩，無須理會敵人是誰，阻礙吾闍城的，皆殺。」
　　
分秒來去，起身打斷禔摩凌亂思緒，西蒙記得自己是誰，更記得自己身為王者的驕傲，他是剛毅冰冷的君王，終其一生，寧願粉碎也不可能折腰，就算死亡，也無示弱之日！
　
「是！」
　
話語方盡，招式雙起，一聲沉喝，闍城王者一甩華麗披風，飽提真氣，引動血脈中狂暴血液，悍然變化容顏；禔摩銀劍劍光揮灑，體內鮮血呼嘯應和著王者呼喚，將力量提昇至沸騰。
　
闍城祭血聖堂外，一輪紅色妖月，赫然現世。

　　
＃＃
　
　　
遠方闍皇運轉體內強悍力量，引來遠近大地為之震動，天空暗雲流洩若浪，墨雲在魔力撥擾之下節節後退，最終，漆黑天色中，吐出一輪血紅滿月。
　　
未曾想過會在祭堂遇見蕾雅兄長，縱使無意與其展開打鬥，但，有架不打不是他的風格，有話不問更不是他所想，真正叫茶理王料想不到的，卻是男子忿然怒吼拋下的那句話。
　　
受制石壁一方，誅魔銀槍抵著石牆在茶理王左腹燒開一個駭目血洞，背倚冰涼石壁的他，鮮血有如沸騰狂潮恣意奔流，不由暈眩之餘，緊咬身體的誅魔槍身聖氣，始如洪流蔓延全身。
神魔兵器對嗜血族而言，如同僅次陽光之外的致命事物，能力弱者當場湮滅飛散，強者，也因實力高低以致受創不一。
　
腦中難以消化男子倏然丟下的訊息，俊朗五官血色盡失，力量像是缺了口的湖泊無盡宣洩，前思後想，正欲琢磨如何脫身，茶理王忽感心頭一陣瘋狂燥動，漫溢血流由喉間湧上唇邊，恍恍抬頭之際，卻見窗外一輪血紅滿月緩緩升起天幕。
　
　
西蒙！
　

血月招引，乃闍皇力量引動獨有的現象，記憶所及，他從不曾見過西蒙引發自身力量至此地步，莫非，遇上什麼難以應付的困境？
　
「滾、滾開……」
心一橫，染上殷紅色澤的眼，緩緩揚起面對以槍壓制自己行動的男子，痛楚，狠力彎折茶理王一雙飛揚燦眉，他對怒火沖天的男子舉動沒有恨意，只是，此刻他不能留在此地。
　　
「別作夢，這裡就是你的葬生之地！」同樣秉持自身怒意，男子沉氣運勁，毫不退讓。
「滾…」聲音，淹沒在血水深處支離破碎，像是鏽蝕金屬的肢體遲鈍且緩。
「不可能！」
　
以吼聲拒絕，男子雙臂猛力翻轉，槍尖直向橫向轉動半圈，利刃瞬時庖開血肉筋脈，搗碎骨骼臟腑，再落一地殷色血腥。
　
「呃--！」

清楚聽見骨骼碎裂聲響，不再費力開口，眉輕動，眸微抬，茶理王伸手握住燒鐵般銀色槍身，一步踏前！
　　　
「你--」問句如刺在喉，曾與千百名嗜血敵人交過手的男子驚疑不解，他的遲疑持續不久，槍下的俘虜便有了動作。
　
「吾說」再次大步踏出，皮肉鮮血在槍上拖曳出一條怵目鮮艷，茶理王單手緊握長度僅於少許的槍桿，虎目斗瞠，一聲嘶吼：「滾開！」

大聲沉喝，揚袖揮掌，以尋常人難以辦到的姿態，血堡王者咬牙抬步，撕肉碎骨，隻手握槍，單掌運氣直擊男子胸口！
　　
無法理解對方行徑，更不明白何來意志逼使對方至此，悶聲挨上一擊的男子身軀飛過大半祭堂，重重摔在石牆一角，再難動彈。
　
「晤--！」
　
握住槍桿的大掌吃力鬆開，鮮明的燒灼痕跡惡蟲似地攀爬整個手掌，許是應聲扯裂的皮肉不及腹部傷痛，使得金髮王者彷彿痛而未覺。只見他抬手在露出腹部不過幾吋餘的銀槍末端一拍，受力銀槍瞬時穿體，擊穿身後數面石壁方才停下。
分不清是藍是紅是急是憂的眼，怔忡然地望向天空，那輪血色紅月烙在夜空，在他心口挖出另一塊慘絕大洞。
　
「呃！！」大片嘔紅，重創茶理王踏前腳步，血沫溢滿咽喉肺腔，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血紅月，哭紅了雙眼，只能垂血流淚。
　
　　
＃＃
　
　
「希恩，你終於回來了！」
　
聲音中的欣喜，難掩維特臉上憂慮，就在一個時辰之前，就在他一面闍城上上下下找人，一面擔憂發生意外之時，同一時間，神魔族竟選此刻攻擊闍城。

雖佔有地形優勢以及夜晚賜予體能的長處，偏偏，神魔族似是打聽好了闍皇外出的消息，傾巢而出的人馬數目，多的令守城一方也為之咋舌，也因此，維特更加確信今晚的祭血聖堂必有變故。
　
闍城外圍，神魔族是吸血族群千年以來的死敵，清楚彼此弱點所在的敵人，戰鬥起來無不殺紅了眼。一時間，鬼哭神號，殺聲不絕，堅守抵禦工事的維特，根本分不出人手到祭堂一探究竟。

所幸，原是外出執行任務的希恩突圍衝回闍城，多少緩和了些許戰況偏危的情勢。
　
即使如此，維特仍舊不知眼前情況，當真能夠好轉嗎？
　
　
＃＃

　
另一頭，闍城管家心心念念的祭血聖堂戰況陷入膠著，異識能者不以武力取勝，一波波異識能量加之茶理王狠戾拳腳，兩相輔助之下，攻勢強弱交錯，進退得當，一時竟難尋絲毫破綻。
　
不僅如此，加入戰局的異識能者不單只有那名外貌似龍似蛇的異人，詭妙闇影飛竄時而吞滅人影，怪異古鏡炫射出一道道刺目光線，站立戰圈之後，同樣以自身力量援助戰局的青年不是誰，正是祆族遺民慘綠色。
　
「慘綠色？」揮劍擋去劈頭轟下的特異雷擊，乍見隱藏石柱背後的纖弱身影，逆轉身勢，冰爵決殺背叛者。
　　這廂銀杖利劍方到，另一個慘白影子從石柱陰影中飛出，白影扯袖纏住冰爵手中利芒，紅髮燦燄，顏面蒼蒼，冷豔色對今晚的首名敵人釋出一抹曖昧不明的微笑。
　
撇開神魔族，一張張戴在襲擊者臉上的面具，副副都熟悉的令人驚訝。因為太熟悉，熟悉到西蒙幾乎想起相同面具按上自己臉上時的分微感覺。

茶理王製作的面具怎會到了慘綠色手上，這些異識能者又怎會淪為一個小小奴隸的掌中棋？很多疑問值得追問，而能給他答案的，正與他極招相對，武力相抗。
　
「卡西爾。」就連自己都不明白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思，是盼望，還是，絕望？可他還是喚出了口。
　
孰不知聲音是否傳到了彼方，又或者，等待對方回應只是樁無聊幻想，血堡王者對於真名呼喚充耳不聞，雙臂揮舞，雷霆殺招呼嘯即至。
　　
無聲無息的。
　
一塊殘酷堅冰包覆而上，在把胸口切割至支離破碎之後，密密實實地將西蒙心中跳動封閉，再無半點空隙。
　
愛，可以把一個人的心敲碎，用背叛敲碎。

　　
＃＃

踉蹌數步，血若泉湧，被銀槍聖器腐蝕的身體難有完好，若能選擇，茶理王亦不想在這血堡祭堂，把自己弄得這般狼狽。
　
神魔兵器造成的傷口不比尋常，就算是血堡之主，也難在片刻須臾中全然復原，更別說，茶理王擺脫銀槍的方式，是如何讓自己傷勢雪上加霜。
不過幾步遠，他走得蹣跚顛倒，鮮血像是受到引導呼喚，在王者身邊澆落成一灘紅色小池。血液是嗜血族的力量，而他正在賣力揮霍自己生命，隱隱約約，茶理王好似都聽到了祭堂裡的先祖神靈責備自己魯莽。
　
但是，又還有什麼辦法呢？搖搖頭，他扯起一彎自嘲的笑。
　
這時，一個纖細身影出現在祭堂另一端，披散開來的墨色長髮柔軟輕盈，裸露衣衫之外的手腳帶有數道不明傷口，來人懷裡穩穩抱著一名嬰孩兒，婉約容顏不變，堅強氣質未改，轉變的，是幾分命運給予的蒼涼憂傷。

「兄長！」

驚呼一聲，男子癱倒門旁加之意識不明，蕾雅忙不迭奔至兄長身旁，伴隨瘦弱纖影移動，茶理王目光延伸注視，微捲黑髮，粉嫩小臉，安靜蜷縮的小生命，聽話地依附在母親懷裡。
　
「為什麼，為什麼要如此？」
　
一段問句，問句沒有對象，許是昏迷不醒的兄長，許是隱瞞事情的自己，又或者，是站立那端鮮血淋漓的男子，又或者，她只是想向手中不知該如何對抗的命運傾吐？
　
「蕾雅。」輕輕喚了聲，茶理王心中百感交錯，一向自信自恃的他，終也有確實不知如何開口的時刻。
「我不怪你，我知你不是故意將他打傷。」小心移動兄長身體，讓其順利平躺向上，女子聲音裡沒有怨懟。
　
「不，吾想知道的不是這個。」勉強支撐身軀，茶理王思索起用詞。
「那麼，你想知道什麼呢？」停下動作，蕾雅轉身面向那端血堡王者。
　
「這、」一時停頓，知曉自己不能在此蹉跎，說出來的話，偏又彆扭的連自己都覺得好笑。「妳、妳受傷了。」

「混血之女，懷有嗜血族之子，自然不會得到太好的待遇。」平靜沉穩，蕾雅態度坦然。

「這，這孩子…」
「嗯。」
　
輕點頭，蕾雅微微笑開慈愛笑容，輕柔地撫摸嬰孩兒略捲的黑色細髮，臉蛋雖小卻擁有鮮明輪廓，乖巧睜開大注視母親的，是一對冰蒼藍藍的眼睛。
　
深吸了口氣，零碎記憶流水似的不停逆轉，茶理王想起自己記憶不清的那段時間，往事如夢，虛幻渺渺，真有什麼，是自己遺漏忘卻的嗎？
　
「在這兒等吾，」撐起傷重身軀，感覺自己靈魂快要撕成兩半的王者輕喃：「待吾完成事情，就來接妳回血堡。」
　
怔怔看著茶理王緩步向自己走來，蕾雅說不上快要淹沒自己的情感為何。當她被拘禁在神魔村落時，依稀得知祆族遺民與族人的約定，待曉得兄長為了自己離開村落，蕾雅便用盡方法從族裡逃出，追著兄長足跡至此。
　
「你不能去，他們要對付的是闍城，不是血堡。」
「他們？妳說神魔族？」似乎忘了自己腹腔還淌著血，茶理王聽見了話中刻意隱藏的重點。
「是，也不是。」似是而非，蕾雅規避著問題。
「說清楚。」短短三字，不是命令，而是懇求。
　
“你愛他嗎？”審判會上，神魔長老雷霆萬鈞的問話。
　
她還愛著他嗎？眨了眨顫抖雙眸，眼前本如陽光般耀眼的男子一身是傷，就像她初次見到他一樣，男子又一次把自己弄得渾身傷口，性命垂危。
　　
明明是個實力驚人的嗜血貴族，明明是個飲血維生的吸血族群，為什麼蒼天偏就給了他這麼多情，這麼多人性？
　
何來的多情多愛，愛得這般義無反顧執迷不悟？何來的情，非得這般穿腸蝕骨？何來的愛，總叫人這般牽腸掛肚？
　
那天，長老咄咄逼人的問題，蕾雅清楚自己的答案，愛，她愛的。
　
「神魔族想要阻止闍城。」
「那不是重點，蕾雅，那不是重點。」神魔想要阻止闍城不是新聞，這句話背後，另有危機。
　　
「闍城對待萬靈的手段太過殘忍，你是知道的。」輕吐口氣，將視線停留鮮血依舊遮掩不去風采的俊顏，女子兀自說著：「他們把人類當作牲畜飼養，放任嗜血殭屍橫行大地，將違抗自己的所有種族剿滅。」
　
「蕾雅！那都不是重點，神魔族到底想做什麼？」茶理王停步女子之前，嬰孩兒可愛的小臉清楚進入眼中，骨碌碌的大眼靈動地轉呀轉，彷彿不明白雙親不斷攀高的聲音裡，埋藏什麼樣的堅持與掙扎。
　
「難道，你也期盼一個只有嗜血族存在的大地？」摟了摟懷中嬰孩，女子顫抖著語音輕問。
　
「吾？這…」問題未得答案，反被蕾雅的拋問迫之一愣，心知欺瞞不了聰慧女子，茶理王答得十分酸澀：「嗜血族這種族類，是不可能主宰天地的。」
　　
將男子分秒間的掙扎藏入心底，蕾雅知道自己始終相信的男子不曾改變，而這樣，也該夠了。
　
「既然你這般清楚，又為什麼還要去幫助他？」
　
澄澈明眸，一心昭然，自始至終，心中思緒翻來滾去，腦海心念思來想去，前前後後，不就只有這麼一個問題？
　　
一縷幾不可聞的嘆息溢出沾滿鮮血的唇，視線拋向祭堂外天空那輪血紅寂月，茶理王的回答輕柔的好似細雨落湖，飛雪點地，一朵綻在冬夜的寂寞寒梅。

　　
「因為，他是吾靈魂的另一半。」

　
　
＃＃
　
　
闍城祭血聖堂，預料之外的戰爭，詭計與猜疑並進的可悲圖像，夜晚，首次不完全站在嗜血族一方。
　
聖堂裡，禔摩獨挑冷豔色與數名神魔族人，而幾名面戴禁錮面具的異識能者，配合血堡王者攻勢對上闍皇西蒙。
　　
人數看來懸殊，西蒙與禔摩兩方戰來卻不曾落居下風，聖堂、闍城，同一夜晚同一時刻，各有戰局。
　　
明白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心知不論神魔族或慘綠色皆有心將戰局延至天明，然而一旦拖到天亮，那麼，局勢便將演變成西蒙獨力支撐，而自己無能繼續支持的糟糕局面，思即至此，禔摩拋劍怒聲悍然變臉，暴長的指爪鋒利無雙，棄劍從爪，冰爵決定訴諸原始暴力，以期拿下頭號目標，冷豔色。

冰爵在戰鬥中毅然變臉，尖銳指爪比之銀劍更為犀利，此一變化，隨即引起了慘綠色的注意，想要出聲提醒兄長卻已是不及。

正當打鬥激烈時刻，冷豔色突是重心不穩，側身撞上祭堂內石製燭台，一步踉蹌，閃避太遲，禔摩利劍厲如驚雷，單爪攫住對方咽喉，唇下銀牙迅速劃過冷豔色頸側，轉眼間，白衣青年已成禔摩牙下俘虜。
　　
「兄長！」

驚見兄長遭受嗜血洗禮，慘綠色慘烈驚呼，意識洪流轉而攻向禔摩，只是冰爵豈是省油的燈，隨手將牙下祭品棄之在地，牙上鮮血令他露出了滿足之喜悅，冷眸輕掠，望向圍攻西蒙的幾名異識能者。
　　
被禔摩棄置一角，冷豔色進入被嗜血後之彌留狀態，雙瞳茫然斗睜，瞳孔渾濁全無焦點，慘綠色想要奔至兄長身旁，偏又受戰況左右進退不得。
　　
突來恐怖變化，慘綠色驚覺戰況若是拖延過久，未待至天明，略佔優勢的戰局將全面崩盤，不再猶豫，他將自身能力逐步提昇，加強腦中波動對禁錮面具的控制力量，他要一次釋放所有異識能者能力，將整座祭血聖堂化為不可逃脫的異空間牢籠。
　　
如此一來，他就有機會把力量轉嫁於抑制兄長嗜血化，他就有機會帶著兄長離開，離開這座沒有生命沒有自由的城堡。
　　
祭血聖堂外，星光悄悄垂幕，黝黯夜幕色澤漸漸轉淡，遙遙地平線，一絲亮白徐徐浮現。

時間，越來越少。

　
＃＃

　
「蕾雅，妳不明白，這不同，這不是什麼種族延續生命的大話，他不一樣，知道嗎？只是這樣。」
　
那晚，在西蒙面前開啟血堡水晶墜，就只代表了一個事實，一個連茶理王自己都不能逃避的事實，真正放不下的，一直，都在那裡。
　
「但是，回去你會死！」膠著話語從種族生存拉到現實，一個箭步，蕾雅起身阻擋茶理王前進腳步。「銀槍的傷不可能馬上好，你去又能幫上什麼！天快亮了啊！」
　
「死，其實沒有那麼可怕。」
　　　含笑吐出一句話，拋開了生死問題，茶理王豁然覺得一切問題都變得簡單，所有癥結不過在一個單純選擇題上打轉。
　
於是，當男子抬起仍是沉重的步伐，慢慢走過自己身畔時，蕾雅再也按耐不住，她吼得嘶吼力竭，吼得捶心落淚。「如果你死了，那麼，這孩子該怎麼辦？！」
　
一瞬間的猶豫，半步遲疑，茶理王澀然回首。
　
說時遲那時快，同樣賭上自己生命為償的女子秀指運轉如花，傾出所有力量，臨空畫出一道複雜卻又威力強大的法印，緊握剎那須臾正面按上男子額際！
　
無形法力無情重擊！
　
體力早就耗損大半的茶理王悶聲跪地，屈膝無法站起，一股力量由額前高速侵入，暴雨襲擊一般攪翻腦海意識，毫不留情地將記憶碎片一一連根拔除。
　
一幕景，一段話，一個吻，一道影。那個刻骨銘心的血紅祭典，那段半開玩笑半是認真的對話，月光下的親吻，寂寞蕭瑟的身影，一點點，一點點，伴隨燒入腦中的力量，漸漸，漸漸，變得模糊。
　
孤單寂寞的月，搖曳陪伴的花，高傲美麗的靈魂，那些，他曾經親口傾吐的話，逐漸，逐漸，變成捉摸不清的光影。
　

他所有擁有的過去，讓聲聲咒文敲成了細沙，不斷地不斷地由指間滑落，不停地不停地從腦中離去。
　

「不！」下意識的伸手想要將蕾雅推開，卻發現連抬起雙手都辦不到，徒能艱辛萬分地大力喘氣。
　　
法咒催促，咒語如鳴鐘似太鼓，除卻記憶，茶理王的四肢開始不自然萎縮，俊挺容貌變得乾瘦萎靡，心臟從原本激昂狂跳轉而緩慢，好比一灘終將枯涸的死水，或是一座被迫封上封蓋的深井，垂死，而未亡。
　
波濤劇痛從身體各處傳來，難以忍耐的顫抖抽痛，甚至掩蓋腹部傷痛直達腦際，痛楚臨身，體質變異，茶理王整個人直直向前傾倒在地。
　
淚水連同傾洩法力滾滾直落，眼看著茶理王苦而未吭痛而未喊，全身皆受法印折磨的模樣，蕾雅淚水落得更兇卻也更加堅定，「不能回去，你不能回去…回去會死，會死……」
　
完成最後一道法印，再無半點生命力量足以支撐自己，瘦弱身軀如泥癱軟在一心搶救的男子身旁，勉力將孩子抱至兩人中央，蕾雅把生命中最後一句話語用以叮嚀：「記得，記得孩子的名字，他叫四分之三。」
　　
四分之三？那是、什麼？茫茫然，卡西爾覺得自己只是艘被丟在汪洋的無主扁舟，飄盪，顛簸，世間萬物，都距離自己太過遙遠。
　　
他聽見哭泣的聲音在冰冷空氣中響起，一聲聲，一聲聲，比心跳還要響亮，比他逐漸殘破的呼吸還要清晰，是誰，想哭泣？
　
是，是自己想要哭泣，是他在抗拒，抗拒這個快要變成虛無空渺的自己。
　
哭聲重重疊疊，蕾雅在哭，孩子在哭，但，為什麼，他覺得還有個人也在哭？是誰，是誰在哭泣？

他努力地、努力地回想，是誰，是誰在哭泣？
　

漸漸的，慢慢的，連哭聲都離他遠去。他看不見付出生命為價的女子頹然倒在自己身旁；他甚至感覺不到，不安啼哭的嬰孩兒被一道陌生闇影帶走；似乎，他連自己有沒有呼吸都不確定。
　　
世界，變得好安靜，好安靜。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夢，只有荒蕪。
　
驀然，卡西爾覺得好累，疲倦到身體上下沒有一處屬於自己，靈魂與肉體成了彼此不相關的事物，苦苦支撐的意志，終也焚燒殆盡。

他，任由自己像隻被命運捏在手上的蟲子，讓恐懼仿效蜘蛛網貪婪地把靈魂緊緊纏住，被捲在繭中的他，恐懼著即將忘卻一切的未來。
　
最終，無力垂落眼睫那一刻，法印全然完成燒灼腦海之際，他只來得及抓住一抹孤影，一彎高傲且寂寞的月亮。
　

喚一聲，他唯一還依稀記得的名。
　

隨後，他放開雙手，放任自己的靈魂墮入無邊無垠的遠長黑暗，不斷沉淪，不斷沉淪，乃至毀滅。
　

寂寞月，月寂寂。
　　
　　
＃＃

　
「禔摩，聽清楚吾所言了嗎？」一句問話，響若驚雷。
　
聞言，成功將逼退一波攻擊，禔摩倏然回首的眼中綻出喜悅光彩，這是西蒙頭一次開口詢問自己，亦是頭一次，禔摩這般紮紮實實感覺到西蒙視線，什麼封印千年，什麼失去無盡自由，都在這股狂喜之下消失滅盡。
　　
封印又如何？失去自由又如何？西蒙立身在何處，他禔摩就會在何處。
　
「是！」
「很好，動手。」
　
相對禔摩眼中狂熱欣喜，西蒙眼中的溫度沁冷透骨。心急兄長遭受嗜血洗禮，慘綠色亟欲從封閉之地脫身，藉由控制面具之利，他逼迫所有異識能者釋放力量。匯聚而起的波濤能量，已將整座祭血聖堂扭曲成一個跳脫現實之外的特異空間。

放眼望去，聖堂內外死傷遍野，神魔族與祆族屍骸橫豎堆疊，死亡立即消散成煙的嗜血族傷亡難以估量，這一步，西蒙自問自己，想過，或是不曾？
　　然而，不管今日情況為何，他的驕傲不允許自己妥協半分，即便付出代價高昂，他也不會輕饒這些鼠輩，更不會讓闍城有落入他人之手的絲毫可能。
　
「西蒙小子，你分心了！」狂傲大笑，茶理王縱身出招。
　　
重掌，反擊，錯身，對望。
　
交錯糾纏的臂膀，近在咫尺的心跳呼吸，映射彼此眼中的容貌，熟悉卻又陌生。西蒙輕輕一笑，他笑得開懷，笑得釋然，笑得了悟。
　　
笑聲停，笑意未盡，撇首長髮揚起一片幽黑瀑布，漆黑宛似夜裡深海，迅疾一掌，掌心擊中茶理王左胸，登時，修長身軀飛越聖堂大半，重重撞上一座精美石雕後，恰恰落在祭血聖堂門旁，封閉之地的邊緣。
　　
「闍皇！」訝然開口，禔摩不明白西蒙為何要將敵人送至一個足以逃脫的地方，可西蒙並未給他多餘發問機會。

「動手。」
冷語寒霜，心似冰凍，不再尋找昔日燦金身影的血瞳，視線中，再也燃不起半點光芒。
　　
是故，西蒙終究未能見到，見到被他擊飛的身影在落地瞬間幻化成另一陌生蒼白，叫憎怒填滿的靈魂，終也未能聽見，一聲劃過夜空而來，幽幽響起的悲喚。
　　

如果不愛，是否還會憎恨？
如果不想，是否還會思念？
是不是愛得多深，憎恨就有多深？
是不是愛得多狂，憎恨就有多瘋狂？。
愛與憎，分得清楚嘛？
　

如果一切重來，世事是否會有改變？
如果再次重頭，他是不是就能明白？
如果，時間夠長，他是不是就能學會，如何將不該擁有的通通拋下？
　

今日，是他太過軟弱，縱容自己擁有剎那片刻的懦弱，背叛，又何嘗不是另外一種學習？
　　

放棄嗎？不，不是放棄，他只是需要時間學習。
如果此刻不能，如果三天兩日不能，那麼，他就用千年百年的時間來學習，學會，什麼叫做遺忘。
　　

他需要一個見不到，想不起，感受不著的地方。
一個不會再想，不會再盼，不再有期待的地方。
　　

是故，當慘綠色完全釋放異識能者力量，促使異次元空間遍及整座聖堂，將之中人員不論正邪一律封閉之刻，闍皇西蒙帶領冰爵禔摩亦運轉所有力量，突破聖堂封閉界限，由闍城邊境起始，齊心以魔力編畫一道擴及全城的封印。
　
　
一場精心策劃的反叛劇碼，演變成一場競賽速度的戰爭，一場以力量抗衡的對峙。
　

剎那間，兩方力量衝擊激起夜空急電暴雨，天際雲海翻湧，陰風怒吼，風雨狂嘯中，依稀可見闍城王者迎風傲立。
　
　

那神態，驕傲的煞是無人可比，縱然，身後千年封印漫天蓋地。
那容貌，美麗的煞是無言可喻，縱然，腳下荒骨成山血海漫漫。
　

　　
紅月遙遙呼應王者力量，血紅光芒奪目豔麗，斑斕色彩由遠而近，由淺至深，照耀著冰山重雪層疊覆蓋闍城，見證著叱吒風雲的悠久城堡，逐一淹沒在這場既似兇猛又似溫柔的冰雪風暴。
　　
來不及離去的，猶在爭鬥對抗的，痛苦，悲傷，遺憾，失落，厚冰凍結萬縷失之交錯的思念，頹然失落的靈魂噙含無聲淚水，冰封，成雪。
　　
這一晚，兩位實力雄渾的嗜血族，憑依其雄渾力量描繪出一道威力浩蕩的封印，呼喚出一場難以估量的暴風冰雪，將闍城，將祭血聖堂，將所有與之有關的生靈，全部封印。
　　
在這座看似冰雪打造的世界裡，晶瑩剔透，似真又幻，生命不具任何意義，就連歲月都為之驚懼，時光，宛如停滯了腳步。
　　

月，寂靜。
　
天地，無聲。
　

獨聽，風中隱隱傳來低淺哭泣，四散躲藏的殘存嗜血族，卑微悽慘地縮在陰影盡頭，哀哀哭號，淒鳴哀哀。
　　
失去王者，失去依賴對象，曾經獨霸天地，在種族爭霸潮流中獨領風騷的嗜血一族，在一夜之間，消失。
　
　　
＃＃

　
百年荏苒，千年思念，是非恩怨，轉眼成空。

待時光填平了缺口，待生命輪迴了千百回，萬般種種，都在歲月消磨中泯滅了痕跡。
　　
武林權力幾番更迭，江山王權幾度改變，當世人焦點皆在紛然輩出的才子佳人英雄豪傑，極少有人知道，在這個武林遙不可及的深處，有一片讓千年冰雪層層封鎖的蒼茫世界。
　　
那兒，存在一座不知聳立在何地的銀白古堡，一段不為人知的悠遠歲月。
　

紅月，蒼茫飛雪，孤寂寥寥。
冰城，冽冽冰封，埋恨無盡。
　

看似不合常理的美麗古堡，看不見出入之處的奇異幻境，致命的炫惑吸引充斥瀰漫，每每總讓無意闖進者興起奇麗玄妙的幻覺，駐足徘徊，有去無回。
　　

　　
久之，人喚，冰域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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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世間缺憾太多，故而釀。
聞人世悲傷太濃，故而釀。
思念之，得見之，
望形影，訴衷腸，
雖不得改，猶能平憾。

---
釀酒場

頂端

風逍遙

級別: 聖騎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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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7)

23樓發表於: 2006-07-20 21:3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二十一)

他的夢裡，有一彎月亮，一彎在漆黑天空獨自散發柔和光芒的月亮。

無聲無息，平靜安祥，不見天不著地的世界裡，浸浴月之光華，他睡過一日又一日。

世間萬物變化多端，人事變換似水流轉，他在悠悠歲月，無窮無盡的日夜中，睡過一夜又一夜。

或許，是一陣清風擾醒他的睡眠。或許，是一聲渺遠嘆息喚醒他的意志。一夜，他毫無預警地清醒，像是回應什麼似的慢慢睜眼。

那是，什麼？爬起身子，像是得到了什麼卻又立刻失去，茫然知覺抓不住那道在腦中快速消散的煙。

模糊視線，勉強只能捕捉一絲稀薄光亮，辨別不清四周環境的他嘗試性地動了動手腳，除了些許不適應之外，一切狀況都算得上良好，奇異的好。

究竟何來奇異之感，他自己也說不清，從頭到腳一概健全的身體活動自如，然，他卻因這過份健全感到驚慌。

少了什麼？消失了什麼？這身體是否少了什麼？這種完整中藏著無數空洞的感覺又是什麼？空，什麼東西空了？

莫名產生的濃烈空虛在清醒下一秒迅速湧上，黑暗中，他瞪大了眼，望向遠方一抹淺淺光芒，冰冷空氣凍結心跳，呼吸被無形恐懼掠奪----

他，是誰？

想不起，記憶不起，無法思考，無法思索，對於自己，對於世界，對於身邊世間萬物，他，什麼印象也沒有。

他，曾經存在過這世間嗎？他，曾經存活在某一個地方嗎？

＃＃
　

冰雪靄靄，霜風淒冽，堅冰重雪堆砌出的千年古城，遭世人遺忘浩瀚寰宇一角，無人知，無人問。

冰城外圍是一望無際的蒼茫白雪，冰城內，是一處處似真又假的奇異幻境，封印中的人們是否還能存活，沉睡中的記憶是否消散，睡夢中的靈魂，是不是，還有夢？城外的人，沒有人知道答案。

看不清時光流逝軌跡，他在毫無知覺的世界中回想，他的夢境裡，有一道光。

無須睜眼，他清楚看見那個與自己武力相向的身影；難以忘卻，那份在乍知事實時的心緒波瀾。到底是背叛一事讓自己無法忍受？還是那個天真相信承諾的自己，讓自己難以接受？

背叛，任何一個上位者都極其厭惡的結果。讓他西蒙失誤至此的因素，是什麼？

或許承認失敗並不容易，若一逕逃避眼前封印事實，那麼，他連成為王者的資格都沒有，未提防冷豔色兄弟是一個因素，輕忽當初血堡送來消息卻是另一個關鍵。

反叛之舉歷歷在目，囂狂姿影吐露出的冰冷話語，清晰得叫人無法漠視。遣人捎來冷豔色私會神魔族消息，關懷備至的深夜出現接連在後，目的是什麼？是牽制還是考驗，是刺探還是遮掩？難道，茶理王早已料定自己會失算？又或者，日後所謂植花贈墜之舉，都不過是掩護真相的聲東擊西？

細細思量，過往種種，點滴莫不是一場精心擘畫的棋局，他提手下棋同時，居然成了局中被擊倒的王棋。

過去的自己，從來不曾思考失敗所需付出的代價；過去的自己，從來未曾把失敗納入棋局考量，太過自信的結果，自是全盤皆墨的結果。

真是全盤皆墨？不，此局不成，便待新局再開。

倘若失敗因素出自於己，那麼，他會很果決地把那人從心中連根拔除，不需要存在的事物，就不必存在。

王者不能有弱點，王者不該遲疑躊躇，王者之途，容不下半分猶豫，必須割捨的，自當拋棄。如此，他才能毫無窒礙地跨越障礙，將一切困阻拋至身後。

滔滔江水滾滾黃沙，寂寂荒城殷殷血月，寒梅飄落之時，往事隨風湮滅，歲月過去，他遺忘了嗎？

　
銀雪封印，浩浩流年，他，學會了什麼？

　
紅月當空，蒼雪紛飛，孤城單影，鮮紅滿月在天幕裡彰顯寂寞。
　

＃＃

　
空虛，是一種很微妙很恐怖的感覺，無盡頭的空然，除了自己別無其餘存在。現實世界，讓人連明白應該想起什麼的機會都沒有。

空蕩蕩的軀殼裡，養著一個空蕩蕩的靈魂，沒有過去，沒有未來，就連現在，也不存在。

找不著過去，怎知曉此刻應該立足何處？看不清過往記憶，又怎看得明未來？他是誰？又是為了什麼而存在？花草樹木，飛禽走獸，世間萬物，都該有自己生存理由的不是？那麼，他呢？

是否，他應該想起什麼？他應該是要，可是，他什麼也想不起。伸進腦海深處的雙手，就連掬捧點滴記憶之水都不可得，那裡，什麼也不存在。

除了感受時光從身旁經過，除了依循本能入睡清醒，他完全不知自己該做什麼，該去何方，該停留何處，漫無目的，舉目無神，日子長得像輪迴不止的沙鐘。

曾經，他離開醒來時的無名建築，隨意漫步至一處村莊，村莊裡的人們在月光下一起歌唱，在溫暖家園中攜手用餐，雙雙對對，來來往往，瀰漫一張張笑顏間的歡欣氣氛，他，渾然感受不到。

為何而笑？為何而唱？閃爍在人們眼中的斑斕光彩為何？蕩漾在眾生臉上的愉悅光輝又是什麼？

擺滿一桌的佳餚餐食，熊熊爐火燃燒出的滿載溫暖，情人們的盈盈笑語，親人間的親暱關懷，這些，他一項也無法領會。

瞪視人們視之理所當然的歡樂團聚，對食物不感渴望，對冷熱變化無動於衷，無法體會分毫感動的他，退縮至月光照耀不著的陰暗深處，兩相對照，差別竟是如此之大！人世間的尋常溫馨，使他察覺自己與世間生物竟是這般不同！

他是誰，到底是誰？又或者，他是，什麼？

蜷縮冰冷空間，他聽不見不遠處歡欣鼓舞的歌唱，他感覺不到悶熱時節獨有的濕熱氣息，除了說不出的寒意不斷從腳底湧上，一股無法形容的酸苦不停地壓榨他的胸膛，千萬隻蟲子在體內蠕動啃咬，把早是空無一物的身體，咬出更多更多空洞。

最後，他像逃難似的從村莊逃開，那棟醒覺時的殘破建築，盡責地將他牢牢拴在身旁。不再試圖遠離這座古老建築，不再企圖接近與己有著鮮明不同的世界，他走不開，也無意再走開，乃至一回天地異變以致建築崩毀，他也只是選擇崩塌建築附近的荒涼古洞躲藏。

遠避人間，彷彿唯有此地能使他稍微心安，彷彿，這荒煙漫草無名荒塚處處的天地，已是他的唯一歸處。等到他終於又有勇氣離開之時，又不知多少個年月之後的事了。

至於清醒之後的每個夜晚，他多半會爬上傾斜屋頂或是高處，如同受到天上銀白指引，他總在夜裡抬首望天，`不發一語地凝視天幕變化萬千的月亮。

細柳彎月，皎潔滿月，或纖細，或微勾，或半圓，或圓滿，時而星辰滿天，時而清風朗朗，每個夜，他必仰首望月。

不論夜色多麼深沉，不論生活多麼孤單，只要感覺月光泠泠灑落，任由月色輕柔撫摸，在血液中瘋狂流篡的燥動不安，都會在一瞬間迅速平息。

似乎是想從月光中得到一些什麼，又似乎，必須如此作，他才能覺得心安，才不至於被不斷湧上心頭的恐慌掩埋。

留在天上的月，予他一種不知因由的想念，月兒是否和他一樣，曾經期盼著有誰陪伴？那樣靜謐柔軟的月光裡，是否藏有他的記憶？

當千里之外的武林風波潮起潮落，他停留荒原，日日抱著說不出口的寂寞，思念挖掘不著的散離過往，獨自入睡。

＃＃

黑暗，沒有盡頭的黑暗。

從來，他就不曾懼怕黑暗，生於無光，曾被奪走視覺的他，暗無天日的世界早已不值得大驚小怪，更況論嗜血族本就屬於黑暗。

現在，他祈求黑暗，祈求一片完全屬於自己，不受打擾不被攪和，再也無光的黑暗。

他曾經相信，相信意志可以左右自己所有行為，可以輕而易舉地將不必要的事物通通捨棄，理智足以將身心鍛鍊成鋼，足以把心中軟弱依賴敲擊粉碎。

但，為了什麼，不管他試了多少回，那道光，依然存在？
　
不論是多麼破碎，他所能想到的每個記憶角落，都會有那道炫目身影存在；每個思緒片段，總有一道燦爛光芒閃耀。不管把心思封得多麼徹底，把心靈磨得多麼銳利，那光亮總能找著隙縫強悍鑽進，在他的腦中耀武揚威大似撻伐。

他發現，除非將一切記憶抹去，將所有過往盡皆否定，否則，他根本無法忘記，根本無力將這個人從心中全然抹去。聲音，身影，氣息，呼吸，一縷一縷織就出如今的自己，一絲一絲綿綿密密地將自己包裹死緊。

他的記憶屬於自己，他的回憶成就現在，將自己否定，他，能連自己一起抹殺嗎？

是故，時間無法抹平記憶，意志難以泯滅過去，刻意忽略只讓受創的破洞越來越大，讓倔強的靈魂越來越思念，思念曾經擁有過的一切。填補不了的空洞，開始日益扭曲，蛻變成災。

如果一切從頭開始，他的決定是否還會一樣？又或許，正是打從一開始就已做錯，他才會陷入這般進退維谷作繭自縛的結局？
是選擇錯誤，還是決定錯誤？

過於心軟的他終究還是嚐到苦果，自認為足夠面對一切的堅強，終於明瞭失去的痛苦，這感覺，猶勝當年誤以為卡西爾身亡之刻，這傷口，大到他不想去填補。

難道，茶理王就這麼想勝過闍城？就這麼一心一意地想要把闍城毀去？王者之爭，敗下陣的，是自己。

這個體認在無聲封印中，竟是這般清晰鮮明！生於黑暗的靈魂，竟是如斯想念那道光亮！
如果當真無法忍受失去，如果終究非得有個勝負，那麼，就由他親手摧毀血堡吧！

毀去血堡，卡西爾便沒有了歸處；毀去血堡，卡西爾便沒有了束縛。如此一來，那個驕傲的人，就無可避免地必須向自己臣服，就再也沒有理由從自己身邊離去。

屈膝吧！就像所有必須向自己垂首的生靈一樣，屈膝吧！
倘若必須折斷那雙驕傲的羽翼，才能阻止對方離開腳步，那，他會親手將之斬斷！

如此一來，他是否就能從這將自己吞噬的無盡深淵中解脫？

千百歲月，億萬時日，他在矛盾中度過，在嘗試中沉睡，分分秒秒，日日夜夜，再強悍的驕傲也阻止不了夢境裡的那道光，一步一步將自己曝曬成枯槁荒蕪。

龐大時光在孤寂身軀中輾踏壓縮，幽渺意識裡，闍城王者從背叛一詞中習得領悟，領悟那個身為嗜血族與生具有的力量，那個自己感情餵養得來的天賦，那個養於心蝕於心的體悟。

愛憎啊，多少恩怨皆由此起，帶血思念，萬般都濃縮成一句呢喃在悠遠空間中的----

………！　

＃＃

　
時代滾輪前行不止，從不曾在冰城留下些微輪跡。武林風雨，縱然多變洶湧，年年也不曾延燒此地。
寒冰重雪是此地唯一色調，偶過飛鳥，是此地唯一可見的生物。獨獨一日，封印城外，出現了一名熟知術法的訪客。

意外闖進的客人帶走了一副面具，這個失落，並未替冰城封印帶來什麼影響，雙重封印堅定如故，這個意外之舉，僅替冰城掀起了一陣微小變化。

此一變化，如同一顆丟入平靜湖面的碎石，撓撥出圈圈微小漣漪，開始徐緩不止地向四方蔓延，無所休止。

當年，為了反叛消滅之舉得以成功，慘綠色足足找齊了五名異識能者，以禁錮面具將幾名俘虜能力提至最高，只求自己與兄長能從滅魔之舉中全身而退。
因此，在那場扭轉嗜血族群未來的戰役，五名異識能者可說人人皆有工作，彼此雖不甚熟識，卻都皆因面具操控而身不由己。
　
牽制禔摩等人的變裔天邪，擁有招引雷電，呼喚自然的力量。配合攻勢，以多面靈異幻鏡襲擊敵的，則是能製造鏡中世界的鏡玄宗。
而那道以絕倫速度襲擊西蒙的暗影空間，正是孤影的拿手好戲。從圍困者腦中尋找蛛絲馬跡，進而編織蠱惑夢境的，則是以操縱幻夢迷亂人心為長的南柯補夢。
　
最後，那名由夢中轉化至現實，於西蒙眼前堂堂出現的茶理王，實則為五人中善於偽裝變身的魔龍祭天所扮。

可惜天不從人願，冷豔色最終還是為嗜血獠牙所傷，憂心兄長淪為嗜血俘虜的慘綠色，將兄長封入一具棺木，以自身意識能力迫使兄長進入沉眠，一邊監視冰城封印，一邊尋找解救兄長的可能之機。

就這樣，張開千年冰雪封印的闍城雙魔，封鎖冰城內外一切生命。逃脫不得的異識能者，也就繼續執行封鎖闍城聖堂的工作。

日後，一件件看似毫無關聯性的武林事件，在冥冥之中有了決定性關聯，一絲一線，盤根錯節地相互糾纏，輕輕拉扯，成串因果應聲併現。

鬼樓傾，萬鬼出，受華麗面具所累的男子一上冰城欲解謎題；
救妖后，殷玳吼，吼聲撕扯自然空間驚裂冰城封印；
一者逃，一者追，拖棺青年離開冰城急追逃脫封印的犯人；
不願回，怎服從，脫逃魔龍尋法借劍擊毀冰城封印解救同伴；
恩怨深，本難解，離開胞弟束縛的棺中靈魂決定投靠黑暗。
　

冰雪融，封印消，獨行路，怎回頭。

　
空無的靈魂如何面對思念滿載的驕傲？未曾開口的話語如何接受早已消失成沙的過往？已然變調的想妄，難有回應的空虛，愛與憎，有誰能輕易說出口？
　　

同一時刻，在九幽率領葉口月人入侵中原，各方勢力介入角逐霸者寶座之刻，風波不曾休止的武林，一前一後出現了兩名服飾與中原人不甚相同，武功脈絡獨樹一格的青年俊少。

一者相貌嚴正五官剛強，手持一雙薄亮銀槍，特殊的武學，式式針對隱藏已久的暗夜族群。
一者樣貌清秀雪絲白髮，手握闇炎槍與冰刈，敏捷的身手，招招針對嗜血維生的禁忌世界。
　

蠢蠢欲動的禁錮生物，垂首等待的嗚咽哭聲，是盼望王者回歸的期待，是渴求王者重振族群的漫長等待。

孤寂月夜，孤獨獵人拉弓月下獨奏，寂寞樂音獨為迷失的靈魂而奏，為痛苦哀哀的世情而奏，絃音流轉，因殺而起，因殺而沒，那是一首專屬夜之種族的鎮魂曲，一首為嗜血族群而譜的絕命輓歌。

待冷豔色脫離慘綠色束縛，一舉解除陰陽師佈於聖堂外術法陣式，揭開祭血聖堂最後一道封鎖，恭敬迎接聖堂內沉睡靈魂時分。

一個月夜，一個寂寞月夜。
失落的故事，再次，開展。

----

見世間缺憾太多，故而釀。
聞人世悲傷太濃，故而釀。
思念之，得見之，
望形影，訴衷腸，
雖不得改，猶能平憾。

---
釀酒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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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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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樓發表於: 2006-07-20 2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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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開始想起一切，純粹是在一個很偶然的巧合下，說是巧合，又像極了一盤註定好的棋。

計算不清經過多麼長久的時間，一晚，他鼓足勇氣放任自己隨心而走。夜深靜謐，冰冷空氣或遠或近，煙霧瀰漫處，他看見一間隱藏在茫茫夜色盡頭的屋子。

隱隱約約，音量大小不一的聲音伴隨光芒緩緩流動，目光停留處，是天邊月光穿過招牌落在地面的淺淺光影。
推門進入，一股參雜各色香氣的味道撲鼻而來，銀灰色調的酒吧後方，站著一位身材玲瓏有致的女子，見她俐落調配各色酒品的身手，想來理應是此店的主人。
　
低著頭，盡可能讓自己和酒吧中的其餘酒客無所不同，他在吧台最靠牆的角落找著一張椅子，故作大方地開始打量四周。

這時，木製店門再次被推開，一名身形高瘦的青年走了進來，腳步混雜在輕揚樂音，夾帶一種堅定的規律，黑色短髮，深刻輪廓，舉手投足隱隱透著不容旁人靠近的冷冽氣息。

無視幾道凝聚自己身上的目光，青年邁步走向吧台，在距離吧台邊陲另一道黑影幾步距離站定。

「還會想到回來，吾是否該高興你的記憶還在，四分之三！」美眸迎上心慕身影，酒吧女店長眉間含笑。

四分、之三？

四個字，若驚雷。
一個字，一個字敲在心板上。

「他的名字叫四分之三。」
誰，誰是四分之三？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對不起？誰在道歉？

「不能死，你，不能死！」
是誰，不能死？

死絕消失的記憶死海，猛然被幾個大字掀起滔天巨浪，空白意識轉瞬被各式各樣畫面填滿，影像與聲音，一個接著一個從探不見底的深處衝出，瘋狂肆虐。
　

「晤----」
一聲痛苦悶聲，劇烈刺痛重擊脆弱腦際，眾人尚且不及分辨聲音來自何處，只見吧台角落邊一個矮小身影抱頭跌落高腳椅。

「啊！」
「喂！怎麼了？」
「不要緊吧？！」

牙關磨出細碎呻吟，強烈痛感狠狠扭曲五官，費力睜開的眼中滿是汗水，呆楞數秒，他驚覺自己似乎在許多人面前不爭氣地跌落椅子，而這點，實在嚴重辱沒他血堡教父名諱。

「欸，這--」

想要保持清醒，力量偏又迅速流失，只是，在不支昏厥之前，女店長貌美冷豔的容顏堂堂映入眼簾，這個發現，讓茶理王稍稍覺得自己的失態，彷彿，還是有點價值。
　
　

＃＃
　

夜色重重，枯影幽幽，林道小徑，脫離慘綠色束縛的冷豔色快速奔走在茫茫月夜。

縱然被禔摩嗜血不在自己的計畫之內，慘綠色的強烈執著更是猶勝自己估算，冷豔色雖不清楚禔摩留下自己意識的用意何在，但他絕不會將之白白浪費。

他的弟弟，慘綠色，打從以前就應該是他的東西，他冷豔色的所有物。不管是在那個崇尚道德倫理的無趣祆族，還是將倫常規範視為無物的嗜血天地，他那可愛又可憐的弟弟，都註定無法從他的手中逃脫。
　
想來，此刻反被掛上禁錮面具，加之失落禁制棺木的慘綠色必定萬分傷心失落吧！既是如此，他又怎能讓親愛的弟弟等待太久呢？
　
如果慘綠色依舊這般執著於所謂的正義，依舊逃避在兄弟倫常的窠臼，那麼，他自有方法讓他放棄。
　
不管必須做到什麼地步，不論必須走上什麼樣的道路，慘綠色都不可以從他的身邊離開，從他冷豔色手中離去。
　
　
他是他的東西，註定是他的東西。不管是人，還是鬼。
　
　
＃＃
　
　
閃爍燈光在剛清醒的眼裡近似夜裡不可攀的月光，模糊一片的回憶中，所有影像零零落落地分散在各個角落，先前的轟然清醒，令整個腦袋活像洪水氾濫過後的大地，濕漉豐厚卻又凌亂不堪。

「嘖，怎麼回事……」搖搖如鉛重的腦袋，茶理王試圖釐清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所有事。
「老先生，您醒來了啊！」語帶關懷，一雙溫柔臂膀扶著他無力的身體慢慢坐起。

「什麼老先生！吾乃血堡之主茶理王！」乍聽「老」字，本是無力的人登時怒氣沖沖，從不覺得自己會跟老字劃上等號的茶理王理直氣壯地指正著。

「血堡？」不著痕跡地訝異覆頌，聽見那早在書本典籍中湮沒多時的名稱，蘇安疑心驟起。
「咳咳，那當然！汝不知就連闍城都要懼怕吾血堡嗎？」
　
「是是是，小女子失敬，茶理王大人？」
「對，算汝知錯能改！」接得順口，茶理王卻滿是疑惑，怎麼自己聲音啞成這樣？

看著眼前這名身形矮小，面貌略帶枯槁萎縮理該是名老人的男子，蘇安想起四分之三曾經提及闍城嗜血族即將甦醒，莫非，遠古記載中，當年曾與闍城相互抗衡的血堡亦已復甦了嗎？

倘若這老人真如其所言是血堡之主，又為何會淪落是現今這種模樣？歷史中，與闍城永遠處於對立態勢的血堡對中原武林來說，是福還是禍？
　
「血堡之主光臨小店，孰不知是否是與人有約？」柔了音調，蘇安端來茶水拐彎試探。
「有約？本王能跟誰有約？」蹙起眉頭，茶理王搖了搖頭，此刻他腦袋裡是全數亂糟糟，想整理哪段，哪兒就亂。

「好比…」開口又止，捧杯纖手湊近面帶苦色的茶理王，輕言暗示：「西蒙大人哪！」
　
「西蒙？嗯…闍城之主歷代傳承之名……」喃喃碎語，遲鈍腦筋轉了又轉，茶理王方才恍然想起：「哈！原來那個老鬼還在啊！」

「老鬼……」普天之下，從沒聽過誰敢對闍皇灌之老鬼稱呼，一名老人直指他人為老鬼，蘇安聽了不覺失笑。
　
「別管那個成天只會找血堡麻煩，只想上門找吾家老頭的老鬼。」沒好氣地雙手環胸，緩慢恢復靈活的目光逡巡房間幾許，「剛剛那個小鬼頭呢？」
　　
「小鬼頭？」又是老頭，又是老鬼，現回兒再加一個小鬼頭，茶理王一連串的自發性代稱叫蘇安忍俊不禁。「啊！你說四分之三。」

「對對對，名字很怪，可是長得很像吾----」講得順遂，可是又覺得有哪兒不妥，茶理王最後改口：「不，不對，是長得還人模人樣的小鬼呢？」
　
「老先生。」話剛出，馬上接收到對方投來之抗議眼光，蘇安微笑改變稱呼。「茶理王，切莫在四分之三面前提及自己是血堡之人！」

「喔？為什麼？」隨口應聲，思緒已是分神。
　
床邊落地長鏡清清楚楚倒映茶理王此時模樣，四肢萎縮，身形驟變，面容蒼老，混沌不明的記憶，敵我不明的處境，不論從哪個角度看，發生在自己四周已有諸多事情超脫掌握，但，這些都比不上他弄清四分之三下落來得重要。
　
既是這個名字讓他開始有了記憶，那麼，或許一切關鍵都會在那名青年身上，包括，現在心中仍舊暴亂不休的騷動。
　
「因為，那傢伙是驅魔人喲。」
「驅魔人…」古老宿敵，超越歲月堆積的恨意。「神魔族的走狗。」
　
這間名為幽靈間壁的酒吧，就聳立在多年以前，闍城勢力與他族勢力的邊界。起因蘇安的先祖曾經有助於西蒙世家，因此，酒吧也就得到了不受嗜血族侵擾的特權。
　
任何人都不可隨意在酒吧中動武，不可在酒吧狩獵廝殺，唯有在這間酒吧裡，嗜血族會與其於種族呈現難得的和平，也唯有在她的酒吧內，四分之三不會主動開殺。

「原來這些討厭鬼還在……」摸索殘碎記憶，根深蒂固在血緣深處的厭惡，就連時光也無法抹滅。「神魔族那群傢伙，命也特長。」

「……」保持沉默，正因當今世上神魔族實則剩下不到幾人，蘇安審慎考慮著自己該透漏多少。「所以，你先別讓那傢伙知道你的身份。」
　
「罷了罷了，總之，那小鬼還會回到妳這兒來吧？」似乎對四分之三的身份不以為意，茶理王開口詢問。

「呵，」輕輕揚唇，蘇安燃起一根細煙，不置可否地輕笑：「應該吧！」

「妳，喜歡那小子吧？」揚起頭，初醒的雙眼亮起一絲過往獨有的敏銳。
「這--」停頓了幾秒，柔媚成熟的酒吧女店長吐出一縷輕煙，「呵！誰知道呢！」
　　
　
＃＃
　
　
趁著天色未明，在返回棲身古洞的路上，茶理王順手幫了個被人追殺的孩子，一個名叫金小俠，聰穎精明的孩子。

他沒多過問小孩的來歷，也沒過問孩子遭人追逐的原因，只覺與這孩子一來一往，一應一答間，孩子的氣質令他莫名有些親切。
　　
眼前，有許多事情等著他去慢慢釐清，糾成一團的記憶，就跟一團全數纏繞一起的線團一般，雜亂的，叫他光想找出線頭都很困難。
　
數日之後，又有一女一男找來古洞。女的自稱邪能境之主陰陽師，男的則為祆族慘綠色。
　
乍聽慘綠色之名，他與小俠很不給面子地雙雙笑倒在地，青年從頭到角清一色的青綠色調，兼之病奄奄氣若游絲的姿態，就不知道那面具之下的容貌，是不是也是名副其實的「慘綠色」？

無視一老一小的嘻笑，女陰陽師一開口，即是要求他協助慘綠色取下面上的禁錮面具。
　
「當年吾輩就是利用這禁錮面具，控制異識能者對付闍皇西蒙，將之封印祭血聖堂。」
　
「對付西蒙？」習慣性坐立高處，慘綠色的話茶理王可說有聽沒有懂，印象中，闍城老鬼與他家老頭之間的恩怨，向來都只限於他們兩人自個兒的事，什麼時候牽上了祆族？又為何，闍城老鬼被封印，他會毫無記憶？

究竟，在他記憶不明的這段時間裡，世間到底起了多少變化？闍城與血堡，嗜血族與神魔族，驅魔人，異能者，略有印象的，完全記憶的，世間事物有太多太多需要他去澄清。
　
的確，禁錮面具是他做的，甚至，他身上還帶著一本相關手稿。但，偏偏他就是想不起何時製作，因何而作，他又曾經用這些面具做了些什麼？

還有，那個名叫四分之三的，孩子。
　
「可以。」
　
只是，暫且不管身體怎會弄成這副得性，慢點理解面具到底從何而來也無妨。慘綠色的忙他會幫，除下面具也非難事。

畢竟，這世間，還有什麼事能比跟闍城作對更叫人開心的呢？
　

＃＃
　

武林事，未曾休，千古怨，多少痛。
若言拋卻，只有一字，愁愁愁！

　　
當初拜禁錮面具所賜，地獄人形師不慎敗在宿敵陰陽師手下，屍身被沉入雪地冰湖深處的他，靈魂日後被天一正道禁於鬼樓不得超脫。

日夜不見天日的時光在九幽率葉口月人撞倒鬼樓時結束，取回身軀，矢志復仇，一心癡迷於女陰陽師容貌傲氣的人形師，本以為一舉將男陰陽師擊倒之後，即可在這場雙方咒術競賽中佔得上風。

怎料，自己的盤算早在陰陽師意料之中，滅殺之舉，成了協助男陰陽師靈魂歸體的步驟，面對陰陽歸體的陰陽師，他竟一時佔不了上風。

實力受制，全因臉上這副面具而起，為解面具之迷，人形師一上冰域奇城，也為日後冰城封印崩解埋下伏筆。

另一方面，雖然指點人形師前往冰域奇城，女陰陽師也非坐以待斃之輩，除了自己對那奇詭幻境仍抱高度好奇之外，若奇城陣法能就此拖住糾纏不休的人形師，將會更佳。

為求確實勝利，女陰陽師擒來銀狐迫使臥江子協助其對付糾纏不休的宿敵，那場戰事的結果也證明，女陰陽師的未雨綢繆，最終得到了極佳報酬。
　
而那幸運離開冰城，卻二次遭女陰陽師使計擊殺的人形師，瘋狂身影淹沒在熊熊火燄，飛散若雨的豔藍玫瑰花瓣，襯托狂笑顫抖的身影癡癲更甚，聲嘶力竭的笑聲，聲聲皆是對女陰陽師執迷不悟的迷戀，流水無情，灰飛煙滅，人形師的軀體在闍城聖堂封印外焚燒殆盡。
　
那時，女陰陽師尚且不明白一個道理。
　
這世間，自是有種戀慕、有種癡迷、有種執念、有種想妄，是那般綿綿久久眷眷戀戀癡癡纏纏，掙扎越甚，糾結越深，即便生死輪迴，愛恨仇怨都無法將之斬斷。

那是連愛憎生死都無法消化的癡戀，那是，單有相守陪伴一詞也無法消弭的佔有慾望。
　
最後，待本被認定死亡的人形師從闍城聖堂走出，實力超越以往不提，嗜血血統更給予了他勝過尋常人等的絕倫身手，不意外的，人形師輕而易舉地將女陰陽師擊敗，並將之擒回闍城。

就在新成員執著於女陰陽師之刻，伴隨封印逐步消退，闍城裡頭的人們也徐緩地一一甦醒。最先醒覺的，自是闍城最為忠心勤奮的管家跟侍衛長，維特與血琴希恩。

為了讓耗盡大半魔力的彼此有喘息空間，西蒙與禔摩雙雙陷入半休憩的狀態，就在這休養生息的時刻，西蒙給了維特等幾個課題。
　
一是尋來體內鮮血具有神聖血統的女子。二是找出當年聯手狙擊闍城所有異識能者。三是查出嗜血族宿敵神魔族的現狀。最後，找到茶理王，逼問寧闇血辯的下落。

恰好，讓人形師擊倒並帶入闍城的女陰陽師，正巧捎來了茶理王的下落，以及，當年圍攻西蒙等人的五名異能者身份的消息。
　
停滯的命運齒輪，再次轉動。
　
＃＃
　
　
相傳在苦境中原接近南域一帶，有個以聖主為中心，以聖教典籍為行為依歸的教派名為希羅聖教。此教以女性為主要掌權者，平日隱而不出，鮮少插手武林之事。

希羅聖教歷代皆有聖女血統之傳承，而傳得聖女血統的女子，不僅肩負一教興盛榮衰，更因其身上特殊體質，每逢成年，必須接受教內特殊儀式洗禮，才能免於自焚身亡的命運。
　
聖教中，除了聖女之外，尚有優童一職，聖女與優童是聖教百年來的傳統。前任聖女柳千韻選擇愛情，與心儀之人蜀道行生有一子一女，雖然，她最終仍不得不為了丈夫與小孩安危回到聖教，但生性外柔內剛的她，依舊默默服從聖教降下之刑罰，等待著一家團圓的時刻。

日後，同樣傳承母親聖女體質的柳湘音，因緣際會遇上了白蓮之子素續緣，情竇初開的柳湘音，鍾情於才華洋溢的溫雅俊少，本是才子佳人的美話卻在日後柳湘音被帶回希羅聖教，宣佈必須嫁給現任優童宣告破滅。

不幸的是，考驗並未隨柳湘音返回聖教而結束，受前一代父母恩怨牽連之下，素續緣慘遭有心人陷害，被誣陷殺害聖教此任優童，也是聖主之子的殷雷杭特，以致天生眼盲的柳湘音聖女身份被罷黜，並強制流放至幾無人煙的南地沙域。

歷經生命幾番波折，柳湘音一如其母外貌柔美內心剛強，實不願輕易向命運低首，一次瀕死危難中，她終於認識一名面惡心善溫柔體貼的男子，聶求刑。

本以為一生顛簸就此結束，怎知江湖風波再度向柳湘音伸出魔爪，鬼樓紛爭乃至父親身中燐菌，前代恩怨伴隨越滾越大的武林風波，件件逼得柳湘音與夫婿難以聚首，不得圓滿。
　
最後，懷有身孕的她，終究擺脫不了命運操弄，遇上奉命尋找闍皇所需鮮血的維特，也就此註定她淪陷黑暗世界，再也無路回頭的多舛命運。
　
　
＃＃

　
月夜。
月滿如鏡的夜。
心思紛亂的夜。
開始與毀滅並繼的夜。
殺戮與救贖並存的夜。

開始殺戮，救贖毀滅。
　

棺木裡，無聲黑暗絲綢般簇擁即將甦醒的闍城王者靜謐休憩，恢復中的感官，細膩感知空氣中細微變化，徐緩流動在血脈中的生命漸次流轉，他的睡眠無夢，封印崩毀之後，王者不需要夢。

忽地，冰冷空氣飄散開一股芳甜，被忠心管家攙扶進入的女子無言靜默，不再掙扎不再哭泣，是世間待她太薄，是世情待她太苛，為了腹中子，柳湘音只能選擇向命運低首。
　
棺門開啟，冷冽鬼氣充斥併射，吹起四面簾幔狂舞有如鬼爪，房內溫度驟降，直逼冰點。
　
「啊！」眼不視物，凍骨寒氣刺入骨髓，柳湘音直覺後退，身旁維特雙手卻穩穩扶住驚疑嬌軀。

緩緩坐起身的男子有頭黑耀寶石般的髮，徐徐睜開的眸子可比冷然焚燒的火焰，血髓視線深處，映照著一名擁有一頭燦金長髮的女子，一名懷有鬼氣之人子嗣的聖女，多麼諷刺，不是？
　
金髮，金色長髮，耀眼得如同記憶中的陽光，耀眼的，不願去聯想都難以辦到。

劃開一抹笑，西蒙的目光仔仔細細地觀察獵物。嬌弱體態有當年胡蝶衣的影子，端秀五官又比其纖柔堅定，將女子因感受他的注視不安發抖的細微變化收入眼中，無法見光的女子啊，眼中所見的世界究竟是真實還是虛偽？

手輕揚，驚呼起，西蒙衣袖翻動轉瞬，身著禮服的柳湘音穩穩摔入他的懷中。

銀白利牙瞬地咬穿白嫩頸子，汩汩血流奉獻式的爭先四溢，甜膩血味蔓延整座封閉空間。豔麗血紅是此幕畫面中的獨一色彩，飛濺的紅點，是盛開在死亡之途上的曼殊莎華。

清楚察覺力量快速恢復，蘊含特殊血脈的鮮血果如想像中的力量強大，指爪不覺掐緊脆弱下顎，獠牙汲取女子血液同時，西蒙亦開始將自身血液注入女子身體，一點一滴，一分一毫，慢慢將女子腹中之子納為己有。

聖魔相融的血統。
正邪兼併的血緣。
此子，將是天地不容的鬼子，天地同懼的邪子，奪下天地三光的，最後滅絕。

這晚，漆黑天幕再生異象。
天分雙紅月，闍城宴重開，千百嗜血子民感應王者回歸，前仆後繼哭號奔至闍城王座跟前。

雙紅月，紅光現。
雙月寂寂若王者淚。紅豔澀澀若天地血。
　

佇立雄偉王座之上，傲看腳下匍匐臣民，王者的眼眸，冷過夜裡颯颯狂吹之寒風，無機質不帶情感的聲音，清澈迴響闍城偌大廳堂。

「希恩，茶理王的下落。」
「稟吾皇，茶理王人在悠月湖畔的一座古洞。」

----

見世間缺憾太多，故而釀。
聞人世悲傷太濃，故而釀。
思念之，得見之，
望形影，訴衷腸，
雖不得改，猶能平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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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樓發表於: 2006-07-20 2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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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老頭，你每天看這堆書，不會無聊嗎？」
「嘖，跟你說別喊吾老頭是沒聽懂嗎？小鬼！」
「明明就老頭子一個，不喊老頭喊什麼？我義父說做人要誠實！」
「你那義父叫死腦筋，沒有審美觀！」

「那跟審美觀有什麼關係？」抓抓頭，單純的孩子挨近屋頂上長者。「吶吶，老頭，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什麼問題？」
「你每個晚上不是發呆看月亮，就是坐著看書，不會無聊喔？」

「吾不會餓不會冷也沒地方去，不看月亮要做什麼？」看了眼孩子純真的小臉，茶理王摸索著模糊記憶中一張青春飛揚的年輕笑臉。

「有啊！有很多很多----」像在描繪一張不可見的藍圖，男孩揮雙手畫了個圓，「吃喝玩樂，有很多很多啊！」

歪頭看了眼金小俠，要個活潑孩子待在原處，的確是無聊了點。「如果你覺得無聊，可以不用留在這兒。」

「不是不是啦，」連忙搖頭，被誤解本意的金小俠急著解釋，「我只是覺得你看起來好寂寞……」
「寂寞？」誇張挑高音調，茶理王沒好氣白了孩子一眼，「切！小鬼頭學人家說什麼寂寞！」

「誰說我不懂！每次瀟瀟義父看著我，看著雨水的時候，就跟你一樣都不說話…」說著，解釋中的孩子垂下了頭，誰說他不懂，寂寞不就是望著某一處等待，卻永遠得不到回應的感覺嗎？

「欸欸欸，別這樣，小鬼在想家啊！」伸手摸摸男孩腦杓，說寂寞的人通常都很寂寞哪！
「才不是呢！人家只是…」不服輸地抬頭，想辯解，卻被茶理王驟然改變的緊張態度打斷。
「噓！別說話！」

金風玉露，本是清涼怡人的夜晚冷意乍起，雲走月掩，星光瞬淡，突來詭異氛圍瀰漫四周，抓起男孩手腕躍下屋頂，茶理王全神戒備盯視湖畔小徑末端。

心跳，急遽加速。緊握的手掌本能性地收緊，聽話的孩子緊跟長者身旁，凝滯沉默中，只聽一聲猶勝寒冰的聲音響起。

「血堡教父，茶理王。久見了。」

一個聲音，冰冰涼涼剔剔透透，宛如結冰似的月光。

夜風，接受王者召喚輕柔地恭迎，沐浴月光，銀色徒然成為綴飾那身黝亮濃黑的配角，光暈包圍驕傲的身影由天緩降，飄動披風捲動寒意冽冽成冰，繡上金線織料上等的衣裝顯示來者地位。

深沉亮墨，彷彿將夜色全數攬在身上，半傾禮帽微遮俊秀容顏，流動光芒癡迷盤旋輕舞，且不知是王者奪走月之光華，還是月兒獨愛這樣的高傲，銀月與暗夜在同一處，交織出一層惑人迷濛。

不開口不示好，茶理王把小俠整個攬到身後，就算記憶糊成一團，天生敏銳感官依舊告訴他，來者不但非友，還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嗜血族，一名絕對跟自己這種不老不餓狀態全然不同的嗜血族。

不加掩飾的殺意，無法隱藏。

「呵…看來血堡教父是與人類相處久了，決定背叛自己血統了？」

聽聞希恩回報，茶理王此時現狀大異當年時，西蒙仍有幾分不相信，但此刻眼中所見一老一小，陌生的臉孔，生疏的態度，唯一可以讓他辨識的，竟是男人身上衣所繡的血堡家徽。

真是茶理王？片刻須臾，多少封印年月瘋狂閃示，自忖自己有上百種態度再次面對茶理王，這樣的改變，卻叫西蒙一時難以應對。

舉凡樣貌外表、言行談吐，陌生的都與他記憶中的相去甚遠，偏偏，他又能從那悠悠吹來的風中，清晰感覺一縷不曾忘卻的熟悉氣息。

從未聽聞有幾人能夠挨過嗜血饑渴，難道真如希恩猜測，茶理王為了與人類、神魔結盟，放棄了嗜血族本質，甘願承受肉體衰竭的痛苦？

若是如此，改變這名不世王者的，又是誰？

「本教父要怎麼做，還輪不到你這個蓋頭蓋臉不知禮數的傢伙評論。，輪不到你這個ㄜ？」不急不徐，不受對方氣勢影響，雖是個與孩子相異不多的五短樣貌，茶理王不脫一副趾高氣昂模樣。

「喔？」帽緣下送出一聲驚訝，一攬華服繡袍，西蒙言中煞是不解。「本皇親自前來迎接教父，敢問何來不知禮數？」

「廢話！」昂首注視，茶理王護著小俠回得理直氣壯。「說這麼久也不懂得報上姓名的傢伙多有禮數，不知名的小子！」

「你，不知吾…」

餘下字語，音音湮滅在煙然消逝的等待，是陰謀還是藉口，或是一樁精心策劃的騙局？自負掩飾得極好，聲音中的那絲顫抖仍是洩了底。

「吾乃闍城之皇。」優雅取下禮帽，他聽見自己字若堅冰地問：「教父您是太久未飲鮮血，忘了西蒙麼？」

「西蒙？」眨眨眼，困惑不加掩飾的全寫在臉上，抱頭，無視，茶理王自顧埋頭苦思了起來。

「老頭，你在幹嘛？人家認識你，你怎麼不記得？真的變成老糊塗了喔！」扯扯長者衣袖，聰穎的小俠可沒漏看西蒙一臉鐵青，那模樣，簡直比他摔壞傲笑義父古琴，義父追著他四處逃的樣子還恐怖。

「歷代闍皇都是個死人樣，吾哪記得哪個是哪個！」擺擺手，一頭陷入記憶謎團，茶理王氣沖沖地回應。

西蒙西蒙，怎麼他腦袋裡唯一能跟西蒙這兩字連在一起的，只有那個沒事就愛上血堡來的闍城老鬼？哪時候又冒了個同名的小子？

西蒙乃歷代闍皇承繼之名，沒有哪個膽大的嗜血族敢冒用，假設眼前這小子所言非假，豈不表示闍城老鬼已經歸西？如果闍城老鬼已經歸西，那他家老頭，那血堡呢？

空白片段，一片片零星不成樣的畫面，一幕幕場景飛也似地在腦中穿梭，不自覺，眉頭層疊深鎖。

「吼喲！我看你真的糊塗了啦，說你老還不相信！」
「拜託！那小子看起來一副小鬼樣，本教父哪會記得這種小鬼頭！」
「可是，你們嗜血族的年齡不是跟外貌無關嗎？」
「說是這麼說，可是吾真的沒印象啊……」

無視自己存在，一老一小的對談分毫不差地落入西蒙耳中，心中動盪若波濤之海，不形於色的闍城王者沒有忘記此行目的，將心思密不透風地封鎖靈魂深處，他開口打斷前方兩人對話。

「教父，不論汝是否記得西蒙。今日，本皇是來與你談一樁交易的。」
「交易？」停下和小俠間的抬槓，茶理王微微瞇起了眼，「小子，本教父不記得跟你有什麼交易。」

「有。」定了定，西蒙直視茶理王身後小孩，向來，能利用的東西就該好好利用。「那名孩童的性命。」

「……」靜默數秒，開始估算雙方實力的茶理王又問：「你想要得到什麼？」
「寧闇血辯。」

「吾不記得把那本破書收到哪裡去了。」迅速回答，茶理王拉起男孩袖子作勢離開。

「那麼，」亦不著急，西蒙未動半步，淡淡又言：「或許將這孩子化成嗜血殭屍，可以幫助教父恢復一點記憶。」

「你！」

「如果教父連嗜血殭屍的模樣都忘了，本皇不介意幫您一起想起。」
「你要寧闇血辯做什麼？」

(你的願望由吾卡西爾來實現。)

「這個問題，您不需要知道。」
「哼！那本書價值連城，天曉得你是不是要拿去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你的願望由吾來實現。)

「血堡教父何時這般重視道德約束了？」
「這輪不到你這小子管，要那本書，自己去找！」

(如果厭惡陽光，那吾就助你摘下。)

「教父，曾經說出的話，不是一句忘記就可以----」話還未說盡，變化乘風先起，西蒙翻袖使勁，眨眼片刻，男孩瘦小身體瞬間高高飛起，連聲驚呼求救都來不及，就已直接落入西蒙掌中。

「教父倘若介意，本皇可以將這孩子帶回闍城解決亦無不可。」

笑容彎淺，薄利一如彎月之刃，威脅恫嚇，掩飾自傷，緊收的指爪，將男孩生命捏至掌心。

「放那孩子走，要書，吾帶你去拿。」

沉聲定氣，關切之心不喻言表，忘東忘西，茶理王卻沒有忘記人類對嗜血族群的恐懼及憎恨，說來說去，血堡與闍城間的恩怨都與小俠無關。

「可以。只要教父信得過本皇。」鬆手，答允，一派有禮。

「吾是信不過你們闍城任何人。但若那孩子缺了角，」冷冷注視西蒙放人，以眼神催促小俠趕緊離開，茶理王嚴厲宣告：「血堡教父會殺了你抵命。」

(不用擔心，你的願望吾會替你實現。)

＃＃

當年五名異能者封印嗜血王者本是被迫之舉，日後脫困，思量嗜血族可能的反撲報復，為除下慘綠色加諸眾人面上的面具，他們找上了面具製作者茶理王幫忙。

技術上，拿下區區幾副面具，跟當初幫慘綠色的忙一樣只是舉手之勞；情感上，打從有記憶以來，就不曾聽聞闍城與血堡和平共處，見多了兩方子民相互敵對情景，茶理王打心眼底兒對闍城一脈沒有太多好感。

一者代表嗜血族中的新生血脈，一者象徵嗜血族群的古老優秀血統，相互爭權的結果，總無太多事物盡如人意，彼此攻訐征伐至最後，往往兩敗俱傷。

雖然，到了闍城老鬼這代，老鬼的腦袋不知開了什麼竅，硬是與血堡維持了數百年的曖昧和平，也讓他家老頭有餘力可以整頓肅清血堡內部紛爭。

現在，突然出現一名自稱闍皇的小子，儘管嘴裡嚷著不願意，茶理王倒也不介意往闍城走一趟，原因無他，只因他越來越確信自己的記憶出現了某種程度斷層。

對於闍城，對於血堡，有太多訊息超脫掌控，與其自個兒原地瞎猜亂想，還不如大大方方被請進闍城作客。

憑依淡薄記憶，這座城池似乎比之印象中更加冰冷空蕩，深灰色調近黑是闍城裡最常見著的顏色，唯有一物與這成片沉闇氣氛不同，那片蔓生主城外頭的嫩黃色花海。

粉黃花瓣迥異城牆冷瑟，一朵一朵密密實實地勾勒一地暖暖柔黃，記得，他似乎曾聽伊莉絲說過這花叫什麼來著？啊，是了，月見草！一種只願開給月亮瞧的花兒。

雖然闍城上上下下注視自己的眼光奇怪得緊，不過，向來不把他人目光擺在眼裡的茶理王，對於他人的另眼相待，倒也怡然自得。依照先前約定，兩日之後，茶理王帶著西蒙前往血堡禁地。

這兩日中，他都不曾再見過西蒙一回，所知大半消息，多是他從來去奴僕中，一點一滴擷取來的。

逝去的前闍皇、犧牲眾多的血之祭典、闍城與血堡、嗜血與神魔、背叛的祆族……，零零散散拼湊端倪，成千上萬的記憶碎片，一片片，都等待他去將之尋回、拼湊，何時才能還自己一個清楚無礙的記憶過往，茶理王可說一點把握也沒有。

當年，由於寧闇血辯的內容事關重大，放眼嗜血族無人能夠看懂，未免紛爭，茶理王將此書收藏在少有人知的血堡禁地。

也幸好這段記憶他沒忘得一乾二淨，尚能如約帶西蒙進入血堡禁地，一個流洩血紅光芒，滿是血色點綴陣法詭譎的地方。

一路保持詭異沉默的兩人行，在一扇高聳雕滿奇異生物的石門前停下腳步。「若有本事，就自個兒開門進去吧！」

「傳說中的禁斷血門，只有嗜血族共同承認的王者才能將之開啟。」對茶理王的束手以待不感意外，西蒙緩步走向高聳石門，自信笑意半分不減，「吾倒要看看它能否阻止吾的腳步。」

輕鬆寫意的態度未變，西蒙立身石門之前，飽提真氣於右掌，平心定氣，輕輕一推，百年不曾開啟的禁斷之門隨即緩慢打開。

「教父，這樣的結果您可還滿意？」
「哼，是還有點本事。」
「吾說教父，您記憶不清，可別失神走錯了地方。」
「哼，你不用操心，該想起的，本教父可都通通想起了。」
「但，教父還是想不起西蒙哪！」
「嘖！憑什麼本教父得記住你這小子？」皺眉，領在前頭的人回眸瞪了一眼。
「如此說來，教父的記憶仍未恢復？」接續又言，西蒙語中帶有試探。

「沒錯，」直率承認，忘就是忘，沒什麼好隱瞞。「忘了就是忘了！本教父可不覺得過去有什麼好值得留戀！」

「輕易拋棄的過去不見得全無重要事物哪！」若有所思，王者冷唇畔，溢出一縷杳然嘆息。
「就算有，也跟你無關！」

不再開口，穿過禁斷之門的兩人走了段不算短的路，接近盡處，遠遠即見由大塊花崗岩堆砌的祭台上方擺著一本老舊古籍，六芒星印，寧闇血辯。

「喔，退魔咒！」前進幾步，西蒙立刻察覺隱藏祭台周遭，對嗜血族而言極為棘手難纏的退魔咒。「莫非，這是教父您的殺手鐗？」

「認得出來就好，自己想辦法！」雙手環胸，退開數尺，茶理王一臉等著瞧戲的模樣。
「呵，教父您就等著看吧！」

信心不減，西蒙憑空畫出一道六芒星印，魔力運轉，星印直衝寧闇血辯位置，同一時間，埋藏祭台下方的退魔咒也隨之升起，兩道光印相互撞擊，一時難分軒輊。

不願逗留過長，西蒙再提魔力將之灌注星印之上，就在他全神貫注當兒，身後突來一道掌風轟至，不及防範，猝然回頭的胸口應聲受擊。

「記住了！血堡與闍城永遠勢不兩立！」離去的背影剎然消逝，連次回頭都無，血光充斥的路徑只餘宣示話語不停縈繞。

「……」揚指急催魔力，閃爍燦爛光輝的六芒星印擊碎退魔咒印，擊在西蒙胸口的傷也在下一秒痊癒，真正好不了的，是在受擊瞬間咆嘯直落的，失望。

原來，他還會痛。原來，他還知道什麼叫，失落。

寧闇血辯在手邊閃耀奪目光彩，伸手出去，五指撈回的，徒是不知從何挽回的空無。究竟他得到了什麼，又失去了什麼，是什麼，已經不存在？

“忘了就是忘了！本教父可不記得過去有什麼好值得留戀！”

禁地陣法紅光似血，胸口無形傷處顫抖，睜著眸子看向早已不存的身影，他定定的直直的不發一語的凝望，望穿了這片血色迷霧那人可會再出現？

“嘖，憑什麼本教父得記住你這小子？”

忘卻，將腦海中的記憶抹除，可為何他忘不掉？
忘卻，將擁有過的過去消去，可為何他消不去？

愛啊，恨啊，扯著蝕骨孤寂鑽入隙縫不斷向下挖掘，字字如刀，刀刀見血，是執著的人太傻，是相信的人太愚昧，非得傷口血淋淋地攤在眼前，才會發現自己的猶豫多麼可笑。

「卡西爾…」失力略退，一邊如鏡岩壁清楚倒映自己身影，眉宇苦楚，失意亂散，那可是闍皇西蒙？

「不，不對…」斂起雙眸，按捺失序呼吸，咬牙蹙眉，西蒙急切地想要喚回自己的冷靜，只是，一切努力已成枉然，這，是只屬於他西蒙的折磨，誰也不能懂。

拿起祭台上書本，西蒙開始回想所有關於闍城現況的一切，所有與闍城利益相關的事物：寧闇血辯、邪之子、柳湘音、禔摩……

然而，千百時光流轉掩埋起的龐大思念，怎是三言兩語就能扭轉，幕幕不曾失卻的記憶，又怎是說服自己那不過是場鏡花水月就能了得？

“記住了！血堡與闍城永遠勢不兩立！”

滾燙字句輾過乾澀咽喉，沸騰血流，隱隱作痛，僅有一物在烈焰焚心中保有一絲冰涼，一滴血紅，一枚穩穩散發幽靜的血墜。

(你的願望由吾卡西爾來實現。)
卡西爾，你的謊言好大……

＃＃

離開血堡禁地，茶理王並未返回古洞，反是隻身往幽靈間壁的位置走去。

憋著一肚子說不出口的煩躁，鑽進酒吧，茶理王悶頭在吧台旁高腳椅坐下，一口氣討了好幾杯烈酒。

與西蒙真正相處不過幾個時辰，那人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不知為何擾得他心思燥亂難以定下，不管把思緒轉到哪個方向，這道魔魅形影都像烙了印似的再三出現，難以抹滅。

一次次，一聲聲，閉上眼，猶可見之那彎冷若冰霜的笑，猶可聽見那聲消散於風的幽深嘆息，這名自稱西蒙的年輕王者，攪得他原以為漸趨完整的記憶拼圖，再次混沌起來。

拼圖裡，多出了許多空缺，而他，不知道該拿什麼去填補。

烈酒下肚，酒精在不節制的飲酒行徑中迅速揮發，既然腦海裡的東西已經亂無頭緒，就算多喝幾杯，想必也無妨吧！

「蘇安，妳覺得當名嗜血族好不好？」揚揚空了的酒杯，茶理王突是發問。

放下手中擦拭的玻璃杯，蘇安替酒杯再次注滿液體，柔聲說著：「教父，您已經體會過了不是？永遠的黑暗世界不見得幸福啊！」

「唉……怎麼每個人都這麼說…茉莉這麼說，姬雅這麼說，梅亞莉也是……」大口直接灌下手中醇酒，砰的一聲，茶理王整個人幾乎吻上了桌面。「然後，現在連小四都成了驅魔人…」

「小四？」想了想，笑開一對溫柔大眼的蘇安笑道：「呵，您在說四分之三，教父似乎很關心他？」
「關心……自然得關心……」埋著腦袋，茶理王咕噥又言：「誰叫他可能是吾兒子…」

「兒子？您是說四分之三？」聞言驚訝，蘇安正想追問，問句即被一陣腳步聲截斷。「喔，主角回來了。」

「嗯？」茶理王勉力撐起朦朧雙眼，四分之三高挺的外貌映入眼簾，出自生命本性的血緣相連，誰，又能蒙蔽得了誰？

「蘇安，照舊。」

大步筆直邁進，青年始終未瞧醉醺醺的老者一眼，衣袂飄動，腰間一雙銀槍耀眼薄亮，炫目光輝直射酣甜藍眸，那是一柄原屬於神魔一族的神兵利器----

誅魔銀槍。
(吾要你為蕾雅的事付出代價！)

誅魔銀槍。
(兄長，不要打了！)

誅魔銀槍。
(記得孩子的名字叫四分之三……)

誅魔銀槍。
(既然你這般清楚，又為什麼還要去幫助他？)

(因為，他是吾靈魂的另一半。)

「你回來正好，這位老紳士方才剛提到你…」調出一杯澄藍薄荷冰酒，蘇安將之推至四分之三眼前，輕笑著：「你啊，又多個新綽號。」

「喔？」瞥了眼不遠座上長者，四分之三意有所指地說道：「我對獵殺嗜血族以外的事沒興趣。」

「誅魔銀槍…」隔著一個座位，伏案身軀冒出碎語。
「教父您怎麼了？」
「誅魔銀槍…」抱起頭顱，發顫身體險些翻滾落地。
「您不舒服麼？」連忙湊近，蘇安伸手想要扶穩搖搖欲墜的茶理王。

「沒，沒事…」狼狽推開蘇安關切的臂膀，茶理王低頭衝出酒吧。

酒吧外，豆大雨水開始落下，一顆接著一顆，不消多久，雨珠跟隨狂風形同宣洩江水，一股腦兒地向大地傾倒。

奔跑在不見盡頭的小路，腦海裡一個個記憶尖刺雨後春筍般雜亂出頭，悠遠不明的呼喚，在茶理王耳邊或遠或近切切迴盪，是人是鬼，是真是假，回憶怎地這般艱難？

錯亂畫面更迭出現，一股難以形容的悲痛責苦，如是頭頂暴雨排山倒海不斷淹沒，壓制著他幾乎無法呼吸。

淋雨，他似乎也曾這般漫無目的地淋雨。責難，他似乎也曾這般反反覆覆地責難自己。是因何事淋雨，是為誰責難？

他想不起，當真想不起那片片空白應該填上什麼。他不知道，不知道這種悲苦不已的自責是為了誰。
為什麼疼，為什麼澀，為什麼悲，為什麼哀，為什麼汲汲營營執執迷迷眷眷戀戀苦苦不捨？

為誰？！

「啊-----！」

驚天雷霆，啞聲吶喊，失去歸處的靈魂，可還找得著方向？

＃＃

寧闇血辯是流傳嗜血族悠久歷史中的一本古籍，據聞，其內容不僅詳述這支種族的詭秘由來，更記載了一種提昇嗜血王者本身至絕力量的方法。只可惜，此書全文以無人能識的古老文字寫成，自古難有幾人看懂，如今，能夠翻譯此書內容的，唯有柳湘音腹中同時鎔鑄鬼父、聖女、闍皇三方血脈的邪之子。

雖然猶在母親腹中，邪之子即已展現其不同尋常孩童的資質，擁有自主意識的他急於早日誕生人世，是故，邪子要求西蒙找來一名從小不食五穀不見天日之人，此人獨特的鮮血，將是他提早出生的關鍵。

這名邪之子口中從小不食五穀不見天日之人，聽似荒謬刁難，實則在中原近期偏就出現了一名奇人，自小生活在不見天日的環境，不食五穀，人如其名----蒼白奇子。

奇子。為拯救蒼生而誕生的奇特之子。
棋子。為決勝棋局而犧牲的悲哀之子。

這回擒拿蒼白奇子的工作，闍城上下堪用之大將可說精銳皆出，加上闍城擒抓蒼白奇子的舉動不在中原正道預料，除了原就護衛蒼白奇子身邊的段忍，闍城此行可說並無遇到太多阻礙。

獨獨一人，一名時時盯哨闍城之外，矢志消滅暗夜族群的青年察覺到闍城突來舉動，驅魔人四分之三。

誅魔銀槍臨空而降，四分之三挺槍攔下馳騁如電的闍城馬車，省去互報名號的繁瑣步驟，千古宿敵的天性迅速爆發戰端。身形尚未落地，四分之三騰空瞬發一招，神魔紫魘鼓動銀槍勢若蛟龍，耀眼兵刃雙分為二直撲馬車客座。

只聽一聲轟然巨響，承受不住強大氣勁，馬車在兩道銀龍穿進瞬間崩為碎片，就在銀槍理該擊中馬車內目標之刻，一道闇黑身影沖天螣躍，墨色華服無視日光照耀橫擋烈日！

「可惡！」吃驚世上竟有不懼陽光的嗜血者，四分之三翻掌召回銀槍，分體合一，誅魔槍身再化奪命利器，反手又是雷霆一招。

「呵呵，驅魔人…好一個令人懷念的敵人。」形影幻化，輕鬆閃過青年重擊的西蒙揚唇輕笑，遇著驅魔人他不意外，最是令他不解的，卻是初見青年時的奇異熟悉。

莫名熟識漫上，不想戀棧的腳步意外停下，深刻五官，俊挺外表，一雙閃爍獵鷹銳利光芒的眸子，在在織譜出一道相似已極的形象。

緊抓對方出現之微妙空隙，四分之三槍勢威猛中不失靈動，利用自己不遜嗜血族群的天賦，足下墊步，極招神天魔淨直攻西蒙胸口頸項等弱點。

「呵，螳臂擋車！」輕聲嗤笑，單手運足渾厚真氣，西蒙單臂側轉鋒利槍尖，腳步微挪，身比遊龍，回手起掌欲擊四分之三背心。

槍身偏移重心失落，可先起攻勢的青年也非尋常弱者，迅速穩住腳步企圖挽回頹勢，聚氣誅魔槍尖趁勢甩動，四分之三身子揚空騰起，一雙快腿搶先踢向西蒙，化解背後受擊的危機。

銀槍在握，四分之三腿勁凌厲，連翻踢技逼使西蒙連退數步，只可惜，西蒙力道更勝一籌，看準機會抓住對方右腳踝，沉氣一推，承接青年腿力之餘，順道借力使力再贊一擊。

轉眼，受創傷口當場血肉模糊，中招的青年身體飛過數丈摔入樹林，由天灑落的鮮血飛濺西蒙面上，點滴鮮紅，殷色瀲灩。

血之紅，朵朵開在闍城王者唇上。血之氣味，濃郁芳香，幽幽氣息，念念戀戀。

「汝，血液中的氣味，熟悉得令吾難忘。」抿唇含下唇上血沫，這血中，有卡西爾的味道哪！

奉鮮血為生命宗旨，闍城子民皆相信血緣無法分化，於是他們利用鮮血傳承力量，利用鮮血壯大實力，幾滴圓潤紅珠裡頭的熟悉氣味，濃烈到叫西蒙根本無須思考青年身世由來。

不用去揣想青年鮮血中的熟悉氣息從何而來，更無須再去猜測乍見青年的熟悉感出自何樁，原來，那人已有了子嗣，還是名神魔混血，是名驅魔人！

指爪緊攫甫到手的俘虜，腳下使勁，飄然旋飛，王者望了眼從崩塌林木下踉蹌站起的青年，那輪廓，那模樣，竟是如斯相似！

放棄釐清胸口猛然收緊的緊繃痛楚為何，理智敦促王者記下這意外的發現，既然現任驅魔人是血堡教父的子嗣，那麼，他會好好利用這點，為了達成目的，他可以。

不擇手段。

＃＃

銀靴聲響清澈迴響古堡盡頭，銀袍遮掩不了主人面上怨妒容顏，推開試圖攔阻的維特，禔摩直闖闍皇之房。

前有胡蝶衣後有柳湘音，禔摩不認為自己還有同樣度量去看待新一任闍后，即便西蒙宣稱一切只為了柳湘音腹中子，然而，看著他們形影相近朝夕為伴，想起千萬嗜血子民呼喊闍后名號，站立西蒙身旁助其完成霸業的是誰？

柳湘音！

「Mr.禔摩大人，闍皇交代任何人都不能打擾闍皇夫人哪！」
「維特！」一把抓住緊跟在旁的管家衣領，冰爵高張的怒火冷燄中，燃著妒恨。「不要在吾面前提到那個稱呼！」
「可是……！」

推開房門，驟見柳湘音依立床邊，禔摩胸中怒氣更甚，他不明白這樣柔弱無用的女子有何價值值得西蒙垂愛？他更不明白，如果單為腹中子，西蒙又何須與此女同居一室？

禔摩說服不了自己接受這是場大局所需的戲碼，亦無法忍受西蒙有分毫中意柳湘音的可能性，他是闍城裡的第二把交椅，他是實力僅次西蒙的冰爵禔摩，站立西蒙身旁的人應該是他，是他！

「女人！給吾離開這個房間！」
「但是夫君交代湘音不能擅自離開這個地方…」

「夫君……不准妳這麼稱呼他！」一掌揮下，柳箱音纖白臉頰上，立即出現一道鮮明掌印。

「妳只有兩個選擇，一是自己喝下這杯鮮血，二是看著自己被我開腸剖肚！」
「你！」

進退兩難，躊躇驚懼，縱然感覺出禔摩提議非善，保全腹中小孩本為母子天性，猶豫最終，柳湘音只能選擇將禔摩手中那杯不明液體喝下。

然而，早視對方為眼中釘肉中刺的禔摩，又怎會送來一杯尋常飲品？豔麗血酒中放有劇毒，就算不會立刻致命，也會替中毒者帶來掏心挖肺般的痛苦。

就在柳湘音毒性發作痛苦難當，連帶腹中邪之子苦楚掙動不休，母子雙雙生命垂危，維特橘髮就要嚇得變成花白時，西蒙帶著蒼白奇子回到了闍城。

按下對禔摩突來之舉的怒氣，西蒙以指為刃，在自己手腕劃出一道傷口，用自身飽含王者力量的鮮血為柳湘音解毒，至於背著他行事的禔摩，西蒙予他只有當眾一個耳光。

非是惱怒禔摩傷害柳湘音，而是不懂為主人顧全大局的寵物必須訓誡。興許禔摩冷傲難馴，但西蒙更清楚如何利用對方高傲自負的性格，去達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越是高傲之人，越需要地位同價、實力同等的對手，西蒙明白也已經決定這麼做，禔摩越是忙碌，就越無暇將心思放在一些無關緊要的爭寵技倆。

些許言語的甜頭，狀似不經意的慰勞，西蒙清楚什麼時機安撫禔摩最為有效，早在最初他既已明白，禔摩的心是如何牢牢栓在自己手中。

禔摩濃烈的愛憎，正是他只能成為闍城第二把交椅的致命弱點。

利用異能者之間的矛盾，西蒙接受魔龍祭天提出的合作提議。加上寧闇血辯到手，待邪之子出世翻譯完成，中原正道各大派門乃至眾異能者聯手又有何懼哉！

所有棋步，都只為了讓棋局朝向唯一一個方向前進，不管代價有多大，他都甘之如飴。

隔日夜晚，擁有透視異像能力，曾為中原武林付出眾多的蒼白奇子，像待宰祭品一般送上了祭台。

同一夜，闍城城外幾里樹林，冰爵禔摩一劍獨挑試圖營救蒼白奇子的劍君十二恨與段忍。

當苦楚悲鳴穿破雲霄，當嗜血獠牙劃穿皮肉血脈，淒濛血雨遮掩滿月光華，中原正道一失蒼白奇子，再失劍君。

邪嬰現世，圓月成紅，
寂寞孤心，淒苦哀鳴。

[ 此貼被風逍遙在2006-08-11 11:31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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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樓發表於: 2006-07-23 03:3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逍遙大～
小女子頭一次看到茶西文的說～(還滿喜歡的說....嘿嘿...)
一開始看頭文時，還不知道是在寫誰的文的說內！
直到看到後面，才清處的知道是茶西文～

大大把兩個人都互動寫得有點曖昧又有點陌生，令人看到都會猜想到底有沒有啊？(會冒問號內！！)
兩位王者因不能把感情表露的很明顯，故每次都只能私下對對方表露！(這點我很喜歡～>"<)
到了更後面時，因教父好像被封印了記憶時，而認不出西蒙！
在那時，大大把茶西的兩人對話在那方又打入了從前教父對西蒙的承諾時，我覺得那部份是最好看的！
讓人深刻的知道，他現在說的話與之前的不同！

逍遙大～要加油的寫下文哦！
邪月蝶會等您的文文的～>"<
(不知道哪裡還有茶西文內....好感興趣...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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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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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樓發表於: 2006-07-23 21:5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TO 邪月蝶
茶西不太好湊哪，超冷門(?)，要聯想到的確難。
加上逍遙習慣自找麻煩地去假想一堆設定，無端多出一堆路人之餘，不忘要改改名字，加加背景，然後挖出一堆洞來填…一時看不清楚，也是正常。

當初，這故事基本想法就是兩個嗜血王者間的糾葛，兩個個性迥異的王，對於情感的處理方式雖不同，卻有同樣的背景限制。
基本上，西蒙在小作想法裡，是個極度壓抑偏又極端的王者，舉凡他的所有行徑，幾乎都建立在闍城利益之前，他有他的立場跟堅持，就算想也不能明說，就算真的愛上也不會明講，更別說他光弄懂愛憎這回事就花了好長一段時間。
相反的，茶理王被小作加了更多人性率性，就算不能光明正大地示弱投降，但也不刻意去迴避掩飾什麼，相較對方的壓抑性格，茶理王算是直接的多，只是血堡之主的身份，同是王者的驕傲，容不得他接受血堡區居闍城之下的可能性。
所以，這兩人始終都在大夥兒好像知道又不太確定的詭異氣氛下進行，只是後來的陰錯陽差，冰城陰謀加上記憶封印才累得後來誤會連連。
茶西後來對話那部份，是小作一直想要凸顯茶理王前後差距，想了老半天最後決定的方法。如果讓您有點兒感覺，那就太好了~^^

這故事已盡尾聲，我會努力把它完成的，多謝邪月蝶賞文回應哩！
是說，小作本以為它應該冷到沒人注意了哪，只是哪兒還有茶西文，小作就真的不知道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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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樓發表於: 2006-08-11 19:3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二十四)

淒迷月夜，狂風吹不起半點希望，血月雙分，冷紅光芒吟誦亡音調，或遠或近，昭示嗜血族群不容侵犯的疆界。

魑魅魍魎蟄伏深處，伺機等待吞滅生靈的機會，然而，就算再怎麼貪婪的牠們，也不敢輕易靠近這座矗立孤立懸崖上的城堡。

試圖營救蒼白奇子的代價，讓中原武林失了段忍，劍君更在與禔摩劍鋒相對中，受到嗜血銀牙洗禮。憑依過人意志，劍君帶著段忍從禔摩眼前離去，一路奔至萵棘居後，再也不支陷入高燒昏迷，幾次診療不見好轉，為此，金小俠找來了茶理王幫忙，

一眼看穿劍君頸間咬痕乃屬冰爵，茶理王只能無奈送出「無法可救」四字，畢竟，誰也不曾聽聞有人被嗜血之後，還能從黑暗世界順利逃脫。

若不想淪為禔摩手中傀儡只有一死，但面對意志頹喪的中原眾人，茶理王仍是告知了一棵能夠傷害嗜血族肉體的千年神樹。當年，此神樹因緣際會遭受多名嗜血王族噬咬，因此產生了足以損毀嗜血族的奇妙力量。而今，在無物能夠抵抗嗜血族獠牙的窘境之下，對中原眾人來說，千年神樹無疑是盞引路明燈。

本該高興有人對抗闍城，然而，當茶理王隻身從萵棘居離去，步上屋外那條密林簇擁的羊腸小徑，遙望遠端路徑上方，漆黑天幕中，他似乎可見一彎細若柳眉的月，孤伶伶的形單影隻。

他很清楚，自己的記憶裡有空缺，這些空白，是否還能找得回來？這些空白，是否與那位年輕闍皇有關？

是否，與他現在無處可訴不知因由的悲傷，有關？

＃＃

由蒼白奇子特異鮮血汲取力量，柳湘音腹中的邪子嬰靈迅速成長，不但得以暫時脫出母體，且逐步為西蒙翻譯寧闇血辯。

數日之後，西蒙決定按書上指示為自己身體解碼，為此，他來到了當年這座對他而言，意義早已超脫以往的嗜血聖堂。

千百年來，多少嗜血血祭在此進行，多少嗜血王者在此交替，踏入身為闍皇最為熟悉的詭妙廳堂，西蒙口念解碼口訣，運轉一身闍城王者之氣，刻印聖堂地面之六芒星散出光輝直衝霄漢，霎時，冰藍星印浮現半空，耀眼光芒包圍西蒙身軀，昔日凝聚此地之嗜血先天王氣，開始一點一滴地被喚醒。

同一時間，得知西蒙解碼計畫，不願與他人合作，四分之三與守在聖堂之外的雅修子爵、陰陽師、人形師、血飄染等人發生激戰，一對四，不消多少時間，雖擊斃雅修子爵，四分之三也已陷入苦戰，而一旁想要相助偏又無處下手，茶理王看得心急卻又無能為力。

追求絕對勝利，向來是嗜血王者對部屬的要求，就在人形師、陰陽師、血飄染三人聯手極招轉瞬逼命之刻，半分之間持冰刈加入戰局。

原該慶幸多了幫手，怎料聖堂內的西蒙亦在同時順利吸取歷代嗜血王者能量，卓然現身的英挺身影，隨手一擊便是驚天裂地，屋傾山崩，方圓百里內草木皆毀。

眼見西蒙實力大幅提昇，半分之間開口要四分之三趕緊離開，然，氣傲青年正想拒絕，一邊茶理王已經搶入戰圈，一把抓起四分之三衣領，暗示半分之間立即抽身。

另一方面，柳湘音之父俠刀蜀道行亦在同一時間入城營救愛女，本該身為守城一方，禔摩未出手攔阻，公然放蜀道行入城帶走柳湘音。

只可惜，蜀道行救女之舉仍遇維特阻撓，逼得蜀道行武痴虛字訣翻手即出，把握維特肢體損壞的短暫復原時刻，蜀道行帶著柳湘音一路飛奔，半途再遇無數殭屍包圍，所幸，佛劍分說凜然身形從天而降挺劍解危，身後佛牒清聖佛氣力量無濤，眾多殭屍轉眼成灰，無法抵禦佛牒力量的維特，只能鎩羽而歸。

解碼完成，返回闍城的西蒙得知柳湘音被帶走，僅吩咐人形師等人分三路將之追回，接著，便告訴維特自己需要閉關三日，三天中，任何人不得進入閉關地打擾，即便是禔摩也是相同。

相同訊息不同作法，自聖堂歸來，明白西蒙解碼完成已是不變事實。茶理王告知中原眾人，西蒙解碼之後將有持續三天的虛弱期，這三天，將會是左右雙方成敗的關鍵。

於是，基於有千年樹樹液為後盾，加之蘇安提供闍城確切位置的地圖，以劍子仙跡為首，中原正道多人決定趁此三天攻入闍城。

甫吸納先天之氣處於閉關狀態的闍皇未現身，正邪對立之戰，由冰爵禔摩率人挺身應敵。銀杖劍刃對上古塵劍鋒，人形師與陰陽師連同多名闍城公爵，則對上杜一葦、塵道少、任飛揚等人。

禔摩首次遇上劍子仙跡，心知自己必須為西蒙爭取時間，手上劍式揮舞盡是狠殘之招。反是劍子仙跡，起招拆招，綿延攻勢中不失沉穩，戰況拖越久，兩方不同越顯分明，一方是初遇強敵越戰越狂，一方卻是攻守並進越戰越穩。

另一頭，人形師等與杜一葦眾人你來我往五五分波，兩邊戰況彷彿陷入僵局，一柄銀槍與如雨銀彈的臨空加入，瞬間，扭轉了整個局勢。

驅魔人的出現，頓時令闍城一方戰力更顯薄弱，禔摩幾番攻勢不見成效，兩把神魔兵器亦殺得眾多嗜血族哀鴻遍野，眼看情勢傾危，人形師與陰陽師同出幻術帶走禔摩，待劍子察覺想要追擊，已是太晚。

闍城大將既走，劍子仙跡等人緩步進入闍城內部，經過一番探查，這才發現整座闍城宛若空城，從裡到外，全無嗜血族蹤跡，更別提闍城之皇西蒙。

遍尋不著西蒙所在之處，更意外對方棄城之舉，中原一方只得無奈撤退，孰不知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讓隱藏暗處空間的西蒙瞧得仔仔細細。

適時讚許禔摩獨撐大局的努力，翩然返回闍城的西蒙迅速為日後部屬做出指示，得知四分之三等驅魔人一再出現攪亂計畫，思索幾許，喚來維特，西蒙要其派人在幽靈間壁放出王者之墓藏有闍城家族秘密的消息。

＃＃

言語，在人群之中一向是散播最快的事物。

王者之墓藏有闍城嗜血族力量的謠言，不出幾日功夫，已經在幽靈間壁裡若有似無地傳開。

總以殺盡天下嗜血族視為己任，氣惱自己未能阻止西蒙解碼，急於找出克制西蒙之法的四分之三，決定進入王者之墓一探究竟。

躁急容易誤事，信心，有時會成為敵人用來擊倒自己的籌碼。

王者之墓本為闍城一脈恭放歷代王者棺木所在，進入王墓，四分之三直覺走向當中一具最為華貴之棺木，怎料，雙手方才觸及棺木上緣，原先埋藏棺木之下的機關瞬時啟動！

「危險！」

出聲警示，半分之間還是晚了一步。一陣濃灰煙霧從棺下竄起，走避不及的四分之三迎面受擊，大口吸入詭異灰煙同時，整個人亦被煙霧所包圍形影難辨。

隱身闍城暗處，感應王墓遭到入侵，明白自己設下之陷阱得到效果，西蒙喚來維特再次交代。

「維特，跟好四分之三，想辦法完全喚醒他的嗜血本質。」
「遵命。」

＃＃

隱匿王者棺木之下，累積千年的死屍之氣兇猛毒辣，迅速蔓延奪取他人意識之餘，且不停挑撥藏伏四分之三血液中的嗜血慾望，雙眼充血，身為驅魔人的四分之三反被控制攻擊半分之間，一雙嗜血銀牙隱隱乍現。

為此，兩人在王者之墓內大打出手，招式相對。幸好最後關頭，四分之三即時恢復些許意識，出招借勢從半分之間眼前離去，才暫時避免了兩人相殘局面發生。

想不出解決辦法，又不願傷害四分之三，追不上四分之三奔離速度，半分之間只得火速返回幽靈間壁求救。

驚愕西蒙手段陰狠，深知四分之三對嗜血血統極度痛恨，蘇安不禁憂心如焚，淪落嗜血世界會有何下場大夥兒心知肚明，也因此，他們更難想像孤傲如四分之三，最終會採取什麼樣的激烈作法。

蘇安擔憂，半分之間氣憤，這時，始終不發一語的茶理王開口了：「其實，還有個方法。」

「快說！」忽聽希望，兩人同聲急問。

「讓吾替他把毒素吸出來。」
「但是…」
「如果不想他成為嗜血族，就沒什麼好考慮的。」

現實容不得多作等待，三人當下立即分工。縱然蘇安心中仍有疑慮，憂心將毒素吸入體內的茶理王後果難料，然而，誰也不願眼睜睜看著四分之三淪為西蒙手中棋，呼來喚去的忠心部屬。

待半分之間花費一番手腳找著四分之三，將之擊昏一路扛回幽靈間壁，說不上是期待還是難過，感覺親生子澎湃血流在指尖下跳動，閉合上眼，千古本能指引著身體做出反應，銀白獠牙輕易咬穿皮肉，伴隨汩汩送入喉中之鮮血，四分之三體內毒素不急不徐地送進茶理王體內。

世間事，總是環環相扣到近乎叫人難以預料。

設計四分之三本是利用、報復並行之舉，誰也沒有料到，這樣的安排，會替嗜血族群喚回一名不世王者，會替事後發展投下更加劇烈的變數。

死屍之氣闖入茶理王受封已久的血脈，鮮血滋味拉起死絕的本能慾望，血之堡主，血之記憶，鮮血鼓動沉眠已久的過往，狂風暴雨似的在衰退身軀中掀起滔天變化。

「啊----！！」

痛聲漫喉，血液破壞封印，萎縮四肢霍然裂骨扯肉，下一秒，劇烈紅光充斥整間酒吧，翻滾落地的矮小身影憑空消失，痛聲忽滅，笑聲乍起，一旁蘇安與半分之間猶是不明白發生何事，猛烈氣勁爆裂轟擊，退避不及的兩人踉蹌中只見一道卓然身影狂放傲立！

不見乾萎之身體，不見和藹之笑顏，屹立者，氣勢凜凜笑聲蕩蕩，目光炯炯金髮燦燦，墨黑皮質衣裝，純銀珮飾綴鍊，正是鄙視世間霸氣凌人的血堡教父！

「你！」巨變橫生，半分之間舉起長槍瞄準茶理王背心。
「不要。」出聲阻止，蘇安按下少年持槍的手。

「哈！」面對膽敢舉槍朝向自己的少年，茶理王伸指彈了彈槍口，笑道：「沒動手，是你聰明的決定。」

回頭看了眼橫躺吧台之上，頸間依舊流淌鮮血的四分之三，青年腰間一雙銀槍映入眼簾，若有似無的記憶湧上心頭，茶理王不禁放聲大笑，「誅魔銀槍！出現的好！」

甩動披風捲起銀槍，丟下酒吧內不知此舉是對是錯的兩人，血堡教父再次踏上久違的返家之路。

天有雙月，沉夜魅影，血堡王者傲然回到昔日血堡之地，宛若廢墟的大地沉浸紅光一片荒蕪，瞪視天上兩輪昭示闍皇能力的血月，茶理王一聲暴暍，血族力量全然運轉，雙臂遙指天上雙月，轉眼，天上雙分之血月再生異象。

月，因闍皇西蒙而雙分成紅。
月，因血堡教父而相併成一。
血之原，血之堡，血之月，今夜，血之王者歸。

雄立往日血堡盤據之地，目光囂張掃視血月擁抱之天地，茶理王昂首起聲呼喚：「親愛的子民們，你們已經沉睡太久了！」

呼應王者呼喚，大地開始劇烈搖晃，消逝已久的雄偉血堡，由地下緩緩升起，千百名因王者消失進入沉睡狀態的血堡子民，奉呼喚一一重回人間。

「恭迎血堡之主回歸！」

彎身行禮，等待王者多時的血堡子民欣喜莫名，只是這一片恭敬歡呼聲中，血堡來了一名意外歸降者，紅寅。

對紅寅的歸順，茶理王未多表示拒絕，許是對此刻血堡而言，所有能夠利用的棋子都該好好收之使用。

「王！您這幾年到底在哪兒啊？」數不盡有多少日子不見主子，忘了該有禮數，裔搶先奔至茶理王身畔。

「吾？」停頓幾秒，閃過腦中的全是自己封印乾萎的模樣，茶理王乾笑了聲：「哎----不就因為點事，被困住在個地方。」

「所以，您知道闍城先前被封印嗎？」沒察覺王者話中模糊之處，裔接著又問。
「被封印？你說闍城那老鬼？」提到封印，茶理王直覺聯想曾找自己幫忙的異識能者，然而，脫口而出的對象，邏輯上似乎又不相吻合，「不，不是，不會是那老鬼，難道是那傢伙……」

一臉狐疑，沒得到解答的少年不解地望著自家主人，茶理王的低喃自語，聽在裔的耳中可說古怪得緊。

「王，你還記得姊姊嗎？」
「廢話！你家這兩個是吾撿的，怎麼會不記得？」
「那、你還記得姊姊她…她怎麼離開我們的？」

「小闇----」皺了皺眉頭，茶理王努力翻動不太清晰的回憶。「有回咱們去找神魔遇到埋伏-----」
「嗯，王還記得是誰要我們去討伐神魔村落？」

「是誰？不就闍城那老鬼----」話中斷，再次感覺邏輯錯誤，面對記憶空缺，茶理王這次決定放棄：「算了算了！研究誰說的幹麼？反正不脫闍城那票傢伙做的好事！」

「可是----」

「可是什麼？」挑起金眉，揉亂少年一頭整齊銀髮，「只要血堡敵人未變，是誰造成的已經不重要！」話說完，茶理王便丟下少年一路往血堡內部走去。

「雷迪，王好怪啊！」拉拉身邊長者，少年面帶擔心。
「哪兒怪？」不明所以，長者反問。

「嗯…」想了想，少年扳起手指數了起來，「從頭到尾都怪，說話的方式，看人的樣子，還有，講出來的話…」

「……」沉默了會，注視逐漸遠去的血堡之主背影，雷迪如斯回答：「是有點不同，感覺…就像前任堡主還在世的時候一樣…」

大步走進許久不曾回歸的城堡，一物一景，跟隨漸次恢復自信的腳步緩緩流動，那段斑斕歲月，似乎再次又鮮活了起來。

依莉絲，純真爛漫生性善良，有事沒事就把血堡到處種滿花花草草。父皇，深愛母親疼愛妹妹，只要一聽到闍皇西蒙就會嚴重皺眉。闇跟裔，長相相同個性完全相反的雙胞胎。雷迪，最愛碎碎念一開口就不知道停止。

是的，他記得，曾經失去的人事物正慢慢向自己靠攏。甚至，他記得西蒙，記得這個歷代闍皇承繼之名。

可是，每當呼喊這個名字，那股隱藏字音背後的空虛寂寥又是為何？無法漠視這股寂寞的自己，是否還遺忘了什麼？

「嘖！吾什麼時候這麼婆婆媽媽優柔寡斷了！」

咬牙揮去腦中飄渺思緒，茶理王喚來一名信差，既然他已經回歸，他就依然會是那個掌握血堡上下的血堡之主，任何事物，都遠比不上血堡未來重要。

五日後，他邀請闍皇西蒙共赴王者之證，血堡與闍城，合作或對立，所有的話，都將在王者之證一次說盡。

如果無法相愛，不得相伴的靈魂，最終，只能夠彼此傷害。

＃＃

王者之證，整座由千年岩石整塊修砌建築的巨大石台，上頭雕刻屬於嗜血族全體的古老圖騰。歷年，每當嗜血族群中出現王權紛爭，多半會選擇在此地進行公開談判或武鬥，唯獨手段不拘方法各異。

這日，王者之證兩端立了兩張大椅。
一血紅，一墨黑。
一囂張，一深沉。
不相容的色調，彰顯不相容的立場，不相容的，心思。

子時一至，冷光傾瀉，森然寒氣瀰漫，王者之證兩端，王者，各自降臨。

「西蒙小子！咱們又見面了！」不改作風，血堡教父氣勢凌人。

「是啊，教父，這副雄渾壯年姿態。」，迥異對方高張氣燄，西蒙輕描淡寫地宛若平常對話，難見真意：「確實久違到讓人已經忘卻。」

前次雖見「茶理王」，可在內心深處卻難以將之視為「卡西爾」，此番見面，熟悉的身影狂傲如昔，莫名情緒堆積，西蒙忽有恍若隔世的奇異之感，只是，他熟悉的金髮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頭更加接近陽光的即腰白金。

「哼，上回本教父在闍城受到的禮數，吾還未跟你好好清算。」
「怎會這麼說，教父上回作客闍城，西蒙可未曾失禮啊！」

「少說廢話！場沒結果的架，但今日戰場上成片沉闇氣氛不同，那便是」光想起上回被迫交出寧闇血辯，茶理王心中怒火再添幾分，「本教父今天是要跟你說清楚！血堡要與你闍城勢力劃分！」

「喔？教父認為該如何劃分呢？」
「闍城方圓五百里皆為血堡所有。」

「呵！」愉悅地笑了聲，隻手撐額，斜倚王座的西蒙不為所動，態度依舊從容。「那麼，血堡也歸闍城統轄了。」

「嘖嘖，」聽得出西蒙話中嘲諷，茶理王突來發出一聲感嘆：「小孩子就是學不乖啊！」

變化，快得迅雷不及掩耳，坐於血紅王座之上，茶理王身後披風倏然掀起，一柄霍亮像是生了翅的銀槍，飛天而起，直攻闍城王座！

「闍皇！」驟變僅在眨眼，禔摩眾人驚呼與銀槍呼嘯同聲響起，一道血痕，劃過西蒙右頰，緩緩泛出鮮紅。

「呵！教父，」以指拭去頰上鮮血，西蒙好整以暇地舔去指尖血珠，仍笑道：「汝可知，闍皇的一滴血，得用血堡所有人的血來還。」

「哼！有實力再來說大話！」

如斯輕易展開戰端，實出眾人意料之外，雙方人馬雖有談判破裂的心理準備，可也沒想到，僵局會破裂的這般容易。

搶先動手，茶理王渾厚掌風正面攻向王位上的暗影，身形交錯瞬間，一道絢麗光芒閃過兩人眼前，跳躍紅光，若淚之墜。

「血墜？」忽見熟悉之物，茶理王頓覺愕然，早在回到血堡之時，他便遍尋不著理該隨身配戴的血墜，右掌直覺抓住銀色墜鍊，斗然拉近兩人距離。

瘋狂的心跳，急促的呼吸，深紅倒映蒼藍，近在咫尺的貼近距離，讓兩人得以清晰看見彼此眼眸中的倒影。

「呵！」揚臂擋下對方另一手攻勢，西蒙絳紅目光輕轉，吞吐出口的話，犀利若劍：「莫非，教父連當年親自允諾，自願送上血墜的記憶都忘了？可要本闍皇施捨奉還？」

自願、送上----施捨、奉還？！

斜睨瞪視，藍眸只見對方冷漠的唇高傲揚起，含笑的眼滿是不屑輕蔑之意，狀似蠻不在乎的言語，登時叫茶理王胸口怒火劇烈翻騰，忿然大吼----

「笑話！」
一聲笑話，彷彿往日情過往意通通都是一樁可笑可嘆可悲的，笑話。

下一秒，五指運勁，真氣流竄，扯斷銀鍊，血墜成沙。

「卡西爾！」
驚魂斷魄，未料對方有此舉動，西蒙驚然揪心，那聲音，絕望到連恐懼都嫌多餘，連驚恐都不足比擬，悲傷到讓在場所有人心臟為之一頓。

像是要喊出鮮血一般的，呼喚。

錯了，錯了，一切都錯了！

鬆開的指間，破碎晶體紛飛閃耀，一顆顆閃逝流星淹沒在無情塵沙，臨空滴下的鮮血，一滴滴，一滴滴，結成血珠，不可挽回無能收回難以挽救的，重重，落地。

粉碎。

是誰說，愛是一種救贖。是誰說，憎是一種解脫？
如果，愛是救贖，為何仍有人粉身碎骨？
如果，憎是解脫，為何仍有人飽嘗苦果？

不知道是愛還是恨，凍結住的呼吸，送不出生命所需的氣體，僵立當場，西蒙泛起模糊的眼中掀起重重哀傷，難以置信的哀傷。

是不是，有什麼，也隨著那紛飛四散的美麗碎片，碎成，碎成，一片、一片？

就在這時，始終站立王者之證外圍注意裡頭發展的三教先天，見雙方談判不成已成干戈，不樂見戰事擴大，身背佛牒誓言斬罪無私的佛劍，率先搶進了王者之證。

佛魔自古兩不相容，莊嚴聖氣伴隨剛猛劍光打亂戰局，而這頭好友淌下混水，那頭儒道兩先天自也無置身事外的道理，亮紫霜白兩道光影一前一後雙雙現身。

瞬間，戰事從嗜血族兩大強權王者對立，變成華麗龍宿對上自負教父，剛正佛劍分說對上內斂闍皇，至於總被龍宿譏稱寒酸小氣的劍子仙跡，則是一劍單挑闍城與血堡雙邊大將。

一場談判，一場相隔千百日月的對談，一場愛恨嗔癡悲歡離合都難以說盡的對話，演變成為一場敵我曖昧的混戰。

儘管兩人皆為高傲之人，龍宿與茶理王招式相對中卻都略帶保留，一來一往，旁人看來極招相對，實則都在打量彼此底線，戰情一時膠著。

反觀西蒙與佛劍，前半刻尚處精神狀態驟變，此刻的西蒙已是手握邪之刀揮灑應敵，利刃交鋒背後，是強悍力量硬碰硬的對抗，甚而，不忘以言語和佛劍針鋒相對。

「嗜血邪魔，佛牒今日將殺生斬罪！」
「哈！好個千古不變的理由，天地之大，何來正邪？」
「嗜血邪魔飲血殺生，天地難容。」
「嗜血族嗜血生存，不允他人生存機會，可還算正道？」
「生存不能作為濫殺無辜的藉口。」
「無辜？人類被追殺稱之無辜，那遭人群獵捕之禽鳥野獸，可也無辜？」
「嗜血族嗜血嗜殺，屠殺生靈，妄造殺戮，不只是為了生存。」

「哼，所以，在汝輩所謂道德規範下的殺戮就是正義？」不以為然地駁斥，聽膩倫理道德之類的正義言詞，邪刀力量一擊重過一擊，「世間誰有資格說自己的道德標準才是正確？」

「西蒙，你太過狂傲。」

「是嗎？」刀身翻動，偏轉佛牒貼上之劍刃，急提功力震退佛劍十餘步，西蒙甩劍舞袖，輕笑：「在汝等之前，吾為何不能狂傲？」

「微塵蓮峰！」

不再多言，佛劍起手即是佛門祕招，接連劍光形同不斷綻放之劍蓮花瓣，前仆後繼由地面竄出，攻擊身形遊走飄忽的西蒙。

首次面對佛門祕劍，西蒙不退反進，揚刀挺身硬接凌厲劍芒，閃去正面劍網，再過腳下連番冒出之劍鋒，忽地腳步略失，側面不意露出空門，佛劍分說見機不可失，手中佛牒猛力送出，直直穿入西蒙腹部，瞬時血花四濺，闍皇見血。

「！」
低首，眉微彎，聖器入體西蒙半聲未吭，沉氣定神，單手運招反掌向佛劍胸口轟去，無匹力量將佛劍擊退數丈，轟然撞上山壁。

無視腰上傷勢，西蒙正欲提刀趁勢追擊，一聲槍響，驚破戰聲鼎沸之暗夜長空，硬生生的僵止整個戰局。

一顆子彈，無人察覺，無人知曉，穿星追月，破風射入西蒙眉心。

「闍皇！」
西蒙！

有聲吶喊與無聲擔憂同時響起，無法控制的本能憂慮令打鬥中的血堡王者驚疑，目光不自覺地撇下眼前殺機轉向那端，眉間傷口，腰上劍傷，根本控制不了的心思隨之完全分神，渾然不覺反轉刺向自己的紫龍劍鋒。

「佛牒…以及闇炎鎗是嗎……」

踉蹌半步，穩住身形，清晰感覺子彈灼熱痛燒過腦際，西蒙暗運魔力壓制竄入體內的聖氣，幾個呼吸，腰側與眉心受擊撕裂開的傷口，隨即當場癒合。

未料佛牒入體尚且無法在西蒙身上造成顯著創傷，連同神魔兵器都對其毫無影響，解碼過後的西蒙實力，再次令在場所有人驚訝。

就當在場人目光短暫凝聚西蒙身上，突然，埋伏王者之證外圍，秦假仙一夥人趁機點燃早先埋藏地底的火藥，一時間，烈焰沖天，爆炸聲四起，加上準備好的數桶千年樹樹液，不論闍城或是血堡，雙方帶來功力較弱者紛紛受創，哀號連天。

情勢丕變，感覺侵入體內之佛牒聖氣不利己方久戰，加上己方大將對上劍子仙跡亦不見優勢，西蒙當機立斷揚聲喊退。

紅蓮吐舌，火光燄燄，遍地哀號不及內心深處千瘡百孔，煉煉火紅兩端，交錯心思兩極，視線膠著轉瞬，離去的闍城王者唇瓣，輕輕動了動。

「到底想說什麼……」楞楞看著西蒙身影消逝，茶理王悵然對身旁部屬下令：「雷迪，叫血堡的人通通撤退。」

「是！」

＃＃

「嘖！煩！」

王者之證一戰歸來，血堡與闍城干戈再起，雙方敵對態勢壁壘分明，與龍宿打了個不勝不負草草收場，相形西蒙佛碟入體猶能展現實力輕鬆抽退，茶理王腦子裡只有說不完的惱怒煩悶。

「教父心情似乎不悅喲！」一把將茶理王身邊的裔拉開，紅寅忙不迭湊上前陪笑道。

「廢話！」狠狠白了紅寅一眼，茶理王大掌將人從眼前推開，暗示裔上前替他把披風手套脫下。「你今天是沒看見解碼後西蒙的實力嗎？」

「喔！」挑音應了聲，紅寅饒富興致地不怕死追問：「那麼，教父是擔心西蒙的實力難以應付。」
「切！本教父是不想浪費太多功夫！」

嘴上話得雲淡風輕，實則心底卻是波濤千萬丈，無法理解乍見西蒙佛牒入體銀彈穿眉，自己胸口揭竿怒吼的情緒是什麼，那種幾乎要將整個人拆解的憤怒，是對於佛劍還是其他。

他在驚慌？為什麼要驚慌？他在擔心？又為了什麼擔心？同在戰場，同在打鬥，他，血堡教父的注意力竟在別人身上。

月光映在血堡城牆反射出一層淡淡紅彩，殷紅色澤無端令茶理王想起西蒙那雙燃著火焰的紅瞳，想起那枚自己親手捏碎的血墜，想起那聲驚恨憤怒的嘶吼，糾著心，狠狠擰出一道鮮血淋漓的傷口。

卡西爾！
鮮有人知的真名西蒙怎會知曉，象徵血堡之主力量與信任的唯一信物，又怎會落到了死對頭手上？

嘖，八成失去記憶的時間太長，攪得自己跟著神智不清，攪得自己連最是平常的情緒都無法掌握，早在依莉絲離開那天，他不就已經告訴自己：王者不需要愛憎，王者沒有自己，王者只是工具。但，他該如何解釋自己現在的焦慮？

煩躁地扯開衣領扣子，整個人往後倒在王座之上，接過裔送來的醇酒，染上多重情緒的藍眸自暴自棄地閉了上。

解碼成功之後的西蒙實力遠遠超乎原先想像，經過今日一役，血堡與闍城重蹈千年前戲碼再次對立，若要真正擊倒這名血堡最大敵人，似乎已非所謂一對一打鬥便可解決。

儘管跟龍宿打了場沒結果的架，但今日戰場也非全無收穫，佛牒上的聖氣、神魔族的兵器雖都能傷及西蒙，卻也都無能危及西蒙性命，最後，茶理王想起了那棵他曾經指點正道眾人的千年樹。

「看來本教父得好好利用所有籌碼…」

輕啜佳釀，思考幾許，忽地，茶理王丟下手中水晶杯，未多交代，身形化成一道光影揚長而去。

幾刻鐘後，他單手逮著一棵嚷著人話的千年樹木回到血堡，吩咐人將還在喋喋不休的樹木關好，取出始終放置懷裡的慘白面具，想出計畫的茶理王唇邊終是綻開了微笑。

幾日之後，奉命前往天禁不日城觀視邪之子的維特，在半路遇上殺機，不敵紅寅身手，維特連人帶馬車被一併擒回血堡。

「Mr教父！你想做什麼！」雙臂受壓制，維特單膝跪地又驚又急。

「做什麼？」趨前蹲下身子，冰藍眸子逮著獵物眼中驚懼，殘忍地透出殺意。「維特啊！本教父要麻煩你作個實驗。」

「實驗？」疑問剛盤據上腦海，維特只覺眼前一黑，隨即發出一聲驚天悲鳴。「哇啊----！！」

彷彿千萬根針扎上顏面，劇痛迅速侵蝕維特軀體，雙頰宛若緊貼一張炙熱鐵面，力量蒸發似的完全消失，滾燙高熱經由面具野火一般溶解摧毀身體組織，最後，忠心耿耿的闍城管家承受不了樹液力量，單薄身軀冒出火花，轟然崩解為滿天碎末。

融合禁錮面具與千年樹樹液，扼殺嗜血力量而後殺之，維特的死為實驗帶來極佳結果。甩動披風，低首睨視，台階下與維特一同擒來的剩餘俘虜驚怕發抖。

「回去告訴你們闍皇，本教父叫他趕快滾來血堡請罪！」

＃＃

維特身亡消息，在第一時間傳回闍城，殘存部屬驚恐述說闍城管家在血堡化為血沫的驚人事實。

「稟闍皇，教…教父茶…茶理王…跟…跟您下戰帖，約戰血堡-----哇啊-----！」語斷斷魂，讓術法驅使的軀體在完話之刻，在闍城大廳王座前崩壞碎裂。

「闍皇！」驚呼四起，不及反應，飛散屍塊灑出一片乍現血雨幻滅煙塵。

「維特…」

無人聽見一聲對部屬的最後悼念，消散聲音裡，曾經有過的萬般思念已成利劍，搗進胸膛吐出了鮮血，殘餘情感慢慢的慢慢的在王者心中萎縮成無。

腥風血雨，灰飛煙滅，一瞬間，西蒙感覺自己身體空了，心跳依舊的胸口，有個空蕩蕩的洞。

說不出話，無話可說，似乎，有什麼連同部屬散去的靈魂化為灰燼。

視線裡，血髓眸子浮現一道金光燦爛的身影，一聲囂狂不羈的笑朗朗迴盪，脆弱的呼吸，硬生生凝滯在崩解心緒的邊緣。

被挖空，被挖盡，一無所有的胸膛裡，空了。
他，對那個人，似乎已經失去了該有感覺。
彷彿，連憎恨的力量都已經沒有。

傾倒出去的情感在什麼時候被消弭光了？他不知道。
他只明白了一種空然的感覺，一種被掏空的領悟，是啊，連恨都說不出口了。

你該如何去向一個忘卻一切的人說恨？你該如何向一個沒有記憶的人傾訴過往？
憤怒嗎？還有什麼值得期待？憎恨，又還能夠換得什麼？

說愛說恨，不就只有一個空。

沒有，就是沒有。不存在的事物永遠不會存在，他，根本不存在那人眼中、心中，任何一處都不存在。
即便愛憎，即便怨怒，即便愛恨嗔癡喜怒悲歡都該有個對象！他的他，可還在？

千百個封印日子，細數歷歷的過去，曾經，他懂了愛，也懂了憎。現在，他連憎恨，都不要。
這樣的追逐太累，這樣的期待太過飄渺，追到最後，不該擁有的，終究是夢。
如果說情感來去終究是場夢，那，這場夢，從一開始就是錯誤。

該如何挽回不再存在的愛戀，該如何宣洩無從傾訴的愛憎，滲入心坎底的，只有寂寞二字。

所以，他只是為了排解寂寞而愛。所以，他只是為了不再寂寞而憎。
不憎不愛，不癡不癲，繼續執著，無非自添磨難。

現在，就算寂寞，又如何？
他連滋養這株寂寞的力量都沒有了，如果會腐朽，就讓它腐朽吧！

王者，本就不該有愛，王者不屬於自己，王者，沒有，自己。
愛憎之心，愛憎之心，愛憎之於王者，只是多餘。

但，為什麼，他還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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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世間缺憾太多，故而釀。
聞人世悲傷太濃，故而釀。
思念之，得見之，
望形影，訴衷腸，
雖不得改，猶能平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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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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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樓發表於: 2006-08-29 07:2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二十五)

夜霧重鎖，血堡上下被血堡之主趕走大半，餘下的，只有百來名趕不走、不願走、自願配合王者計畫的人。

請君入甕，戰帖下了，挑釁之事做了，一切就等漫長時間過去。

為何要使用這種近乎玉石俱焚的方法，全血堡無人知曉也無人質疑，服從，一直是他們千年不墜的指標。

面對諸多自願留下的子民，唯獨一人被王者拒絕且重拳擊昏帶走，一名到闔眼之時，仍然垂淚叫嚷的少年。

＃

朝霞斑斕，闍城內外呈現一片規律寧靜，清醒的，只有獨一無二的闍城之皇。

屹立城巔，黎明日出乃至耀日攀升，沐浴烈日撒下灼熱光芒，耀眼光輝歌頌獨屬晝日的生命讚曲。

然而，不論晴天之上烈陽如何燦爛，不管世間生命如何蓬勃，一絲光彩都分毫照耀不進王者一身冰冷肅殺。

＃

筆直大道轉進蜿蜒小路，蔓生荒草搖曳遍生血色原野，據說，血堡外這片綿延草原下方流動著血液，骨骸死屍是滋養它們的唯一養分。

寬石方正的岩塊建築出平整城牆，奇數尖塔穿聳直立，塔頂尖端位於最高處有間房，那兒，因為太過接近藍天耀日，不管晨昏都少有人至，除了血堡的王。

熟恁地行走在無聲長廊，西蒙腳步停於一處隱蔽廳堂，解開門上封印，推門進入，堂內擺放了百具以上的大小棺木。

血堡眾生有種習慣，習於將棺木擺放在同處休憩。這樣緊密相連的歸屬感，該說是幸還是不幸？

手臂揚起，勁風吹開厚重遮蔽簾幕，掌心魔力運轉，呼的一聲解開血堡外圍陣法，不一會兒，堡外失去阻擋的殘毒陽光，堂而皇之地直穿未曾侵入的血色城堡。

棺中沉眠之軀仍陷睡夢，渾然不知棺木外大難臨頭，淒厲痛絕的痛慄哀號，在闍城王者一掌轟開所有棺蓋之時，悽慘的響徹雲霄。

眉不動，心不動，坐視遍地慘呼掙動，站立高處的闇系身影指尖燃起火苗，冷然目光觸及廳堂中央一具銀色大棺，難以釋懷的苦澀恨意登時湧上，心頭一緊，指上火光飛竄，數道烈火直衝腳下銀棺。

轟！

烈火熊熊，陽光燄燄，無情火舌肆虐橫掃，幾個眨眼，火勢將偌大廳堂化為無窮無盡的死亡煉獄，那具位於最中央之銀棺，轉眼化成一團烈焰沖天的火炷。

逃不走，無處躲，一具具嗜血身軀在碰觸陽光剎那冒出火花，企圖逃走的悲願在光芒下蒸散殆盡，比冰塊還要脆弱的軀體，徒能成為一團團火球，餘下灰燼。

縱然並非闍城子民，可這聲聲哭喊，輕易地喚醒當年記憶，親自開啟這場殺戮的冷漠王者，想起千百日子前的那場血祭，那場犧牲，那場促使一切演變至此的開端。

死亡，原本距離嗜血族如斯遙遠的名詞，此刻，竟是這般靠近！

這天，闍皇西蒙立身高處，看著不斷延燒之大火吞噬血堡歷史最為悠久的廳堂，翻飛紅蓮業火映照血眸深處寂寥，受難靈魂苦苦悲鳴，投射王者眸中，隱約恍若闍城子民形影。

興許足下顛倒衰竭的靈魂渺若熒火，興許體會掌握他人性命感受太過清晰，那具未曾開啟的銀棺，那點啃蝕內心的掙扎，該有何種情緒才叫妥當？西蒙不願去想。

畢竟，不管何種心思，焚燃大火下，都已太遲。

＃

火，在傍晚時分燃盡，數不清多少生命在眼前消逝，不言不語，不喜不笑，滅了敵人，心中卻無剷除闍城大敵之快感，空然心靈，面對一片荒蕪只顯倍加空寂。

死氣瀰漫的城堡，焦黑城牆宛若空殼，視線所及之棺木連同棺中主人盡數成了灰燼。忽地，西蒙望見廳堂邊緣尚有一棺殘存，平樸單調的長棺緊挨石壁邊緣，與一旁其餘棺木保持著距離，想是位置偏僻逃過了一劫。

「倖存者？」

濃長劍眉微動，說不上喜怒的撲殺行徑在情緒之前動作，腳下挪移，來到殘存棺木旁，袖風一掃，送開棺門正欲贊上一掌，不意，突來黑影視線頓時一黑，呼吸猶未切換，一副引來萬分痛楚的物體，硬生生按上西蒙顏面。

猝不及防！

「啊！」

目的達成，暢快笑聲跟隨奪棺衝出的身影震耳響起，茶理王無意隱藏心中暢快：「西蒙小子！這樣趕盡殺絕，你果真是兇殘哪！」

顛倒半步，背脊彎折，波濤劇痛迎面壓上，如同千萬針同時扎上的痛，勾起情境相似的過去，加上這足以破壞嗜血族身軀，快速腐蝕皮肉的感覺，是那棵千年樹！

「茶理王----你實在是，令人、」步履再退，話語中斷，他咒詛自己的大意，更惱自己一再看錯，劇烈痛感疼得雙手顫抖難抑，硬是截斷西蒙未盡言語，緊覆臉上的面具不但摧人心智，彷彿連五官都被這小小禁錮侵蝕得皮肉分離。

原來，茶理王殺維特當真只是一樁挑釁，犧牲血堡人民也不過是場布局，是他太過自信，是他癡得以為還瞭解對方，禁錮面具加之千年樹液，對手已是作絕至此，而他，先前居然還為了銀棺消逝略有掙扎？！

「怎麼，話說不完了？」環胸旁觀，本以為自己會有強烈得意快感，怎知滿心暢快卻在見著那道兀自逞強的暗色跟著打折，連帶出口的語音諷刺也隨之削弱。「不錯了，還能開口，那維特可是連話都說不出哪！」

「你！」

痛彎眉宇，似乎可以嗅到自己臉上皮肉散出之腐壞氣息，面具吞噬力量，樹液侵蝕軀體，西蒙受侷限的視覺裡，不見記憶中燦爛神采，只有渾然陌生的殘酷。

「如何，要是現在好好跪地求饒，說不定…本教父可以大發慈悲饒你一命！」

「！」咬牙握拳，半字不吭，疼極肢體燙如火燒，胸口偏似冷水澆心。

當年，是誰小心翼翼將誤植的面具除下；當年，是誰心心念念說起守護承諾；當年，是誰種下嫩黃花朵只為一字陪伴？

是誰，當著月下一點一滴述說故事；是誰，背著王者立場送來血色鍊墜；是誰，每每在他的夢裡傾訴明知不能實現的癡話。

一切，總要清楚體悟失去才會知曉不再擁有的痛。當年之語，當年之心，當年之舉，不會、不會再有，不可能、不可能再回來----

「啊--------！」

痛號長嘯，心上最後一絲信念如琴弦應聲斷裂，強制驟提體內力量，無視千年樹液蝕肉溶血之痛，西蒙以自身之力衝破禁制，霎時，碎裂碎片飛射四散，崩壞面具下方血肉糢糊的容顏上頭，獠牙驟長，闍皇西蒙獰然變臉！

「呵！早該這樣解決問題了！」一聲大笑，不知是否早已抱定有此演變，茶理王不示弱引動血族力量，顴骨變形，眉間深蹙，暴長的銀白獠牙是呼應血族最為原始的面貌。

如果理不清心中百般糾結為何，如果沒有他種方法斬斷糾葛，那麼，就以力量為這場王者爭鬥立下勝負！

目光接觸，憤恨怎休，愛恨推疊，雙拳重擊！

驚天力量相互對抗，強悍力道震得整座建築柱斜屋傾，先遭大火焚燒後受衝擊，這座年代不得考據的廳堂，石塊屋瓦紛紛下落，精美雕刻梁柱接連崩毀隤傾，灰煙瀰漫中，獨見兩名王者搏命相鬥。

一拳轟過一拳，一掌贊過一掌，歸於原始，返回最初，省下招式來往之華麗展演，純粹力量強弱的對立，單純立場迥異的抗爭，兩人身影如電交錯飛竄，雙方武力一擊強卻一擊，不斷提昇的力量似無止盡。

天，若不容兩名王者同立，那麼，就算非得兩敗俱傷，也不能先於對方倒下。茶理王眼中沒有情愛，沒有怨憎，胸口燃得是高傲意念，是對己身力量的自信，是身為王者兩端不服輸的執念與傲氣。

可與他重招相對那方，灼灼血眸，恨恨怒火，逐漸復原的皮肉無法復原王者內心空洞，冷燄焚燒心房，與憤怒不相上下的失落，拉扯自忖堅強的理智。或許，正是憎恨才能教唆拳腳不斷轟出，只有憎恨才能鼓動力量無盡攀升。

容不下，容不下，再也容不下心頭有半分因此人掀起之悸動。

他，再也容不下自己因此人而動搖，背叛一次已是太多，情愛仔細想來實是可笑，如今，鼓動心跳的只有濃濃烈烈沸沸洋洋的憎怒！

過去，闍城王者總相信自己沒有心，相信自己不需要瞭解情愛，不需要明白那些讓禔摩、胡蝶衣等人癡癡顛顛的因素有何意義，就算千年冰雪封印，他都能說服自己那是無法容忍他人背叛的決定。

他深信自己用不著生命共同體，只因自己的力量就是絕對。他堅信自己將所有人當作實現願望的棋，不需吝惜在意。甚而，嗜血記載中的愛憎之心，在他西蒙眼中僅是能力不足者的推託藉口，內心薄弱者的逃避理由，他不需要有，闍城王者也不需要有。

但，事實又是如何？

世人總以為愛之必能包容之，愛之必然不願傷之，愛了，就不可能有恨。但，不愛，可會有憎？愛與憎，可分得清？

恍然大悟之時，已是難以挽回之刻。

原來，所謂生命共同體根本不需要什麼承認儀式，根本不需要什麼山盟海誓的證明，一旦認定了，任誰也無法欺瞞，一旦明白了，任誰也難以蒙蔽。這般深深囓咬入靈魂的彼此，是如此自然又不著痕跡地相互需求，相互吸引，相互滿足。

真要騙，誰，又騙得了誰？

只是現在，他要把自己胸膛庖開，他要把那不停使自己傷痕累累的半心挖走，他不要情不要愛，只要對方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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嗜血族漫長歷史中，曾有人言，沸騰鮮血帶著記憶帶著思念，帶著原主人一切情感。是故，嗜血族不是多情就是冷情，不是情感豐富到錯綜複雜，就是感情淡漠到近無波瀾。

深信自己情感遠在依莉絲身亡那日已經死絕，茶理王知曉自己活著唯一目標只為血堡，穩固血堡，延續血堡千百年不墜榮光。

現在，遍地皆是死於西蒙手中的子民餘燼，茶理王明白自己是共謀，這場屠殺的共謀。為了勝利，他不惜犧牲血堡眾生來換得契機，如果不能取勝，怎有顏面面對如斯自願奉獻的靈魂？

打鬥中，兩人衣裝不知在何時破損處處，雙方可比神兵利器的指爪，更是在彼此身上留下大小不一的傷口，全力擋下西蒙近乎原始的力量撲擊，茶理王蒼藍雙眼蒙上紅豔血光，狠戾瞪視實力卓絕的血堡仇敵，解碼之後，西蒙實力遠勝歷代闍皇，即便他飽提血族之力，猶無致勝之機。

乍然，茶理王瞥見西蒙細白頸子晃過眼前，藏於之下的澎湃血流構成迷人誘惑，不作多想，茶理王張口就往西蒙頸側咬下！

「唔！」

吃痛擰眉，一把扯過茶理王衣襟，不假思索，西蒙銀色獠牙隨即咬上對方，飛濺鮮血撲面，重心因此歪斜，跌落的姿態，交纏的形影，嗜血的牙，織繡出一幅兩名王者沐浴血紅的淒色畫面。

不願受制，西蒙指爪揮出，茶理王手臂當場血肉模糊一片，怎知茶理王猶不鬆口，像是突然成了座雕像一般，對身上傷口渾然未覺，於是，西蒙轉而提足真氣，朝茶理王腹部重拳轟出！

只聞撞擊聲轟然如霹靂，厚實石塊紛然崩塌，受擊後的茶理王身軀撞穿身後血堡城牆，摔入堡外那片守護血堡一隅的月見草花海。

＃

銀月如勾，彎淺若痕，光華淺淺，藏身於露，點滴晶瑩，乃，夜之淚。
花兒朵朵，綿延似海，嫩黃暖暖，搖曳等待，血珠澆灌，如，月之淚。

那時獠牙咬穿血脈，溫熱鮮血瘋狂入喉，本想著取勝致敵之法的茶理王腦中猛然浮現畫面，滿載無名由苦澀悲傷的聲音，一聲接著一聲在耳畔，幽然輕響。

那畫面中有誰，那消失對白的爭執中有誰，那在慘淡寂寥冰冷城堡中站立的，是誰。
是誰為了斷念情絲自起封印沉眠千年。是誰為了茫茫執著無從訴的思念，在月下獨嘗寂寞。

寂寞、寂寞，是誰曾說，說著誰是月下最寂寞最美最動人的影。
倔強、倔強，是誰總說，說著誰是個坐擁城堡卻只會逞強的王

是誰，又是誰。那說話的人該是誰，聽著話的人，又是誰？

最後，是哪個人，冷酷地踐踏曾經允諾出去的諾言？

入喉的血不再甜膩美味，滾燙溫度焚心灼腸，腳步頓挫，霍然回首，一個視線，一個顧盼，混沌迷惘的心，突然澄澈清明。

踏步飛馳，闍城王者追擊身形追星趕月，不多半分等待，就在對方視線迴轉又撤回之短瞬，尖利長爪直擊茶理王背脊，斷骨庖肉一擊噬心。

「啊！」交雜不止血流，殘破身軀好似依附西蒙掌中人偶，背心血注如瀑，縱然恢復原先面貌的唇上仍有血跡，但，茶理王付出之鮮血，遠比他所掠奪的要更多。

「西蒙…」輕聲呼喚，輕的似乎只要風吹便會飄散，血珠模糊軟弱字音，一字字，錐心血。「殺了吾吧。」

＃

嗜血族古老傳說相信，血液隱藏記憶，濃縮情感，蘊含力量。當年西蒙在血祭上吸取千百人血液是如此，此刻的王者雙方，是如此。

濃稠殷紅漫過咽喉，如水融入身體，本欲期待的力量未至，一個字，一個人，一道光，一道影，一幕幕，一場場，一聲聲，一句句，何來綿延情愛，何來困頓愁腸，日夜不休的遺憾，分秒輾轉的思念，在一瞬間，宛若沸騰水面上的水泡不停從靈魂深處冒出，爭先恐後地將腦中死絕空白填滿。

記憶悍然，其心愀然，因為錯了，所以腳步遲了，殺伐氣息散了，飛揚拔怒的眉，一點點，一點點，彎了。

回首望去冰蒼蒼藍徹徹的眸子裡，映著紅了雙眼怒意高張的西蒙，失了冷靜亂了分寸的闍皇，那個，向來只懂得孤獨逞強的寂寞月光。

他的月啊！怎會忘卻了呢？

有人，有人在血堡唯一一株寒梅下思月低想；有人，有人在月見花兒前暗自決定；曾經，曾經他希望守著月華守著血堡直至永久。

斂眸，迴避，不再想。原地站立，放慢呼吸，卡西爾等著利爪穿骨庖心，等著胸口跳動粉碎毀滅，只可惜，最後等到的痛楚，依舊無以慰藉他一身無處可躲的悲愴。

「殺了吾吧。」心臟捏在他人之手，茶理王眸子裡只有天邊那彎淚痕般的月，他沒做到他的承諾，也沒顧好他的子民，說到底，他還真是個失敗至極的王。

「！」略偏轉，指爪利鋒停在心臟邊緣，脆弱跳動清楚可辨，勝利垂手可得，忽地，狂亂心思因一聲呼喚突然平靜下來，納入體內的血堡鮮血徐緩送來一絲渺遠記憶。

殺！他不就是為此刻而來？殺了他！

可為什麼，光是一聲呼喚改變，他就確信對方不同了？
可為什麼，光是一絲清明記憶進入，他就為之放鬆了？

是因為明白了那場背叛與這人無關？還是因為，他終於可以告訴自己，自己曾經企圖挽回的，不是一樁可笑可悲的幻夢？

曾經有個人，拉著自己侍僕大老遠從血堡挪來成片黃花。
曾經有個人，半夜三更跑來闍城說著黃花與血墜的故事。

曾經，有個人，在血堡聖堂遇上神魔族埋伏，拖著破敗身體咳著鮮血說話。

(因為，他是吾靈魂的另一半。)

利爪抽出，茶理王哇的一聲吐出大片鮮血向前仆倒，淡金長髮染上殷紅流洩如血浪，雄偉身軀又將再一次倒臥在自己的血泊。

伸手一撈，西蒙從後摟住前一刻與他生死相搏的男子，銳利指爪不再，猙獰面容不再，微顫雙臂小心地懷念地將對方輕柔抱住。

罷罷罷，除了罷手還能如何？
恨恨恨，恨斷了心腸又如何？
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他還是瞞不了自己，愛與憎，如何兩分？

跌坐於地，相互依靠彼此殘存力量，輕輕摸索隨之交握的手指，略帶陌生，略帶思念，交纏著不敢輕易鬆開。

沒有人知道，放開了彼此，命運是否還會允他們一個明天。

有句話，西蒙知道自己該說，最後仍舊選擇不說。

(殺了你，吾的靈魂一樣會缺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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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世間缺憾太多，故而釀。
聞人世悲傷太濃，故而釀。
思念之，得見之，
望形影，訴衷腸，
雖不得改，猶能平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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釀酒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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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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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