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9.20 【風欲風】砂之城（1L完結，一分錢雪花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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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hard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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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6)

樓主發表於: 2022-09-20 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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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20 【風欲風】砂之城（1L完結，一分錢雪花雪）

鱗王說：救命啊。
欲星移問：王，你怎麼了？
鱗王端正的三庭五眼劇烈地模糊起來，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將他快速晃動。鱗王又說：救命啊。
欲星移問：究竟怎麼了？王，冷靜，先停下。
鱗王說：救命啊，師相停不下來了！
欲星移這才發現是自己在劇烈地晃動，一股大力支配了他，將他前後晃個不停。眼前的鱗王，鱗王左邊的申玳瑁午硨磲，右邊的未珊瑚夢虯孫都一起在晃。欲星移說：王，冷靜，我沒事，王，你先不要慌，我馬上就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風逍遙大叫：別惦記你那王了！快醒過來！
欲星移睜眼，原來是風逍遙在晃他，終於把他晃醒。欲星移困惑地左右看看，原來他不是在鱗國，而是在風逍遙那輛小破車裏的副駕駛座上。當然也沒有什麼王。欲星移倚靠著破破爛爛一點兒也不軟的皮座椅，又閉起眼，說：好，我醒了。
風逍遙還在晃他：醒了就起來，來推車。
欲星移問：車是用來開的，不是用來推的。
風逍遙嘿嘿一笑：車有油的時候才是用來開的，沒有油的時候就要用來推了。
欲星移說：油呢？
風逍遙說：用完了。沒想到從鱗國到苗疆那麼遠，加滿了也不夠。
欲星移說：畢竟幾乎橫穿了整個中原。所以我們現在要到苗疆找加油站，所以我們現在要把車推到苗疆去。
風逍遙說：你真聰明。他一伸手，做了個很有禮貌的手勢：請公子推車。
欲星移說：最近的城市還有多遠？
風逍遙說：僅僅三公里，推起來很快的！
欲星移只好和風逍遙一起開始推車。欲星移過去詭計多端，但遇到這種情況，他也想不出比推車更好的主意來。還好這段路上的砂子並不多，路面光滑，推起來還算輕鬆，風逍遙的車又實在不算大，他們合力推了半個小時，總算推出去大約一公里。
風逍遙說：停一停，咱們歇歇，吃點。
欲星移拉開車門，車後座上堆滿了罐頭和水瓶。風逍遙說：對吼，有這些東西在，難怪推起來這麼費勁。
欲星移拿起一個水浸三文魚罐頭：那把它們都丟掉吧。
風逍遙說：不行！我不想餓得發瘋把你殺了吃掉啊！
欲星移說：這麼一說我也不想被你吃掉，請饒命。
他們一邊說著，一邊各自打開罐頭，靠著車門吃了起來。水浸三文魚非常難吃，沒有任何味道，真正的味同嚼蠟，風逍遙每次吃都愁眉苦臉，於是欲星移總會主動拿起來吃，把其他的口味留給風逍遙。其實其他的罐頭也好不到哪去，而且它們可能都早就過期了。風逍遙今天隨機拿的是一個雞肉罐頭，雞胸肉。雞胸肉通常也很難吃，他皺著臉吃了一口，驚天動地地說：魚仔，這個好吃！有放很多醬，來，你也吃一口。
欲星移探過去臉，風逍遙用手指捏起一塊雞肉，遞進欲星移嘴裏。欲星移咀嚼，淡淡地說：是不錯。
風逍遙把雞肉的醬汁倒進欲星移的罐頭裏，這樣味道就一樣了。吃完之後，風逍遙隨手把兩個罐頭扔到路旁，又鑽進車裏找。欲星移出聲：酒還剩下兩瓶。
風逍遙歡快地說：能撐到苗疆，哈哈！
他掏出一瓶來，仰起脖子灌了一半，一抹嘴：走，繼續！
車子又被推動，減少了兩個罐頭半瓶酒並沒有讓車變輕多少，日暮時分，終於抵達了苗疆邊上的一個城。加油站開設在城郊，標識褪落成了粉色，原本大概是大紅，上面滿是枯萎的爬山虎的足跡。風逍遙走過去探險一番，高聲彙報：有油的，魚仔，來幫忙！
欲星移走過去，兩個人合力把加油站的管子扯向車子，這車終於復活了。欲星移說：我建議再拿點油，放在後備箱備著。
風逍遙說：我不會把油箱搞出來，魚仔，你會嗎？
欲星移說：不會，當我沒說，下次還是推車吧。
高速上的收費站空無一人，車子長驅直入，開進城裏，風逍遙一邊駕駛一邊從車窗左顧右盼，建築和其他地方同樣，已經全都被染上了一層砂土的顏色，搭配天上的晚霞，眼裏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橙黃，很漂亮。風逍遙嘴裏喃喃自語：旅店，旅店……
但是建築的招牌也看不清了，不好分辨哪個是旅店。欲星移半睜起眼，問：你在往哪開？
風逍遙說：我來過這，和老大仔一起，有別人開車接送，住一個超豪華的酒店，我帶你去住那個酒店。
欲星移揚起嘴角笑了一下，又靠著座椅閉上了眼。風逍遙還在叨叨：我說，魚仔，你真不考慮學學開車？總是我在開，你坐著發呆，都不會覺得閑著無聊嘛？
欲星移說：嗯。會考慮的。
風逍遙說：哇，敷衍我！
欲星移說：沒有敷衍你，我現在就在考慮。為表示他的確在認真考慮，他又補充道：我已經這個年齡，學新的技能很慢，而且還要麻煩你教我，豈不是很浪費時間？而且你也知道，我的精神越來越不好，開車的時候可能會恍神，那太危險了。不過，總是讓你駕駛，如果產生疲勞也很危險。嗯，怎麼辦呢……
風逍遙笑了：怕什麼，我們現在最不缺的就是時間，而且路上又沒別的車，還能出車禍不成。說定了，明天就開始教你開車，等你學會，慢慢開也無所謂。
這議題看起來就這麼定了，欲星移沒再反對。他們的車開到目的地，曾經是酒店的建築果然氣派，染成黃色後變得更加氣派；樓前的噴泉已經被砂子堆滿，中間露出同樣染成淡黃色的舉著水壺的天使雕像，當然已經不噴水了。風逍遙把車在院落裏隨便一停，望著酒店摸下巴：糟了，我忘記客房都在樓上，沒有電，乘不了電梯。
欲星移走出車門，慢悠悠地伸了個懶腰：偶爾爬一下樓梯也不壞。從幾樓開始有客房？
風逍遙說：好像是十樓。
欲星移作出決斷：樓下總有餐廳之類的設施吧，桌子也可以睡。
他們再次達成一致，最後選中了二樓的一個宴會間，裏面有沙發，由於沒開窗，只積攢了灰塵，沒有砂土。風逍遙拽了塊桌布，把沙發擦乾淨，欲星移接過桌布，仔細地扔在角落的垃圾桶裏。天已經完全暗了，他們已經看不清對方的面容，風逍遙拽著欲星移，坐在最大的那張沙發上。
欲星移說：不覺得擠嗎？
風逍遙說：我還睡不著呢，來說會話。
欲星移脫去外衣和長褲，率先躺下。風逍遙問：你好像睡了一路，還是困嗎？欲星移嗯了一聲。
風逍遙擠在他的身邊，小聲說，真應該看看醫生……是說魚仔啊，你不是自己也學過點醫術，看不看得出來，你這是什麼毛病？
欲星移說：沒事，只是年紀大了。
風逍遙說：你不就比我大十歲嗎？
欲星移又笑了笑，說：十歲還不夠多？
風逍遙不再追問了，他作勢要給欲星移按摩以顯示尊老愛幼，由於沙發太擠沒能成功，結果只是對著欲星移一頓呼嚕。欲星移沒閃避，輕笑著說：癢。不是要說話嗎，怎麼還動起手了。
風逍遙說：活動一下嘛。
欲星移說：我真的很累，今天還推了車。
風逍遙自告奮勇：那這次我來！
他翻了個身，用自己的身體蓋住欲星移，啃欲星移的臉頰，欲星移任憑他擺弄，極度配合。過程乏善可陳，畢竟這個事不過是解決生理需求的機械運動罷了，也不是每次都有值得一提的體會，風逍遙雖然看起來樂在其中，但其實他對大多數事情都很樂在其中。欲星移評價：有進步，這次八分吧。
風逍遙說：謝謝你的肯定！但是被打分感覺很沒面子！
欲星移說：最初是你先對我打分，做人不能太雙標啊。
風逍遙爭辯：我說的是滿分……那是在誇你，又不是真的打分！哇，非要我說出來，我懂了，這是在和我玩情趣是吧？
欲星移噗嗤笑出了聲：那你覺得這很有情趣嗎？
風逍遙躺好：並沒有。
安靜了一會，窗外有些呼呼的風聲。風逍遙說：今天……這裏的砂子積的是不是比中原那邊厚些？
欲星移過了一會才說：苗疆地勢和氣候不同，也許是因為這些，而不是時間的緣故。你如果在意，我們明天再回頭，看看中原的砂子有沒有變多。
風逍遙說：那也不用了。繼續往前走吧。
又過了一會，風逍遙以為欲星移已經睡著，欲星移忽然問：這裏是交趾嗎？
風逍遙說：是啊，你知道？你也來過？
欲星移說：沒有，但中苗邊境比較大的城市，也就是交趾了吧。我記得戰爭末期，這裏經過不止一次空襲，怎麼剛才一路上沒有看到痕跡？
風逍遙說：那都是五年前的事啦……
欲星移說：其中有兩次空襲有我參與指揮，我見過城市的路觀圖和照片。而且最後一次空襲後沒多久就是大砂暴，也不可能有人修復被毀的建築。
風逍遙看了看欲星移的臉，欲星移平躺著，眼睛望著天花板，他的眼睛長得好看，側臉的輪廓也漂亮，這樣安靜地躺在黑暗裏，眼珠上有一點點反光，很容易讓人聯想到許多美好的描述。欲星移自從身體狀況每日愈下，話少了動作也少了，整個人的氣質更沉靜，風逍遙有時候覺得他變得像一尊佛；但他還記得第一次見欲星移的時候，這人眼角眉梢都流露出銳利的氣質，講話咄咄逼人，渾身上下散發著不好惹的氣息。那個時候認識他的人，肯定想不到欲星移現在會變成這樣，現在的風逍遙，也經常很難聯想到他過去是那樣的人。
風逍遙歎氣說：我都說了這沒情趣，既然你猜到了，為什麼非要我說出來。是啦，我開車的時候故意繞過了受空襲危害比較嚴重的地區，當然是看看完好的地方心情會比較好啊，你老人家還抱恙呢。
欲星移小小地哼了一聲，好像是笑了一下。他沒有接風逍遙的話，他現在經常這樣中斷話題，因為他的意識的確飄忽，常常會忽然失神。如果是重要的話，風逍遙會找時間再和他說一遍，不重要的話，過去也就過去了，眼下的這個話題，風逍遙判斷不必再次提起。
第二天欲星移醒來精神就不錯，還特意換上了他的一套白色西服，欲星移這些年瘦了很多，西服顯得空蕩蕩的。風逍遙理解不了在非必要場合穿束手束腳的西服的意義，不過欲星移愛穿，他也管不著。風逍遙自己則恨不得一年四季穿他的全棉運動衫，這個夢想現在總算實現了。他神采奕奕地教欲星移開車。以欲星移的智商，當然一學就會，這車還是自動檔，他的石英表指向上午十點的時候，欲星移就可以自由控制這輛小車了。
風逍遙得意地仰躺在放平的副駕駛椅上，這椅子確實又破又硬，但躺著什麼都不幹總歸是舒服的。欲星移盯著路面，稍微有些磕碰地開車，聽著風逍遙在一邊哼歌。他漸漸有點受不了這走調的歌聲，問：你在唱什麼？
風逍遙立刻放大聲音：We all live in a yellow submarine,yellow submarine——
欲星移的聲音透露出驚訝：原來是披頭士的歌。
風逍遙說：你沒想到我喜歡披頭士？
欲星移說：我沒想到你唱的是我聽過的歌。
風逍遙過了一秒才反應過來，從座椅上直起身：喂喂喂，我唱得哪有那麼跑調！白日無跡可是誇過我唱歌好呢！我——
他說不下去了。坐起來後他才發現，車窗外的道路兩邊都是觸目驚心的廢墟。道路自己也不太平整，路面破破爛爛，有許多殘破的建築殘骸橫在上面，原來欲星移開得磕絆是這個原因，他早該想到的。如果是沒有行人也沒有其他車的光禿禿的道路，就算是新手也應該開很順暢。
風逍遙看著欲星移的側臉，線條還是很漂亮，他專注地盯著眼前的路，陽光照亮他琥珀色的瞳仁。風逍遙感覺到他看起來又很像以前的他，那時候他們總在工作場合見面，欲星移一直穿著西服。欲星移慢慢地將車停下，因為眼前的道路已經完全被殘骸覆蓋了，一大片盛大的垃圾場，覆蓋著砂塵的黃。
風逍遙說：你一定要來看看？
欲星移說：不一定，但不知不覺就開到這了。
風逍遙說：這還能不知不覺？
欲星移說：我見過這個城市的路觀圖和照片，當然知道怎麼找到遭受空襲的地點。
風逍遙說：那你是故意開過來的，不是不知不覺啊。
欲星移說：對啊。
他說完就打開車門下了車，風逍遙只好也下車，一下車就嗆得咳嗽起來，這裏刮著風，砂塵更大，本來廢墟附近的空氣就很渾濁，還傳來不適宜人類長期留存的惡臭。欲星移白色的西裝立刻變得不那麼白，褲腳已經是褐色了。欲星移正在咳嗽。風逍遙上前拉他，把他往車里拉，關上車門，才說：你等我翻翻，車裏我覺得有口罩來著。
欲星移說：你想得真周到。
風逍遙說：對吧！——但這車其實是老大仔的，他車上本來就什麼都有。口罩應該在……哇，找到了。我去，還有氧氣面罩呢，我們戴這個吧。
欲星移接了過來，這是苗疆的通用型號，和海境不太一樣，但用法總是大差不差。欲星移擺弄著面罩，說：我們要深入到廢墟裏面嗎？
風逍遙說：你難道特意開過來，真的只是為了看一眼？
欲星移說：但即使進去，能做的也只有看一眼，何必費這個力氣，做沒有目的的事。
風逍遙說：來都來了，看看吧。現在還講什麼目的。
欲星移怔了一下，風逍遙拿起面罩，拍在他的臉上。他們於是把面罩戴好，背上小小的氧氣罐，新鮮的氧氣立刻灌入鼻腔。風逍遙精神一震，覺得自己行了，完全有力量面對廢墟裏的慘狀，他們下車，車子就這麼停在外面，反正沒人，鎖車也沒必要。風逍遙率先找到一些落腳點，從兜裏拿出打火機點上，爬了進去。
火光照亮裏面也是亂七八糟，但沒看見屍骸。風逍遙很大聲地歎了口氣，大聲到隔著面罩也聽得見。欲星移說：但是你有目的，你還心存僥倖，認為這裏會有人。風逍遙搖了搖頭，沒回答。就算有人，今時今日也只能是死人了，但如果看到人的身體哪怕是骸骨，也許能得到一點安慰，能夠證明過去幾十年在人類社會的生活並不是幻覺。事實上，雖然其他所有的人都已經蒸發消失，但人類建造的城市還存在，人類文明的證據書籍也存在，還有活著的欲星移也還在。人類曾經存在。風逍遙已經覺得足夠幸運。
火光閃動了一下，風逍遙停下，敲了敲地面。下麵是空的，風逍遙喊道：魚仔……
欲星移沒答話，直接上手搬動壓著地面的磚瓦。他們費了好大勁，才清空了一小塊地面，風逍遙心裏反省這些日子運動量太少了，不過食物有限，還是不要花費多餘的力氣吧。地面上露出一個小的鐵門，欲星移問：你們苗疆有在城裏建造防空洞嗎？
風逍遙說：有。他又補上一句：但不多，我不確定具體都在哪里。
欲星移說：那別太樂觀，說不定只是普通的地窖。
話雖如此，風逍遙還是伸手去拉開鐵門。很重，還生了鏽，他們兩個一起，把門打開的時候，裏面肉眼可見地噴出一股氣體。還好戴了面罩，這肯定不會是有益人體的氣體。風逍遙小聲問：還下去嗎？
欲星移說：來都來了。不下去看看，你會心安嗎。
或許欲星移也有類似的想法，他也希望能看到其他的人，哪怕是屍骸。但欲星移又補充了一句：或者能徹底死心也不錯。
風逍遙說：你啊！
門下面是直陡的牆壁，壁上安裝了生銹的鐵制梯子，但沒有砂土。風逍遙心裏還是緊張，咽了一下口水，好在戴著面罩，欲星移看不到他這個動作。他小心地攀下，梯子還很結實，但下去沒多久，打火機的火就飄搖起來。風逍遙低語：或者能徹底死心也不錯。
因為火燒不起來，說明下麵沒有氧氣。至少不可能還有活著的生物。
最底下確實有人，死人，一片一片的死人，風逍遙呆站在死人的間隙裏，來回看著他們，但每個人最多只看一眼。他是生活在戰爭年代的軍人，見過的死人比世界上絕大多數人都多，但眼下的這種死法絕對是他見過最慘烈的景象。如果只是腐爛尚且好說，但從姿勢看他們絕不是很快就迎來了死亡，並且會死在在這裏的，不可能也是做好了死亡覺悟的軍人，這些都是平民。風逍遙看到一旁還有向內的甬道，便抬腳走過去，欲星移在他身後走，一邊打起精神和他說話，或許是因為不說些什麼，他也難以忍受眼前的景象。看起來在地下的確能夠免受砂暴的影響，如果有足夠的氧氣和食物，這些人也許能像我們一樣活下來。欲星移一邊說，一邊碰了碰風逍遙的肩。
風逍遙抖了一下。他搖了搖頭，說：看他們的樣子，有不少人的都是窒息而死。我們本來沒想到交趾會遭受空襲。
欲星移沒有說話。風逍遙說，魚仔，你知道嗎？在城市裏建防空洞是老大仔的主意，但不是我們軍隊執行……他左右看了看，敲敲牆壁，說，這些防空洞建得太小，因為誰也沒想到它們真的派得上用場。一旦大量的民眾湧入，裏面積攢的氧氣根本不夠。這些人……
他有點說不下去，欲星移接話說，這些人只是相信政府的說法，遇到危險就躲進防空洞去，沒想到還是因為窒息送了性命。
海境也有這樣的事嗎？
哪里都一樣。
風逍遙笑了笑，笑聲不太好聽，但畢竟是笑聲。他說：不過就算他們活下來，如果在空襲之後上了地面，也會一樣被蒸發，沒差……
欲星移說，的確，打仗的時候，誰也沒想到會造成這麼大的生態事故。
欲星移又說，這裏雖然沒有活人，既然確定在地下有可能倖免於難，那其他地方可能還有倖存者，我們也算有了目標了，還有很多地方可去。
欲星移又說，又或者，有一些在地底居住的動植物也還活著，我們能吃到貯藏品以外的食物。
風逍遙站定了。欲星移不再說話，他順著風逍遙的視線看過去。他已經看出風逍遙一直不回答，是在沖著某個目標向前走，現在他也看到了風逍遙在意的東西。
那也沒什麼大不了，仍然是屍骸而已。兩具骸骨抱在一起，皮肉早已看不出原樣，只看得清死者生前的著裝。是一具穿著深紫色套裝的屍骸，緊緊地抱著另一具穿著淺藍色長裙的屍骸。
風逍遙終於開口了：他們是我的朋友。
欲星移在聽。
風逍遙說：這身衣服是花癡特意定做的，很久以前給我們看過，我還笑他穿得像個基佬。那條裙子我也認得。戰爭開始之後，我就不知道他們去了哪里。你看，他們的姿勢，是不是花把雪護在懷裏？其實雪的膽子比他大多了，誰保護誰可不一定。
欲星移抓住風逍遙的肩，讓他回過頭來。隔著氧氣面罩，風逍遙眼神茫然，繼續說：總算讓我找到他們了。不知道他們臨死前是什麼情況？他們這樣緊緊地抱著，難道雪最後答應了花在一起嗎？
欲星移說：也許是吧。
風逍遙說：真好啊。我想，花在最後一定覺得很幸福。
欲星移看著他。風逍遙好像在笑，說：真想讓月也來看看，看到他們兩個現在這麼親密，月也能安心了。唉，這幾個人一個比一個不讓我省心，月現在在哪呢。我還得去找他，他年紀最小，不曉得知不知道照顧自己……
他忽然看見了欲星移的臉，眼角上挑，雙眉入鬢，那是一張相當好看的臉，緊接著這臉顯得很痛苦地皺了起來，發出一連串的咳嗽。風逍遙悚然驚醒，抓起欲星移的手，把他手上的氧氣面罩重新按在他的臉上。欲星移不再咳嗽了，露出的雙眼看起來也平靜下來，只是胸脯還起伏著劇烈喘息。風逍遙大喊：魚仔，你做什麼，這種空氣還摘掉氧氣罩，要自殺也不用這麼急吧！
欲星移用手把氧氣面罩重新固定好，才慢悠悠地說：回過神來了？
風逍遙看著他。欲星移歎息著說：氧氣有限，這裏也走到頭了，我們上去吧，不然咱們兩個也要殉情在此。
風逍遙說：聽著不錯，不過，還是不了，窒息而死感覺不太舒服的。
他們原路返回，終於回到車裏，欲星移這次很自覺地直接爬上副駕駛座，風逍遙只好重回司機的崗位。他摘掉面罩，不忙著發動車子，而是斥責起來：我說，魚仔，你摘面罩是想刺激我，讓我趕緊回神，我謝謝你啊，但是也……太刺激了吧！那都是屍體，空氣有毒的！你真不怕一不小心死了，真不惜命哦！
欲星移躺在副駕駛上，剛才的活動好像對他來說超了負荷，他已經又閉起眼，低聲哼哼：逍仔，如果你真的成了肖仔，那我不如死了。
風逍遙說：哇。這麼深情？
欲星移接著說：畢竟現在這個情況，連你也沒了，要我一個人活著，作為懲罰也過了頭吧，我覺得我罪不至此。
風逍遙說：哈哈，那是不是現在這樣剛好？
欲星移嘴角抬了抬。的確差不多，如果戰爭以正常的方式收尾，最後鱗國輸了的話，我肯定要被當作戰犯，判個無期徒刑。照這麼說，我現在還能和你到處兜風，這麼悠閒，日子過得挺不錯呢。興許我做人還不算失敗？
風逍遙笑道：好久沒聽你說這句話，真是懷念。也對，你現在是成功的魚，當然不用再這麼說了。
欲星移說：是啊。
風逍遙發動了車，尋找完好的街道，那個防空洞就這麼留在那裏。欲星移微微睜眼，小聲說：嗯。怎麼偏生是我活著呢。
風逍遙說：因為你做人還不夠失敗，你不是已經說了嗎！況且，你還得留下來陪我呢。你別忘了，要是苗疆輸了，我也得是戰犯，咱們兩個是戰犯同盟。
欲星移輕輕一笑，說：這名字不錯。他抬眼望向汽車兩側，周圍逐漸出現完好的建築，只是蓋著砂塵，變得好像砂子堆砌的城堡一樣，欲星移恍惚間，覺得好像在什麼時候看過這個場面。他回憶著，漸漸又睡著了。剛才確實做了太多體力活，在戰爭被砂暴強行結束之後，他就越來越虛弱，以往這個程度對他來說根本也不算什麼。其實不用看病，他自己心裏清楚，那是因為長期勞心透支了精神，在發覺人類幾乎滅絕、他的心力再也不用派上用場之後，他徹底放鬆下來，就開始加速走向老去。
陽光照在他的臉上。耳邊是汽車引擎的聲音，還有漸漸小下去的風逍遙走調的歌聲。
鱗王的臉擋住了陽光，鱗王叫他：師相。
不，這時候鱗王還不是鱗王，是北冥封宇，是前任王的兒子，他的童年玩伴。北冥封宇只有七歲，穿著樣式可笑的連身泳衣，幼小的臉十分嚴肅，用王的語氣叫他：師相，看看朕的江山。
欲星移一看，北冥封宇拿著一個小鏟子，旁邊是他用沙灘上的沙子堆出了一個……可能是想堆個城堡之類，看起來只是一團參差的黃黃的沙堆。
欲星移發出同樣是七歲的稚嫩的聲音：臣在。陛下的江山……嗯。
北冥封宇笑道：朕知道，朕堆得很不像話，請師相幫幫朕，把它弄得更漂亮。
欲星移也開始動手，但他也只有七歲，何況他的長項一向不是這種藝術工作。兩個孩子分外努力地堆砌沙堡，造型的確有所進步，但有限。太陽照在沙灘上，沙子散發熱氣，欲星移用手背擦汗，說，陛下，我們休息一下，下午再繼續，成大業不必急於一時。
北冥封宇還沒說話，海上忽然吹來一陣急風。北冥封宇驚呼，欲星移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風就吹散了他們一上午的心血，黃沙飛了起來，呼在欲星移臉上。但這風倒是很涼爽。北冥封宇又著急地喊起來：欲星移，欲星移，你怎麼樣了？
欲星移用小手擦著自己的臉：我還好。這……這風……
北冥封宇慌張地伸手幫他抹臉。欲星移一張嘴就吃進沙子，難受得幾乎流下眼淚，一邊還在說：不用擔心，我沒事，就是這個風……風……
風逍遙說：怎麼了魚仔，你叫我？
欲星移覺得眼裏還有砂子，又疼又癢，費了好大勁才睜開，太陽從車前窗照在他臉上，難怪睡得這麼不舒服。風逍遙還在開車，一邊問：你不是做了噩夢吧？臉色真難看。後座還有水，喝一口？
欲星移沉默了一會，說：果然我還是做人失敗。
風逍遙說：啊？
欲星移說：要不怎麼一下子把我幹了大半輩子的事都抹消了，還不肯讓我去死呢？
風逍遙說：那你打算去死嗎？
欲星移想了想，說：人嘛，如果錯過了那個契機，想死其實也沒那麼容易。畢竟人的本能是求生，活著已經成了慣性。
風逍遙說：對頭。
欲星移把臉轉向另一側，看到風逍遙戴起了一個墨鏡，看起來專注地開著車，因此剛才的對話並沒太走心，他嘴角好像在笑，不知道是在笑什麼。長長的頭髮紮起馬尾，頂端翹起了幾根碎發，隨著風逍遙的呼吸一抖一抖。欲星移支起身子，伸手摸了摸他的馬尾。風逍遙嚇了一跳，說：怎麼了？
欲星移說：沒什麼。你要開去哪里？
風逍遙說：找個大超市，偷他們的酒和吃的。
欲星移便又躺下，說：我們這樣走進去直接拿，叫搶。
風逍遙說：好，搶！我從前只做過老賊頭，現在要做山大王了！
他開心地笑了起來，又開始唱起Yellow submarine，欲星移微微笑笑，沒再說他跑調。車子一騎絕塵地在大路上行駛，掠過許多空蕩蕩幽靈一樣停駐在路上已經無人認領的汽車。欲星移忽然又說：你最喜歡的那種酒，風月無邊，我記得是苗疆特產。這裏會有嗎？
風逍遙說：那要到首都才有呢。
欲星移說：我想喝喝看，我們接下來去首都吧。以往都是去公幹，還沒在你們首都參觀過。
風逍遙說：好啊！說來你要參觀，我老家景色也不錯，也有很好的酒，好些年沒回去了，不知道現在味道還一不一樣。
欲星移問：道域？
風逍遙說：嗯。
欲星移說：那從苗疆離開以後，接下來就去道域怎麼樣？
風逍遙笑著說：好啊。我的師兄留在道域，他精明得很，可能也沒死，還活蹦亂跳的。如果真的見到他，介紹給你認識，你們一定談得來，他和任何人都談得來。
欲星移說：當然，看你就猜得到你的家人是什麼樣。
車子開到一家大型超市附近，停了下來。欲星移打開車門，卻沒下車，回頭又問了一句：但也許道域也已經空無一人，更有可能和今天見到的防空洞一樣，只剩下屍體。你準備好再看見這種場面了嗎？
風逍遙摘下墨鏡，露出牙齒一笑，說：說實話，還沒。
欲星移於是也笑了笑，說：那就不忙著去，我們大概還要活很久，會非常無聊的。有朝一日你實在太閑，又想去了，再去不遲。反正就像你說的，我們現在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fin.

[ 此帖被linhardt在2022-09-20 12:41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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