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2.30 【双一哥】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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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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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8-12-31 0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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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0 【双一哥】少年游

一
素还真来的时候史艳文正在看书。
地方是香汀水榭，因靠着瀑布，三千尺水飞流下来，激起丈许范围的雾，新换的纱帘一会就沾湿了，沉沉垂落滴着水，一滴一滴，也似一场轻飘飘的雨。
琉璃仙境不少绿植，草木吸了水气，一阵阵散着香，是以今日未热起炉，只是泡了壶茶。
他为见人来得急，脚步却是轻悄悄的，只带落一片飘零叶，仍是把史艳文引得回过头来。看见仙境主人躲在后面鬼祟的一幕，他们相对着无言了一会，然后一齐笑了出来。
史艳文往旁边让了让，把新泡的茶倒给他，说没想到素贤人也会做如此勾当。
“什么勾当？”素还真反倒兴致勃勃，抱着茶杯勾衣角，又说，现下又无人，素某能做的事情应当还比史先生想的多些。
史艳文眯了眯眼，上下打量着他，眼神类似于网中的狐狸在打探猎人，然后道，那倒要请素贤人——多多切磋指教了。
他没用问句，后半句放慢，一字一顿说着，素还真对上他的眼神，目光也深邃起来，两人静静盯着，素还真忽笑起来，低低先说了声好，然后抬手，碰到了史艳文的脸。正要再说点什么，蓦然呕出一口血。
红染白裳，胜过树上垂来的一枝红千层。史艳文跟着扶住他，跟着滑倒地上，掌心触着一片热，他默了一会，低低说，你又拿命来做局了。

二
室内燃了香，压住满室血腥味。史艳文洗完手，方才守着他到现在，衣服也未换，现在人出去了，反倒也跟着静了，素还真靠在床头喝着他的药，喝一口停一下，教旁人不敢细思那药有多苦。
两个人一卧一坐对着，虽然本不是多话的人，但热场技巧人情世故总是熟知的，换做在以前，还是会没话找话说些别人的俏皮事转转气氛，毕竟苦笑也是一种笑法，类似于有些事做不了也只能这样做下去……史艳文在游神中强迫自己想些不着边际的事，仍是顺着触到了这个念头，把他自己警醒了一次，他像被针扎了一扎，手痉挛了一下，微微发抖，只是很快便掩去了。史艳文抬起头，对上素还真的眼，那里映着他自己。
素还真已看了他好一会了，是以对方出神，他知道，对方难过，他也清楚。此刻视线交汇，他把史艳文望，气息平静，连眼睛也不曾眨，只是静默着，把整个人塞进心内般打量着。他在对方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也清楚此刻自己的双目里也肯定是这样的——满满当当，盈满了他的脸，有真笑有假哭，一个一个的影子代表一段一段的过去，积少成多，万川成海，一切的确该这样发生，顺其自然且光明正大，就是这样子。
可素还真很快就明白自己想错了，还是大错，因为他接着看见那些影子全部聚集起来，全都有他，又不是孤零零的他，另一个人也在画面中，白衣的侠客，其发也是惨白，一丝丝发在鬓角前，掩不住了，就直接梳起来。但其实他能看见——有更多更长的白，被精心掩藏在黑发下面，但那人对年华提前的逝去并不哀伤，依旧对他人露出笑容。他坐下来接了茶，翻开读了一半的书，把里面的书签递过来，轻声说先生原来也喜欢大圣遗音。
素还真把木签握到手里，接话道即遇知音，素某便想请史先生同鉴，古物不可蒙尘。
于是请屈世途布置，水晶珠帘换成轻薄鲛纱，松松挽起来挂上，四面空旷，仙境的主人静坐一边，远客坐厅前，拨起一弦。
风波定，重影碎，前尘远去，素还真倏然惊起，意识到了有些东西的逝去。
“怎么了？”史艳文皱眉扶住他，方才的动作太大，扯到伤口是必然的事，素还真后觉，才皱了眉，史艳文看他这样子，知是连他也难忍：“我来看看。”
“算了，也没见血，”素还真本想制止他，“这种伤早习惯了，也算不得什么……”
他话没说完，史艳文径自拆开了裹布，伤在腹侧，使不上去力气，素还真推拒不得，随对方一层层绕布条，他难得怏着，一副任人鱼肉的样子，史艳文瞥了一下，接着又抬头看了几眼，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头抿了抿唇。
等棉布都拆开了，果然是旧伤崩裂，只是因裹得严，血未渗到外面，里面早是一塌糊涂了。

素续缘对着一再受损的伤处无言了一会，指缝里的针终是戳不下去，踌躇着放下了手。
史艳文跟着无言，素还真看着两人为难的样子，笑了笑，撑起来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转头对史艳文道，罢了，素某现在就想请史先生陪我去外面走走。
于是就真的走了出去。
琉璃仙境有冰泉有温泉，坐落占尽了天地风水的便宜，哪一边都养花木，虽莲花最多，而在路两旁，就算一块边角地也能同生豆绿粉面湛露与乌金。姹紫嫣红里钻出小小的一张脸，小狐还没花架高，踮着脚在挨挨挤挤的花枝下面寻觅，史艳文停下来弯腰，替他压下去一枝，小狐便挨个剪下不能再长的花苞，小半天过去，也攒了一篮子。
素还真隔着木栅栏看他，庭院叶落纷纷，如世俗大雪，积攒在过客脚边，也是温柔的。池塘水绿风微凉，从指缝间跑出去，吹起了青年黑色的长发，他手上压着艳丽花枝，旁边盛放的牡丹似绣在衣服上，斜红淡蕊之间，白衣的青年不染尘埃沾飞絮，他拿下肩头白绵绵的绒花，目光对过来，对他笑了一笑。

三
他们慢慢往外面去，史艳文一开始担心他的伤，但看对方笑得云淡风轻的脸，后来也不再谈。只是都放慢了脚步，每走一步，氤氲仙境就离得越远，渐渐消失在脑后了。
缭绕烟雾散得越少，所看见的景物就越见萧条，花鸟消失了踪迹，陪伴的剩下千级长径上铺了积年的落叶，触感软软的，一步下去踩出个半寸深的脚印，史艳文在前面探路，素还真走在后面，印在他的脚印上，两人说些天南地北的事。那时候他们给对方讲了许多往事，关于自己不关自己的都有，说难劝的小弟，不好请的师弟，云洲的雪，云渡山的风，天下第一的儿子，混世魔王的儿子，半黑半白的朋友。太多了不够一气说完，素还真喘了口气，握住史艳文的手，山脚就在眼前了，耳闻人间喧嚣越来越近，路也平坦起来，他下了一级，还未回头，史艳文道，先等等。
素还真转过身去，史艳文正走到旁边，背着对他，动了一会，转身时手里捻了什么东西，史艳文来到他身前，说：“先闭闭眼。”
素还真照办，感觉到史艳文的手抬上来，捧起了他的脸，对方端详了他一会，接着什么微热的湿意在眉头滑过，左一点右一点，然后没了动静，像是结束了。但史艳文没出声，似乎又在思考什么似的，并未让他睁眼，素还真也就接着立在原地，不发一言，接着感觉到对方又凑过来些，距离不算远，因为面上被扑了些呼吸，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很快离开了，过了一会，史艳文道，好了。
素还真把双眼张开，看见史艳文手指上有如墨的乌紫色痕迹，擦掉了一些，干在手上暂时褪不去。
史艳文道，走得随意，虽说史某用不着乔装，但素贤人在苦境若想得会闲，漩涡眉是不得不注意下了。

许久不出来，世间热闹还是依旧的，好或坏会因一个人改变，但不会因一个人止歇。买糖人的白胡公公收了铜板给孩子吹糖，看布料的妇人为了一尺余料扯开嗓门还价，他们刚走到街上几步，又有算命先生提招牌凑上来，史艳文本来想避开，素还真反不肯松手，笑盈盈跟他周旋，素还真道：“得与先生有演员，定有不寻常处，不知怎么求先生请教。”
算命者摇头：道不敢妄指教，老者在这条街指判卜卦满十载，大富大难都见过，先生这命相还是头次见，深不可测，可否请老者一观。
有墨水的文人少见，有真本事的算命先生也少见，素还真这下来了兴趣，道这倒是缘分了，说着手一转，把史艳文拉到前面去。
史艳文一愣，转身去看，被他一把摁在木凳上，对方则是笑眯眯的，又朝算命者说只是劣者近年不适宜占卦测字，劣者这位挚友倒无禁忌，他我无差，劳先生了。
算命者左看右看，从相看到骨，说二位交时不大像久的。苦倒都受得多。
史艳文点点头，跟着说，论吃苦，史某是不敢跟先生比拟。
老者说了一句这还要谦虚，摸了摸他二人手上掌纹，素还真涂了眉毛，便没让观面相，老人对比了一番，又想了片刻，道老者活了有大半辈子，这等贵人还是第一次遇见，二位命数贵不可言，却不在朝堂不在世家，一身愿寄清清白白，却总拖泥沼谗言中，年少有成却难聚天伦——命也？天也！
命也天也。他连着重复两声，重重一叹。

后来某日，当他们回顾这一段日子时，史艳文问他这事有何见解，素还真说你看那位先生蓄着长指甲，没山羊胡，头戴瓜皮红帽，一双炯目灵巧，手臂结实行书有力，其实更适合做道士。
他们都是不年轻的人了，面对什么都且静且从容的派头，再揭伤口也只是疼一瞬间的事，伤痕结了痂，成了疤，看似告一段落，表面看去没什么大碍，但原来伤是在里子内，除之不去无药可医，在每个存在的夜里被触及，然后隐痛着，撕咬骨髓，为以前的事当一个永久的提醒。而他们依旧能笑着按住钝痛的部分，云淡风轻同别人说说笑笑，任劳任怨来回奔走，甘心把自己放在鸿羽的位置，轻到两句话就概括了一生。

四
这次的游转，他们先是到江边，未到雨季，连货船也少，问了一会才有船家愿意上路。撑船的老叟双目蒙着翳，动作却极娴熟，不见他怎么大动作，已避开几艘船，老叟先喊句上路，往水里倒了半盅酒，再摸索着拿起船头钓杆，取下一尾鱼扔进篓里，说要给孙儿留着。
先前凑近人烟处，如今一离热闹，才突然意识到季节已入深秋。
河上漂着落叶与残荷，这种天气了，只剩菊花开得好。素还真伤还没好，靠着船边弄水，史艳文在舱内弄着东西，等重新上来的时候，素还真正把莲蓬剥完，莲子还有些衣没去，史艳文拣他手里的吃了，皱眉说有些老。
“若真弃嫌，素某不也是老的。”素还真对他笑，史艳文又皱眉，把头偏过去看了一会水面，过了一会，还是又吃了一颗。素还真收手，面上带了些得意，直起身子，史艳文转身让他靠着，目光寻找水面上的莲蓬，得空跟老叟聊些话。
老人家话多，喋喋找着话头，多是谈他的儿子与孙子，儿子也跑水路，留儿媳顾家，不是大美人，可不美又如何呢，温婉贤惠，操持家务，重要是夫妻恩爱，一家人和和乐乐过，跟书上写的什么琴瑟和鸣似的。又说小孙要十岁，再多阵子也要来见见水里的市面。聊多了，又来问两位客人怎么不一起说说。
素还真说听着怪羡慕的，只想多听些。
老叟笑问先生年纪轻轻，也像个有家室的，怎么个羡慕。
素还真说，有人陪得长久便是羡慕了。他说着转过头看史艳文：年纪大了，总是看见什么都有感触。
史艳文听着，心内蓦地一软，又是一痛，转过头去看着对方，素还真也望过来，不发一言，眼里却有千言万语。
袖内交叠的两只手便悄悄再扣紧了。

他们在船上睡了三夜，老叟年纪大了，睡沉醒得却早。年轻人在旁边的确不大方便，等临别登岸，史艳文头发略乱了，素还真替他细细打理好，才掬水洗了把脸，史艳文让他等等，然后又拧了帕子，在脸上好好擦了一番，把树汁洗干净了，拉着人上去。素还真的漩涡眉重见天日，水珠映着青空暖阳，几乎能闪一道光，照不进半盲得老叟眼里，老人家受了银子，又划桨回家人身边去了。他们在原地等着，目送老人远去。

史艳文并未想到素还真想要来的地方是这里。
这个时节，山里不见花，只剩老树青着青着，素还真带路往前走，一深一浅把人带到后山，进山的时候，史艳文靠在石头下，素还真坐在上面，把当年自己的墨宝读给他听：“半斗坪内师渡徒，半斗坪外徒渡师。”
史艳文边听边笑：“原来大名鼎鼎的素贤人当年也做出这样狂傲的事。是史某看走眼了。”
“史先生耳聪目明，也挡不住世间禽兽多变，偶尔看滑也是情有可原，不算什么。”素还真跟着他的话往下走，应得好不心虚。
他们在山腰歇了一天，再继续走了一个白天，走到了那个小茅屋，八趾麒麟在这育出三个徒儿，出师出名，举世皆惊。徒儿们白发人送白发人，再送一个黑发人。小徒弟与师父埋在此处，也算不孤单。
素还真把史艳文带到坟前，史艳文找了个黄铜盆，把两人买来的黄纸一张张叠了烧进去，然后叩拜。史艳文不知要行什么礼，本想先到一边，素还真拦住他，一起下了拜，他体力有些不支，干脆坐下来跟师父说说话，指着史艳文道，师父，徒儿新得友人，带来给您看看，徒儿一生好友众多，您担心我坑了别人，那今日把这位带回来给您看看，审察了若合心，就给徒儿托个梦，徒儿多年不见您了。
史艳文由着他胡闹，在师父面前，出师多年的徒弟似乎又化为孩子，固执炫耀着心头爱物，他打理着坟头的落叶，再跟着拜了一拜，一同起来。素还真抚着碑，手里牵着他的袖子，苍白的嘴角浮现出点笑意。
他说，认识这么久，可多数时间都在忙，也是现在才有空带你来见见师父。
史艳文说你怕是想气气他。素还真摸着石碑上的刻字，说那也好，我也想再见见师父，反正道士是不怕鬼的。
那你会怕什么。史艳文问。
素还真道，其实挺多，而怕的多了，就开始无惧了。
史艳文点了点头，扶着他起来，风吹过，两人的身上都沾了些纸灰，一星半点落在白发上，好一会才理清，整到衣服时，素还真张了张口，蓦然呕出一口红黑相间的血。把衣襟染得透红。
史艳文的手顿了顿，抱着他慢慢往地上坐，四周本铺满了红枫，素还真的血一阵阵涌出伤口，在布料上浸湿扩散出来，也像是一片红枫。
“我知道你不怕死。”史艳文说，“你有你的计划，我会再助你。”
接着发生的事，就像从前发生过的一样，他感受着怀中的身躯开始失温，甚至已经知晓要过多久才会彻底冰冷，他也只是等着，等冰凉的皮肤下血管开始干瘪，缓慢流处体外的血液开始凝固，而自己内心是如何冷硬，连一滴泪都不会再表露，只静静的，静静的，计算他魂魄的流逝。
风走过，吹散满树红叶，史艳文抱着一线生息的人，一遍遍抹去他脸上的血渍，直到失去力气，他抱着素还真，叹息了一句，素还真，我想离开了。

五
那之后，两人又分别了一段时间。
素还真回来的时候红枫也将谢，他的“尸身”被屈世途妥善处置，放在水晶棺里拿寒冰玄玉镇着，主人魂魄经常远游，有时会忘了肉身，那就重新塑造，一来二去，所有人都习惯了，习惯目睹与等待，盼望下一次的惊喜。素还真站在人群中，把诸事一一布置了，一番人气持续不久，如朝露暮云，倏然散去。满室热闹一消，复归于寂寞安定，素还真脸上笑容便跟着逐渐淡下去。他敛起了眉宇，眉纹便在稍皱的川纹中，隐隐现出一种踌躇的不确定，看在屈世途眼里，对方踌躇了一会，说史先生在老地方等你，他东西都收拾好了，成不成你掂量着办吧，我也劝不动了。

说是收拾好了，其实东西也没多少，史艳文在厅里等他，边等边拨琴，大圣遗音九色通润，拨奏古韵，后半章岁云暮唱完。素还真掀帘进去，看见对方脸上的笑容。
当晚他们聊了许多事，屋里只剩一盏油灯，素还真枕在他膝盖上，透过床帏看那点模糊的光亮，说起听来的事，蓬莱昆仑太远，史艳文对他讲起中原，他在那的三十年，临水高楼携酒，看明月落霜江，莲花不多，却有不少的木芙蓉，指甲大的鸟跟手掌大的蝴蝶栖在里面，几个孩子便在花下读书。素还真闭眼听着，说听着好生羡慕，我也想跟你去看看。
史艳文只是将他望，不躲不避，平日压抑在理智下的感情冲破桎梏，漫漫涌了出来，汇成眼角一抹光，将坠未坠凝在那，眨眼也不落，素还真伸手摸上他脸，对方依旧笑着，与他一样的笑，总是这样甜苦相掺，只是不知此刻，又是那种多一些。史艳文覆上他的手拉下来，盖在膝上，他开口道：“有次小聚，宴尾一起抛骰，我又跟着玩过一次。”
“你三三四点输，秦假仙问你在苦境最佩服的人是哪个。”素还真说。
史艳文又对他笑了笑，素还真反手与他十指交握，史艳文跟着收紧手指，这样似乎就能再无缝隙。
“其实论苦境武功才智，冠绝者谁都会说是琉璃仙境素还真，我也赞同这天下第一之名，但我的答案其实还是跟那时候一样，”史艳文感到舌根发苦，这让他说话不得不慢下来，维持声音的平稳，但苦味却越来越大，好似要扩散到胸腔那里去，他继续喃喃道，“我最佩服的，其实是屈先生。”
“他能习惯你的离开，再多次也会胸有成竹，然后照旧布置好一切，守候等待，不急不惊，怎样都不会被伤到……但是我不能。”
可以波澜不惊，甚至无悲无惊，却做不到坐视不理任其自流。
死，因过多接触而司空见惯的事，它是世人避恐不及的终点，也成了厄魇，提前多少次经历，一次次亲眼目睹承受失去，明知这是其中下场，却只能面对。欢喜一个人需准备好付出，有的公平，有的不公平，这是世间秩序，当这样的灾劫一次发生，明知还有后路，可再也承受不了失去，而最后……便不再无惧。
俱于重复而多样的分离，从一到百，英雄有无数个理由愿为百姓牺牲，若只当个百姓，也许就不必承担那么多，那么多哀伤不舍，当这样的悲恸演习一次一次，终有一日，感情是否就再也不会动容。
“还真，”史艳文看着他，目光让他久静的心也开始痛起来，史艳文仍是静静道，你做不到放下江湖天下，而我也有做不到的事，做不到能一次次冷眼等你死。

锄强扶弱是侠者的选择，侠之大者，提携旁人，为国为民，赢了天下赞誉，失了爱亲，这样来看，换算下来真真是桩不合算的买卖，但总有这样的侠客，愿承担这样痛多过快的过程，消磨着气运寿命，哪怕百年之后又是一代人散去，其身也默默，换一抔黄土一杯清酒，后人诚心祭，他们无姓无名，倒有个统一代称：英雄。
潮起潮落，山河家国，城墙下葬了多少人，其实每个人都是英雄，他们洒着满腔豪情热血，也愿默默无闻，好似这份寂寞也能当作宿命。
即是宿命，那自然没有称心如意的。

送别时，素续缘为顾医庐来得迟了些。素还真陪着史艳文在渡口坐，江山来往船只多了些，风拍过来，飒飒地爽，史艳文舒惬眯眼，长发散下来，素还真握在手里有一搭没一搭梳着，然后慢慢松开。
史艳文与他长久扣着手，就这么牵着把一碗酒喝完，然后再拜。
一身白衣落拓的剑客，其走时也是雪白，素还真看着他的影子消失在水云相接的地方，慢慢转身。
时深秋未暮，枫叶正红满山，有人踏歌而吟，去往来处。还有人发现一朝霜降，天下皆白。

尾声
又是年桂花开时，屈世途从市面上买了些枣子月饼回来，又亲自动手做了个莲花馅的，素还真当即大赞好友厨艺精湛云云，对方露出个牙疼的表情。
晚上的时候青衣宫主也来，屈世途脸上都能笑出褶子，素续缘倒了半杯酒，想想又满上，敬了素还真一杯，他看着少年，心情自然是喜悦的，饮了那杯酒。

一场人来人去，夜半梦起，琉璃仙境的主人下床醒神，走到散了场的凉亭中，地还未扫，积留了瓜果皮，散漫狼藉着，剩珠帘被风微微吹动着。素还真坐在亭内抬眼，能看见一轮月正圆。
今岁季守时，风吹依旧，凌霄也红，只是无去年人与言。
忽然又想起许久以前，有白衣客解剑至此，一曲未尽，偶得知音。
坐起五音律，意惊松间风。
他忽然静静笑了。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