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3.18 【挹天癒中心/挹藐】闻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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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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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

樓主發表於: 2022-03-19 0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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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8 【挹天癒中心/挹藐】闻香

*cp有禘玄、癒和、挹藐（为主） 3pW4Ul@e
Dic|n@_Fy
*现代AU，依旧是私设の王还有oocの王~ /)K;XtcN
]63! Wc
*全文24000+字（对不起我真的废话好多哦...TAT） $YY{|8@kjv
0QfDgDX
*对不起禘我不是故意要把荒禘写成渣男的...只能说人分有爱的和最爱的吧。又或许这个最爱并不是一贯而终的。 J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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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一点寄玉 8qw{e`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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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plu;w

这一天的十二点要过去的时候，玄魁醒了。

酒店暧昧的暖黄灯光掺杂了夜色，他有一瞬的时间仿佛身处一个毫无光线的世界，几乎让他心凉。从身边传来的温度是生命的体征，也是长夜里提醒他并非一人独对的象征，可也许是房里实在太暗了…

他眨眨眼，一张床上，有两个世界。

揭开被子一角，赤脚踩在了冰冷的地面上，轻声到几乎不闻的脚步最终停在独占一面的玻璃墙前。抬起的手有些犹豫，却没有多少迟疑的拉开厚重的绒布窗帘，看向了高楼下的星星点点。

这一天要结束了，可属于都市的热闹却好像从来不曾停歇，尽管是夜晚，也是灯火通明，吵闹不休。

其实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可以让人沉寂的地方。

那我为什么要看呢？他问自己，得不到一个答案。或许是为了这个答案，或许，是为了别的。

夜深了…什么时候日出？

身后的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细心的听着，没有回头，掌心慢慢贴在玻璃上去感受那阵冰冷，像要逃出一个牢笼，直到脚步声响起，又停在了他的背后——一双健壮有力的手臂从他的腰侧伸来，将他禁锢在了一个温暖，却也没有那么温暖的怀里。

赤裸的身体相贴，心和灵魂，都不可抑制的在悸动。

“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低沉浑厚的嗓音吐字时带着热息掠过耳畔，玄魁不由瑟缩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带着胡茬的脸在肩颈边流连，未消散的香水气味随着他的靠近飘忽在身边，檀香与麝香的尾调在这个人的温柔里，几乎要让人溺毙。

许久不听到回答，荒禘无趣的撇撇嘴，最后在对方的颊边亲了一口后就松开手，走回床头拿过香烟夹子，点了一根烟。封闭的室内烟丝燃烧的气味很快就传到了玄魁身边，不大喜欢那种味道的他皱皱眉，转身走了回去，坐在床沿的荒禘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拉过来压在身下，夹烟的手拨开了他额边散下的碎发。

“...我真的太喜欢你了。”他笑着说，视线从褐色的发移过半掩睫羽的眼，指间一直在燃的烟白雾缭绕，太近的距离里终于消散了香水的味道，让玄魁再也闻不见。

这个男人总是喜欢在这种时候说这样的话，似乎爱情这种东西，在他的认知里不过就是几句廉价的情话就可以深刻。

那么，真的是这样的吗？

带着茧的指腹轻柔的滑下俊秀的脸，荒禘始终浅浅的笑着，桀骜的脸上有三两分的邪气，“不管什么时候、对我什么态度的你，我始终都喜欢着，哪怕是在这种时候你也冷冰冰的，我都不能不喜欢。你知道吗？你知道的吧…”话音湮灭在一个额上的吻，他临居高位，而玄魁抬眼，看不清他的样子。

“你说的话…有几分的真心在里面？”在这个即将过去的夜晚，他终于开口了，脱口而出的话，包藏着自己都心酸的嘲讽。荒禘握住了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上，又低下头，于他耳边沉声道：“至少这一刻，我的心…全都属于你。”

“没有人会只想要一刻的真心。”

“对。是，没错…没人会想要一场没有结果的爱情，只有一刻的真心…但你要知道，我给你的，永远比给别人的，要多的多…”

在他的吻再次降临前，玄魁偏头躲过了。没有言语，没有表情，他看着对方指间夹着的那根烟，望着前端不断闪烁的橙红色火光，以及短暂的璀璨后灰白的灰烬，凭空生出一种恐慌。那是对于“消失、湮灭”的恐惧，是当握在手中的风筝线断裂，而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风筝再也遥不可及的难过，是当你以为只要睡去就可以忘却所有痛苦时，悄然到来的清晨。

握不住了，瞒不了了。

没有发现在那张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意，向来包容他小性子的荒禘笑了两声，也没有去责怪他过分不给情面的冷淡，只是像牵起舞伴的手准备在水晶灯下艳羡旁人一般的牵住他的手放在唇前轻吻，问他：“难道我的话，还不够虔诚吗？”

“…我只是觉得，你不该这样的虔诚。”

“哈哈…”笑了一笑，荒禘起身坐在他身边，说：“晚了，如果你要走，就早点离开吧。”

这是他们之间的规矩，或者说是玄魁单方面的规矩——在外开房，他从不留下。荒禘问过为什么，毕竟应该没有人会在缠绵过后就急不可耐的要离开爱人吧？谁都想多温存一番，可玄魁自始至终，都没有给过回答。

沉默了一会儿，玄魁从床上起来捡过地上散落的衣物，无言的穿戴着。天冷了，但他穿得还是很单薄，与街上的大多数人都显得格格不入，看起来只需要一阵稍显冷冽的北风就可以吹倒一样。荒禘抽完了一根烟又点了一根，半眯着眼去凝望他略显消瘦的背影，长长的吐了一口烟。酝酿了一晚上，他有句话却始终不晓得该如何开口的。什么样的人会难以启齿呢？无非是愧疚、无奈，还有不想罢了。那他要婉转一点，先找些别的话扯来扯去吗？他可不是那样的人，他知道，玄魁也不是那样的人，那样不过是多了几句废话，会让他们之间变得更尴尬罢了。

“…玄魁。”

他开口的时候，背对着他的玄魁刚扣上衬衫的扣子，闻言动作一顿，长却不甚卷翘的眼睫慢慢抬起，看向了他们方才相拥的地方——灯火还是灯火，夜晚也还是夜晚。

“…什么。”

“哈…”拍拍床沿，荒禘弹了下烟灰，道：“你先过来坐吧。我有话跟你说。”听他这么说的玄魁敇天皱了皱眉，似乎不大理解他们之间能有什么话必须要靠那么近才能说。但说来也奇怪，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可以和这个男人在床榻上拥吻，却难以接受他最普通的亲密。

太近了。

…或许。

冷静下来的心会离得太近，而他，会把持不住的要向这个人倒去，沉溺在他时不时施舍的那一点温柔里。

他不能。

…他不能。

夜晚是很漫长的，无言的当下，空气似乎都可以凝结，而他们之间的沉默，是一种对峙。

荒禘有些苦涩的笑了，但还是不死心的，说：“就这一次。你乖，也听我一回，行不行？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在荒禘始终不减的要求下，对他永远都是默默付出与依顺的玄魁还是不得不对着他放软了姿态，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后走过去，坐在了他身边。荒禘握着他的手，跟个孩子找着玩具似的，一会儿与他十指纠缠，一会儿又紧紧的捂在手心里，随后压低了声音，与他说：“...我就要结婚了。”

这话来的太突兀，说得太轻巧，玄魁一怔，没有说话。

“姤儿…总不能这样一直无名无分的跟着我。你也懂，女儿家的名分有多重要。”

抬眸所见，纠缠至今的男人在床头昏黄的灯光下柔和了刚毅的棱角，垂眼时的浅笑是数十年来自己都少见的模样…沉默、沉默，玄魁安静的听着，听着他沉声的倾诉。

“我喜欢你。这是毋庸置疑的。但如果我说我不爱她，这是假的。”

“你知道，我们之间…永远都不会有结果。”

“…我知道当初我说过会陪你一辈子，这点不会变，我还是会在你身边。”

“但是如今我却要放你走了。”

“我放手了，你自由了。”

“...”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对他的响应，就只剩下沉默了呢？玄魁默默的想。是第一次，当他们在楼梯间靠近，被人看见时他匆忙离开的时候吗？还是每一夜每一夜，固执的要离开后走在路上，在心里嘲笑自己就像个应召女郎呢？或许还是她来了吧，她来了，他可以当着所有人的面去吻她，理所应当的和所有人说喜欢她…沉默着看，沉默着听，自己还是心太软，终究只能一声不吭的，去接受所有他给的一切。

“我知道了。”

在即将离开的时候，荒禘问，这么多年来，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句你爱我，所以…你有吗？玄魁笑了一声，没有回身去看他，只说到如今你这样问，还有什么意义吗？

“…没有。”

“所以…你不该问。”

说完这一句，他没有任何留恋的打开房门，离开了他曾经最在意的，所有，和全部。

…

他要了一支烟。

入冬后连空气都仿佛带着让人心痛的尖锐，深藏在每一次的呼吸中，慢慢的充斥他全身所有的血管与神经，麻木了他所有的感官。随着孤寂的步伐一路走，暗下一路街道边的灯火，隐约一个黑影站在一旁，好像都和他一样，在这个深夜里，找不到可以回去的地方。

唇间衔着那根烟，他走向那个高挑的男人，看着对方唇间燃着的细微火光，低声询问：“能借个火吗？”

男人点了点头，靠了过来，递出了手中明显攥了很久的火机——金属的材料，上面有着不属于寒冬的温度。在一个不算远的距离里，抛开毫无美感可言的烟味，玄魁闻见他身上传来一阵淡淡的馨香，充盈着鲜花的淡雅气息，和香草奶油般的香甜气味。晚香玉？银桂？不及去细细品味，下一瞬刺骨的寒风就卷走了所有的芬芳，掩盖了他只有一瞬的安宁。

…他应该是个非常讲究的人。如果不是这么黑，倒是有些想看看他什么模样。

这样想着，玄魁低下头，拨开手中火机的盖子，摩擦打火石后于两人间燃起一簇小小的火苗。“谢谢。”归还了火机，他礼貌的道谢，正要走的时候，男人说：“...总会过去的。”

“...什么？”

“哈…所有的一切，总会过去的。”说完，男人与他背对着，也向他的前方走去了，同样寂寞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夜色里，湮灭了火星一点。

自己的前方有什么？望着依旧萧索阑珊的前路，玄魁想不到，但他明白，如果自己不向前走，不管前方有什么，都一定不会遇到。

“…会过去的吧。”他喃喃自语，双手插在口袋里叼着烟，抬头凝望着今晚的夜空，再次独自一人行走在这过于安静的深夜里。

…

路过一条灯火通明的商业街时，玄魁停在了一家花店前。这应该是所有人的天性吧——遇见美妙又充满了生命力的事物，总是忍不住要多看两眼。有一个女孩从后面跑来，拍了他的肩膀后给了他一枝玫瑰，没有任何目的的赠予让玄魁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待接过了，女孩立马又离开后，才惊觉燃至尽头的烟将火苗烧到了他的身体，灼伤了他的手指，让他不得不松了手，放开了方才在黑暗里，他唯一的光明。

低眼去看，不甚明亮的当下，那是一枝香槟玫瑰，哪怕是在人造光芒下也不落一丝庸俗，娇嫩且美好，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单枝的花只在下方剔去了枝叶与尖刺，而他接过时却捏住了上方警示的花刺，划破的指尖顺着枝叶淌下血来，痛，却不想放手。犹豫了一会儿，他眨眨眼，凑近了轻轻嗅了一下，被尼古丁与一氧化碳混浊的嗅觉由此重新被唤回。

于是，在这个夜晚里，他终于笑了。清浅到难以察觉的笑就像是吹动玫瑰枝叶的风和早晨凝结花蕊上的露一般稍纵即逝，却不失独属于他的美好。

哪怕这个时候，他的身边只有无边无尽的寒冷与黑暗。

爱上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福；

思念你，是混合了甘甜的痛苦；

陪着你，是骄傲对我进行荼毒；

没了你，我如孤舟失航，迷茫无度。

“…我不知道，我能否忘了你。”

<二>

“天大癒者…”从饭碗里抬起一双水灵的眼睛，荒天尘努力吞下嘴里的饭，看着隔着一张桌子的宽度坐在对面的挹天癒，小心翼翼的问：“是不是我考试没考好，你生气了呀？”虽然平时挹天癒就跟块冰一样不怎么有感情上的波动，但今天从学校回来后他能感觉到他的天大癒者比往日里还要沉静，思来想去想来思去，好像也就只有自己数学考的不是太好这件事会让他不高兴了。

小心翼翼的疑问让挹天癒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已经影响到了别人，脑海中组织了一会儿语言后探手过去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没有，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是我个人的问题而已。”说罢，他想想，又靠回在椅背上，“虽然数学考试一般，但班导有和我说你其他科目都很出色。这次我便破例给你一个奖励，随便你提，只要合理，是在我能力所及内，都可以。”

闻言，少年眼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追问道：“是不是真的什么都可以？”看着他这般天真可爱，挹天癒点了点头。“那…”嘴里咬着筷子尖，少年想了又想，突然发现其实自己没什么想要的，毕竟这世上不是所有的愿望都可以被实现，而他内心最渴望的就是这其中之一。

挹天癒始终耐心的等待着对面绞尽脑汁的少年，等着去努力实现他的心愿。

毕竟这个孩子是这世上，自己的唯一了。

“我想不到哎…”颓丧的低下头，荒天尘托着脑袋唉声叹气。挹天癒笑了笑，说没关系，什么时候想到就什么时候说吧，这个承诺一辈子都可以兑现。少年点头，又问，那我可不可以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让天大癒者烦心了？

挹天癒一怔，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很烦。“...朋友约我晚上出去。”眨了下眼，他说：“我不知该如何拒绝罢了。”

“为什么要拒绝啊？”荒天尘笑了起来，又咬着筷子尖，说：“八百年也不见有朋友来约你玩啊，医院的工作那么忙又紧张，去放松一下不好吗？”

这孩子什么时候养成咬筷子的习惯？默默在心里想着，挹天癒回答道：“留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哎呀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站起来熟练的收拾收拾桌子，少年笑道：“我又不是两三岁的小孩会爬窗台，在家有什么不安全的？我是能饿死还是会渴死啊？哈哈哈~”端着碗筷，少年向厨房走去，将东西放进水槽后又一蹦一跳的跑出来从背后搂过挹天癒的脖子，靠在他肩上说：“去吧去吧~我乖乖在家等你回来就是了！”

少年人略微偏高的体温连着衣服传来，伴随他话音所感知的，还有浴室里那瓶柑橘味沐浴乳的味道，淡淡的，混合着点点皂粉洗涤过的衣物在阳光下照耀后的气味，算不上十分好闻，却能让人不自觉的联想到家，心里暖暖的。

拍拍少年的手，挹天癒点头，说：“记得好好把作业写完。”

…

入秋了，有些冷。

因为今天限号，挹天癒不得不打车去岳云深之前发给他的那个地址。可今天也不晓得是什么重要的日子还是前方发生了些什么，都晚上七点多了还在堵车。

“您着急吗？”前排的司机好心的询问，大体是看多了这样的场面，知晓要等待的时间绝对不是“一会儿”可以解决的。低头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想着他们应该还在酒店用餐，挹天癒颔首，说：“不是很急。您可以慢慢来。”

“不急是最好，不然这地方啊，也就自行车可以通过了。”

侧目看一眼街道上摆放一整排的共享单车，他笑了笑。橙黄色的路灯灯光透过车窗照着后座，有一半被另一边的车流挡住，还是黑的，他就坐在明暗之间，沉默着慢慢从行道树边路过。司机没开灯，可能是为了省油，也有可能是觉得没有必要，只是自己在前面哼着歌，时不时的骂两句。太黑的地方坐久了会困，又有凉风从窗外轻响着吹来，让他忽然觉得有些倦了。

“会要很久吗？”他问。

“也不会很久吧，估计再等个半小时就差不多了。”

半小时的堵车，半小时的车程，他点了下头，往车窗边坐了些，靠着椅背无言的望着前方一动不动的车流，最终还是困倦的闭上了眼。

…

再睁眼的时候，已经到地方了。

应该是喊了两声他没听见，司机是从前排转身过来将他拍醒的。吹了冷风他的头有些疼，略显秀气的细眉微皱，付了车钱后道歉说了句不好意思，油门都已经踩下去的司机不在意的一挥手，绝尘而去。

再确认了一下地方，比照着岳云深给发来的照片，挹天癒站在某个地下夜店入口边的行道树下，不是很能理解的看着楼梯下排队排到楼梯上的男女，打了个电话去询问自己接下来该怎样做。

到了？似乎是觉得他到早了，岳云深的语气有些惊讶，说我也快到了，你先进去？还是等我一会儿？

委实不想要一个人面对夜店这种充斥着糜烂与颓废的场所，他扶额，心想要不等岳云深来和他说自己还是回去吧

“你先来吧…我等你。”

“诶，等等。”

“又怎么了？”

“我还约了别人，你不介意吧？”

挹天癒无语了，不过想想自己本来也没兴趣待着，就回道：“没事，你快来吧。”

“他是…”大概是信号不好，岳云深的这句话说得有些不大清楚，挹天癒只好问他说什么，没想到电话突然就被挂断了…

早知道一开始拒绝就好了…无语至极的看着手机屏幕，他摇头，向后靠在树干上，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他有偏头痛的毛病，持续很多年了，大概也就是荒天尘有多少岁，这个毛病就跟了他多少年吧。小孩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的时候难过了半天，以为是自己害得，让他哭笑不得，安慰了半天才好。

他的头痛发作的没有规律，但也就那些个因素。或许的确是医者不能自医，作为医生的他却治不好这点在自己身上的病痛，只能在发作的时候吃点止疼药。也让别的医生帮自己诊治过，但那长长一条的规矩列下来，听得他还是选择乖乖的吃止疼药算了，反正也死不了，疼点罢了。

等了差不多有五六分钟，远处开来一辆黑色的吉普，刚好直射到面部的车灯让挹天癒嫌恶的别过头，待看见那车转弯停下的时候看见了熟悉的车牌号码。

停个车能要多少时间？岳云深的车停下后足足过了五六分钟才关灯，又过了大概两分钟才隐约传来了车门关上的声音，他带着个人，往这边来。“好久不见了。”距离还剩差不多十步的时候，岳云深小跑了几步，抬手就要去搭肩膀，挹天癒淡定的拂下他的手，说：“几年而已，倒也不算很久。”

“几年还不算久？你真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啊。”岳云深笑着，拉过慢慢悠悠走来的同伴，介绍道：“寄尘寰…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资助的学生。”说到身份时，他明显的顿了一下，像是不知道该怎样去描述他们之间的关系，直到比他还高了几公分的青年一把揽过他的腰，宣誓主权一样的板着脸道：“男朋友。”

挹天癒挑眉，有些不大相信， “你这小孩胡说什么呢。”岳云深差点跳起来，赶紧去扯青年的卫衣袖子，冷白的灯光下可以看见他瞬间爆红的脸颊。明显要比他小了不少的男孩笑笑，低头凑近了，说：“现在不是，以后就是了。”

“你…”

“咳咳…”适时的咳嗽两声提醒面前两人在场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已经明白为什么他磨蹭那么久才下车的挹天癒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无力的说：“...我不是来看你们打情骂俏的。”说着，还打量了两眼岳云深带来的小男孩。不算很利落的短发，还带着三两分少年青涩的脸庞，他的左耳上有着银色的耳钉，穿着黑色的卫衣，灰色的破洞仔裤，配一双同样漆黑的马丁靴。

“...十八？”

眉梢轻挑，有些讶异于对方的敏锐，寄尘寰笑笑，回道：“十九了。”

“差不多。”挹天癒点头，准备先告辞，没想到这话都在嘴边了，岳云深却突然不由分说的拉着他下了楼梯就往大门边走，就连他的小男孩在后面老不开心的臭着张脸也不管。头还是很痛的挹天癒看了眼一边穿得花花绿绿打扮得各式各样的人群，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没再多做抵抗，因为他们确实是很久不见了，毕竟都是朋友，他也不好固执的去扫岳云深的兴。

…

才进去不久，岳云深那大近视眼也不晓得怎么突然视力就好了起来，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重重人群后正在一个人喝闷酒的某人。他撞了下一边正在纠结着是喝酒还是喝水的寄尘寰，毫不犹豫的将酒杯从他手边推开，说：“你老师在那边。”

“什么老师？”寄尘寰没放在心上，还想要去端酒的手在直愣愣的注视下不得已的改了方向从果盘里戳了一块橙子放嘴里，瞬间酸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我靠…这柠檬吧…”

看着他这样子叹了口气，岳云深转头跟挹天癒说要带寄尘寰去看看他的老师，你先玩着，我们过会回来。

端过酒杯，挹天癒低眼看着水晶杯里转着圈的冰球，微微点了点头。说实话他不知道这种地方有什么好玩的，至少对于一个不认为它能带给自己快乐的人来说，它不过就是一个人多、昏暗、嘈杂，又混乱的场所罢了。

吵闹的音乐声震耳欲聋，混杂着各种气味的空气简直太过混浊，他甚至难以分清这里面有多少种味道。男士香、女人香、酒味、烟味、体味、皮革味…这乱糟糟的一切让他头晕眼花，提不起一点兴趣。

许久没有来过这种地方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抿了一口酒，挹天癒想起过往每一次，就算不喜欢，自己却因为某一个人而不得不来。

他喝得烂醉如泥时会不断呢喃着自己的名字，看见自己脸上不高兴的神情，会默默的握着自己的手，靠过来给予一个依靠，身上传来的混着一点点烟草气息的香水味…

『抱歉，又让你陪我来你不喜欢的地方。』

『可身边没了你，总觉得不安。』

他说话时被灯光掩盖的轻松笑容还历历在目，那么真挚又真情…MILLÉSIMEIMPÉRIAL，不知从谁身上传来这个香水味，挹天癒忽然悲哀的发现原来自己还记得，记得他所有的一切和身上味道。就像是春天沐浴在冷风中的阳光逐渐转变成海风的清咸味，而最沉稳的大海，以他最广阔的胸怀去包容所有的人，让他们最后沉溺在他太过柔和的尾调中，难以自拔。

从来都不懂香水的荒禘会一直用这一款，不过是觉得它的名字好听罢了。有人说过他身上的香水味不合他给人的印象，他总会笑着转头来问身边的人是吗？可玄魁敇天却觉得，这个味道于他再适合不过。曾经的玄魁会和他共用一瓶香水，甘心身上沾染和他一模一样的味道，只是缺了点烟草燃烧后的余味…但从决心要忘记他的那一天起，挹天癒就改了。

<三>

岳云深还在那跟个壮汉拉扯，寄尘寰依旧在旁边臭着张脸。

杯子里剩下的烈酒被冰块融化的水稀释后有股说不出的生味，挹天癒将空的水晶杯放桌上，觉得待在这个地方不仅不能让自己找到一丝快乐，反而是更让自己难受。他在这其中显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好比是一条鱼出现在别人狂欢的沙滩上那样的突兀与挣扎。他想，在走之前按照人之常情应该是要去打声招呼的，可他却恰恰是那种不屑于“人”之常情的人，为了避免岳云深不必要的拉扯与挽留，他决定还是留个字条，哪怕在这信息告诉发展的时代他完全可以选择发个再简短不过的短信，但他莫名的想要亲手握着笔将那几个字踏踏实实地写在纸上。

这里的灯光依旧闪耀着令人恶心的暧昧，但不得不说，所有情感的开端都是暧昧模糊的。

不经意的一瞥，在这个再普通不过、正常不过到几乎乏味的瞬间，他的视线却停驻在某个人的身上，再难以毫无留恋的收回。不知道是什么驱使着这具身体的行动，不知道为什么胸膛下的心脏竟然如此的躁动不安，但挹天癒却并不陌生这种几乎令他窒息的感觉，只是阔别许久。

正想着或许他应该过去，身体却好像不受控制的已然迈出了步子，他的步伐不曾躲闪，不曾着急，忙碌的侍者自他身边经过，托盘的边缘在一毫米的距离外避过他的肩头，醉酒的女士跌坐在他的身后，飘扬的长发发尾差那么一根发丝的宽度就要扫过他垂下的手边。在这条直行的路上，仿佛是天意，让他没有退却拖延的理由。

越是靠近，越是看得仔细，那难以言喻的悸动就越是在心上疯狂蔓延生长。

当脚步停留在桌前，相隔不过几十公分，只需伸手便可触碰到的距离里，就在对方抬头仰望着自己的瞬间，挹天癒却直觉这短暂的一眼，像是穿越了千百年般的漫长，漫长到所有的沧海桑田，都难以比肩。

此刻，心上的悸动已变成一种细细的疼痛，明明很微小，又那么的尖锐，让人难以忽视。

“…一个人？”贸然来到他的面前，挹天癒看着桌上两杯酒，心里明白自己这句话真的是非常老套,而在这种地方也没有脱掉外套的男人看起来简直就和他一样的格格不入，并且还戴着一副笨重又老气的黑框眼镜，看起来更像是某部古早电视剧里穿越过来的人物。

男人尴尬的笑了笑，细长白皙的手指推了推眼镜，故作轻松地说：“被人放鸽子啦…”

“那…我能坐这吗？”

“…随意。”向后靠在沙发柔软的靠背上，他透过镜片去看坐在身边的人，哪怕这里的光线很糟糕，也掩饰不住真正优秀的模样。打量的眼光扫视一遍，随着言语字句吐露，身体也再自然不过的前倾，“所以…你想找我做什么呢？”看着他似笑非笑的样子，挹天癒的目光顺着他被藏在道具下的眼瞳落在浅色的唇角，那里如同是一朵刚刚绽放的荔枝玫瑰。解开领口纽扣的衬衫间露出了一截雪白的脖颈，顶上的光束灯投下几道艳丽的彩光晃过，颇有几分惑人味。

“我觉得…你很熟悉。”

“嗯…老掉牙的搭讪台词了。”笑了笑，细白的手搭上了对方的肩，近在咫尺的唇齿就这样自然亲昵的靠近在耳畔，他轻声道：“没有别的话…要和我说吗？” 他的声音很轻，在这样的空间里应该听不见才是，可挹天癒却能清楚的将每一个字都听在耳里，甚至感受到他尾音刻意放轻一瞬的挑逗，于是转头对上他含笑的眼，伸出手放在他心口上，指尖也慢慢自风衣的衣领边探入。“你不觉得，我们的相遇是缘吗？”男人因他手上动作挑起一边眉毛，倒是没有要制止的意思，反而倚在他身边，说：“是缘是孽，也尚未可知…”垂眸在一个这样近的距离中细细看着他的面容，原来忽略那副镜框，他将如此动人的姣好所掩藏，就连黑色的发，也能艳丽非常。

“其实，我想问你借一支笔。”挹天癒说道，指间夹着一支钢笔从他衣服里拿出，他便吃吃的笑着，问你怎么知道我衣服里有笔？

“因为我看见你外套下那熟悉的衣服了。”他指的，是对方外套下不经意露出的白色一角，作为医生他实在再熟悉不过那白色的褂子，而医生很多都有在上口袋中放一两支笔的习惯。虽然不懂对方为何还将医袍穿在身上，但也算是明白没有脱掉外套的原因，毕竟这种地方被人看见里面的医袍，总归会有人有意见的吧。

“那么，现在你借到笔，要走了吗？”随着这字句疑问，和凤翥向着身后的沙发仰倒，在他的话尾难以察觉的带上些许失望的时候，也就在他已然垂睫将要躺下的时候，他的腰被不甚精壮却一定是有力的手臂揽住，又重新将他带回在眼前那一片的灯红酒绿中。情不自禁的抬手回搂着对方的脖颈，他早已习惯重量的眼镜被人取走，解放了有限的视野，在抬眸的霎时清晰且明朗的直视着这个人的面孔。

他说得没错，自己同样觉得他很熟悉。并不是俗套的故事情节中那种搭讪的桥段用以开始一段可有可无的关系，这种熟悉是好像他们之间早就存在了那暧昧不清的感情，更早到海枯石烂之前。

和凤翥发觉了，自己的心在痛。说来可笑他本身就是医生，却无法解释这差点让他窒息的心痛。

“我闻见了，如此温柔，却又凛冽的味道。”

“嗯？”还没来得及去理解这句话，对方便与他额抵着额，太近的距离让他甚至无法去看清眼前人。“…跟我走吗？”低低的声音传来，像是刻意压抑着什么，和凤翥笑笑，说：“去哪？”

“哪都好…至少，不会这么多人打扰。”

他很难拒绝，很难不答应。

“...好。”

单手拨开笔盖，挹天癒随手扯过一张纸巾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又招来侍者将东西交给他并嘱咐了几句。他似乎有点焦急，抓着对方的手就向外快步走去，除了将手中的腕握得更紧，用这双眼去寻找出路外，他什么也想不出来。而跟在他身后小跑着的和凤翥看着他决然的背影既担忧自己跟不上他的步伐，又生怕会一个不注意他便松了手，自己就再难找到他的踪影，因为模糊的感情容易获取，也容易被遗弃。明明是第一次遇见的人，明明他们现在的心也连接在一起，为什么还会觉得他的身影如此遥不可及？

这一路上，经过人山人海的吵闹，步过舞池灯光的绚烂，穿过死寂漆黑的走道，他们慌慌张张，也急急忙忙，茫然且恐惧，不安又坚定。在看见前方那小小的出口时，哪怕那外面已是无穷止的黑夜与寒风，他们还是不约而同的在心里感叹，他们终于找到了出口。

拽着人走到前方建筑间的阴影中，不等对方发问，挹天癒回身搂着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无所顾忌的吻上他如玫瑰般的唇。今夜是那么寒冷，让经身的风都刮有这样呜咽的声音，这与他陌路的时间是那样远久，让他这样痛彻心扉。

冰冷的空气让对方身上传来的那温柔又凛冽的味道是这么的沁人，这让挹天癒想起了很多，无论是悲伤的过去，还是那样的过去中点点滴滴的温馨。是曾经也有期待过的某人也好，是那一夜灼伤手指的香烟也罢，这一切，都会远去了。

“我病了。”他说道，拉着那细白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说：“我的心在痛。我太久没有尝试过这般心痛的滋味了。都说医者不自医，你帮我看看吧。”听着他这番胡言乱语，和凤翥笑出了声，抱着他靠在他颈边道：“抱歉，医生也生病中，请假了。”

“哈哈…”若要问挹天癒上次这样笑是在什么时候，估计他自己也不知道，只记得那是在非常非常遥远的从前，可那样的从前他是不愿去回想的，所以他便想着，就将此时此刻，当做往后余生一辈子的“从前”。

…

某个层面来说，挹天癒并不算那种内向又羞于将什么话说出口的人，所以当和凤翥对他说不要对自己太好，不然会以为他喜欢自己时，他怔了一下，随即回道，难道我表现的还不够喜欢你吗？

那…是什么样的喜欢呢？

挹天癒哑口了，不是他听不懂对方话中的意思，只是他不知该如何开口。说什么呢？说我喜欢你，连天上的月亮也能摘来给你？说我喜欢你，喜欢到心都痛了？不不不，这些话不仅倒牙，也着实太假了，毕竟月亮不由得他去摘下，而他虽然真是喜欢到可能心痛，这样的话又有什么切实的意义呢？不过是骗子骗那些情窦初开的小孩惯用的伎俩罢了。

“我不知道。”思来想去，他只能坦白。“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你到何种程度，不知道如何给你答复。但…”他低头思考了几个刹那后抬起看着那眼角还留有余嫣的凤眼，说：“只要你说，我都愿意去做。”对他来说，这是他最大的承诺与最剖白的话了。

和凤翥笑了，他的笑容在这个寒冷的夜晚如同雪地上开出的蔷薇，说我不要你上刀山，也不要你下火海，我…

“…想要一支花。”

他笑呵呵的说着，仿佛一支花便是他生平最追求的事物。挹天癒有些疑惑的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在街角处看见了一家花店。虽然这条街不甚繁华，但花店内还是点着暖馨的灯光，充满着鲜艳的生机。看着门外满放的玫瑰，就在他想说过去买束花的时候，和凤翥的指尖点在他唇上，注视着他的眼中带着笑意，说：“你是否愿意，为我偷一支玫瑰？”

牵着他的手上能感觉到独属于他的体温，是连他的吐息都会觉得殊艳的地步，不管是他身上那令人沉醉的味道，还是他说想要一支玫瑰时的俏丽，挹天癒在想自己一定是被什么蛊惑了，否则自己怎么会对他所有的一切都如此沉迷？

在这个时候，他记起了对方身上那温柔又凛冽的玫瑰香。

他不懂如何偷窃，只是再普通不过的走过去，挑选了最外层那排红玫瑰中最为鲜艳的一朵，要带回来给他此刻的爱人。整个过程没有超过一分钟，他有些仓促的跑回来，不等人说一个字便牵着和凤翥的手朝着另一条街跑去，人声鼎沸的人群，昏暗无边的街角，看不清身边路过的脸庞，也听不见他们在议论纷纷，他们就只能听见那沉重撞在胸膛里的心跳声。

不知道跑了多久才停下，两个人喘着气靠在灯柱边，和凤翥一边喘着气一边笑，“怎么，你心虚了吗哈哈哈…跑太远了啦…”

他们的距离差不多有一米，挹天癒笑着，举起手中还未处理过的红玫瑰递去，哪怕这一路那张扬的刺梗扎伤了他的手，在对方接走之前，他都不会放手。“送给你。”他说，不知为何心底居然如此的轻松自在，好似前半生的年岁里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令他不由将这样明显的笑容展现在脸上。

一只白皙的手伸来，细白的手指捏住荆棘丛生的花朵，就算这般鲜艳欲滴的红几乎快要灼伤了他的眼，可他还是接来，静静的凝望着，在一滴泪落的当下，垂眸亲吻了花蕾。

他的爱是娇艳的红玫瑰一样的热烈，挹天癒笃信，这一刻，他一定是爱着自己的。

在下一个瞬间，自由的帆船驶向广阔的大海，结冻的山泉破开冰封的禁锢。落地的种子终于等到了复苏的春日，翱翥的飞鸟终于寻到了自己的天空。

En mi tierra desierta eres la última rosa.

…

这夜到最后，挹天癒也不知晓他的名字，而他，也同样不知道这个名字。

如果情感的开端都是暧昧模糊的，那结束时也别让它太清晰。

在独自回家的路上，深夜的街道又开始一区接着一区的关闭着路灯，本来就不怎么明亮的路上也变得漆黑一片。在这样的路前方，他却稍稍有些惊奇的发现了那个站在巷子口正打着伞的人。

为何在这样的晚上还伫立在街边，明明没有下雨，又为何要撑伞？夜太黑，离得远，只能依稀看清一个轮廓，但挹天癒直觉自己曾经是见过这个人的，只是一时想不起来罢了。从这人身边走过时，他闻见了浅浅的花香，夹杂着如同香草奶油一般的香甜，便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转身正看见一点橙红色的火花明灭，紧接着烟草味淡淡传开，苦涩掩盖了那香甜的气息。

“要下雨了。”隐身于黑暗的男人说道，他的声音在低沉中混合着几近不闻的叹息，纵然一边的灯牌还有着微弱的光可以照耀，他却始终将面容掩在蓝色的伞下，再怎么努力的想要去看清，仍旧只能从那灰蓝的烟雾中窥得他稍显尖削的下颔。

直到一滴水落在脸上，挹天癒才发现，真的下雨了。

这个人的身后不知何时站着另一个人，是比他要矮些也更显得单薄的女孩，正站在他身后为他撑起一把黑伞，而他将手上的伞递来，说：“雨会下大的。”

如果换在平时挹天癒一定会拒绝这陌生的好意，因为欠了陌生人的情是需要他还情给另一个陌生人的，可这次他的却没有多言，也许是因为确实需要，伸手接过了那把伞，踌躇一下后问道：“…怎样还你？”

“哈…”男人笑了下，说：“有缘再见的话…再还给我吧。”仍在燃烧的香烟还在他的指间，借着那点滴的火光去见，只能看清他那细长又似文人风骨的指。他说完，便转身向着这暗巷里走去，在他身后默默为他撑伞的女孩也一路跟随，步伐稳健轻灵。

看着那渐没于黑暗的身影，挹天癒还是觉得熟悉，这一时间却又难以分辨。

…

回到家的时候，虽然还开着灯，荒天尘却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看着小孩安稳的睡颜无奈的摇摇头，挹天癒伸手小心的将他抱去床上睡。盖好被子掖好被角，他正要准备出去，荒天尘又迷迷糊糊醒了，拉着他的手小声的说：“天大癒者…你回来啦…”

“嗯。”轻声应和，他俯身理过小孩睡乱的额发，向来淡漠的语气也变得柔和起来，“很晚了，你不必等我的。”

“没关系…反正明天放假…”小孩笑笑，尚未脱去稚气的脸上笑得有些憨厚，揉着眼睛问：“天大癒者今晚有玩得开心吗…你很少这么晚回来，一定认识了很多人吧…”

“嗯。”拉下他揉眼睛的手，挹天癒坐在他的床边微微笑着，听见他说：“其实我一直有些害怕…”

“…怕什么？”

“我怕因为我…天大癒者不高兴…”

“...怎么会呢。”怔了一下，挹天癒从来没有想过小孩会有这样的心思。因为他只是个孩子不是吗？

“从我有记忆以来，天大癒者就好像一直有什么心事的样子…或许也是因为我你好像都没有什么朋友…我怕天大癒者会因为这样…慢慢讨厌我…”说着说着，小孩扁起嘴，虽然一幅想忍耐的样子，却还是难以自制的涨红了小脸，眼泪珠子断了线似的往下掉。他从来是个听话聪明又坚强的孩子，无论什么事都不曾哭过，哪怕在曾经那样遍体鳞伤最痛苦的时候，也咬牙从没哭过一声，如今这脆弱又小心的模样着实让挹天癒被惊到，也让他意识到无论孩子有多听话多懂事，始终也是个孩子，心思细腻到对所爱之人的一切事情都小心翼翼。微微叹口气，他像对方幼时一样将孩子抱来坐在自己身上揽着，一时之间找不到纸巾只好用袖子擦着还在滚落的泪水，低声道：“是天大癒者错了，只顾着自己，从未想过你的感受。自你降生，我便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你身上…”说着说着，脑海中便不自主的出现了某人的脸，哪怕他真的不想记起来，他真的对过去的所有都感到失望与绝望，可面前的这个孩子，还是一遍遍的提醒着他，过去虽然过去，却并不是自此不再存在。

那天，他还是去参加了那个人的婚礼，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他到底是抱着何种心情走去，但不管是他已经释怀了也好，还是拿着那张下给自己的喜帖想着总归看在人情份上也得到场也罢，还是要与那个人做一个了断的。

荒禘给的了断是那张喜帖，而他的了断则是只要接下。于是他看到了无数充满笑意的面孔，看到了无数太过扎眼的玫瑰。处处张灯结彩，人人欢馨喜悦，就连空气都好像被这种喜气洋洋给侵染的红火炽热。

有那么高兴吗？看着荒禘笑挽着姤儿的手，玄魁敇天在想，原来离开自己，他也可以这样快乐。人家鼓掌，他也跟着鼓掌，人家不作声，他也跟着沉默，只遥遥望着始终站在一起的两人，心里一片冰凉。直到无意一眼看见新娘婚纱下那隆起的腹部，他忽然如梦方醒，不由往后踉跄半步。

司仪不知说了什么，神父好像宣读了誓词，雷鸣般的掌声铺天盖地的袭来，几乎震耳欲聋。半晌，直到新郎揭开纯白的头纱去亲吻他的新娘，玄魁敇天才低头笑了笑，也跟着鼓起了掌。

衬衫袖子被拽着，挹天癒这才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他摸了下小孩的头发，说：“…我错了。让你成为我惟一的希望的确太过于沉重了。是我错了…”他刚一说完，小孩立马就抓着他的手说道：“我会努力成为天大癒者的希望的！”他听罢，笑着点点头，说，那我会一直期待下去的。

时针已然指向三，在小孩撒娇耍赖的祈求下，他哼着从遥远记忆中挖掘出来的曲调，慢慢将孩子哄睡着了。关掉灯带上门，他去洗了个澡摆脱一天的疲劳，第一次几乎是瘫着的靠在沙发背几上叹了口气。室外还在下雨，看起来并没有要停的意思，他的视线不由自主的移在门边那还在淌着水的雨伞上，心想还是得找办法将伞还给那个人，倒不是他觉得别人会缺一把伞还是什么，只是作为他来说，这把伞就如同一个结点纠结在心里，只怕慢慢会变成一根刺，让他不得安生。

纵然房子的隔音不差，雨水滴滴答答的声音还是能听在耳边，而这种声音也莫名的使人困倦，松懈了所有的防备。渐渐的，伴随着微弱的风声与雨声，他阖上了双眼，陷入一个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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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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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2-03-19 0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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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2-03-19 06:2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四>

天气预报说虽然雨势不大，但这场雨可能会断断续续的下一到两个月。

一到两个月，多么\可怕的数字，别说是晾在外面的衣服，就是人可能都要发霉了。又不是梅雨季，做什么\下这么\大雨？坐在桌子后面，挹天癒安静的听面前的病患抱怨。她来这说胸闷头痛，又觉得这不对，又觉得那不好，就为她做了一系列检查，检查结果确有几项不对，但远没有她说得那么\严重，都是休息一下或者改善一下饮食便能痊愈的事，但看她从头到尾从内到外从家里到交际关系一直说个不停，挹天癒更倾向于是心病。既然有病患，无论症状严重与否，他作为医生都有责任去治疗，哪怕是这样听她诉说，也是治疗的一个环节。好在她是今天最后一位病人，他有足够的时间。

差不多过了小半个小时，妇人脸上已没了来时的愁眉不展与阴霾，她高兴的说自己已然好了许多，没那么\焦虑与心闷了，又讪讪的笑着，问为什么\医生愿意听她在这说些琐碎的话。挹天癒笑笑，说你是因为无人倾诉，才会久郁在心，我不了解你的家庭背景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身为医生，还是有必要提醒你的症结所在。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妇人听完，真挚的说了声谢谢，就拿着伞要离开了，临走时还不忘问医生带伞了没有，外面下着雨呢。看向墙角边放着的伞，他点了点头，待妇人离开关上门后才轻轻叹息了一声，洗了手换了衣服也准备回去了。

今天是星期六，小孩说要由他来做饭，挹天癒从来不怀疑他手艺，只是觉得他年龄太小了，便提出顺道去买些什么\别的吃食带回去。

吃什么\好呢？荒天尘想了又想，说要不买个蛋糕回来吧，他上一次吃蛋糕还是过生日的时候，实在是有些想吃。对于这种小要求从来不拒绝的挹天癒点头说好，虽然他并不钟意吃那些甜腻的东西并且觉得那玩意儿着实不算什么\有营养的好东西，但只要小孩喜欢，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撑开那把蓝色的雨伞，他向着蛋糕店的方向走去。

印象中医院附近是有一家的，装潢的太过温馨明艳简直让旁边单调的医院进一步的成为了小孩子眼中的地狱，没办法的家长经常会去买一个蛋糕哄，有的时候真的很难不让人觉得是蛋糕店的阴谋。原本淅淅沥沥的雨声逐步变得窸窸窣窣，好像是什么\东西蹦到伞上又弹走似的，挹天癒在门外放下伞，掸了掸衣上的雨水与风尘，拉开了叮叮当响着的门。

他并不知道该如何挑选蛋糕，也不知道那看起来每个都十分花哨的糖油混合物有什么\区别，只能有些笨拙的比划着孩子的年岁与喜好，让店员给他挑了一个。过没多久他便决定了年轻的女孩笑着推荐的一款，是个蓝白色的五寸小蛋糕，她说两个人吃正好，没有花哨的各色色素与不懂为何要放的塑料玩具，只有一些切成小块的水果和绝对没有人会吃的装饰性叶子。

放进盒子后用白色的蕾丝丝带扎了起来，挹天癒付了钱说了声谢谢就低头出了门。那门上挂着的铃铛又叮叮当当的响，在安静的四周倒是也不怎么\吵闹。拿起伞，待到举起在顶上，他这才发现难怪这样安静——下雪了。

这座城市并不经常下雪，往常的雪天也不过飘几点如同洗涤剂泡泡一样的东西，还没等落地就化的无影无踪，只慢慢留下一摊脏兮兮的泥水，但这一眼，挹天癒看见的，却是的的确确如同鹅毛般的大雪，像是天上的白云碎裂成的无数块，再轻飘飘的落下来。过于寒冷的空气让他肺腑间涌出的气息如同冻结了一般凝成淞花一样的白，少有人来往的街道霎时铺上一层雪色。他打着伞，站在点亮壁灯的屋檐下看着这场茫茫然的大雪，一时失了言语。

过不久，隔着纷纷扬扬的雪幕，一个深色的身影举着把伞，正朝着这边走来，太过沉重的颜色让纯白的雪实在难以遮掩，扎眼的不得了。至那人走到自己身前十步，通过那阵似有似无的馨香，挹天癒认出了他是谁，而原本轻快落下的雪花都在这弹指之间缓慢了下降的速度，慢到他将那半掩着面貌的伞往上移开时，才从他的袖边擦过。

他们之间的距离是遥远的，温度也是冰冷又陌生的，间隔这重重帘幕，抬眸的第一眼，如是间隔着千重山，万重水。

不是说吗，所有情感的开端，都是暧昧模糊的。

“你…”开口的刹那，缓慢到连落地都要眨眼的雪花终于恢复了之前的轻快，挹天癒开口想说些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对面的人见此笑了下，虽然是很细微的表情，却还是与这雪一起落入了眼底。在心里组织一下简短的语言，他握着伞柄的手紧了些，说：“伞…还给你。”对方听闻，笑道：“还给我，你怎么\办呢？”他自然是没有带多一把伞的，可这一时间，也是没话可以让他想起来说的，到底他们之间只存在这把伞的关系，其他的话又何从谈起呢。

“我…”

“嗯？”

少有的支吾让挹天癒有些手无措，想了想，说道：“...谢谢你借我伞。”

“不客气。”对方好像看见什么\好笑的事一样毫不吝啬的将笑容展现在脸上，不带任何遮掩的直白目光看得人背后都有些发麻，但也许是因为这忽降的大雪，让气温又好像低了几度。

他还是站在雪里与自己遥遥相对，尽管自己已然垂下了视线，他却依旧那样专注的看向这边，仿佛怎么\也无法放下。斜风吹着细雪打破伞下的宁谧积在他有些单薄的衣物上，挹天癒就说：“雪太大，来这站一会儿吧。”没有说一个字，他只是笑笑，就听话的站在了一边，也同样没有放下手中的伞。

这场大雪不知要下到几时，而他们并肩站着，也不知要这样维持多久。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打开递去，说：“…谢谢你让我避雪。”转头看着他手中的烟盒，挹天癒并没有拒绝，放下手中一直拎着的蛋糕捻出一根放在唇间，稍时便听见打火石摩擦的声音，有一点火光靠近，放置在他们之间。

低头与他的烟一共去触碰那点火，随着呼吸的交替很快就有缕缕的烟雾自那火中焚烧升起，让人不得不掩着睫离开。

挹天癒从来没有在荒天尘面前透露过他这个小习惯，也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这个习惯是某人染给他养成的。这始终不是什么\好事，孩子还小，不应该受他耳濡目染的坏习惯，只是有的时候，他也需要这样并无好处的放松。在一边的垃圾篓上掸了掸烟灰，他指间的烟举起在面前，透过灰蓝的又刺鼻的烟雾去看身边的人，哪怕天色照样还是那样灰蒙蒙，但这点光线已然足够让他看清这人的模样了。利落柔和的轮廓，黑到显出一种深紫的发，略有些病态苍白的肤色让他看上去有些羸弱，当他侧脸望来，露出一张无论在任何人眼中都十分俊雅的面容时，挹天癒无法否认自己确实怔愣了一下，但更觉动人的，还是那副长眉下深邃又幽静的眸子。今天太冷了，香烟燃烧的气味刺鼻得让人暂时失去了嗅觉的灵敏，可当他靠近，那自他身上传来的香甜的气味在这冷风中别有一种青涩的艳色。

无论何时，他看着自己的眼中总是闪烁着那种宛如怀念的光芒，这让人有些不解，毕竟他们见面的次数真的寥寥可数，但…

“我想…我们这应该不是第二次见面了。”除了这次，借伞的上次，更在这之前可追溯到许多年前的那个绝望有凄冷的夜晚。听见他的笑，看见他攥在手心里的金属制火机，隔着这冷风与火光，挹天癒终于认出来了他是谁，明白了为何见他，会有挥之不去的熟悉感觉，因为他们早在这之前的很久，就认识过了。尽管那个夜里他们没有多一句话的交谈，尽管他那句话只是随口一说，但那真真确确的给了心灰意冷又迷惘的自己一声肯定的安慰。

再与他对视一眼，挹天癒抿着过滤嘴深吸了一口，转过身微微仰着头去看大雪上方与他同样迷茫的灰色天空，长长的呼出了经转过肺腑之间的烟气。“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想，这或许是另一种的缘分吧，于是脑海中便映出那个夜里，有人对他说，是缘是孽，尚未可知。“但还是谢谢你…给了我一些前行的勇气。”他没有说谎，也没有浮夸，哪怕大多数的人都会说不过是一句随口的话，怎么\能就变成这样的勇气，可他却实实在在的将那些他痛苦不堪的过去都埋藏在了那句话下，所以，怎么\能不感激呢？

烟丝在根根燃烧，如那个夜里一般的热度开始重起在他指间，他有些累的将伞柄靠在肩上，将叹息混在吐出的烟雾中，眨了眨眼。

他看着天，身边的人就看着他，他没有低头，听见那人轻声问，你在看什么\？他说，我在看天，你呢？身侧默然了一小会儿，那个声音温柔中带着点点笑意的说…我也在看天。

飘扬肆虐的大雪仍然在纷纷的下，面前黑灰的柏油路已然被覆盖成一片雪原，他们的视线没有起点亦没有终点，只是同样的去看着一片天。冰雪簌簌的掠过身边，只差一点便要熄灭了手中的火光，最后一瞬，在呼吸中感受指间灼烫的挹天癒将手里的烟蒂扔进桶里，指了指长椅上的蛋糕说：“这个，就当是还你的恩情了。”对此男人似乎并未感觉到惊奇或是不解，只是仍那样清浅的笑着，再低眼掸了下烟灰，他便说了声再见，毅然走入了一场白茫茫的大雪当中，渐没了孤独的身影。

…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然暗下了，只剩路边橙黄的路灯静静将白色的积雪也染成暖黄色，照亮他一段归家的路。小孩早已做好满桌的饭菜，站在门口抱着手臂气嘟嘟的问怎么\比平时晚了这么\久才到家，他一怔，说下大雪，就走得慢了点。孩子就又问他蛋糕在哪里，他顿了顿，颇有些心虚的眨着眼睛，半天说一句…我忘了。

“算了，反正我今天做得菜多，说不定也吃不下去，下次再说吧。”说完这番话，孩子歪头笑笑，帮他将雨伞外套都拿去放好，又摆好碗筷，拉着他坐在桌边，欢欣雀跃的要他尝尝这个菜，喝喝那个汤，费时费力的甜品自然不能错过，劳累了一天也该吃点主食，忙前忙后的活像只小蜜蜂。他赶紧一把拽着他在身边坐着免得他转个不停，说只要是你做的，就什么\都很好。简单一句话让小孩笑弯了眼睛，看着可爱至极，他伸手摸摸孩子的小脑袋，无奈的笑了笑。

今夜的雪很大，一会儿功\夫就能看见窗台外积雪的厚度。等到了深夜小孩自己去洗漱睡觉了，挹天癒才倒了杯水坐在阳台上，看着窗户外的飞雪漫漫。那把伞还留在他这，究竟为什么\没还回去他想自己应该是明白的，只是明白是一回事，不想去思考，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如果下次，下次还能再遇上他，那么\…

杯子里的热水很快也就凉了，最后抿了一口，他关了灯，回房去了。

…

再次见到那个人，并没有经过很久的时间，挹天癒已记不清是半个月，还是一个月，只是再次相遇的时候，却直觉是一段非常漫长的时间。他穿着黑色与深紫的衣衫，打着那把熟悉的黑伞，白发的少女还是安静的跟在他身后，不往前多迈哪怕半步，他们站在一个卜卦摊前，似乎在听那江湖术士解卦。将近年关，一些小街道上一夜之间涌出许多小摊，大多是些卖对联中堂，挂件玩具的小玩意，还有一些则是这种搬个桌椅坐着的卦摊，摊主手里要么\拿着个折扇要么\捻着串佛珠，逢人就吆喝来人就瞎掰，说半天再呷口茶，叹叹气摇摇头，搞得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模样。挹天癒对此甚是不屑，他不否认有个别高人的确懂得此道，但这些人大部分都只是骗人钱财的罢了。远远看那算命的说得是眉飞色舞唾沫横飞，而在听的人却一直不言半句，他走过去，正听到那算命先生说什么\近段时间要犯小人。

“抱歉，我要等的人已经来了。”男人说完，转身看向来人，在面对那稍稍有些不解的眼神时笑道：“我猜你这个点会从这里经过，就先在这等你了。”看着他身后的少女给那算命的几张钱，挹天癒说：“我没想过，你会相信这个。”

“那你会相信，人有前世今生吗？”打着伞，他笑着转身，走了在街边梧桐树的阴影之下。今天的雨下一会又停一会，路边的落叶飘零在积水中，倒也不显得杂乱，水面上模糊的倒映着他们的模样，乍一看去如是穿着宽袍大袖的古人。跟上前走在他身边，又低头去观他在水中的身影，在他们共行的这段路上，有着太多令人眼花缭乱的事物，时间、地点、天气与往来的行人一起融合成一段有如戏剧般的景象，越是往前走，这出戏便越是往前延续。叶尖上掉落一滴水惹乱波纹阵阵，因他一句话，挹天癒不觉在想，过去了的某一年某一月某一日，或许是个晴天，或许是如今天一般的阴雨，这条已然修缮平整的路可能当时只是一条由别人踩踏而成的黄土小道，不存在这满街的梧桐，也没有这吵闹的人群，路旁丛生杂草，树停三两只雀鸟，那时，是否也有一名打着伞的人，与一名走在他身侧的人，一同路经这岁月的历程？他们翩跹的衣摆或许曾拂过脚边的野花，在这人世间已留恋过成千上万年的风说不定也将当初他们之间的谈话都吹往别的万水和千山。

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不知是哪个淘气鬼在树上刻下了这样的字眼，挹天癒呆呆看着，说：“…前世的事如何，也都是前世了，与今世的我再无关系。我能期盼的，惟有今生而已。”他说的淡然，仿佛无论前世百般都只作过眼云烟，而身边的人听了，却停下了脚步，“我年幼时曾在一株曼陀罗花下遇见一人，他指点我三件前生事，说这其中有一桩旧债未偿，所以今生会予我机缘，让我重头来过。”

“...然后呢。”

“我一开始便想，前世的债，与今生的我又有何关系？纵然确实是我的前世，我也不愿背负他人的心愿，控制我的人生。”说罢，他垂眸复又抬起，眼中似有千万事。“早在很多年前，我就在族里听说过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号…”随着他的话字句读出，挹天癒倏然感觉自己的心被一刀从外面剖开，还来不及疼痛，来不及去叫喊，那些被他埋葬在心中的绝望与痛苦，就这样展露在外。“一次我外出休养，等回来时无意见到了一个人。第一眼，我就认定了我一定是见过他的，不是在今生，而是在前世。我听见别人唤他…”

“…玄魁敇天。”

这一刻，脑海中闪过了无数的片段，婚礼上无数扎眼的玫瑰、少时一起同甘共苦过的兄弟、曾在他伤心时给过的温暖怀抱、讨了他的骂还一直笑呵呵的某人…那凄凉黑暗的夜里，曾经无数次包容他，发誓会陪他一辈子的人对他信誓旦旦的说，我喜欢你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如今我却要放你走了。

我放手了，你自由了。

可是啊…可是啊…你将所有的遗憾都留给我，让我独自一人去承受这多年感情的失落，我又怎么\会自由呢？

原来他不是没有自己就不会快乐，原来这份感情到底在他心中落了下风。

这样，要我怎么\自由？

“你还是爱他。”目睹他瞬间的失落神伤，藐烽云失意的明白他始终都没有放下过那段感情，哪怕当初的那个人已然离去再不会归来，他也固守着那个人的儿子，固守着破碎的心。

“…所以你和我之间的相遇，也是一场骗局吗。”

“如果我说这只是你我的机缘，你会信吗？”

深呼吸一口，情不自禁的摸上自己的胸口，挹天癒这才发现原来那里并没有被剖开，只是心内的疼痛不亚于此。张嘴欲言又止，不知道有什么\好说，不知道有什么\可说，最后的最后，他狼狈的转身，丢下几个字后便带着一身经年累月的伤痛，黯然离开了。

雨又悄悄的下了，在一阵吵吵闹闹中，打着伞的人还是收回了一直遥望的视线。

…

坐在屋内没有开灯，降下的夜幕慢慢席卷了房内的每一个角落，暗得人心里亦是绝望无比。

挹天癒知道自己放不下，自始至终都没放下，但他想只要将那道伤口藏在心里，总有一天会好的。他没想过它会那样腐烂在心中，没想过原来有朝一日再打开那道疤，它还会鲜血淋漓。可是要怎样去放下，怎样才能疗愈？

医者不自医，他没有办法去治愈这道横跨他半生的伤疤，曾经他以为那个可以疗愈他的人终于出现了，可那个人只如昙花一现，便走出了他的世界，到头来谁都无法医好他。

他的心在痛，每个日夜，都痛到无法呼吸。

…

“医生，我又来了。”

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女病患，挹天癒点了点头，问这次又是哪儿有不舒服的地方。妇人摆摆手，说她这次来是专程来感谢医生的。原来她与相依为命的女儿闹了矛盾，已经很久没讲过话了，上次来听医生破解后回家便积极和女儿缓和了关系，如今女儿结了婚，特地来送把喜糖的。

行医多年的挹天癒看着她拿出一包糖果来真的是不知所措，连忙说医生是不能收患者礼的，他心领了。可看着妇人依旧坚持不懈，他百般无奈的从中拿了一个，说那就拿这一个就够了。毕竟是在医院，她也不好让医生为难，只得叹口气算了，又多说了几句谢谢才礼貌的离开了。或许也是怕耽误其他病号的时间，她是在中午快下班的时候才来的，待她走后，挹天癒拿起那颗糖看看，发现那其实是块巧克力，他并不爱吃甜食，就随手将糖放在衣服口袋里，准备下午接小孩回家的时候给他吃。

自那天过去到现在为止已经过了一个半月了，其间他和那个人再没有遇见过一次，那把伞他也放在柜子里面，不再用过。窗子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雨了，而今天也是限号的一天，好在医院离家并不算很远，他准备走回去，反正下午也没班，只要到点去接荒天尘放学就行了。

这样想着，他拿着伞，跟护士们说了声就一个人走了。

天气预报说得还真没错，这场雨的确断断续续的持续了两个多月了，只是雨势并不小，低地势的地方已经快要淹水了。行走在吵闹的雨声里，他已经快要听腻这从早到晚一直在响的声音了，虽然有的早晨隔着窗户听见雨声会让人有种莫名的舒适感，但一直这样难免是有些烦人的。走到半路，那种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响起了，一粒粒好像砂子一样蹦到伞上又弹了下去。他从伞下伸手去接，落到手心上的始终不过就是水罢了。很多年前有人说要像山一样给他坚实的后盾，他没接话，只是默默的想，如果他之为山，那自己则要做最坚韧的水流，为他扫清一切障碍，只为他。

雨越下越大，夹杂着颗粒雪籽，打在皮肤上几乎会有一种痛觉，挹天癒很想说服自己，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也都会像这从天而降的水一样干涸的吧，有朝一日罢了。却不想下一个转角，就看见了这些天始终萦绕在心头的人。

他坐在墙边，抱着腿将脸埋在手臂里，既没打伞，也没有那个女孩跟随，只是孤零零一人在这淋着雨。大雨打湿了他的发，深紫的衬衫积累了雨水更显深色，正贴在他的身上，从衣角到袖口都滴滴答的淌着水。他看起来比自己更狼狈，但挹天癒想不透，他还有什么\，比自己更伤心。

“你在干什么\。”因压抑而有些沙哑的声音逐步消散在大雨的嘈杂声中，低眼看着的人慢慢抬起脸看来，只那么\一刹，当看见那双深邃的眼遮遮掩掩着难过望向自己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自此在心中扩散，又了无痕迹的消失。苍白的肤色，遮掩的眼神，这偌大天地里的孤身，他像一支即将凋零却依旧招摇鲜艳的玫瑰，在一个阴天冷雨中颤颤巍巍，摇摆不定。牙关一紧将人拉起来，挹天癒没有说一个字便向着前方走去，只是刚走两步，身后就有人牵住了他的衣角，他伫立在原地，由着一双冰冷潮湿的手臂渐渐圈住自己的腰。两相无言，就这样过了数分钟，他不知这样的状况该如何化解，只是心中的那道伤口又重新疼了起来，让人生不如死。当谁人的胸膛贴上他的后背，有一只手放在隐隐作痛的心口上，轻声说：“…我来治愈它。”

雨声还是那样的吵闹不休，几乎快要将他的话音都冲散。

“再深刻、再严重的伤也不要紧…我会治愈你的。”

雨伞倏然脱手，一瞬间，从前到现在所有的伤痛都哽咽在喉头，一股酸涩直往眼眶那冲，让人不得不抬头去仰望着天空。可天空上什么\都没有，只有阴霾的一片和无穷无尽的雨水，哪怕闭上眼，也不能阻止在它在脸上肆虐流淌。

『我放手了，你自由了。』

…

『你是否愿意，为我偷一支玫瑰？』

…

『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天。你呢？』

『…我也在看天。』

…

说得出口吗，说不出口吧。毕竟他本身就是天，怎么\跟别人说，自己的天早在多年前就碎裂了呢。哪怕摇摇欲坠，他也竭力维持着它的完整，哪能想一夕之间便可以碎如齑粉，让人连挽回的机会与勇气都没有，没有留下一点的退路。渐渐的，他被逼上了绝路，一条窄到除了他再没有人可以站在身边的路。可是今天，这个人做到了，心甘情愿站在自己身后。

长叹一声，仿佛要将人生至此所有的委屈与不甘都驱散，转身看着那依旧动人的眸子，他的馨香似乎还围绕在心间，没有问一句也没有说一句，挹天癒握住他的手腕，带着他往楼上走去。雨伞停留在还在不停落下的雨中，狭窄的楼道间充斥着他们急促的脚步声，谁也没说话，因为他们各自心知肚明将会发生什么\，既然如此，也就不需要任何的话语了。

房门打开的一瞬间，还没能准备好的藐烽云就被推向了墙边，他的后背撞在坚硬的混凝土墙壁上，不由疼得呻吟出声，下颔被抬起，腰也被紧紧的搂着，伴随着一阵冷冽的味道靠近，他几乎是被迫与人唇舌纠缠。还来不及掩下口中的唾液便被灵巧的撬开紧闭的齿关，柔软的舌尖刷过贝齿舔舐过上颚，惹得背脊处一阵酥麻，腰肢无力的要往下坠。箍在腰边的手越收越紧，像是要把他揉进一腔骨血中的急迫，直等到他快要溺毙在这个吻中时才被放开。

“...真霸道。”向后靠在墙上，他挂着细密水珠的睫羽半掩着多情的双眼。“我从来也没说过自己不霸道。”挹天癒笑着，冷凉的手指解着他衣服上的纽扣，抚摸到一片滑腻肌肤，又凑近在他的耳边，刻意压低了声音，沉沉的道：“…我想我们还有一些时间，去了解对方。”

…

“你…有种很甜的味道…”

“什么\？”靠在身边人怀里，藐烽云看着落地窗外的大雨，心中想着再过不久应该是要停了。挹天癒就拨弄着他的头发，说：“像是花的香气，又像是香草奶油一般的甜腻…”

“哈…香水罢了。倒是你…”哪怕原本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已然非常近了，可这时他还是不由的想再向这个人靠近一点，脸颊轻轻擦过对方的脸侧，他说：“你身上有着水的味道…如同溪流流经一整座的松林，渐渐汇入大海一般。”

自巍峨的山间脉脉流淌的溪流途径过一片松林的宽广，也遇见过一朵玫瑰的芬芳，在这条路上，它历经险阻与坎坷，最后虽然离开了高山，也带不走那朵玫瑰的一瓣，但在它不知觉的身后，一株曼陀罗花却已悄然开放，并在最早的最初，就将自己的所有，都随它远去，哪怕奔流至海，它都不曾回头。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好困…可能是因为…”因为你太让我觉得心安。剩下这半句话，挹天癒没能说出口。藐烽云笑笑，起身让他躺在自己腿上，又伸出一只手覆盖住他的眼睛，轻轻的说：“困了，那你就睡吧。我会在这里守着你的，所以…安心的睡吧…”

“那你记得要叫醒我…我怕我醒不过来…”

“没事，我在呢。”

闭上眼，他似乎是又想起了什么\，问：“你说的那桩前世的债，还清了吗？”眼睫一颤，藐烽云过了一会儿才低低的应了他一声，说已经还清了。

“那就好…只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嘘…”随着一个轻吻落在脸边，他说，我的名字是…

…

挹天癒觉得，自己真的太疲惫了，疲惫到仿佛可以就这样永远的睡去，不再醒来。从指缝中漏下的光芒如同海边好如一颗星子般的灯塔光，在那逐渐炽盛的光里，他好像听见了幼时母亲曾为自己哼唱的曲调，又好像听见了无数的人在呼唤着他的名字，于是慢慢的沉睡，坠入了一片深不见底，又毫无光芒的海底。

这次，他要睡多久，才能醒来？

在黑暗的四周，许许多多的人围绕在他身边，叫着他的名字。

玄魁大人…

玄魁大人…

这番恩情…我们无以为报啊…

恩情？不用报了，都是我应当做的。

渐渐的，那些声音淡了，有个少年在他身边小声的哭泣着，像是怕惊动了他一样，哭着唤他天大癒者，说你为何还不醒？天尘好想你…好想好想…他的心瞬间就被揪了起来，想要去安慰一下这从小呵护到大的孩子，可他没有办法，就连意识也虚散。他想说，天尘乖，不哭了，吾只是睡了一觉，等醒来，还是你的天大癒者…

孩子的哭声慢慢沉寂了，在这之后，有一道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走来了。那个人的手上好像拿着烛台，是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唯一的光亮，他坐在自己身边，沉默了一会儿后才伸手理着自己的衣衫与发，说天尘学习很快，四脉之人对其十分恭敬，只是这傻孩子心地实在太善良，吾怎么\教他立威，都说学不会。

是吗？是啊，他一直都是个好孩子，从不让人忧心的。

这点，与你很像。那个人继续说道，问你还记得吗？祇脉曾有一名孩童，问自己如何才能像你一样保护祇脉，你对他笑，说他只需无忧无虑长大即可，你会守护他们…如今你做到了，却是让吾食了言。天依旧高，云依旧重…在吾曾经的梦里，什么\都实现了，只差一个你…

吾愿为你粉身碎骨，你怎可弃吾而去？吾不准。吾不准…

…吾一定会寻到方法让你苏醒，在此之前…好好歇息吧.

有一滴水，落在了脸上，悲痛到无声的呜咽快要绞碎了自己的心。泪水盈聚在眼里，所有人的哭唤他都听在心中，如果他可以回应，他一定会告诉他们：不要哭，不要愧\疚，不要为吾悲恸…因为吾知有你在，猂族会很好，天尘会很好，因为吾已然没有遗憾，因为吾…是天啊。

是啊，自己是太累了，太累了。如果就这样睡下去，会否不再醒来？

在无垠的黑暗中间，时间正在他的身边流逝，百年，千年，万年…久到这世上，再没有人会记得玄魁敇天，会记得挹天癒。他的意识正在涣散，所有的过去都将不复存在，只是心里还有那么\两个身影，让他不想忘记…

…

“天大癒者！”

少年的声音惊得挹天癒猛的睁开了眼睛，眨了好几次才意识到是荒天尘站在眼前。看着那身熟悉的校服许久才想起自己刚才只是睡了一觉，他无奈的扶着额说：“你怎么\回来了？”

“我放学等了半天也不见你来接我，只好搭地铁回来啦。好啊我在校门口苦等望穿了秋水啊，天大癒者你竟然在家睡大觉！”

缓了半天明白小孩话中意思的挹天癒无意识的往边上一摸，刚好摸到一个人的手上，他立即转头去看，就看见穿戴整齐的藐烽云举着手投降一样的说道：“抱歉，腿麻了，我算算他大概要放学了，只好先帮你换衣服了。”

刺眼的光芒刚好照在眼睛上，他不自觉拿手去格挡，如同新生儿第一次见到阳光。荒天尘在一边收拾着地上的湿衣服，叹了口气道：“还好今天下午雨停了，不然我现在就要跟你们一样淋成落汤鸡了。”

“抱歉。”他点头道歉，看着身处阳光中正微微笑着的人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只是最后又没有说。

“梦见什么\了吗？”

“什么\？”

当对方冰凉的手接住他脸上正要滴下的水珠时，挹天癒才发现自己竟然因为那个梦哭了。“没什么\…”看着窗外正好的阳光，他笑着，说或许人真的有前世今生的吧，但无论前世如何，今生又怎样，没有遗憾，才是最好的活法。

说完，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荒天尘打开门发现是个白发少女，冷着脸说我来接主人回家…主人？什么\主人？听见这在现代来说真的很难不乱想的话，三双眼睛直勾勾的望去——一下遭受这等注目礼的藐烽云摊手挑眉：“有什么\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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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ONe!'a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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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用的香水：               *=If1qZ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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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TURA NOIR 黑色曼陀罗 from SERGE LUTENS 3a)Q:#ok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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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段的最后是化用了香槟的花语又添了一些。 0t[mhmS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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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段的 En mi tierra desierta eres la última rosa. 你是我这贫瘠的土地上，最后一朵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