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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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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發表於: 2022-10-05 1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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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5 【修儒中心】黄花
0
*summary：一名医生生命中的普通一天（含微量默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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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meline：魔戮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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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儒点燃油灯，透过像藤蔓般蜿蜒上升的烟雾注视躺在榻上的男人，想他不修边幅的时间是否已经够久，是否得从他开始治病救人的那天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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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对许多幸存者来说是一个新数，在这之前的光景已然陈旧而磨灭。笔墨谓隔世，将岁月比作一道川，生死喻为一条河。修儒醒来时人在河对岸的一间茅草屋里，救他的恩人有酒鬼般蹉跎的一张脸，支在面前，一杆人比影瘦的破酒旗子。他话少，鼻音重，酒气半分也没有，开口说了三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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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死了。你活着。我剩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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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句修儒听懂了，木然点头。酝酿一阵沉默，还是按捺不住地好奇最后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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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一口气是活还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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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人哼了一声，冷冷道：“死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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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走后，修儒把头埋进被褥里，四肢蜷拢，穿堂风中捂出一身热汗，连同几滴混在汗里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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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死，死去的人只会托梦不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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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人皱着眉头，爹亲不耐烦应付小孩的时候也会随口骗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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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五岁，恩人还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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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起伏的诸多念头，修儒很快睡着了。自此以后，他每天辰时、酉时各饮一碗药，药苦得舌间发麻发涩，见效却利落，他的内外伤眼看好得差不多，就跟在恩人身边忙前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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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人是一名医生，修儒后来知道他叫冥医。冥医不咳嗽的时候会教他认药草，精神足的时候更答应教他针术。他学得快，冥医用鼻子嗯嗯；他学得好，冥医用嘴巴哼哼。他学得像模像样，神气活现，冥医就背过身去专心喝他的药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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壶里装的药，不是水，更不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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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装着冥医的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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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与那一口气有关的事，修儒万万不敢详问。他下定决心学医后，冥医便不接受他以“师父”相称，慢慢的，却也懒得口头纠正。而当他不能不分心注意起冥医那整整一年都不见起色的身体时，就也意识到自己始终惦记着那句话，自初见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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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气是活还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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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简单，简单到和现实出入，修儒一时思不透，才一直都想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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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医这会儿在做梦，从他闭眼时眼珠在动，嘴里喋喋不休可以看出。修儒听不清他梦中呓语了些什么——仿佛听到“等”“没来”几个零星的词，接着是混着一长串闷闷的咳嗽，带了血腥味的笑，仿佛笑是卡在他嗓子里某种锋利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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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儒捏着手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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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下颌在�虓N识地绷紧，视线不知第几次掠过那些成片成岭的崎岖线条，和往线条里填充的、成块板结的驳杂颜色，巡绕一圈，手帕稳稳拈住当空落下的一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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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儒的鼻子翕动一下，为发出噪声而抱歉，因为冥医已经朝一张盖在额头的帕子翻开眼皮，一时间，脸上还残留着和谁发生过口角的愠色。但在下一刻，这种表情就荡然�茼s了，以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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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这样的一天，特别不适合提出“让我医治”这样请求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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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儒想着，擦拭冥医额头的动作显得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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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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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医拍了一下他手背，又没出汗，干擦什么：“现在还是早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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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刚过卯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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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真不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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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医说着，就要坐起来。修儒听到他身上的衣物和不属于衣物的部分发出不可忽略的窸窣摩擦声，冥医的嘴唇似是白了些，只没再往下淌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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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儒搀他坐到床边的椅子上，胳膊肘挨着袖子宽大的衣衫，像虚托了一个看不出颜色的人形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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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医不说话，习惯性地伸手向腰间，掏了个空。他的身体虽不再好，但记性应不至于被连累得变不好才对。总之，他又忘记药壶昨日就解下了，而新的一批药水，他尚未着手炼制。反正临头也不急，他想，好比人在一间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里待得足够久之后，哪怕闭上眼，也不会觉得置身黑暗，眼前所见的，�茷D光亮的程度大小不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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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也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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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在它每一次彻底支配自己的五感之前，冥医依然计较这种一体共命的分享，忍不住低叱：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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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你说什么？”修儒瞧见他的嘴唇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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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医咳嗽两声：“我口渴得很，你去倒杯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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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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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他烧水沏茶说明师父此时心情不坏，修儒连声答应，眉间一扫不豫，简直喜形于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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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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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医看着关门而去的半大背影，忽地，又想起不久之前他给人小姑娘隔空问诊，惹祸上门的事情，隐隐又觉得脑仁疼。坐了半晌，邻屋冉冉飘出柴火味道的白烟，冥医闻到水沸的温度，心口松了下来，慢条斯理地呼出长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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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醒一醒，醒过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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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叫这么大声，我死了又不是聋了。”男人皱着脸，褶痕在本已缓和的五官之上加添了几把严肃，他觉得好不容易才安养在胸腔的心脏又急促地跳将起来。修儒晓得他爱往夸大的方向胡言，不多话，把茶碗表面吹了吹端到小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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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医啜饮一口，茶水温度合适，并不烫舌，茶味清香里透出些许甘甜，扫眼杯中，小徒的那点伶俐心思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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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眸，喝下小半杯后方问：“沏壶茶要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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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儒道：“还有菊花、枸杞、冰糖呢。‘菊花，昔人谓其能除风热，益肝补阴，盖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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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医打断他：“照本宣科就不必了，我没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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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败火，而且今天……是九月初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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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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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诶，师父你还生气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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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么时候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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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儒挠挠头发，声音低下去：“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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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医几乎坐不住，转念，又顺着话意道：“那你就该做点让老人家高兴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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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修儒心里一动，抄在衣袖里的右手有些发抖。先前按下不表的请求因为这句话又火烧火燎地躁动起来，他不得不吞口唾沫，以免这火倏忽窜上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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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就让我——”他恳切地吐出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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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之日，九为极数。今日你去看诊，须看满九个病人才算完满。”冥医不看他，兀自徐徐说出一段话，似是本就没理会他说什么，想说什么，要说什么，自己做主把这天安排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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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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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补上一句：“只有完成了，我才会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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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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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儒语结，更多的话却也哽在喉间不出，被他硬邦邦地挨个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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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医眼神似只停在沉落碗底的几朵菊花，和漂浮碎瓣的茶汤上。小徒脸上闪过的黯然，并未随水一道清晰地纳入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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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喝了小口茶，才把茶具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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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杵在这里想什么？”他用指节敲敲小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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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儒回神。刚不知怎的，他神游了一瞬，直到被冥医猛地喝回，心神甫定，周身也莫名松快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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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没想什么。”修儒把握针的右手不动声色地揣回衣袖里，掌心的潮汗把三枚银针浸得热了，至少不再冰凉，有了体温，在他手里，像是短暂地有过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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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袖子里掏出另一件物事。也是备好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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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这是花签，把干掉的菊花粘到木片上，放在书里就免折啦，也不会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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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医疑惑地拿起，对着光线左右端详。在他面色将变未变之际，修儒背上药箱，三两步跨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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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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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总是眉目深锁的冥医在四下�茪H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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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签被他放入最里面一截衣袋内，小心翼翼，与一只薄信封贴在一起，共同占据最靠近心脏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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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喝完的小半碗菊花茶，趁着未凉，也一滴不落地流向屋前脚下松软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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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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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茶代酒，尚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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