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2.02 【香情】阴桃花（类似聊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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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布拉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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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6)

樓主發表於: 2023-12-02 1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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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2 【香情】阴桃花（类似聊斋）

春英是采茶女，这日背篓上山取新露正巧撞见村民口中避之不及的疯书生。

书生衣着整洁，模样俊美，身形长立如竹，偏偏是个疯子，可惜那一副好皮囊。据传，这书生是因考不上秀才硬生生被逼疯的。

春英撞见他时，疯书生正以树枝作毫在土地圈圈画画：

“浮名本是身外物，不著方寸也风流。”

疯书生声音清朗，读诗意韵足，嘴上念诗，手下作画，周身飒风卷落花，本是良辰美景，奈何春英不敢多留，她见状赶忙绕路，生怕疯书生纠缠。

疯书生专注于作画，未曾察觉背后动静，待日头渐高，方才完成即兴之作，他署名：香独秀。

香独秀闲情逸致自乐半日，里衣浸了汗便必须要去山腰那处隐蔽温泉泡澡，这是他每日行程之一。

花团锦簇的山道，香独秀负手漫步，清风吹鼓两截袖，撩动轻逸衣摆，翩翩然如诗中仙。

“......气浮兰芳满，色涨桃花然。”他又吟诗了，简直比山中鸟雀聒噪，“......濯缨掬清泚，晞发弄潺湲。”

一首续一首，直至风静水静鸟静虫静，仍听见他的诗声。

然而，香独秀念诗不过是排解思念，他拨开茂密草丛的遮蔽，一处氤氲飘荡的温泉显露目前，这时他只吝于道句：“心爱的雪非烟，吾来也。”

香独秀解衣入泉，暖热泉水立时将他拥紧，活络四肢百骸，他宽慰叹道：“雪非烟，缥缈胜似烟，吾非仙，逍遥胜八仙。”

“哈。”

幽幽有他人之声传来，香独秀怔然一惊：“何人？”

“与香公子同样，是喜爱雪非烟的人。”

那阵声音低缓悦耳，雌雄莫辨，穿透层层雾海直达香独秀耳内，他卸去戒备，再度靠向泉壁：“稀奇，吾以为雪非烟唯吾一人发现，想不到......看来，你也是个懂得欣赏她的人。”

“过奖。”

轻烟徐徐，树花零落，简短答复昭示对方不抱多谈的心思，香独秀却不肯就此罢休：“尚未请教尊姓大名？”

“慕容情。”

香独秀惊叹：“情作名，特别。”

“多谢香公子夸赞。”

一声香公子，两声香公子，香独秀不免起了一睹对方姿容的念头，他当即付诸实践，起身轻步挪去。

“哈，香公子，你该醒了。”

“嗯？”

阴冷狂风呼啸而过，成片花瓣纷飞抖落，身陷温泉水中的香独秀猛然惊醒。

此时已是月上柳梢头，寒蝉哀鸣之际，气氛诡异凄凉，一池暖水驱散不去入骨冷意，他爬出温泉披衣，看尽雪非烟未有寻获方才相谈甚欢的慕容情。

是梦？是真？香独秀头痛如裂，难以辨认。

阴霾浓重的一日，春英采茶而归就见行色匆匆的村民，她拦下疑惑问道：“李大娘，发生什么事了？”

“春英啊，快回家去！那个疯书生下山来了，四处问人认不认识什么，慕容情，疯了，真是更疯了！你快回家！”

春英闻言当即惊慌：“知道了知道了，我马上回家，谢谢李大娘。”

自上回雪非烟一遇，香独秀染上奇病，不饮不食不眠，终日只知四处打听“慕容情”，人以极快速度消瘦衰败，明眼人一看猜测多半沾染邪祟，可香独秀平日疯癫，无亲无故，他们自然无心帮扶。

春英那一言这一语地听多了，竟萌生对香独秀的怜惜之情：纵然疯书生言行古怪，然而他未害过任何人，甚至在独居山林前，他教过她识字......

是夜静谧，香独秀呆立窗前独伴明月，冷风凄凄灌怀，他却不知寒凉。

“香公子，为何不关窗？”

骤然而起的声音，木窗兀自合闭，叫香独秀不由不回神：“慕容情？！”

香独秀喜出望外，于房中胡乱搜寻，“慕容情？慕容情......你在哪？”

慕容情没有即刻回应，沉寂许久才开口：“香公子，何以不肯放下？”

“放下......能够轻易放下的，是情吗？”香独秀四寻无果，颓败瘫于桌前，他痴痴念道，“慕容情，勿容情，当真薄情，待人处世全不留情。”

“凡所谓情，都是私情，人生八苦，欲求解脱，却不得解脱，殊不知全为情之一字所累，爱欲嗔念，无不是情，情乃是一切祸端，唯有舍情，方得从容，唯有无情，方得自在，吾自许慕容情，便是要远离情祸。”

那一阵声音虚无缥缈，若即若离，极寒如万年深潭，凝成冰锥直捣香独秀的心。

“无情何必生斯世，有好终须累此生。”

“你自诩浮名本是身外物，既是虚名浮云，为何又执着？”

“非是执着，只是情在不能醒。”

“哈，情在不能醒，岂不是痴呢？”

“吾情至真，无愧天地，无愧你我，痴又何妨？”

“哈，香公子，你该醒了。”

“慕容情！”

烛火猝然湮灭，漆黑之中唯有月华晕亮香独秀半张面庞，一行清泪。

“遇上我，将是你不幸的开始。”

万籁俱寂。

春英早前搜罗慕容情的讯息，今日上山望能帮疯书生一二。

天穹阴云不散已近半月，雨雪不落，潮湿寒意催人骨头生痛，春英年岁小尚能抵御，她捂紧衣裳来至香独秀屋舍前，却见窝躺木椅中的长身，手臂垂落呈奄奄一息之态。

春英当即骇然，忙奔去查探疯书生的情况，碰触之刻烫了一手：“香公子？香公子？！”

香独秀如梦如醒，歪斜着头只念“慕容情”。

这般为情所困的失魂痴态，叫春英震撼又气恼：“香公子！你该醒了！慕容情他已经死了！纠缠你的是鬼！”

“人，鬼，妖，神，仙，魔......慕容情，他只是慕容情。”

春英意识到慕容情已缠疯书生至深矣，岂是他人三言两语可撼动的？她搬张板凳近慕容情而坐，平心静气道：“好，你不计较他是人是鬼，那你总想听听他的来历吧？”

颓然的香独秀终是萌现生机，他喜上眉梢：“听，听，姑娘请细细道来。”

春英猜想疯书生八成不记得当年自己这个扎辫小娃：“我叫春英，春天的春，落英缤纷的英。”

“姑娘，你与慕容情的来历有何关系？”

“我跑遍五个村子为你打听，不配自我介绍一下吗！”

“哦。”

春英忍了，继续道：“慕容情是薄情馆的馆主，是镇上财厚的生意人，听闻他数年前外出遭劫，命丧不知处，如今缠上你是要找你做替死鬼啊！只有缠你致死，他才能往生。”

“薄情馆，哈......薄情人开薄情馆，果真薄情。俗话说，三十三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相思的心情，原来是这么折磨。慕容情，慕容情......慕容情啊！我对你的思念已无法自拔了......苍天既让我动了真情，为何却这么残酷，要将你我阴阳相隔呢？”

春英沉默，如果手上有棒槌，她一定敲醒这个疯书生。

思维发散间，一点光亮吸引住春英的目光，她急忙探手在香独秀袖里摸出一枚七彩羽毛，细腻丰润的舒展形态，羽面微光流彩。

它有生命。春英不由冒出这个念头。

“这枚羽毛你从哪里沾到？”春英的问题入不进香独秀的耳，她话锋一转，“香公子你想见慕容馆主吗？这羽毛的来处或许是找到他的线索，你第一次遇见他是在哪里？”

此招对香独秀果然奏效，他大梦初醒般夺过七彩羽毛温情抚摸：“慕容情，对！慕容情在雪非烟等我！”

春英见香独秀起身踉跄往前，于是利索跟上，她猜想雪非烟多半是慕容情丧命之处。

山路漫漫，香独秀前头疯癫，春英后头尾随，二人蹉跎至日暮黄昏抵达雪非烟。

雪非烟仍是那处氤氲浮动的温泉池，池畔伫立一棵优昙华树，蜿蜒伸张的树枝好似一只慈悲佛手。

“慕容情，你在哪？见我一面，出来见我一面！”

不大的雪非烟响彻香独秀嘶声力竭的呼喊，春英听之心震，鬼怪之力真能害人至此？

“香公子，你让我很苦恼。”

浓雾圈拢缥缈声音拂过春英耳旁，她竟也听见慕容情的声音。

香独秀此刻眼中褪去迷惘，无比清明：“你也让我很苦恼。”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春英呆站原地，只见香独秀朝优昙华树蹒跚而去，他面庞闪烁泪痕，口中应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一念放下，万般自在。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优昙华树繁茂树冠下徐徐浮现一抹蓝影：“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可是我愿意。”香独秀咬紧牙，毅然决然，“我愿为你忧，为你怖，为你惹尘埃，哪怕只是泡影也在所不惜，无涯苦海我不停，放下念你我不能，你在我心便胜过风花雪月。”

遥遥地，春英窥见慕容馆主绝代的风姿。

“香公子，我不曾加害于你，不曾贪你这条命，你何以一定要糟蹋！”

春英闻之心惊，原来这一切是疯书生自愿送命？原来疯书生一直是清醒人？

“我死犹可往生，你却被困于天地无人解救，这么说来，我一命换你往生，我再转生，岂不划算？”

“天地奥妙，你从何得知这办法可行？”

“不可行，也就是我接替你受困罢了！”

“慕容馆主，你......答应他吧。”春英抹去眼边泪劝说，“是生是死于香公子而言没有意义，能助你往生才有意义，人不就是为了能做到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而活吗？”

慕容情默然，香独秀却没有给他再多考虑时间，一头撞向粗砺树干，热血溅洒满地，溅烫春英的眼。

“香公子！”

蓝影霎时散了，星点水光与泥上鲜血融和，雪非烟恢复一如既往的沉寂。

香独秀死了。死后是春英为他殓葬在优昙华树下，挖坑时，春英挖到一枝逗鸟棒，一副森白骸骨，她知道，这是慕容情，于是春英将香独秀与慕容情共埋一处。

夜至深，春英抬头望月，树梢优昙花竟是并蒂绽放，清风暗送奇香飘逸，叶舞翩翩。

风过、花落，他们是否将迢迢不见？抑或在下一世相逢？

春英携这一腔愁绪哀思离去。

人生路，美梦似路长，路里风霜，风霜扑面干；红尘里，美梦有几多方向？找痴痴梦幻中心爱，路随人茫茫。

人生是，美梦与热望，梦里依稀，依稀有泪光；何从何去，去觅我心中方向？风仿佛在梦中轻叹，路和人茫茫。

世事是梦，是真？情是真，是梦？

磅砣大雨终落下来，打弯彷徨不知路的春英，随雨而飘落的是那缕七彩羽毛。

“别太消极，世事没你所想这么坏。”

“春英姑娘，多谢你，香公子与我都将往生。”

“我们约定下一世在雪非烟再见。”

“香公子，请不要压我的头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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