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中不辨晨昏,任孤沉平日分辨时辰,仅靠剑奴每日送来的蜡烛,燃尽一根,便是一天。当他再度醒来,桌上的红烛仍是昨晚燃尽的那支,原来今日还未有剑奴前来更换。想到剑奴,昨夜之事轰然闯入脑中,任孤沉只感到额角一阵剧痛,方觉满室膻腥之气,瓮然扑鼻。他本应极厌恶这种气味,此刻却不禁一阵茫然,望着满地狼藉,不知怎的竟从那翻涌的浊气中模模糊糊觉出了一丝慕容胜雪的味道。此时,牢外忽有人声渐近,任孤沉心中一沉,以为是每日负责来此检视的剑奴终于造访,慌忙用脚将地上痕迹胡乱抹开,又在那方寸大的木牢中踱了数步,用力将周身的衣裳扯得平整。索性昨夜他与慕容胜雪纠缠时并未解衣,因而此时全身上下虽皱得厉害,但也勉强还算整齐。他才靠墙坐下,便听一个声音道:“胜雪,今天下午这样好的天气,咱们干什么偏要到这种地方来?”另一个声音答道:“有些小事还得麻烦劫七师兄,咱们进去再说不迟。”当下便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向地牢内走来。任孤沉乍闻慕容胜雪的名字便是一怔,而后听见那把声音,昨夜一声声销魂又涌上心头。他感到心乱难言,想着:是慕容胜雪,他怎么还会到这里来?而后明白过来:是了,他是来要我的命了。 Lb{D5k*X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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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念如此,便见元劫七已率先步入地牢,身后除慕容胜雪外,尚有一名举着烛台的剑奴。自慕容家将任孤沉收押府内,慕容胜雪曾严令府中众人不得随意靠近地牢,平日除他与看顾任孤沉的剑奴以外,整个慕容府中也只有慕容宁能随意出入此处。元劫七久未到此,刚一进门,便连连皱眉,对慕容胜雪说:“什么味道,怪里怪气的。胜雪,你身子不好,向来闻不惯这些,有什么事,就在门口说与我听吧。”慕容胜雪却道:“无妨。”从剑奴手中接过烛台,跟着他进了牢门。 W7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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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二人一入牢内,身后的剑奴便将牢门关了个严严实实。元劫七心知这是慕容胜雪的吩咐,却不知自己的府主师弟来此有何贵干,于是只笑嘻嘻地问:“胜雪,咱们来这是要做什么?”慕容胜雪道:“师兄莫急。”他微微扬起手中的烛火,向木牢内照了一周,幽昏的烛光下,任孤沉正靠缩在木牢一角,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元劫七冷哼一声:“看这家伙好端端待着这里我就来气。他杀了大爷,咱们慕容府却要将他好吃好喝地养着,不能让他伤了,也不能让他死了,还得费个剑奴看着他,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小胜雪,你不会是特意带我来瞧任孤沉的吧,我最近可没得罪你啊!”慕容胜雪道:“劫七师兄说哪里话,这府中除了宁叔,一向是劫七师兄待我最好。今日劳烦师兄前来,只因有一件不可告人之事,要师兄你为我代劳。”元劫七听罢,喜上眉梢,立刻道:“哈哈,胜雪看得起我!好,好!不论什么事,劫七师兄一定替你办到。” MX0B$y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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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一番话,慕容胜雪颇为满意,点了点头,当下便将手中之物递与元劫七。原来方才进门之时,慕容胜雪自剑奴手中接过的东西并非只有一只烛台,只是元劫七不曾注意。此刻他将另一物递出,烛光之下,赫然是一条带着倒刺的长鞭。元劫七见之一呆,不明慕容胜雪用意,慕容胜雪却缓缓道:“前些日子,任孤沉得罪了我。他本是我的杀父仇人,我可没理由对他宽宏大量,师兄你说是不是?”听得杀父仇人四字,元劫七焉能不怒,立时回答:“是,是。”慕容胜雪道:“既然如此,便请劫七师兄替我出口恶气,将这任孤沉抽上一百鞭。此事本不应劳烦劫七师兄,只是如今我既为府主,有些事便是关起门来,也不能再亲自料理了。”说完后他便退到一旁,只拿着烛台,微笑望着元劫七。 %S#"pKE6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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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元劫七哪能料到慕容胜雪要自己帮的竟是这样的忙。他拿着手中长鞭茫茫然看了一眼慕容胜雪,又看了看木牢中仍是一动不动,对他二人到访毫不理会的任孤沉,心中想道:任孤沉这厮固然可恨,但他毕竟被废去武功,已经是个普通人。我若听胜雪的话将他抽打一顿,岂不成了恃武凌弱,日后被十三爷知道了,免不了被修理。转念又想到:可若是不打,适才答应胜雪的话不皆成了放屁?这家伙得罪胜雪,原本也该被修理,若是不修理他,也难平胜雪心里这口怒气。一来二去,只觉东不是,西也不是,一条鞭子拿在手里,重若千钧。他正在苦恼之时,一低头瞧见那鞭子,忽然有了主意,当即对胜雪道:“这任孤沉确实可恨,别说打他一百鞭子,就是打两百鞭子,三百鞭子,也不算冤枉他。只是胜雪你这鞭子做得太狠,一鞭下去顶普通鞭子抽上五鞭,如今任孤沉到底是个普通人,打在他身上,可不是闹着玩的。”他看慕容胜雪并未答话,连忙又说,“他得罪了胜雪,劫七师兄自然为你出气。就让我去打他两拳、扇他两个巴掌好不好?这事咱们说定了,可不能让十三爷知道。”他说完后,撸着袖子就要向木牢里去,却听慕容胜雪一声“且慢”,语气已有些叵测。他道:“适才劫七师兄答应帮我的忙,而我不过想要劫七师兄用这条鞭子将任孤沉抽上一百鞭。劫七师兄的拳头巴掌虽好,我却还是更中意这条长鞭。若劫七师兄实在不愿帮我,那么我便只好以府主的身份,命劫七师兄为我做事了。” !gf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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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元劫七顿时冒了冷汗。自己这位师弟从小由府中众人看护长大,说是千宠万爱毫不过分。偏他性子执拗,认定之事绝不更改,离家几年后愈发令人捉摸不透,大家虽都宠他爱他,很多时候却也难免害怕:胜雪究竟在想什么呢?今日之事,听他口气,似是绝无转圜之地,无论如何也要任孤沉受这百鞭之刑。无奈只能拿着鞭子,将牢门打开。木牢内任孤沉仍旧一声不响,若非还能听见他的心跳声,几乎要以为他已是个死人。此番慕容胜雪执意要打,任孤沉却毫不反抗,若牢内之人换了慕容宁、彤衣或是白玉无瑕,必然早已察觉其中古怪。但元劫七却一概不知。他见一鞭下去,任孤沉立时破衣见血,心中早已乱如麻草。几下过后,任孤沉伏在桌上,十指紧攥,闷哼不断,背上衣衫尽破,道道血痕狰狞浮起。元劫七虽讨厌任孤沉,但如此惨状,仍感到心中不忍,替他向慕容胜雪求情道:“小胜雪,这......差不多便算了吧。”慕容胜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只说:“这是第十鞭,劫七师兄若是累了,歇歇也无妨。抽过的鞭子有我替你记着。”言下之意,非要他抽满百鞭不可。元劫七心中愤愤,却不敢停手,他了解师弟的脾性,怕自己停手片刻,慕容胜雪便要少记数鞭,如此反而害了任孤沉。他一边施刑,终忍不住小声询问:“你到底如何得罪了胜雪,惹得他这样生气?喂,你告诉我,我再替你求求情吧。”谁知任孤沉仍是一言不发,对他不理不睬。不仅不理,反而将头愈埋愈低。元劫七又如何知道任孤沉的念头? P[K=']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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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他们进门后,慕容胜雪始终远远站在门边,一步也不曾挪动,那时任孤沉看着慕容胜雪,心中想的却是平日慕容胜雪总是坐在门前与他说话,就算牢狱中不设座椅,也要坐在铺了茅草的地上,从不肯累着自己。而今日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远远等在元劫七身后,一张脸冷若冰霜,丝毫没有要坐的意思。回想起前夜自己索求无度,慕容胜雪难以招架,最终只得跪在地上替自己含了好一会。任孤沉不知道肉欲之事竟还有许多花样,也说不出慕容胜雪含他含得到底好不好,只是就那样被他含在嘴里,低头看时,见他苍白的脸庞上搭着一双又湿又长的睫毛,显得无比温顺。回想起他平日如何高高在上,对一切人事物都好似满不在乎,自己错杀他的生父,虽然决心赎罪,但潜意识中对他待人处事的态度却是大不满意。现今蓦然见他雌伏于身前,不做声也不反抗,只有喉头轻滚,也不知道咽下多少自己的东西,当下便感到一阵恍惚,就算再被他人含上十遍百遍也难解此刻的欲望。他将慕容胜雪从身前拽起,又将他转了个圈,背靠在自己怀中,一手紧紧搂着他的细腰,要他双腿张开,肉臀下坐,一下一下颠在自己粗硬的男根上。这样一弄,又是几刻不休,二人皆喘得脱力,细看之下,慕容胜雪虽微微瞌目,但仍能见他眸色阴暗,眼里忍着泪光,应是又痛又恨,恼怒到了极处。他想起这些,再看看站在元劫七身后的慕容胜雪,立时明白:他不是不愿坐,而是坐不得。一时间愈发愧疚,心中懊恼着:昨夜我怎么竟会那样对他?这般想着,就连元劫七拿着鞭子进了牢门,一下一下抽在身上,也不觉有多痛苦,只是感到浑浑噩噩,一切都恍然如梦。 o{LFXNc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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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元劫七见任孤沉受如此酷刑仍然不声不响,人似乎已经大不对头,再看他的后背,已是鲜血淋漓,血肉模糊。他只感到观之欲呕,红着眼睛丢下鞭子,对慕容胜雪大声喊道:“我不打了!你说什么我也不打了!胜雪,就算你搬出府主的名头来压我......大不了连我也一块罚吧!”说罢转身冲出木牢,又冲出小屋,一把拉开房门,大口呼气。此番他虽违抗慕容胜雪的命令,不愿再鞭打任孤沉,但也不敢径直了当离去,只站在门边,一边喘气,一边留心牢内动静。然而过了半晌,牢中无人开口,元劫七疑心师弟又要耍什么鬼把戏,便听慕容胜雪的声音飘忽道:“劫七师兄不必生气,今日你替我抽的这四十七鞭子,慕容胜雪感激得很。尚余的五十三鞭,我先记下了,日后总有兑现的时候。”元劫七听了,连忙呸了几声,小声道:“说什么也再不替你做这样的事了。”说完后也不知慕容胜雪听到了没有。只听慕容胜雪继续开口,起头虽只三个字,却远比适才更冷更莫测,他道:“任孤沉,”停顿了片刻,才道,“今天我让劫七师兄打你,打得对不对?”元劫七听在耳里,心中只想:胜雪当真气疯了,任孤沉被关押在此,却不是痴了傻了,你这样问他,他又怎会理你?一边想着,摇了摇头,却不曾想牢内竟然真传出了一个极低极沉的声音,那人几乎已说不出话,显然痛苦至极,仍强撑着开口:“你打得对......”正是气息奄奄的任孤沉。元劫七大吃一惊,一时不知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还是任孤沉的脑子出了问题。接着便听慕容胜雪道:“任孤沉说,你打得对。劫七师兄,这话你也亲耳听到了,他说你打他打得对,我瞧着也很对,既然是错不了的事,师兄不必耿耿于怀。”他从牢中步出,神色如常,拉着元劫七向地牢大门走去,丝毫看不出才指使过一场酷刑。前方的剑奴替他们打开大门,二人一同离开,元劫七始终忍不住回头去看。他们上得地面,又一同去了练剑场,途中元劫七数度想要开口,却没能找到机会。 3@?YTe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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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几日地牢无人造访,这数日夜的黑暗中,任孤沉身受重伤,独自一人昏昏沉沉地待在牢中,血流得满身满地,肮脏不堪。遍背的鞭伤令他痛昏几次,醒来时却仍想起慕容胜雪。自被关进慕容府后,他领教过许多慕容胜雪的手段,仅九转阴冥丹一样,便深知他如何阴狠毒辣。而那夜之事,皆因自己做得实在太错,无论被慕容胜雪再用什么方法折磨,自己也心甘情愿,毫无怨言。他存着死念,静静躺在茅草之上,任满背伤口与草叶黏在一处,又痛又痒,比从前更痛苦百倍。不知昏了多久,朦胧间有一双手将他翻了个身,先将草叶、断根从伤口中一点点理出,又用药粉细细洒在伤口之上。此人动作如此温柔,任孤沉心内一颤,随即想到:是梅姐来救我了!挣扎着就要睁开眼睛。他伤重已久,又数日未曾进食,虽因从前习武体魄强于常人,此刻却仍是虚弱至极,因而就连睁一睁眼睛,也难以办到。他伏在地上,感到有一阵微风轻轻吹在眼皮之上,而后便闻到了熟悉的烟草香,心中陡然一惊,是慕容胜雪!喃喃想道:他还不要我死吗?便听那熟悉的声音说:“是啊,任孤沉,我还不要你死。”原来大惊之下,心内所想,已随口而出。慕容胜雪道:“任孤沉,以咱们的恩怨,我要你死,一回,两回都是天经地义。可你这条命金贵得很,我若真对你下手,除你那个姐姐外,恐怕宁叔第一个就要找我的不痛快。他既答应留你一命,我便不能杀你。”他略微一顿,声音逐渐轻柔,似喃喃自语般,“但不杀你,日夜留你在我眼前,便怕哪一日我一个没忍住,一剑将你劈了,倒惹出些别的麻烦来......”说罢抽了口烟,久久无语。 <;e#"(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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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孤沉此刻终于撑开了眼睛,模模糊糊看到慕容胜雪正背身立在他的面前。他今日身姿楚楚,头顶的玉冠繁复华美,不由让人想起那夜那冠如何歪斜倾倒,落下珠玉无数。任孤沉听完慕容胜雪的话,嘶声道:“你待如何。”慕容胜雪恍若未闻,片刻才回答:“你武功尽失,又受这一顿鞭打,已是废人一个,我天剑慕容府何必留你?”言下之意,竟是要放走任孤沉。任孤沉心中轰然一响,未及反应已脱口道:“不......”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心中已是一阵愕然,而此话一出,竟连慕容胜雪也惊讶转过身来。多日不见,他那张面孔仍如从前般清秀美丽,只是眼神阴鸷,总让人心生提防之感。他皱起眉向前走了两步,道:“任孤沉,你倒叫我刮目相看。放你走,你却不走,留在慕容府,嗯......”说到这里,已满目猜疑。任孤沉道:“我待在此处,不见天日,岂能打探慕容府之事?我杀了你父亲,本该赎罪。那晚又......”想起当夜之事,再说不下去。室内一时静默,而后听慕容胜雪轻轻一笑,道:“好啊,任孤沉,我向来喜欢正人君子,你要做君子,我怎么不成全。你现在便说给我听,你往后留在慕容府里,究竟是为了什么?”任孤沉默然片刻,道:“为了赎罪。”慕容胜雪道:“好极了。你要赎的罪可不止慕容烟雨一桩。”任孤沉满心涩然,又听慕容胜雪道:“你既要赎罪,便该好好记住身份,更要记得,你所欠之人是谁。不是慕容烟雨,也不是慕容府。是我,慕容胜雪。”他说完后,任孤沉更是沉默。慕容胜雪不再言语,转身出了牢门,向居处走去。 l5ds`u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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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到卧房,听剑奴通报收到了冷秋颜的飞鸽传讯。展信一看,上面忧心忡忡地写着:虽不知之前大哥要那些药是要做些什么。但因那药药性极猛,这几日思来想去还是得休书一封,大哥若用需得千万注意,否则伤人伤己。弟冷秋颜拜上。慕容胜雪看后,随手将信一揉,便扔进火盆之中。他轻轻抽了口烟,铺开信笺,提笔写道:秋颜表弟,不劳挂怀,近日府内一切都好......用药之事,并无差错......大哥来日再来谢你。 K>6k@ok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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