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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樓發表於: 2006-05-21 07:4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七）

好在，纪小焉不像传说中那么计较。或者他瞥见凤儿匆匆而去的背影，预感到将会发生什么聊可作为安慰的事。但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身心俱疲。无声倒在床上的时候用手摸摸自己的额头，果然滚烫。
他不知道自己从何时开始，竟然这样容易生病了。这不像他，也不该是他。
劳心劳力又故意不善待自己的人，往往会落得如此。正如某人一针见血指出的那样：他这样，无非是慢性自杀。那人还曾经很好心地问了一句：你真的不需要点毒药之类东西么？那样痛苦比较小，而且即使是最慢性的毒药，效果也比较快。自杀的方式千千万万，为什么偏要选择最难熬的一种，显得你个性很强硬么？
手背盖着眼睛，但他眼前仍有那人不动声色、气定神闲喝茶的一张脸。不止一次，那人的手静静抚上自己的面容，告诉他自己的微笑并非很冷，而是很苍白。是他默默随自己走过喧嚣的人群走过煊赫的场面，在那喧嚣选后背后是无限冰冷的寂寞。若不知道那人就随在自己不远的身后，这万人之上的冷落凄凉，会不会更加难熬？
亦或者，只不过因为知道有依靠才放纵自己偶尔软弱下去……其实原本无所谓，原本只要静静坐着，或者再夺一壶冷酒，随手拾起的书卷，漫漫长夜便会轻易过去了。
他在说服自己不需要什么，过了很久才发觉，自己为什么要说服自己这个……这算是该苦笑的事，还是该随手抛却的一点琐碎念头？

像秋八月这样扯近两个人感情里还能活得单纯如清水，着实应该算作一种天分。凤儿交给他一条热手巾的时候，他仰头很痴呆地笑看凤儿。没等他伸出的手沾到凤儿一角衣裳一根头发，凤儿不由分说地打了他一拳。
秋八痴呆了片刻，要知道凤儿虽然拎起他一点点的皮肉拧过他，但却从来没打脸。未等他斟酌好堂堂秋高人该怎么委屈起来，凤儿连忙哄他噤声：纪小焉……
秋八苦笑都笑不上来，把热手巾按在自己发青的眼眶上，心里盘旋了一会儿，立刻琢磨上如何在凤儿身上把这个亏给磨回来。凤儿把他推远一点端详了一下，忍不住微微笑：这下可好看了。
当然啦~~秋八撇嘴，坐回原来的那把椅子，抄起淡棕色封皮的白纸本子继续翻看起来。凤儿稍微有点诧异，秋八居然这么老实认命，转而记起，那个随意装订的本子就是他闲来读书写下的笔记。本能的，他想转身扑抢回来，随后立刻又想到秋八的心态，不是一向乐于把东西抢出个鸡毛满天飞的热闹么？咽一口气凤儿装作没事一样走开了，至于秋八，他已经沉迷在那本很有意思的书里面。

没人把天宇的历史纪录的这么细。但这断续零落的文字，仿佛被雨水打碎的湖面，倒影摇散成支离破碎，颜色却依旧鲜明。是淡漠到目空一切目中无人的秋八月，有些呆呆的可笑；是裂天碎地风滚雪落的纪子焉，有些痴痴的可怜。一切轻柔如水的文字背后，是温文静默的凤儿，让他想起回忆里无数很遥远的雨天。月白衫袖的凤儿撑着月白的竹伞，默然的背影仃立湖边，凝望着被雨水打碎的漫然萍踪。天色水光乃至苍莽的山林，都幻化成水墨般迷蒙暗淡的颜色，衬托得那月白色的背影愈发明亮而孤单。是站在水边静静观望的凤儿，不染风尘。
这样的日子，很清楚，很清淡，很清冷。未尝不是最好的结局，一世清平恬淡的岁月，是他和纪小焉都可望而不可即的。

頂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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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

11樓發表於: 2006-05-21 07:4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八完结）

天，慢慢黑下来。凤儿点亮了荷花灯，端详许久，又将它悬空挂在月洞窗里。出神望着，又伸出手轻轻付着花瓣让它慢慢转起来。雪白的薄绢重重笼罩着，里面微弱的一点黄晕的光，仿佛是只萤火虫睡在里面，睡梦里静静地呼吸着。
[你也觉得它好看，是不是？]
即便凤儿没有回头，秋八也知道他是在问自己。这句话再简单不过，而无论回答什么，凤儿总是个性情极好的人。但，难也难在，这是最简单不过的一句话，而凤儿又是那么一个让人从来都觉得他性情很好的人。
是人，便有彷徨、忧心，更多种种难以割舍的牵挂。只不过有人情愿委屈自己，带着一辈子都不动摇的温和宁静走过去，更不计较前世来生。凤儿便是这样的人，他这一生安安静静地活着，更该有除了清平的岁月之外，为他自己所渴望的东西。那是什么，该是秋八月应该最清楚不过的。
半晌没有回答，终于引得凤儿回过头来。秋高人？秋八月？流氓八？你又在转什么坏念头？
秋八只得苦笑，老实回答一句：[我是在想你问的这句话。]
[这又有什么。]凤儿淡淡一笑，转而又聚精会神去端详那盈盈雪白的莲花灯。暖流般潺潺的光便在他双手中流动着，凤儿看着它，淡淡地笑，仿佛看破也看淡来日的岁岁年年。

我认识纪小焉要早过你，你知道么？
凤儿淡淡说着，便在守着窗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却片刻不离那兀自悠悠袅袅转动的灯儿。
[他比你傲气，更比你会得罪人。至于你，傻傻呆呆。我还不认识你的时候，和纪小焉一起喝茶。说起你的种种，笑得他连茶都喷了——这世上还没有秋八月这人的时候，原本是天下太平的。]
秋八月苦笑：[原来祸乱苍生的是我，真是荣幸。]
[是啊。这种事，别人不告诉你你又怎会知道。你只知道痴痴呆呆，应天而行什么的。——我却问你，什么是应天而行。]
[这个……那秋某敢问一句，杜儒圣内心期待着何种解释呢？]
凤儿并不理他的反问，兀自喃喃地念着：
[应天而行，应天而行……你且告诉我，谁能当得起一个天字？]
[那对逆天而行的人，谁又能担当得起天的罪过？]
两个人分明在对面看着，又互相听见对方的话，但由此下去，竟然始终在各说各的。自然，两人都察觉的。这是自然的事，纵然谁都能说服对方，谁也无力改变对方。仍然是凤儿让步了，随口一句收住这无意义的对话：
[我，我只是在说这荷花灯。]
[你是在说纪小焉。]秋八心平气和，端过茶慢慢饮着：
[你无非是在说纪小焉。平心而论，我从不觉得有他就应该没我，有我就不应该有他。]
[这是你自己的想法，太自私了。]
秋八皱眉，他不知道自己的话什么地方自私了：
[难道因为有了他，我就只能去死？凤儿凤儿，我倒想知道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了，得你这样刻薄我。]
[当然，你又怎会觉得呢？你不过应天而行罢了。听从天命的人，哪里还会有错。谁又能跟天去较量，逆天而行也好，任谁能有本钱赌这么大，更吃得起这样大的亏？]
秋八继续喝茶，直到凤儿把眼里摇动的泪光忍回去，才慢慢开口：
[我也是最近才发现，死在我面前的人已经这么多了。]
凤儿冷冷看他一眼：[哀，莫大于心死。]默默仰脸望着悬在窗口大的夜晚中的荷花灯，终而自我解嘲地一笑：
[何必呢……巧者劳而智者忧，到头无非是一场空。]
秋八略略皱眉：[难道此时此地的你我都是垃圾？这世上哪有那么远的将来，为它殚精竭虑，值得么？]
[那凭现在的你和我，难道只求关于将来的一句空话，都不能得么？]
秋八隐约愠色，直言道：
[我从来只打算到第二天的早饭。]
凤儿反过来，终于被他气乐了：[好啊。我也明告诉你，你从此以后早饭只有面汤喝。]
[不会罢？]秋八顿时垮了精神也垮了脸色，苦苦的像有人按着他吞了什么难吃的东西。
[怎么不会？很会。]凤儿看他一眼，目光又故意气人似的只看那荷花灯：[原来你也知道，一点指望都没有的将来，比面汤还难喝。]
[天宇就是这个样子的，除非你炸了它，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我是很想，你简直想不出来我多恨这个武道，多厌烦这个天宇。但如果能炸了它，纪小焉比我动作还快。]
是么？没了天宇，没了天地棋盘，苍生棋子，纪小焉难道不会无聊到死么？但凤儿悠悠一声长叹截住了他正要说的话：
[若有人不用问也知道他的心思，他便不会这样寂寞了。]
[谁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着他不让他说？]秋八不屑纪小焉这样顽固个性许久了。但凤儿只是摇头：
[自然，是他自己。]转而回头对秋八仿佛说笑似的：
[几时你能挡在他要伤自己的刀下，我年年、月月、天天给你熬红枣百合碧糯粥，还酿桂花藕给你吃。]
[天天吃？]秋八只瞬间得意，便开始得寸进尺，虽然很小声，却理直气壮：
[天天吃会腻人的……]
[是么？那换样也好，你想吃什么，说给我我便弄给你。]
[就算是要你喂我也成么？]
凤儿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哼笑了一声：[行啊，有什么不行。头也磕了，也不差这拜一拜。就算你让我红烧耗子来给你吃，也没有关系。]
秋八自然知道，耗子和流氓，是凤儿专门奉赠给他一人的称谓。摇头叹气又笑道：[这是不能反悔的事。]

占便宜的事，秋八从来都铭刻肺腑的，直到他被纪小焉逼着爆掉功体后、自殴成白痴之前，都把这句话记得牢牢的。但那一掌之后，他终于忘得无忧无虑，并不知道纪小焉独对那一片血红雪白之时的怅然。凤儿对这件事，只是无话可说，反倒问纪小焉一句：流氓八是不是把诗号都念全了才自爆的。纪小焉苍白着冰冻一样的脸，只哼他一声作为回答。凤儿摸摸秋八的额头，将他请过脉的手好好放回被子下。并不回头却对纪小焉安慰道：他命硬得很，你真不必忧心什么……言而未尽，纪小焉的冰冻样的目光里刹那间迸出火星来，转身扬长而去。
灯影中的凤儿静静拉着秋八的手，心里倒对自己淡笑着安慰道：这流氓一辈子都不能醒过来反倒是件好事。他一辈子只期望着风平水静的日子，哪怕如古井般死寂也未尝不可。如今，秋八安安静静被他牵着手，他们便要在这永夜般的死寂中两两相望着，度过漫长的一生。想看到老，相待白头，竟是这般容易浅近的幸福，这是他不能料想过的事。
照看着秋八睡好，凤儿振作精神，悉心照看着紫陶炉子上慢慢熬着的白粥。柔顺的火苗轻轻绵绵舔着锅底，不多时那新麦独有的清香气便随着丝丝白气，从锅沿边上渗了出来。凤儿一只看着时刻，连忙揭开锅子，却不提防让自己的眼泪轻轻地掉了进去。这锅白粥倒要变咸的了……他心里很抱歉地想着，又切了些春笋、海米和火腿的细丁，匀匀洒在莹白的米粒上。稍侯了片刻，便盛出两碗来，再扶秋八坐起身靠在很厚的被褥上，吹凉了粥慢慢喂他，偶尔自己也吃两口。他想着，这样也不错，若是秋八还好好的，这锅粥恐怕又没自己一口的份了。心想着，淡淡笑了一下。举头望窗外的明月，又看见那悬在月洞窗里的荷花灯。
许是眼睛模糊了，或者那灯上没人照应着，果然落了些许浮尘。薄绢的白荷花灯不仅不禁染，更不禁沾水。便仿佛沉在水里那圆整的一轮明月，伸出手去，便化去碎了。那悄无声息的破散，便仿佛冷露无声逝去的时候，一声灰飞烟灭于风里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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