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官道上馳騁,巨大的車輪間或壓過擋路的石子,引起一陣劇烈的顛簸。可是無論馬車如何晃蕩,佔雲巾的內心都已心如止水,是的,現在的他,什麽都不必要做了,此番前往徐聞,路上就要花費數月,他有足夠的時間去審視自己。 1C<cwd;9
在參加上京參加會試之前,他與友人一路遊山玩水,也看到了官吏橫行,百姓困苦,對此感悟頗多。所以在會試中,他對劣官豪紳魚肉百姓的行爲痛陳弊害,少年激情加上天生的文學素養,一下就讓香六牙注意到了他。但同時,執掌內閣二十載的他,也從文字裏看出了佔雲巾性格中的傲氣,他知道,這人必不堪久居人下,狼終究不是狗,假使施以恩義,也總有噬主的一天,而香六牙需要的,就是這短暫的俯首帖耳的時間。 ZA(u"T~
讓西窗月和佔雲巾站到人前吸引火力,隨後他再出現收割局面,將那些潛伏在暗伺機而動的作亂人員一網打盡,而他只需要讓女兒充作短暫的誘餌,當佔雲巾的利益價值全然用盡時,只要讓他們和離,女兒依然可以再嫁,如果世家介意,指給弟子們也是可以的,弟子對這些情況都知情,對一起學習過的學姐想必也很容易就能接受。 Uj(0M;#%o+
他回想起自他們開始接觸,山座從來都很少見他;想起每晚都有人找盡藉口把西窗月帶走;想起每次在花廳後面如同鬼魅一樣的魚雁書。是了,初次去的時候他 JY"jj}H]|
還對相府中人不輕易窺視客人的禮教由衷敬佩,原來是因爲已經有一雙眼睛看著他了。 %y RGN
京城不愧是天子腳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各自懷揣著八百個心眼時刻警惕著,謹防被別人吃了,同時也在積極尋找更弱者,逸想著將他們吞吃入腹。 PFJ$Ia|
這次失敗來得猝不及防,在想通了一些事後,思緒再度昏亂。 ?@rd,:'dE
他赫然清醒,從進了相府開始,他似乎再也沒有想起過狐,自從那日他從房中跑出去,就再無消息,不知去了哪個山頭,抑或是去了何處修煉成仙。 {XOl &
他屈起手指敲敲車壁,請求趕車的差役,希望他能繞路江州,讓他見見父母。那差役想起家中的妻兒,望著看不到盡頭的官道塵土飛揚,心有感同,連忙說徐聞路遠,走江東之路也通。遂在前方岔路轉向往南下而去。 '0HOL)cIz
因指使了差役繞路,便不能再在路上耽擱,一路上馬車跑得飛快,顛得好幾次頂棚都差點被震掉,佔雲巾都堅決不喊停,只有到了驛館才能暫時停歇。無他,即使人還可以勉強,馬卻沒有無窮無盡的力氣可以揮霍。 = QBvU)Ki
進入到江州上方的安慶府內,路邊的植被開始慢慢轉綠,變得高大茂密起來。粗壯的主幹撐起繁密的樹冠,樹與樹之間彼此相連,遮天蔽日。車行在林間,光線比外面暗了幾度,視線有些昏暗。偶有白淨的光束從葉間縫隙照射下來,在地上形成一個一個圓形的光斑,提示著此間與外面的天氣不同。 TF8#I28AD
佔雲巾把頭從車窗伸出去,望瞭望周圍,只有層層疊疊的綠叢和那些無法學會的奇怪鳴叫聲,好似沒有異樣,於是他又坐了回來。這一路上,他總覺得有窺視的目光,可這條道上只有他們一駕馬車,連半個行人也沒有,趕車的差役穿著朝廷發的公服,即算真有歹人也不至於跟官府過不去。 <o%T]
越靠近江州,被注視的感覺越發強烈,對方似乎並非肉體凡胎,甚至於他待在車裏也能透過木板監視他。如果是人,從京中到望江附近,馬車一路奔走沒有停歇過,對方窮追不舍,必是深仇大恨,而他自信從未與人結下過攸關性命的仇怨;如果是妖,途經之路人跡罕至,多的是機會動手,卻只是暗中窺探,尚且只有靠近他自己老家江州附近的林中才出現,這樣一位行事古怪的妖,他好像確實認識一個。 ]>X_E%`G<b
拖延不是辦法,也無法逃避,他決心出去與對方正面接觸。 VE+H! o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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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高聲叫停馬車,但行進中的車噪聲極大,一路轟隆隆好似滾雷,差役沒能聽見他的聲音。他站起來,想掀了簾子出去,恰好突然一個劇烈抖動,將他又摔回榻上。沒法,他又去敲車壁,這次連敲了很久,敲到他手指麻木刺痛,那差役才感覺到異樣,忙把車停了來看他。 ).71gp@&
差役以爲佔雲巾是累了要中途休息,拱手勸道:“大人,您若是累了,請再忍耐一下,過了這座山,往前再走30裏就是望江縣的驛站,到了那裏食水皆有,若是在此荒野落腳,恐有蛇蟲襲擾。“ LCB-ewy#E
佔雲巾環視四周,“我只是想方便一下,就在那處,去去就來,你也辛苦了,先在車上歇會吧。”他指著十步遠一處茂密的灌木叢。 1{a%V$S[
差役有心勸阻,可人吃五穀雜糧,有進就有出,既怕佔雲巾被蛇咬了又怕他憋壞了,只能喊道:“大人可千萬注意腳下,萬一被毒蛇咬傷,此處可沒有大夫,頃刻就要沒了性命呀!” P 2WAnm
佔雲巾揮揮手,頭也不回地往深處去。 gA2Wo+\^bq
似乎是感應到他的靠近,忽起了一陣風。一開始只是吹動了他的袖子,繞著他的衣領拂過,慢慢地風勢漸大,樹的枝葉也被吹得擺動起來,發出“唦唦”的聲響,地上的落葉也開始旋轉著騰飛而起。當他走入叢中時,風勢已經強到足以令地動山搖,疾風鋪天蓋地地從背後呼嘯而來,險險要將他吹起,他渾然不懼,徑直以往。 wEjinP$2
他想起了與狐的初見,也是邪風拂面,微笑著一腳踏了進去。 4,)9@-|0R
狂風驟停。 I){4MoH.
腳下好像踩到了什麽,軟乎乎,在他發愣間飛快地逃走了,他趕忙追上,整個人向前撲過去,將混亂中抓到的一簇白毛緊緊抱在胸前。抓到了!他激動的在心裏怒喊著。 ]}v]j`9m%
他用力揪住狐尾與之角力,那妖即刻顯現,一雙紅眼閃耀著凶光,亮出細長的獠牙反撲過來,伸長著的利爪緊緊摳住他的肩膀,一張嘴就要咬在他在脖子上。 PT~htG<Fw
預想中的疼痛沒有降臨,他愣了愣,就著對方撲過來的餘勢將他抱個滿懷。這小妖現出了原型,尖嘴白毛,看不出是不是琴狐,但是從他沒有下死口的舉動來看,縱然不是,也未必不能感化一番,就如同之前那樣。 -Uo11'{
同時,小妖也困惑不已,不懂爲什麽在咬下的一瞬間牙和爪都縮了回去,似乎自己的身體非常不願意傷害這人。就這樣莫名其妙被一個人類抱住了,還忘記了掙扎。 O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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佔雲巾撲進草叢讓等候在路邊的差役丟失了視野,他心急地站起來,大聲喊道:“大人,某看不到你了,可有要緊?需要某過去相助嗎?” "8f4s|@3
佔雲巾回道:“無事,就好了。” QHNyH
他湊近在小妖耳邊輕聲說:“快使用你的法術變小或者讓那人視而不見。”他用下巴朝差役的方向擡了擡,示意它看過去,安撫地拍了拍它的背部。 L2XhrLK.|
小妖鬼使神差地竟然也順從著鑽進了他的袖中,蓬松的毛一進入就化爲了無物。 b >D
佔雲巾跪著直起身子,整整衣衫,甩甩衣袖,才緩慢地從樹叢中站起。 a}Um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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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役在佔雲巾回來後仍舊喋喋不休,“您要方便也應該找個草木稀疏之地,那些齊腿高的草中最容易隱藏著蛇蟲鼠蟻,萬一突起咬傷大人,這荒郊野嶺的某上哪去尋瘍醫來醫治,即使沒有那些,誤中獵戶的陷阱也得費一番皮肉之痛,大人可萬萬小心著自己。”見佔雲巾裝作什麽也沒聽到地回到車裏,他只能坐回到車轅處繼續駕車,心中仍是肉跳不止,嘴中不停唸叨著。 0i*V?
放下隔在中間的笭後,車輿內形成了一個密閉的空間,馬車行進中噪聲很大,在裏面說話也不用擔心被聽到,佔雲巾用手在袖子上撫摸,說道:“出來吧小妖。” :c/54Ss~
一片無聲。 kq}byv}3I
他又等了一會,還是什麽也沒有發生,他又用手在袖子上捏揉起來,卻什麽也沒摸到,他疑惑地舉起手臂,頭從袖口向內張望,一撮白毛躺在袖中正被他胡亂摸索的手指捏成詭異的形狀。他連忙松手,又輕輕隔著袖子輕撫了一下,不再逼迫他。 +M-tY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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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爲了路上不再出紕漏,差役將車趕得又加快了幾分,到望江官驛時才到未時二刻,見天色尚早,又決定淺淺休息一下,喝口茶,就出發渡江,速度快的話興許還能在酉時前到對面池州府的東至縣驛館歇息,天亮以後再往西走莫約50裏到了彭澤縣就算正式進入到九江府地界了,離佔雲巾老家江州不出一日便可到達。 hE&6;3">
自從進了袖子那狐妖就沒再出來過,佔雲巾有時也産生了那小妖是不是趁亂逃跑了或者只是使了障眼法從來沒有進過他袖子這撮毛只是騙自己的假象這樣那樣的想法,但是如果那小妖不想出來,自己作爲一個凡人也確實沒有辦法,他只能坐在車輿中時不時摸摸那軟乎的毛證明這一切不是他的妄想。 ,:t,$A
之前收到了腳夫送來的佔雲巾的家書,佔父就一直以爲佔雲巾還在京城做官,不知何時才能回來,所以當他的車停到門口時,連個開門的人都沒有。 Fl`U{03
敲了半天才有一個掃地的老僕罵罵咧咧過來開門,看到略微清減了點的佔雲巾恍神了好久才呼喊著去叫人。 ng%[yY
母親一聽到叫聲就抽抽噎噎跑了出來,抱著佔雲巾哭。而佔父深知兒子此時突然回家定然沒有好事,但對兒子的想念和擔心充盈在他的眼中,他在一旁表情複雜看了半天,還是濕了眼眶。 dxX`\{E
看著親人團聚的畫面,差役也擦了擦莫名湧上的熱淚,隨著佔家的小僕去待客的偏房休息。 IJ Jp5[w
佔雲巾被父母拉著往正堂走,突然左右張望,感覺少了什麽,他問道:“母親,如昔呢?上回我弱冠時她就不在,您說她去姨母家小住,現下也不在家?” 9#z$GO|<
聽到問話,佔母瞬間僵住,她低下頭,躲閃著佔雲巾。走在後面的佔父忙伸出手將佔雲巾推著往前,說道:“先進去,你這一路想必也沒有安生日子,我剛吩咐了廚房多做了些菜,先用些飯,其他的,再說,再說。” ^-"Iwy
見此,佔雲巾也不好逼問,順從著坐下,佔父使勁給妻子使眼色,佔母便拉著兒子的手開始噓長問短,佔雲巾面上不顯,沉聲應對,心裏的疑問卻愈發濃重。豐富的食物很快端上來,一家人沉默著用完,剛放下碗筷,佔母就催著他去休息,卻被他反握住手臂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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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你老實告訴我,如昔呢?是出嫁了嗎?若是有了婚配,爲何未曾報予我聽?” h&'|^;FM
佔母灰白著臉色,嘴唇顫抖著,不敢應聲,淚悄悄滑了下來。 jqaX|)8|$
他輕輕替母親拭去眼淚,說道:“母親不用急,慢慢說。” gzs\C{4D
“好了,別逼你母親了,我來吧。”佔父閉了閉眼,沉痛著說,“大約是在你考完院試不久,有一次你妹妹她……去縣裏玩,回來就與你母親說遇到了一位心儀的郎君,你母親當時斥責她不守婦道,讓她在房間裏抄書反省,後來你考中了,就放開了她的禁令,哪知,就在你將要回來的前兩天,她在家門口……走失了。” &s".hP6
“當時你剛中了舉,鄉野四鄰都來祝賀,所以就隱瞞下來,沒有告知你。之後我們也遣人在鄉裏四處尋找,卻渺無音訊,也曾去縣裏向官府求告,衙門裏的人回複說正時值春汛,兩班衙役都要去監督鞏固堤岸和春耕,擠不出人手幫忙,讓我們自行回家。”佔父往後退了兩步,顫巍巍扶著椅子坐下,“隨後……找了太久,想著也許是……被人拐走帶離當地了,就……沒有再找了。” !UoA6C:
這一番話說得格外艱難,說完竟使得他像老了十歲,他哀聲怨歎著,滿臉頹唐。 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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佔雲巾看著他比起上次回家蒼老了許多的面容,原先半白的頭髮現在已經全白了。“佔家淪落至此,人丁凋敝,到我這一代,僅剩下我與如昔守望相助,而此刻,我竟連她也失去了。”他深深吸了口氣,“好好的人怎麽會在家門口走失?” ;\pVc)\4"
“是她說你要回來了,想在附近采點光鮮的花朵裝飾你的房間,於是你母親就同意她帶著侍女在村子裏走動一下。侍女說她在采了很多漂亮的花,走到大門時,突然說想去後門那裏看看,讓婢女站在原地等,她們就看著她走過去,拐個彎就看不見了,等她們跑過去,人影什麽的都沒了,地上也沒有腳印。問了好些個鄉民才得知近來有一窩不知從哪遷來的山匪,如昔應該是被他們擄走了。” UePkSz9EU
“山匪?可捕奸緝盜不是三班衙役的本職嗎?他們得知轄區內有山匪如何能推脫?” ^\ [p6>
“許是聽說這窩山匪曾經在他縣暴力抗捕,打死打傷多人,就怕了吧。” Tw-NIT)
“這等惡犯江州管不了兵備道也不管?還是怕影響了自己頭上的烏沙,不敢上報?” R #wZW&N
“這,我等小民如何能得知官府的動向。” #tV1?q
佔雲巾歎了口氣,他不知該恨山匪猖獗還是恨各級官吏爲求自保推諉了事,他有些怨恨父母對小妹疏於關愛,卻更恨自己對這一切一無所知。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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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哀怨道:“自我懂事以後,見她呱呱墜地,教她說話,牽她學步,曾以爲在父母百年之後,我兄妹二人可以相互扶持。可如今父母尚在,我佔幘卻是要獨自度過餘生了。親緣眷屬原本天定,若我是孤苦終老的命格,也不怪乎他人,是我罪孽深重,活該了此殘生。” }B-$}
佔父不明白他在外面發生了什麽,突然說出這等駭人的感慨,可弄丟了女兒,他也就失去教訓他的資格。佔父忐忑著想要勸慰,試圖扭轉他的心結,鼓舞道:“切莫如此想,爲父這就讓你母親去爲你求娶淑女,你日後必會兒孫滿堂,光耀門楣。” NW[K/`-CTH
方才的勢態瞬間化爲消沉,他似乎再無力氣去爭論,垂著頭說:“不必了,父親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此刻我被貶謫徐聞,有如去到天涯海角,現在娶妻也只是拖累對方,令其受苦,吾不忍也。” jSp&\Wjb
缺了一半的月亮自告奮勇代替太陽在天空中值守,卻不知自己的斤兩,只有稀薄的光輕撒在地上,讓一切變得朦朧。 6m_mma_,&
房裏漆黑一片,有一道身影從陰暗處走出來,站在窗戶旁邊,擋住那原本就黯淡的光,靜靜注視著床上的人。他的眼在黑夜中視力極佳,能夠清楚地看到床頭處反射回的星星光點。 2_wue49-l
“小妖,你出來了啊。”佔雲巾平淡的打招呼。他平躺著,眼睛看著床頂的木板,目不斜視,反正在這種環境下,也什麽都看不清,所幸就什麽也不看,裝作一個不會動的人偶。 (l99a&]t
“你在難過嗎?” &Sd5]r@+
“不,只是有些自我厭棄。” ?,pwYT0g
“厭棄?” FOG{dio
“是的,仔細想想,如昔同我一起長大,我好似也從未對她有過太多關愛。父母對我寄予厚望,對待我們的態度有些偏執,我自小便明白,我也從未對此表示過不滿。如昔也在這樣的家中被教養得過於小心謹慎了些,以她的性子本就難以獨自在外立足,失去依靠她根本無法獨活。遇到山匪,如果不是剛烈以對就是轉投入其中,無論哪種,與家裏都是萬萬不能接受的。” A$@;Q5/2
他並沒有期待任何回應,只是自顧自地繼續,“現在的我就像之前一樣,知道了一切也什麽都做不了,我被派往徐聞,尚且自顧不暇,又有何面目去指責父母?”他輕笑了一聲,“我……”他咬牙道“我決不能就此沉淪,我定然要在徐聞,做出一番成績,讓那些人看看我佔幘不是無能之輩,我會從地獄裏一步一步爬回來,把那些狡詐奸宄之徒全部踩在腳下!然後……然後,我會重新奪得我失去的一切,把那些人,那些國之蛀蟲,把那些附著在這片土地脊梁上敲骨吸髓不能輕易拔除的膿瘡徹底清除幹淨!” F=qILwd
他的聲音漸漸又低了下去,帶著些哀絕,“希望,爲時還不算太晚,如昔還能等到我將她找回,作爲補償,我會給予她想要的一切,但凡是她所請,我都會替她找來,再也不叫她難過和失望。” g7zl5^o3j
小妖靜靜地看著他慢慢閉上眼睛,呼吸漸漸平緩,陷入到不安穩的夢中。 3'uXU<W!
他的聲音莫名地使他內心平靜,似乎從心底深處就很喜歡黑暗中只有他一個人說話的場景。 Xe_ <]|
天一亮佔雲巾毫不留戀地拜別父母,再次啓程上路。差役原以爲可能要多耽擱幾日,內心尚有些焦急又不敢催促,沒想到佔雲巾只過了一夜就主動說要出發,他便高興地去牽馬。馬在棚中休息了整夜,吃了許多精心準備的馬料,跑得又快又穩,比之前辛苦趕路更有效率了。 ;U(]#pW!t
佔雲巾在搖晃的車裏兀自生了一會悶氣,突然想起夜裏小妖說話的聲音……似乎有些耳熟,他好似明白到袖子裏的白毛是小妖戲弄他的結果,他沉聲喊道:“小妖,我知道你在,出來吧。” TQ(q[:>
不出意外又是一片沉默,他不惱對方的無理,但也不放棄,時不時突然冒出一句話等待著回應。 D)-LZbPa
“小妖,你出來這麽久,吃的什麽呀?是吸食人的精氣還是以更加幼小的活物爲食?” {]dxFhe)
“小妖,你的真身是什麽?見你一身白毛,是山鼠?兔子?狼?抑或是…狐狸?” tNY;wl:wp
“你平日是在何處修煉?修行多少年了?可有師者?” Tksv7*5$
“我曾收養過一隻白狐,年紀看著比你小一點,不知你可見過?” cNd&C'/N
“你……”今天的話剛一開口就被意外地打斷。 ??/bI~Sd
“你們人類都是這樣囉唆的嗎?話說起來就沒完沒了。”一個身影倚靠在車壁上慢慢顯現出來。 Z,)H f
見它終於舍得露出真容,佔雲巾饒有興趣地看著,當小妖的臉完全顯現出來時,那個熟悉的神態一下就喚醒了他的記憶,他激動地扶著車壁站起來,口中呢喃著:“太像了……你跟他……太像了……。” WH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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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像了?”小妖因心煩而憤怒的表情瞬間變得愕然,它指了指自己,問道:“像誰?” +^BThrB
“你可有兄弟之類的嗎?” +ayC0
“沒有沒有,妖中能有機會感悟修煉奧義的都是鳳毛麟角,何況幾百年過去,哪有什麽父母兄弟。”它不滿佔雲巾沒有正面回答“你還沒說是像誰呢!” O&7.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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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毛麟角?你還讀過書?”佔雲巾緊盯著它的臉,仔細思索著它回答的話。 ^&<M""Z
“不知道,哪有妖還讀書的。”它搖頭。“這些詞就好像印在我腦子裏,有時會突然自己跳出來。喂!我一直在回答你,你怎麽也不會回答我一下?”它的不滿已經逼近抓狂的程度,它躍躍欲試著想要撲過去。 j6l1<3j
“哦噢”佔雲巾這才恍然說道:“你還記得我之前說我認識一隻狐妖嗎?你現在就像他長大以後的樣子,但是又不全然相像,你的神情……比他更冷漠。”他回憶著琴狐的面容說。“他跟你一樣是灰藍色的眼睛,看人的時候透著一種好奇的神采,對對,就像現在這樣。但是他的臉應該更圓一些,你的臉頰變長了,微微凹陷進去;他說話的聲音飽含朝氣,富有活力,而你的聲音有些嘶啞,帶著點久病後的喘息;他的毛髮白而透亮,蓬松柔軟,而你有些偏灰白,還有些雜亂。” Nr*l3Z>LD
聽著佔雲巾點評,小妖卻越發生氣,它不忿道:“你不覺得太失禮了嗎?你這說的好像我是一棵被淘汰的爛白菜!他那麽好,你爲什麽要讓他離開?” )xcjQkb
這話問得佔雲巾一頓,好似身體裏面被一股巨力衝撞了一下,他揉了揉額頭,仿佛想起了痛苦的回憶,“我與他一起遊歷了許多山水和名勝,本來一切無常,哪知進了京城以後,他突然就不知緣由地病了,整日發著低燒,全身無力只能在床上躺著。他是妖,又不能找醫者來相看,不知他病在何處,也不知人類的藥是否對症,我們只能整日躲在客棧閉門不出。” I2/am8!u%
“後來呢?” AW r2Bv
“後來,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突然就病好了,耽誤了太多時間,馬上會試就要開始了,然後,我們好像就爆發了激烈的爭吵?然後他跑了出去,再也沒有回來。” *P'X[z
“什麽嘛,你這也根本沒有說清到底發生了什麽,你這種不確定的態度好像是在編造故事騙小孩。” @K]`!=vUk
“奇怪,怎麽中間有一段我好像想不太起來了。好像是這樣,又好像不是。我總在夢裏夢見他用一種悲涼的眼神在看我,好像我做了什麽讓他難過的事。”他攥成拳頭用力敲著頭的側面,想努力回想著。 `<tRfl}qs
“算了算了”看著佔雲巾越來越用力地錘頭,它不忍地上前拉住他自殘的手,“過去的事就別想了,既然他走得這麽果斷,可見你們之間的感情也並不那麽深厚。” +'m9b7+v
“不是這樣的,我們之間,並非普通同伴。雖然我不能全然探知他的心意,但在我心裏,他是我能夠白首同歸的……伴侶。” /H<{p$Wd
“但是他未必然這樣想。”小妖不贊同道。“你們分開應該也有許久了吧,我見你之前也自若,未終日沉浸在過去之中,應當是走出來了。就應該如此,你還有大好的年華,去做那些你想要做的事,對嗎?” Cj>HMB}
小妖一下點出事實真相,令佔雲巾想起在香六牙的‘湯問夢澤’之中他總是想著自己,沒有想過琴狐,一時間他感覺無地自處,臉漲得通紅。 o+|>D&CW%
那小妖繼續勸慰道:“他走了,也許正在哪裏逍遙快活,他如果真對你不舍,自會回來找你的。” OmBM)g
聞此,佔雲巾猛地擡頭,他深深地看著小妖的臉,想要看到他眼底深處,然而他只看到從那雙眼睛裏反射出的自己的臉,倉皇驚悚又空洞地希望著什麽。他將那番話在他心頭涵咀著,感覺更加沒有面目見人,他彎下身子,將臉埋在手心裏。 --]blP7
人類都是這樣奇怪的嗎?突然把自己從棲身的森林帶走,只是每天自說自話,卻什麽也不做。前幾天沒頭沒腦說完他那無趣的過往後就整天用一種奇怪的表情看自己,等它疑惑著望過去時,他又一臉愧疚地移開臉不敢與它直視。 ft/k-64
好在這樣的日子沒有持續太多,經過大半個月的車程,他們到達了目的地,位於這片大陸最南邊的角落,廣東徐聞縣。 7X(2SI3m
這個地方位置偏遠,長久以來一直是皇帝放逐一些不聽話的奸臣最喜歡的地方之一,美曰其名讓那些心性浮躁的人能在這個遠離廟堂是非之地參禪悟道,怡情養性。爲了讓各位到來的大人安心休養身心,此地確實也沒有辜負皇恩。徐聞氣候炎熱,降雨不均,土地肥沃,生長著很多內陸地區沒有見聞過的動植物、可供食用的蔬果、以及豐富的魚類資源。這裏民風淳樸,大多安貧樂道不喜爭鬥。住在內陸腹地的,那裏土地疏松肥沃,就安心種地;住在靠近海邊的,沙土不利於耕種,就出海打漁,靠漁獵謀生。 nT|WJ%
百姓日子過好了,就沒有太多訴訟,吏治也就清明。以往被貶過來的大人們大多意志消沉,或整日悲歎時運不濟傷春悲秋,或沉迷自身那奇趣的愛好,無一不對徐聞的治理視如敝屣,也正是多虧了徐聞的這些好條件,才能使大人們即使一年也不出幾次衙門,也能自治得當,共同走向美好的明天。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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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當佔雲巾彎腰從馬車裏出來,站在空蕩蕩的衙門大堂前時,他還有些不太習慣。心裏想著即使他只是一個縣衙裏排第四的典史,也不至於沒有一個皂吏前來迎奉吧? m@<,bZkl
他在堂上角落尋了張木椅坐下,只片刻工夫他就熱出了一身汗,渾身黏膩難堪,官袍都緊貼上了身上。趕車的差役已經四下裏看過了,整個縣衙一個人都沒有,此番也一同癱坐在正門的欄上,用下裳扇風解熱。 jga;q
坐著不動,也有潮風撲面而來,若是燥熱難忍,起來走動,心情更浮躁,他就在這糾結之中等候了許久,才等來了一位身穿衣著像是六房吏員之人。那人一手提著衣擺,一手扶著紗帽,腰帶還有半截垂吊在腰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嗯,很像是臨時從家裏趕來,倉皇之間才胡亂披上的衣服。 #f(a,,Uu'
那人半天才跑到,剛上臺階,就趴在地上喘氣,喘了半天才爬起來,對著門口的差役拱手,又走到大堂上對佔雲巾作揖。 b,Eq-Z;
佔雲巾的耐心早就在見到空無一人的縣衙時消失殆盡,他怒瞪著那名小吏問道:“你們到何處去了?爲何縣衙裏無人值守?” QP(d77n
那人臉上全是剛剛跑出來的熱汗,背上卻一涼,又起了一身冷汗,冷熱交替中,他腿腳顫巍巍打彎就要對著佔雲巾跪下去,身體剛一動,還沒完全跪下的動作就在佔雲巾如利劍般的眼神中僵持住了,硬生生又站直了。他解釋道:“右堂大人有所不知,這徐聞的令、丞、主簿已經空置多年了,一直未有新的旨意,縣衙空懸,自然無人。” |r+ x/,2-
“一個縣所有能主事的官吏都沒有,且不說京裏對此鞭長莫及,雷州府也不派人幫襯一二嗎?” DQ0S]:tC
“大人,我們這徐聞,眾所周知,在本朝以前,大部分上面派下來的命官都是犯過事惹陛下厭惡的。”他偷偷瞄了一眼佔雲巾的臉色,又飛快垂眼,繼續解釋道:“當今陛下仁厚,愛惜人才,不喜歡隨便貶謫大臣,所以堂上沒有老爺們,大家也習以爲常。”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況且就算派了大人們來,也大多無心公務,覺得自己只是暫時被疏遂於此,風頭一過就會被提拔回去,眼裏自是看不起這些衙門裏庶務,長此以往,各房小吏都是自成一派。興許是因爲哪怕沒有大人們在此督管,徐聞也能如期交付稅賦,所以便讓我等自治?” ]ttF''lH
佔雲巾沉聲聽完那人辯解的最後一句,輕聲嘲問道:“所以你方才就是回家自治?三班衙役六房能吏此刻盡是在自治?” <7y/)b@
那人腿下一軟,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剛要回答,遠處又傳來了幾聲呼喊聲,佔雲巾循聲側目,見又跑來了幾個跟這人穿著一致的書吏,他們看到跪著的同僚,紛紛噤若寒蟬,站成一排朝佔雲巾行禮。 _7N?R0j^9N
他數了數,見六房書吏到齊,走到堂中,高聲道:“我,佔幘,爲朝廷指派徐聞的新任典史,掌一縣之緝盜、稽查、獄囚、治安、監察。此人方才說本縣已多年未有縣令、丞以及主簿,可有此事?” UovN"8W+
眾人齊聲應是,未有猶豫。 Ho(MO!(
佔雲巾旋即往堂上正宗一坐,喝道:“根據《會典》,縣令、縣丞、主簿從缺,則由典史兼領其事。佔幘不才,從今日起,願代上官統領一縣之政務,爾等自當恪盡職守,對一眾差事嚴正以對,今日之事切莫再犯。” !Mw/j`*
“是,大人。” 'Qt[cW
“你等下去將近年來的縣志、賦役典籍、戶籍田畝、營造工程、刑獄訴訟的卷宗整理一下,明日送來予我查閱。另外,明日起,三班六房當值的都要在卯時前來縣衙處報到,吏房擬定一下排班名冊,每日核對。除以上所述,其他合該當爲的本職工作如有爲難,盡可掛冠而去,如被查明懈怠瀆職、玩忽職守、黷貨厲民者,輕則受杖笞之刑,重則移送監獄,依《律法》嚴懲。” ubB1a_7
見他們正準備轉頭離開,他又敲敲桌子,聽到聲音的他們又連忙停下,站到桌前的位置聽候指示。“你們去擬個告示,三天後我會在此升堂,處理之前積壓的賞罰治事。小民認爲前判有冤假錯案的,也可舉報更正。” GpPM?
佔雲巾這次停頓的時間有點長,應該是徹底說完了,但他們頭也不敢擡,仍舊多站了半刻鍾才一齊對著他做了個長揖,各自分開去公房準備。他們一路上都不敢言語,生怕被叫住拖到外面打屁股,四下觀望沒看到衙役,想著佔雲巾也不能親自下場打他們,才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