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4.06 [襲蓮]寺往(完)，12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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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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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85)

樓主發表於: 2008-03-28 21:36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4.06 [襲蓮]寺往(完)，12F

前面的話:
本打算寫短篇的,沒料到序稍微寫長了一點,所以只好改作中篇,不會太長.
故事是架空,時間大概是宋明時期之類的.
更新速度不會太快,至少不會向以往一般隔日一更.
文章氣氛暫定為沉鬱一類的,所以請不適的大人見諒.
文中會涉及到一些官制科舉制度以及寺廟的制度等等等等,在下也是個門外漢,所以有錯的地方請一定指出!
感謝!

序
紫宮太一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走到一個陰暗的湖邊,湖水像是水銀,晶晶亮,卻全然不通透,幽幽地散著死亡的氣息.湖邊有一只小舟,很是悠閑地飄蕩著.
湖的中心架著一座香火鼎盛的寺廟,廟門口掛著一個大牌匾,上面用燙金的楷體大字寫著"萬聖寺".

有些莫名的膽寒,卻又難以抵抗前行的欲望,他走到湖邊的小舟旁想問船家是否能送他過去.
喚了好幾聲,船家終於迷迷糊糊地抬起頭來,一雙朦朧的金眸望著他,眨了一下,方才恢複了些許的神志.他未曾想到,原來這位船家還是個青年男子.過分紅豔的頭髮與極端蒼白的面色讓他心中有幾分難安.

整了整一身襤褸的灰白布衣,船家啟唇道:"有去無回."冷淡的神色中有幾分嘲諷,"你還要去麼?"

紫宮太一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去,但他的確是一定要過去的.於是堅定地點點頭.

舟行凝重,在泥漿似的水銀湖面緩緩前行.古怪的氣味升起來,讓紫宮太一自鼻息至胸腹有了刺痛的感覺.他投眼望去,湖面正裊裊地升著銀白的輕煙.

船在寺角的小梯旁靠了岸,紫宮太一站起來,正欲向船家道謝,卻不見了人影.

步上咿咿呀呀的木梯子,梵唱就像方才湖面的輕煙,不經意間繞向他身周,卻全然沒有他預料中的聖潔清心之感.他走進去,大殿上一排一排地坐著大群穿著杏黃袈裟的和尚,訥訥地敲著木魚.叮叮咚咚不知時日不知年月不知春秋更替四季輪換.黃錦垂青,佛像莊嚴,倒讓人喘不過氣來.時間在這裏仿佛是停止的,仿佛為著某種等待而窒息了.

他想要開口問問誰,說說話,卻怎麼也張不開唇.

正此時,從後殿走出來一個穿著雪白僧袍的和尚.

紫宮太一細細地瞧著來者,皓發如雪,膚白似玉,兩頰隱隱透著微紅.輕閉雙眸,卻是一派聖潔可親的模樣.

太一見人,長吁了一口氣,走上前去,還未開口,對方便歎道:"你不該來."細長的眉毛淡淡地聳了起來,隨即又舒展開去,"既然來了,就請進來吧."

紫宮太一不自覺地微笑了.大概是覺得有了幾分心安.

前面的人一面緩慢地走一面緩慢地介紹自己,仿佛說快了這靜止的時間就會被打破.
他說他是萬聖寺的住持一步蓮華.

萬聖寺的長廊圍著朱漆的圓柱,柱上刻著奢華的浮圖.廊外的院子裏種了一大片桃花.正是春深,桃色濃豔.

一步蓮華步下石梯走進桃花林裏,忽然讓太一覺得有幾分難以辨認.當一步蓮華路過一口古井的時候,他幾乎就感覺不到前方的人息了.

古井用青石砌成,井上灑灑落落地張著一棵巨大的桃樹,凝重的粉色桃花層層疊疊蓋滿枝丫蓋滿地上青石的板磚.
那棵樹太大,大得遠遠超出旁落低矮的小樹.

太一的目光在那裏滯留了半晌,忽覺一步已然走遠,便急急跟了上去.

途經幾間禪房,房內傳出古怪的咿呀聲,好像是木門或者木床在叫喚.混雜著一些低啞的喘息.聲聲落下,就似著漫天的桃花.
此時,他似乎感到一步蓮華的腳步微微滯了一下,而後又加快了步伐.

那些聲音在他心底掀起一陣鬧騰,毛毛躁躁地躥動著尋找出口.他有些不明所以,於是迅速跟上一步蓮華,想要借此忘卻這種古怪的異樣.

一步蓮華在一間離前殿很遠的禪房前停下了.轉身對紫宮太一道:"以後你就住這裏吧."

紫宮太一環視左右.這裏已經沒有桃花了,只有幾叢尚未成蔭的新竹.圍著禪房的青石板的路似乎又是從古井處延伸出來的,始終帶著一股古舊的靈氣.

他向一步蓮華致謝後便推開門,靠到榻上睡去.

冥冥中,仿佛能見到站在寺廟邊上想要回去卻怎麼也回不去的自己.在這劇毒的水銀中遊回去是不可能的了,於是他急著尋找載他來的小舟,他在偌大的寺廟邊上不停地走不停地走,青白的月色森冷地鋪在湖邊上,自空中與之連成一體,混濁的一片,不見湖外的岸,只在層層暗去的地方若隱若現地描著一些疲憊的黑色樹影.

他的胸腹裏吸進了湖面散出來的氣體,針針地刺痛.

步子變得凝重了,再凝重,於是停下,靠在一旁的大紅柱上,昏昏沉沉地望著月亮.

爭執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飄進耳裏.
---------
"施主請走吧."好像是住持清淡的聲音.

"桃花繁盛過便快頹落了,漸入夏日,你裹這麼多不熱麼?"這個聲音有些冷硬,讓太一更清醒了些.

綢衣牽扯摩挲的沙沙聲後,又是幾響極重的腳步聲."襲滅大人,您請回吧."

"哼.你不知道,我來了就再不回去了嗎?"

"跨嘩——"衣料撕裂的聲音......
------
這是在做什麼呀.紫宮太一有些迷糊,想著想著便完全睡著了.

一睜眼,他發現自己睡在一個破廟裏.絲絲縷縷的布條掛在金漆剝落的佛像上,暗紅斑駁的衡量上,以及一只,大得嚇人的破鼓上.空氣裏有著沉浮的灰屑,以及濃厚的石灰味道.

他甩甩腦袋,忽然記起,自己是受襲丞相所托來找尋失蹤多年的父親也就是前任禮部尚書襲滅天來的.就算是屍骨也行.

他現在手上的線索便是,那年方及三十的襲老丞相來的最後一處地方便是這個萬聖寺.而萬聖寺在二十年前還是一座香火極盛的神寺,其住持一步蓮華更是受人擁戴.

但二十年前一夜之間,那座寺廟二百位僧人忽然暴斃.據後查詢,這些僧人皆是被水銀毒死的.至於襲丞相和住持卻始終沒能找到,生死尚不可斷.

他若有所思地穿過大殿行至後院,踏上了回廊.一眼望去,那條回廊仿佛無盡,赭色的漆塊大片大片地脫落,混在泥塵中,再不見昔日的色澤,殘留在柱上的映著旁邊灰黑的剝落處,詭秘而森然.

風"嗤嗤"地刷來,粉紅的桃瓣忽如雨襲,鋪天蓋地地掃上回廊,紫宮太一側首,看到了一大片鮮豔的桃花林.

心中忽然就有湧上一股悲涼的大潮.

接下這宗無頭公案,並不只為賺取一些個銀兩.任誰都知道,這個萬聖寺在二十年間已然被探查的人踏破了.到最後,卻是一分線索也不曾見過.但這個地方對於他,也是有自己的意義的.因為二十年前,他的祖母也是死在這裏的.不過與那些僧人門客不同,他的祖母是從湖底打撈出來的.

下了回廊,他走進桃林.除了腳下覆著長草的青石路,他甚至不見一絲淨土.目之所及,就剩了耀眼的粉紅.

桃林中有一口古井,走到井旁,一陣陰風竄上來,引得他心底片刻便浸透了寒涼.膽寒中,他忽然有了一種跳下去的沖動.於是找來一根粗壯的木棒子卡在井口,用大麻繩綁在自己腰上,慢慢蹬著滑膩的井壁落了下去.

"卡擦"一聲,他似乎踩碎了什麼東西.取出火褶子吹燃了點上准備好的火把,照下去一看,卻是一具屍骸.

難道這就是當年失蹤的襲滅天來?抑或是住持一步蓮華?

屍骸旁邊放著一個灰黃的布包,他拾起來揭開看,確是一本破舊的小冊子,因為長年放置在這種陰濕的地方,字跡已然有些模糊,紙片也分外易碎.他略略思考了一下,決定把小冊子拿上去看了再說.

他推開了那間門外種著幾叢細竹的禪房的門,在榻上坐下,挑了挑疲憊的油燈,翻開了小冊子.竟是一步蓮華的手劄.
------
"這個窮書生的兩頰上有細長的黥印,原是兩次逃跑的奴才啊."帶著黥印的書生?襲滅丞相臉上確有青紅的花紋,但那絕非黥印,否則又怎能趕考呢?他搔搔腦袋,決定繼續讀下去,而後終於釋疑.

"以青紅刻紋遮掩,大概總能逃過最難的一関.至於之前的那些罪失紀錄,總也是好辦的."
呵.紫宮太一不由冷笑,原來,當年風雲一時的丞相也不過是個罪人.寺廟看似神聖,暗地裏仍與官府勾結,沆瀣一氣.也無怪一步蓮華能夠輕易助襲滅天來消除紀錄了.這些年走南闖北,佛門汙濁他也算見識了不少.

他細細看著,後來又是一些極為瑣碎的事,不知不覺都有些犯困了.忽而眼前一亮.一頁黃跡斑駁的紙上,赫赫然映著陡然變大的字:"佛門......唉......佛門!"一字更比一字大,一筆一畫,就像是刻上去的,濃黑尖銳.與之前那些清麗輕忽的字跡相比,仿佛帶上了極重的矛盾與無奈,如同刀劍相交,於彤紅的心臟裏鏗鳴.

再往後翻,便是空空的黃頁了.

睡了一覺,次日再四處查探,卻未見有果.於是撈上那具屍骨離去,剩了身後那片年年花紅的桃.

[ 此帖被小輝在2010-05-26 17:32重新編輯 ]

自家院：輞川小竹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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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峰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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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70)

1樓發表於: 2008-03-29 08:5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喔耶？
吾有種在看包公懸案的感覺0..0(被拖走打
樓大詞彙的應用還不錯呢ˇˇ
在描述似乎是個古色古香的時代
恰如其分ˇˇ厲害說^^

話說這裡的阿來是個前尚書呀(真大的官
又還是個罪人
是當官前就是罪人
還是當了官後犯罪呢？？

那具屍骨又是誰？太一的祖母為何陳屍地點別於他人？
那些僧人又為何會被水銀毒死？
人跡罕至的地點，那渡船的少年船家(吞吞？)又是什麼身分？

故事的開始便帶出許多謎題
看來後續會精彩萬分唷～^^

灑一手骨灰白　步入塵埃
風吹過往事重來　焦土和著血淚黃河岸

哼一曲數十年離散　刻一刀思鄉情懷
家園剩紙上黄白　故土猶有黄花開

風再起笛簫和鳴　啟程劃開遍地淒淒
仰天一嘆　孤單　憶夢中舊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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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tlforever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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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

2樓發表於: 2008-03-29 11:3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口@
期待期待~好神秘啊~
感覺是悲劇的樣子……
小太一快調查下去吧！
究竟是誰下毒殺害僧人們的？
井底的尸骸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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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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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85)

3樓發表於: 2008-03-29 22:4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to 孤峰赦道
關於那個黥印的問題,宋代(好像是......)的奴婢若逃離一次就在頰上刺印一次,逃兩次刺兩頰,所以阿來兩頰有刺印便是他逃過兩次了.(可能有錯,不過大致應該是這樣的......)
縂的說來,他是奴隸出生......並且曾有逃脫之罪.

至於其他問題嘛......請看下文囉~但可以明確的是,若非突發奇想,阿吞大概也許八成是不會再出場了......
他的使命已經完成了喲~

抱歉是在下的錯......其實這篇完全不是什麽懸案調查的文......

感謝大人的回帖及讚賞哦~[順說,每次看到大人的頭像都會覺得超級有愛~~]

to jtlforever35
嗯哈~是悲劇沒錯~
不過不會是小太一去調查的啦~他的出現真的只是個引子而已啊......
正文裏面是按時閒順序發展的啦~

因爲寫調查的文好像真的太複雜了...嘗試了下覺得不太能行.......能力不足把握不住啊......
感謝回帖哦~

自家院：輞川小竹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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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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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85)

4樓發表於: 2008-03-30 00:3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之一過冬
天空正落著鵝毛一樣大片大片的雪塊,整整齊齊的棱角與鏤刻,在暫且無風的當下洋洋灑灑地,悠閑地落著.

禪房外面的幾叢細竹錯落纖長的枝丫間挂著些許雪粒,一步蓮華推開房門,走了幾步,向最近的小枝丫伸出手去,仿若無骨的長指透明似的沾在那點雪上,冰涼的觸感自指尖流竄入體內,晨時朦朧的睡意便退縮回禪房去了,留他一個人空落落地站在大雪裏,望著灰淡蒼茫的天.
深吸了一口氣,呼出來,又是白蒙蒙的一片霧.他抬手將兜帽扣上,仿佛要隔絕天上灑落的灰屑,仿佛要把自己獨立起來參禪悟道.

早課的鐘聲響了,他緩步朝前殿走去.路過滿叉著黑轆轆的枝條的桃林,又再把帽子扣得緊了一些.

在殿上坐到午時,主持此次進學科考的卜學道領著七八個穿著藍布紅邊的布衣的長隨進了殿來.

一步蓮華站起來走上前去,頷首笑道:"卜學道別來無恙."寒暄之後,他便實在是無話可說了,於是直奔了主題,道,"請裏面說話吧."

卜學道退了跟在身後的長隨,堆了一臉的笑跟著一步蓮華出了大殿步上回廊,這才開了口:"寒冬萬物枯,大師卻仍是豔若桃花啊."

一步蓮華也不回應,仍舊照著原來的步子走著,一旦察覺卜學道靠近了些便立即加快了步伐,兩人之間始終維持著不近不疏的距離.穿過桃林到了前院的會客堂,一步喚小僧去端茶來,便徑自坐了上席.

卜學道也跟著坐在對座.

萬聖寺不是欽點的國寺,卻有許多嬪妃或者朝廷要員來此上香辦法事,與一步蓮華有過交情的大有人在,翰林院的侍讀學士卜如垢頂多也就是中層的一個.一步蓮華掂量著,並不給他過多的尊重,以免失了平衡.

卜學道此次來寺裏的目的,大概是想要續談上次占田的事.
一個月前卜學道攜著家眷來上香,卻撞見了寺內一個名喚圓空的小僧與村裏一婦女通奸的事,便以此為條件要占萬聖寺的幾分田產.這種事一步蓮華應付得多了,當時便模模糊糊地帶了過去,要他一個月後再來.卜學道一心以為一個月後就能收到田契了,誰料如今人來了,一步蓮華仍舊如常和顏悅色,慢吞吞地說出話來:"果真是世事如棋,不過短短一月,又是一番滄海桑田.就說上次卜學道撞見的那個小僧吧,當下已然還了俗到禮部尚書家作長工去了."正說著,端著茶的灰衣小僧走過來.他接過茶杯啜了一口,又把茶杯放到一桌上去,"卜學道此次來想見他卻也失了時了."

卜學道聞言,臉色一沉,握著茶杯的手又緊了幾分,狠狠吞下這口氣,面上依舊不變色地堆著笑,看著一步的腕處,將那雙本就細小的眼睛拉成了兩條縫,道:"大師的手腕真是細而有力."他這次是得罪了萬聖寺,但一步蓮華卻是出了名的不記仇的主兒,言語輕佻並不會給自己招來太大的麻煩,同時亦可發泄那肚子裏涼茶熄不了的熱氣.

一步蓮華不搭理他,眼神飄忽到窗外去,那些鵝毛般的雪片仍舊在不停地落,微微偏了方向.風開始起來了."請問卜學道此次來除了敘舊還有其他事麼?"

卜學道扯著嘴角笑了一笑,吞了幾口茶,便接了這個逐客令.
一步蓮華的手段他如今也略略見識到了.自然,他並不想要見識更多.

兩人走到前殿,正見那七八個長隨往外拖一個穿著破破爛爛的黑色麻布衣的書生,一邊舉著棍棒使勁地往這書生身上砸.
書生並不反抗,一雙炯炯的眼忽而投過來,掃過一步蓮華,落到卜學道身上,又綻出更強勁的光來.
"卜學道!請給小人一個機會!要小人做牛做馬也在所不辭!"他死咬著牙,因為棍棒的"磅磅"的亂而打不住地抖.他的衣裳太過單薄,露在外面的肌膚凍成了青紫色,似乎還結著霜氣.整個身子就似草尖上的露水,巍巍地細細地顫著,仿佛下一個瞬間就要掉了去.

卜學道瞄了他一眼,仿若什麼都沒見到一般,轉過頭去看向一步蓮華,欠身作揖笑道:"打攪了大師的清修,請見諒."說著,又朝長隨喝道,"把他丟到湖裏去!"

雙頰上有黥印,是逃走兩次的奴才?前日河上鎮異度府被朝廷查封,流落出許多小廝丫環來,這人大概是從那裏來的吧.這麼快便換了儒服啊......

"等等,"一步忽然道,"可問卜學道,此人作了什麼?"

"一個罪人賤民整日癡想參加科考,你說可憎不可憎?"

淡笑著敷衍過去,一步蓮華邁步上前,蹲下來,靠到書生頰旁,柔聲道:"留住一條命,來日方長."說完,又轉頭向卜學道,"這個人可留在寺裏,也免去對學道的糾纏."

那人一下支起身子,本要在再開口,一步蓮華一把抓過旁邊差人手上的黑木棍朝他後腦狠勁一敲,人就立馬趴到地上不省人事了.

卜學道見了只一愣,對一步蓮華又添了幾分寒意.他自然不明白一步蓮華要做什麼,這件事本與他無礙,便匆匆應了離去.

為了方便照料,一步蓮華將撿來的書生安置在自己禪房旁邊的屋子裏.

那個時候,這個帶罪之人被打得周身都是膿腫的青紫的包,加上衣衫單薄而受了寒,一病便久久不曾睜開眼來.

一步蓮華避開了寺裏那些繁瑣的俗務,借口照顧病人,便整日在後院呆著,只偶爾從後門出去,換上踏冰的齒靴,走過結了冰的湖面到城裏去買藥.萬聖寺的大小事務就由光明無垢兩位大師擔待著,自己倒樂得清靜.
冬季太冷,官老爺們都不大願意出動,來萬聖寺走走訪訪的時日也少了,一步蓮華自也省去了應酬.
是了,不用再見那些肥橫的官口,那些偽僧的嘴臉,也算是一件極令人安寧的事兒.

每日起早,一步洗漱停當便推了門到旁屋去,揭了前夜敷在那書生傷處的紗布和藥草,又換上新研好的草藥包紮好,再到廚房去煎湯藥.煎好了端回來,放上幾顆透亮的冰糖細細地吹涼了,扶起尚未醒過來的人,捏開他的下巴,一點一點地灌下去,一邊不住地用絲絹擦去漏出來的藥汁.

大概是這日的湯藥灌得太急,那人忽地猛咳了幾聲,藥汁全噴了出來,滴滴濺在一步蓮華的白袍上.

一步一驚,將目光自髒汙的白袍移到那人臉上,便見人已然睜開了眼.一雙彤紅的眸子湛湛地望著他,似乎在思考自己的處境,思考該做點什麼說些什麼.

有些尷尬,一步便笑開,將藥碗放在木床旁邊的凳子上,道:"施主感覺好些了麼?"

映在自己眼中的萬聖寺的住持,披散著一頭雪一樣的白髮,像是流瀑濺起的晶透的水花.這聲"施主",讓這個端坐在床上的人略略覺出幾分違和感.頓了半晌,他收緊了語氣,道:"多謝大師關心."這和尚該是要利用他身上的什麼呢?他帶著黥印,又在卜學道面前如豬如狗地趴著,顏面已是掃了乾淨,身無長物,就剩了一副病怏怏的身板,他還有何用處呢?

一步蓮華看看他,站起來行至窗前,微微撐開了一條縫,一道野風忽地竄進來,打亂了他的髮,他急忙收了手扣死了窗子.
"施主何以如此執著於科舉?"他將手輕放在窗沿上,並不回頭.

書生冷笑一聲,看向一步蓮華,道:"還能是什麼?無非功名富貴而已."

轉過身來,從書生的眼中,他看不到一絲可以動搖的空間.既是如此,要勸他放棄已是不可能.他計量著,此刻就算不助他他也能找到其他出路得到他的功名利祿,若此刻助他,便又給萬聖寺多了一分空間.於是淡淡問道:"施主貴姓?"言語輕忽,似乎並不在意答案.

"姓襲,名滅,字天來."

"襲滅......"一步蓮華默默念著這個名字,記在心底,而後道,"要考科舉,這臉上的黥印是萬留不得的.檔案可以偽造,但施主人面卻偽造不了."

聽了這話,襲滅再不打算把一步蓮華當個和尚了.事實上他確也從未當他是和尚.沒有哪個和尚可以這麼坦然地看著他.
"大師此話是說......"

"貧僧可以利用刺青幫施主遮掩了臉上的黥印,施主只當這是家鄉風俗便好.現在天氣冷,傷口不易發炎,但也不易恢復,正好可以留下痕跡."一步低身拉起被子,柔軟的髮絲掃到襲滅的臉上,襲滅很配合地躺下看著他將被子蓋到他下巴,"你好好休息,我就在隔壁,有事便喚我."說完便要離去.

襲滅躊躇了一陣,在一步剛拉開門的時候出聲問道:"你為什麼要幫我?"

一步頓了一下,依舊沒有回頭,迎著呼哧哧刮進來的風雪道:"沒有人想做一輩子奴才,是吧."說完扣了門,隔去了那個冬天的風雪.

襲滅天來還是沒能問出一步蓮華助他的緣由,卻被道中了心思.他眯著眼看著那扇門,等待它再次被人開啟.

一步蓮華在三更天時分端著一個木托進了門來,襲滅天來仍舊醒著.走過去,拉起他的手腕,三指覆上脈門,半晌,道:"施主的病好得差不多了,身上的傷估計這個冬過了就沒事了,貧僧現在替施主刺青可好?"

襲滅天來冷笑道:"不就任你擺布了麼?"

一步蓮華扶起他靠著牆坐好,拿了面銅鏡放在他手裏,道:"施主只需要說一句,貧僧立即住手."說著,又將木托端過來放在襲滅天來腿上.托盤上有細長的銀針一根,朱砂石青各兩碟,狼毫兩支以及白色軟絹一張.

"我自然是任你擺布的."他拿起銅鏡,看著鏡中的自己,忽然覺得醜陋無比.眼色瞬間變得凶狠,似乎要把鏡中那個自己給抹殺掉.

一步蓮華並不去看他的表情,只拿起銀針,在觸及襲滅的臉時又停下,道:"施主請不要動."說完,這才一針刺下去.
穿過血肉,然後拉出來,殷紅可愛的血珠便隨著這針滲了出來,一步蓮華又拿起軟絹輕輕拭去血珠,避免它礙了自己的視線,又舉針刺了下去.

他的動作是輕柔的.輕柔的刺痛,讓襲滅天來混沌了許久的腦袋又清醒了.密密麻麻的,仿若蜜蜂在紮,仿若越來越多的蜜蜂在往他臉上紮.越來越多的血跡被擦去了又滲出來,滲出來又被擦去.那張軟絹從雪白變成了豔紅,上面全是他的血.
近處的,分寸間若即若離的一步蓮華的如絲華髮,以及若玉雙頰隱隱透著蓮香.他看看銅鏡中正在蛻變的自己,再看看銅鏡外不變的一步蓮華,忽一心動,便朝前靠去.

一步蓮華即刻推阻了他,道:"施主,請不要動."

襲滅天來退了回去,又將目光放回鏡裏,一邊道:"你還是不要用這些佛門謙辭了,我怎麼都看不出你是需要人施舍的萬聖寺是需要人施舍的,我看你也沒什麼地方貧了."

一步蓮華淡淡一笑,回道:"身在佛門,自然得守佛門的規矩.何況,貧瘠在心,又怎麼能看得出?"

"哦?"襲滅天來忽然握住一步蓮華的手,逼向前,死死盯著他晶澈的雙眸,"你不曾犯戒?你守了佛門的規矩?助人騙人助人欺君?你和那些狗官沒有結案營私?哪個和尚沒有做這些勾當?又有哪個和尚有是真的和尚?果真你這個'貧僧'還是可當的!"

一步蓮華甩開他的手,退後站起來,低目看著他,道:"施主請坐好."

襲滅天來深吸一口氣,平定心神,又看回鏡子裏.銅鏡裏那個人,有半邊臉是紅的,紅透了,極端慘烈,實在比先前那個不紅的好看多了.

一步蓮華見他不再動作,又坐回去,重新開始朝他臉上刺.

末了,一邊收東西一邊慢慢道:"你要在卜如垢名下考取秀才幾率太小,所以我替你捐了個監生,過了夏季就可以參加鄉試."物事收拾停當了,他抬起頭來,定定地看進襲滅天來眼中,輕描淡寫道,"希望你不會是個狗官."說完,便端了木托離開了.

襲滅天來愣愣地看著鏡中那些青青紅紅的刻印,不言不語.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嗯...那個...在下說這篇的速度不會很快那是真的,因爲這節並不是今天寫的,只是剛才改好了而已......]

[ 此貼被小輝在2008-03-30 00:40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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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260)

5樓發表於: 2008-03-30 17:2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喜歡這篇的阿步啊
那種柔相外的狠勁讓人拜倒>///<
阿步像是一眼就看透了阿來的不甘與想望
並且認為阿來會是人中龍(捧頰)
後來果然成為宰相了不是？
趴等萬聖寺那場大火的由來

另說，從一開始就透散濃濃的嘲諷和悲涼的設定，很是迷人
不純的和尚，與官方官商勾結虛與尾蛇，卻又未曾失散拯救世道的期許
不淨的罪人，不惜偽裝自己也要改變自己的地位，他原本所追求的也將因這奇遇而有所轉換

由太一來帶出這項懸案的真相非常合適(他那正直而執著尋求真實的性子再適合不過了)
並且在發現整個事件背後的前因後果後，我想太一對阿來或對阿步的觀點也隨之轉變
總之，其實這篇故事只寫成短篇很可惜，這其中牽涉的東西絕對可以好好發揮程中長篇
不過我相信小輝有自己的考量
所以我繼續趴著等後續就是了

話說第一章的氣氛營造得很不錯
乍看有聊齋的味道
運用的時空穿插手法也很特別
請小輝加油啊

本帖最近評分記錄︰

財富:30 (by 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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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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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85)

6樓發表於: 2008-04-04 08:1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to devil
呵呵,阿來後來沒成宰相,儅宰相的是他兒子.
至於他呢,會成爲禮部尚書.為什麽是禮部尚書呢?嘿嘿,原因大概就在這篇了.
其實寫人物性格的時候總會覺得很難,一旦觸及感情部分的時候.
開篇不會與感情有多大的瓜葛,所以才會比較好把握,比較容易寫出自己心中的一步吧.
順說,大人筆下的一步在下也是大愛啊~縂讓人有種不忍觸及的感覺......

『不純的和尚,和官商勾結虛與尾蛇,卻又未曾喪失拯救世道的期許』
大人真是概括得太好了.其實在下本來的打算也就是寫這個.應該說,這就是一切矛盾的觸發點吧.

之所以當初會想寫短篇,其實也是因爲覺得長篇寫的時候很難把握一種感覺.並且整個架構也想得很清楚,只是沒想到序就寫了這麽多,如果一個短篇七八千字中兩三千字都是序,多少會有頭重腳輕的感覺,所以決定拉長一點寫.

嘿嘿~在下一定會加油的,多謝大人的回帖及小花啊~

自家院：輞川小竹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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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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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85)

7樓發表於: 2008-04-04 08:1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之二春夏
入了春,院子裏的桃花都開了,鋪天蓋地地席卷了萬聖寺,即使遠離桃林的後院也飄散著零落細小的花瓣.

襲滅天來誦書之餘便踱步到院子裏,一腳一腳著意踩著青石上綴著的可憐的桃花瓣,雙眼戲謔地觀察著被踩過的花瓣經脈盡斷的慘狀,忽一雙雪白的僧鞋映入眼底,他一抬頭,便見到方為文淵閣大學士做完法事回來的一步蓮華,襯著粉豔的背景,那張從來神色清淡的臉又染上了幾分模糊的意味.

一步蓮華對花似乎並沒有特別濃厚的興趣,開開謝謝熟視無睹.走過來撞見了襲滅天來,模糊的臉上模糊的蔭翳便掃了去,雖不見表情,卻能感受到他是著實松了一口氣.
"出去遊玩幾天如何?"他忽然提議道.

襲滅天來瞅瞅四周的桃花,冷笑:"山寺桃花不正是文人渴求的麼?"這文人而字自然是指他自己.

一步蓮華瞥過他,徑自朝後院深處走去.

襲滅天來側身拉住一步蓮華,道:"莫非我有拒絕你?"

"那走吧."一步蓮華並不回頭,依舊朝後院走去.

"你這又是要去哪裏?"

"走後門."

襲滅天來聞言冷冷道:"原來萬聖寺的住持是懼怕光明正大的."

眼前忽映出大雄寶殿上,釋迦牟尼成道說法栴檀之相若手持鞭杖,若指捏法印向一步蓮華叩打過來.他一陣心驚,咬住下唇,刺痛的感覺彌漫開來.定了定神,他開口道:"若穿過正殿便走不出去了.即使能夠出去,必然也有人跟著."

"是麼?"看著一步蓮華在桃花中有些閃爍的背影,襲滅天來忽然失了言語的興致.

行李也不打整,兩個人隨即便乘小舟到了岸邊.穿城而過,行了幾十裏路,走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路上遇到一個樵夫,問了路,方知前方是狹道,有個山寨子在附近,到了晚上遇到路人便搶,不少人在那裏丟了銀子更丟了性命.為了安全起見,兩人尋了一處客棧住下.

正在樓下喝茶,又進來一行人.

為首的一個高冠髮髻,一身紫衣,風姿綽約,身後還跟著十來個小廝,拖著五個紅木金漆的大箱子.

一步不經意間抬眼見了來者的面目,即刻便站起來,笑開了,喚道:"蒼!"

蒼聞聲望過來,先是一驚,而後回以一笑,走過來握住一步的手,道:"好友,不料竟在此遇到你."眼中熱切之意溢於言表,忽而有所覺地再將臉轉向襲滅天來時,神色又冷了許多,"這位是......"

一步不著痕跡地抽回手,反將手按到襲滅天來手上,道:"他叫襲滅天來,仰慕你蒼學道大名已久了."

襲滅天來本是打算乾脆走開算了,卻被一步這刻意的用力止住了.聽了話方才明白過來,這個人是主持這次秋闈的考官.一步蓮華的用意再明顯不過了.

他趁機將一步的手拉到桌下捉在掌中不放,站起來,一面堆笑道:"晚生見過蒼學道."

蒼見襲滅英氣逼人,一身書卷氣,卻帶著壓人的氣魄,並不喜歡,便也多生客套,只回了兩個字:"不敢."是要把距離拉開了.但又見好友與之親密,不願讓場面因為自己冷下來,看看襲滅頭上方巾,於是續道,"襲朋友是此番趕考的生員?"想到這裏看向一步,見對面的人面不改色,只得暗歎了口氣.就算擺正心態去主持考試,對襲滅天來的卷子他難免會多看上幾眼.這圈點名次的事果真公平不得.

哪知襲滅天來仿佛不曾聽見蒼的問話,只道:"瞧瞧,這茶水都被寒暄涼了."說著,拿起桌上那杯未盡的茶水一飲而盡,隨後拉起一步蓮華,"月色正好,出去走走如何?"

"外面只怕不安全."一步蓮華皺眉看向他,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什麼.

聞言,蒼便壓下先前被襲滅天來的冷對牽動的怒氣,提了劍上前道:"無妨,我帶了劍."青色的劍穗隨著他輕抬的手蕩開了來.
襲滅天來冷哼一聲,道:"我和大師出去你跟來作甚?"

話到了這份上,蒼如何能再忍?正待發作,一步蓮華卻勉強笑過來,道:"好友,貧僧與這位施主略有瑣事,暫且失陪了.著實對不住."他若不如此辦,只怕兩方都下不了臺.

看了一步蓮華半天,蒼終於開口:"好友不必介意,蒼又怎會計較這些?"

不等一步再回,襲滅天來徑自將人拉了出去.

月色是陳舊的,微紅的.灑落下來仿佛什麼都照不亮.

離了客棧百十丈的距離,一步蓮華方才甩開襲滅天來的手,道:"你這又是在做什麼?"

"沒什麼,只是不想順了他的意."

一步蓮華不再多說,只抬頭望向那輪看起來很危險的月亮.月輝落在他臉上,穿過遮遮掩掩的兜帽,染上一層淡粉,又是更加危險的氣息.

襲滅天來心中一動,一把拉下一步蓮華的帽子,托住他的頭,壓到他唇上.微苦的味道觸到了舌尖.

一步蓮華一拳朝襲滅天來心口垂去,想要借機推開.對方吃痛地悶哼一聲,卻是文風不動,抬了手,幾下便要扯開一步的衣襟.
一步似要反抗,又下意識地使不盡全力,下一瞬,便放棄似的靠到身後的樹上.

此時林間悉索,一步一驚,猛地提腿踹到襲滅肚子上,把人踢了開去.

整好領口,再扣上帽子,一步蓮華閉目離去.

次日醒來,蒼和他那幾個長隨並沒有在客棧,聽了掌櫃的言語才知道他已經同幾個長隨一同離開了.

一步蓮華心下有幾分不安,回了城內才看到告示,蒼同他的幾個隨從在林道上被山賊劫殺了.
急匆匆地奔到衙門,撲倒在蒼的棺木上,半天說不出話來.

蒼是他的第一個朋友,他們在登山野遊時因為一首刻在石壁上的詩相識相知.後來,蒼說他要去參加科舉.一步蓮華窮盡所有的話語勸阻他,但最終還是徒勞了.

回到萬聖寺,禪房前那些細小鵝黃的葉正從竹節間探出來,密密麻麻匯成一片新綠,偶時夾帶幾瓣粉淡的桃花.
"他已經死了,但它們還活著."滿眼紅紅綠綠,一步蓮華的雙眼忽然有些花了.

推開禪房的門,那簇青色的流蘇竟紛紛亂亂散了開去灑在他的榻上.像是死去的好友蒼茫的神色,帶著無限的悲怨,告知他自己的冤情.他一根根將這些流蘇撿起來扎好,又成了當日搖蕩在劍柄上意氣風發的劍穗.

他不知道為何劍穗會在這裏,但他並不願意細想.覺得想多了,又會走入一個脫不開的困境.

更何況,他又怎能輕易將自己牽扯到另一場官事裏去?

蒼學道的死並沒有影響到科舉的正常進行.一個蒼死了,還有千千萬萬個可以替代他的人.更何況,他的出行實在比正常的趕考時間提早了太多.

京城派下來的另一個學道在蒼死後一個月才啟程.與此同時,春漸漸開始凋殘.萬聖寺的桃花都染了頹敗的黃邊鋪到了地上,枝上那些擁擠的花朵和地上的連成一片,一眼望去,只覺得悲壯.
原來,浮華的山桃,也有成為烈士的一天.

襲滅天來白天握著書本在桃林裏走走穿穿,夜間便挑著油燈在昏淡的火光中搖頭晃腦,直到終於體力不支趴到桌上.第二天大早醒來,又好好地躺在被窩裏了.

棉被在白衣的穿落間被換成了夏被又換了回來,清秋已至.

七月二十九日這天,靈山地藏盛會.

大大小小的船只都沿著河乘了一船的和尚燒著香一路施食到靈山腳下去.萬聖寺的船是其中最大的一艘.船頭坐了一群黃布衣服的僧人,難得認認真真地捧著經書誦唱鼓唄.

傳說這一天地藏王菩薩會來接收河上的祈願.那些平日裏不背經不念佛的和尚怕是得罪了地藏王菩薩,只得抱著書念.
岸邊的男男女女端著大大小小的河燈擠成了一道牆,時而"撲通"一聲便有人掉進河裏,蕩翻了先前放下去的燈.

這些燈也是給地藏王菩薩看的.

襲滅天來這日也放下了書卷,蹲在靈山一角看著從遠處駛近的大船.

一步蓮華閉了眼,不去看那些和尚唯唯諾諾的神色舉動,也不看岸上吵鬧的人群,只一個人靜靜地盤坐在艙內.
"叮叮咚咚"的木魚聲在空落落的木艙裏回蕩,單薄的木板外面,嚶嚶嗚嗚的梵唱與嘈雜的人聲像是潮水從四面八方湧進來,穿透了船艙的木板,在一步蓮華的心中蕩開.念著念著他便皺了眉,心底始終不能平靜.
直到船走到了頭,僧人都退下了,他像是逃脫一般,撲開門跳下船去,連板都顧不得上,一下就摔在沙地上,白袍染塵,可謂儀態盡失.不過很慶幸,這裏還沒有其他人,就算失儀也無傷大雅.

趴在地上許久,他緩慢地,若有所覺地,抬起頭,在林子裏,在微淡的細長銳利的月色中,他忽然發現了一雙透紅的眸.

靈山一角,還有個人在看著他.

襲滅天來走過來,向他伸出手,道:"想不到我也有可以向你伸手的一天."

一步蓮華推開他的手,低下眉眼,緩慢地將自己撐起來.站好後,一點一點撣去身上的塵土.

襲滅天來看著他的動作,看著他牽動的手指,心中升起莫名的煩躁,一把抓過他的手將人整個拉到自己懷裏,抵上他的額頭.
"地藏王菩薩看著的吧.他老人家今天很高興啊."

"如果你多餘的話少一些,我大概會跟你說更多一點的話."一步忽然覺得一直以來笑得有點累了,決定今晚不再笑了.

從靈山頂上看下去,滿河明麗的燈火,精雕細琢,恍若落到地上的銀河.順水飄浮,堆積在靈山腳下,像是要把整座山都燒起來一般.
兩個人坐在那裏看那條燃起來的河,停停頓頓地說著一些或有或無的話.
翻落的火星在跟著言語的明滅閃爍,最後消失在黑黢黢的河水裏.河水已經失去了本來的顏色,失去了本來的軀體,在動蕩的起落間,別扭地無力地想要擺脫渾身閃耀的負重.

"你可以等我科舉回來麼?"襲滅天來忽然說,"等到那個時候還俗去."

"我從有意識開始便活在萬聖寺了.無所謂還與不還,我從未離開過."他從小就讀熟了被透了各家各派的佛經,那些辯駁的道理像是仙人掌龐大的根系深深紮進了他的經脈裏.他從小就知悉了並掌握著寺廟與官場的潛規則,那些汙濁的行徑像是四時日月恒定不變的交替輪換,每時每刻指揮著他的言行.他不曾想過逃離,一刻也不曾.

"我可以為你重新創造一個可以回去的地方."

那一瞬,一步蓮華有了一個可怕的念頭.他模糊地想,這個世界上除了萬聖寺,也許真能有那麼一個可以回去的地方,也許還有一個人可以愛.這個念頭一直伴隨著他到萬聖寺.

他和襲滅天來是從後門回去的.他走在前面,推了門邊聽到竹林裏有細瑣的聲響,走過去,便聽見了這樣的言語:

"明日准時啊."是光明的聲音.

"哼,淫僧!"是女子的嬌嗔.

摩挲衣衫,又是如水泡粘乎的吸吮聲.

"唉唉,今日可不要再來了!"

"住持還跟男人苟合呢,你怕什麼?怕你男人發現?"

"你明知我男人死了,修要再提!和尚還是積點口德好!"

......

一步蓮華臉上的血色大概是被這銀白的月色和月色反映出來的竹葉綠光給染退了,只剩了一層森冷的青.

他回頭正要扯著襲滅天來走,卻見襲滅天來眼下有怪異的潮紅.

"你總會離開萬聖寺的,為了我."襲滅天來的聲線開始變得沙啞了.

他咬牙,在襲滅天來做出進一步的動作之前離開.每一個步子,都仿佛要把青石板的路穿鑿開來.
他想起來,在靈山上他忽然興起的念頭有多麼可怕.
他淡笑著回道:"施主將來做官了會有更多的人為施主離開他所在的地方.而貧僧,除非萬聖寺所有的僧人都死了,除非萬聖寺不複存在,否則便決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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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寫得很痛苦,基本上就是爲了兩個人而寫的.但寫了之後,感覺很難過......]

[ 此貼被小輝在2008-04-04 00:25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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