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8.04 【空网】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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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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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7-08-04 2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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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4 【空网】白子

白化蜘蛛。
一个很有病的故事。
酌情避雷吧。

  戮世摩罗没有想到的是，这次破茧出来的，是一只纯白的蜘蛛。
  硕大的蜘蛛蛰伏在地上，纯白胜雪的绒毛覆盖了全身，灯影漾漾的暗光中，它额上四对眼睛仿佛格外殷红，目光明明是浑浊的，可仍让人觉得被盯得后颈发冷。
  “你还记得么？”
  戮世摩罗伸出手，却被毫不客气地咬上，一阵剧痛中大约是被撕了一块肉下来，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蜘蛛的口器埋在他的肉里，大口大口地吮着血。
  戮世摩罗想，连品种都变了，他是不是要不好了。

  公子开明说，这一世的妖神将蜕变过程中大约出了点什么问题，出来的是个白子。据魔世典籍里所载，蛛族的祖先受过诅咒，族中每隔几代就会出现一个这样的异种，往往被视作不详。只是万万没想到，在族人凋敝的如今，这样的诅咒居然会应现在妖神将身上。
  几天后，戮世摩罗过来时，已经化出人形的网中人盘伏在一丛蛛网堆叠的石台上吃东西。
  戮世摩罗离着老远，喊了他一声，他听到，从一滩血肉模糊的人影抬起头来，雪白的眉睫下是一双猩红的眼睛，目光仍很迷离，只能略略望住戮世摩罗来的方向。他身下的蛛网似乎跟着动了动，仔细看过去，才发现上面盖着的一层居然都是他的头发。那发丝银白漫长，铺展在他身下，晦暗不清的烛火中，映射出朦胧的昏光，鬓发的发梢沾着血迹，粘成几缕，贴在他的手臂上。
  戮世摩罗叫他，网中人。
  接着一束蛛丝绕上他的身子，将他缠裹起来拖上石台。
  寂静中，他感受到网中人的獠牙抵上他脖颈上的血脉，冰冷湿润的舌尖贴在他的皮肤上，随着他的体温渐渐变暖。
  “你已经要去了我的一块肉，现在又想要我的命吗？”
  他艰难地从蛛丝中把手伸出来，摸着网中人的带血鬓发。
  “那么，你要拿什么来还我？”

  网中人趴在戮世摩罗身上，牙下的血脉对他来说是引诱，可他仍很犹豫。
  他的眼睛几乎是看不见的，不能见光，记忆也混乱不堪，他大约知道身前的人是谁，但仔细去想时，又混混沌沌的不得分明。他破茧后，花了几天时间才弄清楚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转生数次，从没有过这样难堪的时候，比起身体上的难过，这般无法逆转的劣化更让他觉得难以忍受。
  血肉就在口舌之下，他却无法真的咬下去。戮世摩罗同他说话，声音真切地擦过他的耳边，几乎让他心烦起来。
  他的手落在戮世摩罗的面容上，缓慢地下滑中，纤长尖锐的指甲几乎扎进了眼眶。戮世摩罗没有躲，靠在身后的尸体上，静静给他摸着，半晌，忽然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网中人的身子仿佛颤动了一下，接着毫不犹豫地用蛛丝将他甩出老远。
  “……滚开。”

  公子开明从大堆奏疏和案卷中抬起头：“所以，妖神将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戮世摩罗坐在王座上闲闲地啃苹果：“我还想问你。”
  “这就有点麻烦了，没了妖神将我们战力打折，但愿沉沦海那边不要出问题。”
  “没什么的。”戮世摩罗若有所思地顶着苹果上的咬痕“白子么，活不了多久的。”
  公子开明抬起头，看着戮世摩罗的神情，没说话。
  “你们魔世的水果真难吃。”
  “……有给你吃的就不错了。”
  底下有人来问，今天还是把俘虏送去给妖神将么？
  戮世摩罗坐直身子，顺手把啃了一半的苹果扔进纸篓：“那什么……我上次交代的药，给那几个不会说人话的俘虏灌下去再送。”
  手下领命去办了。
  公子开明问：“什么药？”
  “没什么，他身体不好，直接让他吃药他不吃，就给人灌下去再喂他。”
  “能好起来吗？”
  戮世摩罗看了看他，约略流露出些意味不明的笑容。
  “谁知道呢……”

  入冬的时候，网中人的身体恢复了一些，他开始在白天走到洞外，有时习武，有时调息，有时什么都不干，只找一个能晒到阳光的地方静静坐着。
  白子是不能见光的。阳光下，他的头发变得干枯，手上起了一层白皮，有几处已经溃烂，胳膊上也满布着被太阳烧灼出的血点。
  戮世摩罗时常陪着他，可从来没有阻止过他。
  午时的阳光让他的眼睛刺痛，连脏腑都几乎要烧灼起来，他不断地咳，深蓝色的血不断落在下过初雪的石板上，可他仍不愿去背阴的地方歇息。
  戮世摩罗不说话，解下自己的披风将网中人的头面遮盖住。
  网中人扯下披风，扔回给他。
  戮世摩罗说：“不要着急，慢慢来吧……”
  网中人低低气喘着：“废人才会每天躲在洞穴里，连光都不能见。”
  戮世摩罗拉起他的手，之前因为阳光而溃烂的地方果然又流了些血。
  “你是不是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这样逼迫着自己？”
  “死了就不会逼迫自己了。”
  戮世摩罗没说话，低头轻轻在那血肉模糊的地方落下一个吻。
  网中人甩开他，将手抽回来：“有毒。”
  戮世摩罗伸手将站在唇边的血迹抹进嘴里：“你不怕死，可我怕。”
  “……滚吧，别来烦我了。”
  戮世摩罗笑了笑，披风搭在他身上，转身走了。

  大约是因为阳光的缘故，网中人的身体逐渐衰弱了下去，内息零乱，不知何时开始，连最基本的招式都发不出来了。他的元功并没有散去，但是因为身体太过衰竭，难以聚气，功力都被封住，无法破开。
  开始的时候，他还每天坚持出去调息和晒太阳，但渐渐地，他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一睡一两天，醒来也吃不下东西，稍微吃一点就开始吐血，身下的蛛网清理过，新铺上的床被又被染成了蓝黑色。

  戮世摩罗从后面搂着网中人，手指划过他身上触目惊心的齿痕。
  他形容枯瘦，皮肤苍白得几近透明，肤下青蓝色的血脉尤为明显，稍微用力按一按，就能按出清晰的红痕。
  事情结束没多久，网中人不曾将歇，略略气喘着，唇边还带着没有完全干透的血迹。
  “你走吧。”
  戮世摩罗披着外衣，将他搂的紧了些，轻轻吻着他的鬓发：“每次我来你都要赶我走，真是冷情啊，爱将。”
  “……”
  网中人不说话，心里感觉十分厌烦。他不知道在厌烦什么，可能是烦戮世摩罗的不知好歹，但归根结底，这般厌烦，都是来自于他对自己这幅样子的厌恶。
  网中人几世转生都是狂傲卓然的人，骤然落到这般地步，是以往从没有过的体验。他不愿让别人看见他这样的情况，甚至想过不如赶紧死了以结束这不人不鬼的惨状。可是，死了仿佛就输了，连自己的劣化都无法接受，无法战胜，又与他往日里不屑的弱者有什么分别。
  网中人从不怕死，怕的是输，可眼下的他，几乎是毫无胜算的。
  戮世摩罗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说着，他撩开网中人耳侧的头发，在他耳蜗中舔了舔，用很轻的声音慢慢说“其实，我也想过……”
  网中人不动声色地偏过头：“带我出去看看吧。”
  戮世摩罗略笑了笑。
  “好啊。”

  他们走到一处断崖边时，风雪忽然大了起来。
  网中人站住，低低咳了两声。山风卷着细雪撩动起他雪白的头发，几乎与长天化成一色。
  戮世摩罗吃着苹果，在他身边看着。
  他孑然孤清的身影，仿佛下一刻就会碎裂于风中，乘着漫天无边无际的风雪，散入遥远的天际深处。
  戮世摩罗把手里啃了一半的苹果递过去：“吃苹果么？”
  网中人没理他。
  戮世摩罗把苹果送到他的嘴边：“你吃了吧，我不想吃了，你们魔世的水果太难吃了。”
  “那就扔了。”
  “浪费。”
  网中人接过来，咬了一小口，那甜腻的气味一下子弥漫开来，口中还有一部分没咽下去，就迫不及待地俯身干呕起来。
  戮世摩罗扶住他：“不是吧？这么难吃，那还是扔了吧……”
  网中人吐不出什么东西来，又开始吐血，身上的力气仿佛忽然被抽干，只能倚靠着戮世摩罗的身子，断断续续地气喘着。
  戮世摩罗低头看着他，那目光几乎是冷的，而网中人并没有注意到。
  “我们回去吧，我背你。”
  “不用……”
  戮世摩罗撤开手，网中人一下子失去支撑，踉跄了一下，跪倒在地上，不断地呕出血来。
  “我来背你吧，没有人看到的。”
  他俯身半跪在网中人跟前，抓着他的手，扶着他攀到了自己背上。

  网中人几乎没有多少重量。
  戮世摩罗背着他，踩着雪沫走在山路上。他的鬓发流落下来，滑到戮世摩罗耳侧，呼吸长短不一的，血似乎呛进了喉咙，让那呼吸声显得格外厚重。
  他的精神仿佛已经不太清楚了，戮世摩罗就同他说些话。
  “你忍一忍啊，马上就到了，一会儿给你叫医官来。”
  “小子……”
  “嗯？”
  “别白费功夫了，白子本来就是活不了多久的。”
  戮世摩罗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淡淡笑着。
  “我知道，我都知道。”
  “没关系的，我等着你。”
  “这一世没有了，还有下一世。”
  “我总是在的。”
  网中人听着，大约是身体衰弱的缘故，心里仿佛也跟着柔软了起来。
  “……好。”
  网中人静静伏在戮世摩罗的背上，戮世摩罗同他说了些以前的事，他不太能听清楚，却仍认真听着。风雪擦过他的面容，却不觉得冷，他听着戮世摩罗给他讲的事情，慢慢低头枕在他的肩上，渐渐地，渐渐地，没有了声息……
  戮世摩罗停住脚步，闭了闭眼，叹了口气，却很快被风吹散。
  “我等着你，我总是在的。”

  网中人在一场深雪中死去了。
  他的这一世短暂得像个笑话，万般痛苦与矛盾，被那年冬天的大雪埋没，仿佛根本没有存在过。
  将他重新葬入魔茧的那天夜里，戮世摩罗做了个梦。
  梦中那雪白的人影纵身跃入万丈悬崖，崖下是无边无际的尸山血海。他追上去，想拉住他，可指尖即将触碰到的时候，他却化作漫天的冰晶雪沫，随风散去，只留下了一地令人绝望的阳光……

應劫而來，隨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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