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1.07 【双秀无差】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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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jbh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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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4-11-07 1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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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7 【双秀无差】凌云

银票一周年生贺——原无乡视角流水账/双秀无差

本文别名：论先天人自我修养之道长进化史

一山巍峨，拔地入云。

某一天，他松开了扫帚。

落叶是扫不尽的。门口一左一右两三株树遮去天，叶片纷纷扬扬，像一片片悬旋不定的云霾，又落下来漫过了门槛。原无乡蹲在那里捡，不知什么时候，叶片纹理罩上淡淡阴影。

他抬起头。

凭崖一屋，视线擦过低矮屋檐，能见有数名道者负手立在山道上，仗剑当风而去，凛凛衣冠飘洒如云。

在看什么？

等吾死了，你就轻松了。

背后，与他同住的老道人在屋中低哑地咳嗽。尚是少年人的道子在不合身的衣物上边拍拍染尘的手掌，两三步跑进窄窄一室。安顿了共处许多年仍不知名号的前辈，不多时，原无乡走出来，手上多出一个空空药碗。

往来对山上唯一泉眼与住处，山路漫漫，日复一日担着水踩出一条径，多少年后都能辨认出多少年前踩出的脚印。会变动的是天穹，白云苍狗，于偶尔抬起的眼眸中流转，渐渐就变幻了春夏秋冬。

很久之后有一人赞他招式有流云之象。而在当时方握上剑的道子立在松堂之前的开阔平地之上，感觉周身被无数人的眼光灼得发烫。

你来演一招剑式。

原无乡如握扫帚似的握着剑柄，慢条斯理，毫无差错地将入门剑法的第一招演出来——这是他耽搁的许多年间唯一习成的一招。

之后他安静垂下剑。半晌，那人道，你身体筋骨结实，底子不差。

半山的演武场上迷蒙云雾，将对方的面色遮去大半。

入我南修真习拳罢。

这段往事他曾讲与倦收天听。那时两人方结束了武决，一坐一站在林间歇息。见好友意外的神情，道者大大叹一口气，一拂袖将周围倒伏弯折的树木复位。

虽是入门剑招，贯以自然之法，尤为可观。倦收天评价道。

能胜好友半筹，原无乡可自许扫地神功。

再试过你傍身的拳法。

……饿了么？

往来少了机锋，倒以玩笑话告终，最后还少不了相互揭短。武决向来平手，就由口舌上吃了亏的一方前去受老翁的脸色，于饭点以外的时间讨些吃食酒水。几回过后，原无乡苦着脸说，吾还是试着自酿果酒，好免去一场心惊肉跳。

倦收天颔首同意。他向来清楚这位同修精通了多少与道门典籍剑法拳术毫无关系的杂艺，又因此吃了师长多少责备。每每当痛脚踩了，原无乡就会霍然转头看他。

倦收天！

与后来万事风淡云轻的先天道者不同，步入修途不过数十载的同修已是青年人的形貌，然而手长脚长地立在面前，色泽清浅的眼琉璃似的发亮，眉宇间忽然生动起来的神气仿佛还似一位少年。这人曾被称赞过是天生该入道门的，心性坦荡毫无挂碍，七情六欲似乎都淡然不见。然而初识之刻，倦收天就见到那位素来埋首藏书楼修得一脸已飞升之神情的同辈人在灶台前霍然转头，一对眼在满面烟黑里发亮。

午后不食，你来此处是做什么。

兄台，留个情面，日后好做朋友。

嗯，你是来偷饼吃么？

这又成了熟稔后可常常提起的笑话，原无乡又长叹一口气，故作沉重地教导好友言辞委婉之道。倦收天默默听了，最后抬剑平视，一声颤，剑身洪鸣若黄钟大吕。

你之剑招刚柔相济不见争心，归根结底还是直道而行，倒用委婉来说吾。

……再武决，一证吾之剑道。

哈，出招。

因而很久以后原无乡也曾想过，是否在某个尚稚嫩懵懂的时刻就与人分有了回忆，以致多少年后梦境中都拆不去另一个身影。而当时坐在藏书楼里的道子苦恼的却是漫卷经文记不得，反倒是十数年来与好友互相揭短，连鸡毛蒜皮的一点小事都记得一清二楚。

藏书楼顶层贴过封条，通向上的楼梯积满灰尘。原无乡来去取了笤帚打扫，坐在上面膝盖摆书，微微抬头就能见到藏书楼窄窄小窗投下的天光云影。那一点暗淡的光连着变动不息的流云照在木楼梯端坐的道子身上，直把人照成了一尊沉静无言的木雕偶像。

剑放在身侧。记不住的，就再读一遍，两遍，三遍。

而后下意识地摩挲剑鞘。初入藏书楼读道经与拳谱剑诀，纷纷扰扰闪过无数念头，到头来只有卷册上的文字在心头淌过，静得无一个念头能动。

入定时候有年纪小的道子发笑。倦收天来见他，又干脆走了。

只说，他在磨剑。

待下一回两人约于林中游逛，倦收天一双沉沉金红瞳子转过来看他，热烈色泽铸成眼神锋锐如剑，倏尔一瞬不瞬地凝视他面上。

浅金长发利落扎在头顶，正是适宜武决的装束。

我们过招。

倦收天年纪较他小些，然而入门更早。天纵之才仙骨剑魄，武道造诣一日千里，早已越出同侪不知多少。原无乡当年不知为何得了青眼，从输的一败涂地到互有胜负，还不得不感慨切磋带来的进益。

倦收天道，吾得一式，悟的是混沌初开，神灵下降，御道华天威。

招未成，已得其意。

道者已过百龄，端严秀丽的容貌还似一名青年剑者与道徒，唯双眼凛然不露凡光。因所习功法渐渐蜕变成的金发金眸，在日光下闪耀得动人心魄。

你的道是什么？

……吾有一招，有招式无招意。

招式为何？

凡剑法皆可入招。

为何尚无招意？

原无乡忽然将连鞘长剑置于眼前，望着天长日久被摩挲得光滑润泽的剑鞘淡淡说道，道之极，武之至，武道原乡，现在当然触手不及。

倦收天颔首，好一个武道原乡。既行在道途，自当江山负手，原道之初，一试苍天之极。

两人对面，听长风浩荡。剑出鞘，凌云意。

唯有一回原无乡神情忽然淡了，敛袖低眉，最后却说得入道真，得闻真传，是一人死生定数之下的机缘，得之我命。

是天眷，还是上天注定你的亏欠。

并非亏欠。只是上天薄待了旁人。

是天地至公而不公。

多年前病逝的老道者于清醒的间歇，会与他讲一些故事。或许在原无乡未记事时他絮絮地说了更多，然而这已无从考察。

你天赋卓绝，是为上天厚爱所加。待吾死了，你就随来人走罢。

握上你的剑。若有志凌云，一生入道不惑不迷。

然后呢？

千年万年修这一道，修得如这万有返入无，槁木死灰不动声色，洞天清静无所执着。然后，你会死。

原无乡问，我听闻这先天人与天地同寿，剑气纵横飘洒如仙。不与人相争，为何会死。

那老道人投来似醒觉犹带怨怼的哀凉一眼，也不多言，而是自去说他数不清数目的故事，纷扰风云来来去去的英雄小人，万丈红尘哭哭笑笑的仙者凡夫。

苦境的故事。

苦境，苦境，名副其实。以至多少年后，说故事的人早已没入黄土，听故事的人于山间风尘安稳落地的沉静岁月，书册里惊鸿一瞥见江湖动荡，遥遥风闻了人世天地反覆沧海横流，方默然领会了早年已隐约察觉的深意。

天心不仁。

先天人，有天命无天心。能漠视了苦境千万回劫数，一点不忍，便在天命降临之后身投乾坤铜炉，浮沉造化至死方休。

待那时候原无乡想到旁人与他过守柔不争的评价。往来拳剑上切磋时候倦收天亦说他有战意而无争心，武道失一份进取。他就笑着说倦收天也不曾有争心，却是因为从未想过会输，剑上多一丝骄矜。

江湖杀人人杀，强者是弱者的劫数。

那么更强呢？

蒙了上天青眼左右不了生老病死，若站在云端，是否能匡正这天道人世。

苦修岁月里磨一柄剑，精愈来愈纯，神愈来愈柔。终有一日，入定方觉，见额上两点灵水明玉。

负宗门授剑，原无乡步出道舍，对面一人袖手岩上屹立不摇，顾盼间金辉巍然。听闻动静，倦收天转身过来，凝眸看了来者与往日不同的深远气度，一笑，玄黄二色的素朴道衣再压不住盛极的容光。

原无乡亦笑。待之后宗门派遣来与他们量体裁衣的匠人来回念叨些行话，他仍望着前边倦收天萦绕光点氤氲，浅金深金的长发出神。

道者想要什么样的衣冠佩饰？

倦收天略想一下，说，服色不要花哨，合乎修道人身份即可。

等问及原无乡，他未反应过来于是脱口道，金的。

金的？

那裁缝愕然地来回打量原无乡周身，又瞟了倦收天一眼。

那就银的罢。看看似乎镇定如常的倦收天，原无乡也十分镇定地说道。

不久后衣服到手，倦收天望着一领金烁烁粉扑扑的衣裳几乎哑然。原无乡忍着笑劝说修道人原本心而行，衣冠只是外物，穿什么能蔽体就是，何况金光闪闪倍显风采。好友眼神杀至时正巧原无乡的衣服也送达了，云肩，蔽膝，宽腰带，端的是银花朵朵瑞气千条。

……世事如棋，乾坤莫测。

换上罢，这颜色可是你自己选的，倦收天拎着那件金道衣闲闲说道。

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新衣一起穿。

其实看惯了倒也觉得顺眼，至少金色的辉煌夺目压住了水红，在倦收天身上不但没有喧宾夺主，反而与他同样极盛的容貌气质相得益彰。一回闲来谈话，他就此处夸赞好友，倒使倦收天愣怔一下，眼眸里微微闪过亮芒。摇头饮下一杯酒，金发金袍的道者打量原无乡，说你一身月白银白与剑意合，入鞘时如清风明月，出锋后若流云飞雪，好一位气度不凡的先天道人。

低头掩饰般提袖饮一口酒，他想着果然是这类直白的夸赞招架不住，以及回敬来的快狠准，果真是剑者作风。

吾尚未证天地源流。况且，你我算是真金白银的气度么？

待后来山下游历，一身尊荣，无论走到何处都为苦境民众的目光簇拥着。走遍了山山水水忽然有所感悟，就地盘坐于山间落不完的厚厚枯叶上。那叶片落了满山，铺得一眼望不到边际，使得整座空山都好似一块摆放人间的蒲团。

倦收天与他先后入定。冥冥默默，好似空空荡荡一梦，照见天府灵枢，血漫潮生，颠颠倒倒之间原无乡忽然睁开眼，只见青苔遍身，膝上半入泥土，竟然还有一丛兰花盛开。背后靠着的同修混织了金丝的道衣仍然隐约浮动着金光，微微一动，朽坏化灰的线头就簌簌落下。

不知何时这山被辟出一条路。身前香炉供果，沿路跪了两排山民装束的人，呼告者有之，更多的是连道恕罪恕罪。离倦收天止几步处瘫倒了几名背着口袋的持着铁家伙的人，靠的最近者手上一柄短刃，方才正是试图用它在两人身上取点什么下来。

被当成扫地出门的神像拜拜，又被当成贴金宝相想要发财，打扰了修行却实在生气不起来。原无乡与倦收天对视一眼，两人洒然起身，于一众百姓的惊呼膜拜中化光，转瞬落下十几里外一处山脚指着对方大笑。

山脚村庄上飘悠悠炊烟，有人从低矮茅屋里冒头，三三两两持钉耙站在门口，警惕地望着这两个浑身泥巴灰尘还长着花草的诡异人影。

倦收天低头下视了衣着，皱眉道，此刻不宜切磋，先寻个所在梳洗罢。

原无乡摇头叹道，损了一笔置装费，哎，穷啊。

吾身上还有余钱，买与你就是。

……开玩笑的。

说穷倒不是没来由。他曾经盘点过自己的家当，除去衣裳也只有那柄剑。衣冠剑上叮叮吊吊宝石垂落，人却真正是两袖清风。

游历途中他与倦收天到最后没有住店的银钱，往往露宿野外。有一回二人走散了，他背着那柄剑，漫无目的地逛到一处村庄。那时候已入夜，黑洞洞的低矮漫天星斗被云遮了去，不见一缕光。

不想惊动百姓，原无乡停在远处寻了一块平整处盘膝坐了。夜深露重，不一时衣襟披风上沾湿一片。忽然，他隐约闻见婴孩细弱哭声。入村遍寻不着，且家家竟然只是虚掩了门户，内中并无一人，器皿翻倒，还有干涸发黑的血迹。最后道者于一口枯井中寻获了被放入木桶缒到井底的婴孩。

一个男孩，教巾帕草率裹了，露出一缕泛黄胎发，眼睛眯起，只会吮着手指发出小猫一般微弱的哭声。

一手挟起幼儿，一掌横与胸口，影影绰绰的火光照亮虫蛀的窗棂。

来的真快。

多少愤慨沉入这一声冷凝，眸中清凉如冰，原无乡似侧耳听着背后长剑在鞘中轻轻颤鸣。骤然裂成两半的屋顶没有落下半点天光，只现出一片黑云覆压的夜色。

对面持刀剑的强人隐秘地交换眼神，神色被跃动的火光映照得不住变幻。

是江湖人。

只有他一个人，围起来，杀！

目中是无光天幕，厚重深暗的云层。泠泠剑声，忽来撕裂这片夜色的细细闪光，乍亮了剑身上铸铁黯黯花纹。

血飚如瀑。

怀中婴孩转动脑袋，似乎还在找寻着那道如电光闪过就不见的剑芒。

抖下剑上的血珠，原无乡抬眼望了望苍冷如铁的天色，漠然眼神忽然一动，就落在远远山峦一处冲天的火光上。及到那处往山顶拾级而上，见金发灼华金瞳厉烈的道者持剑踏步而下，剑锋涓滴落血。

杀了一窝贼人。倦收天目光望向原无乡挟在腋下的幼儿，似感受到他的目光，婴孩哇哇大哭起来。

原无乡低头看了涕泗横流的男婴，换成横抱的姿势。

巧了，吾正准备将一群屠村贼人的巢穴找出来捣毁，未想到竟然被你抢先。望着倦收天，道者似乎是要笑，然而笑意在现出之前就消失不见。他再复低头看了看啼哭不止的婴孩，问道，他是饿了么？

便是去寻有奶的妇女，先是能找到人，其次要有酬金。两名道士在荒郊野岭无计可施，面面相觑了许久，原无乡说，先带他回宗门罢，吾当年为人所收养时尚在襁褓，活到这么大也不曾饿死。

带回去度为道生，交予外门看顾，等他长大以后又待如何？

一入道途，当以天心为己心，身托大义。时苦境四处隐隐暗流，两人在宗门内已有耳闻，待灾劫起时凡入道之人必挺身而上，万死不辞——首先凋零的就是这些未长成的年轻人。江湖险恶，不若平凡生活。而安耽一世，却在兵燹灾劫时如犬羊任人宰割。

若肯在道途上用功，吾收下他当弟子也无妨。

语罢瞑目，道者不再看头顶铅厚云层与周遭血火，在怀中幼儿的啼哭声中似乎能见到回忆彼端，曾有一个尚未老得不成模样的道人削一把木剑给他。属于孩童的手紧紧握上木剑雕刻云纹的剑柄，练坏了，就等待接过新的一把。最初的十几年岁月放在漫长寿命中只是一粟，以致他现在已记不清当年是问过了身世，还是没有。而即使寻不着答案的那些年，握上了剑，依然能留在更年长者的羽翼之下。

若有志凌云……

相似的光芒在倦收天眼中闪过。他站在以山寨冲天火焰为背景的山道上，闭了眼，道，也好。

回山后原无乡立即自封静室，出关后原无三式招意已具雏形。此后，武道前路于心头坦荡一片通途。

他曾去问过外门弟子，得知那个婴孩被取名为莫寻踪。

无乡之人，前踪渺渺，却是天生一对师徒。

与抱朴子葛仙川等证过招式后，半山云坪，月白银白的道者负手而立，望天上浮云白衣，斯须苍狗，直到背后熟悉的脚步声缓缓而近。

低沉声音，带着轻微赞叹，与原无乡恰好同时出声。

万有返归于一，武道原乡，果真不负你我期待。

混沌初开，三尊封神，敢请一试锋芒。

登天地源流时，万象更新。

知天命一刻默会了天人之际的玄机。照见万物，天地全在心中，多少年的沉着与寂寞筑成了空空荡荡的城府，点破之后不过一句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之后往山顶上走去，踏下每一步都缭绕着云雾丝缕净白如衣。半山云坪被烟雨笼罩，洒下水痕的青石之顶矗立一道难掩风华的灿然身影。对视一刻长剑出鞘，铿然交鸣。

剑锋没过剑锋，两双眼，金辉交映银白。

在责任未系住剑锋之前，尚可以酣然入战，互相印证，由长夜打到天明，数百年的默契，就在双方见红一刻前止招。

长吐一口气，感觉汗水顺脸颊滑落。原无乡打量了倦收天，见他亦是大汗淋漓。

刚突破境界就动手过招，还是冒失了。

倦收天一笑，那双凛冽眼中热烈色泽随伸出的手变得愈发明亮。

恭喜。

同喜同喜，待回转后，你我大概得请人来吃饼了。

往山顶的陡峭窄径，两人勉强并行，相互搀扶着缓缓迈步拾级而上。

一山巍峨，拔地入云。巅顶上毫无遮蔽的日光，映照了脚下似汹涌又静谧的云海。按上剑，原无乡松开倦收天的手，上前一步直到山崖边缘。

察觉了同修收回防护周身的功力直面罡风，倦收天扬眉道，冷么？

不冷。

倦收天，你也过来罢。

——于巅顶，踏步凌云。

此处俯瞰了江山南北，不宽不窄，正好能并肩站下你我二人。

Fin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