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8.07 【史俏史】故人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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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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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0-08-07 2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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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7 【史俏史】故人云烟

原剧布局向史俏，1.8w，背景是战血天道后的仙界大乱斗，有多角色与私设

【史俏】故人云烟

Bgm：天地苍茫论英雄

1、
“史艳文，你说什么？”

正气山庄大厅，青瓷茶盏“哐”地碎裂，而后是死一般的寂静。戮世摩罗猛地揪住史艳文的领。史艳文看着戮世摩罗，微敛起眸。

“精忠，他死了。”

轻飘飘的五个字，却承载着让人不敢触碰的信息。戮世摩罗放开史艳文，转身便要急步离开，却被史艳文伸手拦住：“仗义，你去哪里？”

“本尊要去哪里？”戮世摩罗一声反问，冷笑道：“史艳文，你要顾及大局暂缓追究，恁爸便偏要查。啊，我那可怜的大哥，跟他臭老爸有样学样，最后收尸还要靠他舍弃的小弟。若是大哥在天有灵，史艳文，你说，他会不会后悔当初没跟本尊一起叛逆逃家？”

“仗义！”

“史艳文，别叫我这个名字。”

戮世摩罗看向史艳文，那双他憎恨的蓝眸仍然如常，像一片无波的海。若不是史艳文袖底的手一直紧攥成拳，他几乎以为死的人是个无关紧要的小兵。

或者说，正因为是亲人，史艳文才能显得如此冷心绝情。

“史艳文，为失去最心爱的长子流几滴鳄鱼眼泪，是会耽误对抗仙界的大事吗？” 戮世摩罗恶意笑着，阴阳怪气的语调如重锤砸在史艳文心头：“我那可怜的大哥，将他最崇敬的父亲学了个透，死了也分不到史君子一句私心。哦，恁爸忘了，史君子大义灭亲那跟扔垃圾一样顺手，怎么会有私心。”

史艳文一顿，看着那双眼，熟悉轮廓里带着截然不同的、锋芒一般的恨意。曾经他身后也有一双金色的眼，只盛仰慕与依恋。那眼是否也承载过相同的怨？

“艳文何时说过不替精忠报仇。杀人凶手，艳文必究。”

戮世摩罗仿佛听见天大的笑话，他上下打量史艳文几遍，一声嗤笑：“恁爸居然差点信了你的话。史艳文，你怀疑止戈流与墨狂在我手上？想杀俏如来的人千千万万，恁爸真是没想到，你居然最先怀疑的是他亲小弟。”

史艳文摇摇头，道： “父亲只是需要确认，精忠之死是意外，还是他杀。昨日之战，精忠与岛主对战之地发生剧烈爆炸，而止戈流的传承必须通过墨狂进行。这是师相告知艳文之事。”

“所以，如果俏如来直接被爆炸轰死，等于意外死亡，止戈流就有极大可能流进我和银燕的身体。或者当时在爆炸附近的我进去拿墨狂砍死俏如来，身负止戈流的戮世摩罗将在魔世无人可敌。”

戮世摩罗说的认真，语气却戏谑上挑，“唉呀，这么一想，本尊当时没进去打死俏如来，简直是大大的失策，绝对的失策。”

“父亲不是这个意思。”史艳文皱起眉，叹道：“罢了。止戈流宿主更替时，体内会涌现明显热流，眉间闪现金红剑印，你与银燕可有感觉？”

“没，就算有机会，恁爸也没疯到亲手杀死自己的兄弟。”戮世摩罗坐下，翘起腿喝了口茶，哂然一笑，“要说报仇，史艳文，你一口咬定是外人谋杀俏如来。你是不敢想还是不愿想，到底是谁杀死了史精忠？哦不对，史精忠早死了，现在这个是俏如来，一个冷血到银燕都可以牺牲的好大哥。”

“牺牲银燕？”史艳文瞳孔一缩，“什么时候的事？”

“也是，这么恶劣的事迹，他怎么可能让你知道。”戮世摩罗摆摆手，道：“史艳文，你该向学宗那小毛孩问问，俏如来在道域都做了什么。那股大义绝情的风度，啧啧啧，可真是与他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

史艳文垂眸，指骨隐约咔响了声，道：“你错了一点。”

“哪一点？”

“罢了，这不重要。”史艳文叹了口气，“我会继续调查。”

戮世摩罗拿起逆神，临走前深深望了史艳文一眼。

“俏如来的死，本尊会帮忙查明。但是史艳文，我曾经以为，你至少是大哥的父亲。”

戮世摩罗冰冷的话像尖锐的锥，刺破史艳文光滑无波的表象，那双蓝眸霎时卷起苦涩海涛，将身子打得一颤。秋风瑟瑟，卷起一地枯叶自漏窗送来，木窗在拉扯中嘎吱作响，仿佛岁终时的苍老哀鸣。

史艳文在山庄大厅伫立，听着满室秋声，没由来想起从前精忠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的日子。他最心爱的长子总是保持着恭敬姿态，眼里透出崇敬仰慕，却是彼此都不曾堪破的劫数。

戮世摩罗错了，精忠并不像他。他披着史艳文的骨血，承的却是默苍离的信念。如果精忠当真像他，当真如此像他……

他便不该死在此时。

风声呜咽，在岁末的正气山庄，堙没一句衰老的叹息。

“精忠从来不只是我的儿子，艳文也不会……只是他的父亲。”

2、
魔世。仙界岛主。墨家叛者。九算。

史艳文沉思着，沾满浓墨的笔在一处犹豫甚久，晕开刺眼墨团。

仙界以信仰为战力，水往低处流，墨狂既能消化血神之力，自然也能消去仙界众人身上的信仰之力，但仙界岛主竟全然不受影响。九界本就有半数人士思维受仙岛控制，加之雁王倒戈，俏如来阵亡，他们所剩筹码已然不多。

不待他继续落笔，鳞族师相扣门而入，面色凝重：“苍苍已经转醒。天市镜虽只窥得一瞬，但其中信息……好消息与坏消息，史贤人想先听哪一个？”

或许没有消息能坏过精忠之死。史艳文想着，放下笔道：“艳文倒是好奇，此时还有好消息，还请师相说明。”

“仙界控制众人思维的手段，找到了。”

“哦？”

“是仙界岛主手上的奇形法器，玉螺空，仙界出现的第七件王骨。玉螺吹奏无声，所用术能乃是凝聚思能，用以大范围在个体思维里打下暗示。若将效果集中，便是当日所见的绝对控制，但效果时常有限，远不及大智慧。”

“放弃术法烈性，追求隐蔽性与扩散性，此法不可小觑。”史艳文一声苦笑，“坏消息倒也显而易见。如今封闭通道需要七王骨，最后一件王骨必须从岛主手上夺取，实在困难。”

“不错，这也算一则不太好的消息。不过史贤人，真正的坏消息，”欲星移手中如意一转，叹道：“仙界异变，始于四百年前仙界封闭。而玉螺空，某种程度上来说，正是第三把墨狂。”

“墨狂吸纳能力失效，竟是因此。”史艳文面色也凝重起来，“岛主信仰之力有王骨作为载体，墨狂自然无法强行抽出愿力。毁坏不能，抽取不能，不知师相可有想法？”

“为今之计，唯有封印一途。”欲星移沉思片刻，道：“血神剑鞘。”

史艳文指节扣桌，不置可否：“血不染并非王骨。”

“玉螺空也不过半成品。况且，仙界先前对王骨严防死守，又刻意针对俏如来一人，除了墨狂与止戈流对仙界有致命影响，欲星移实难想出其他理由。”欲星移手中如意轻轻点桌，又道：“俏如来身亡，并不代表墨狂与止戈流无用。我们若放弃此路，恐怕正中仙界下怀。”

“那便有劳师相绸缪。”史艳文起身，对欲星移深深一鞠，“墨狂与止戈流去向，艳文会负责调查。”

欲星移将他扶起，欲言又止，最后只剩一句劝慰。

“史君子，丧子之痛，万不可勉强自己。”

史艳文一顿，下意识侧过头，蓝色的眸微微敛起。这几乎成了他的反射动作。

“我相信精忠。”

相信，多么虚幻而坚定的词。相信什么，他的排布，他的智慧，他的韧性，还是他的存活？

欲星移没问，只是掩上房门时，想起前几日史艳文刻意敛目偏头的模样。对众人的安抚调度他仍然做得精准到位，甚至太过精准。若不是每次提起俏如来死亡时他停滞不语，眼睫颤得如同狂风暴雨中的败叶残花，他几乎要以为史艳文当真毫无触动。

史艳文，你又能撑多久？

3、
血肉烧焦的气味堵塞在鼻腔，像一抹阴缠的厉鬼。俏如来银白的发灼着火，像是在笑，胸口不知被何人以剑穿胸而过，宛如祭坛上以火净魂的圣灵。他拼命朝前一抓，玉螺厉火侵蚀神魂，俏如来的眼神霎时冷冽。

走。

吐出的音节气若游丝，在此刻却如同响鼓重锤。

快走，不要回头！

凯风弼羽回忆至此，右手不自觉紧握，手上烧伤尚且裹着层层白布，钻出一阵刺心的痛。

史艳文轻掰开他的指，安慰道：“错不在你，是我们低估了仙界岛主。”

“对不住，若不是我先去救了寒雨和苍苍，没能及时施法支援，前辈也，也不会……”凯风弼羽哆嗦着不敢抬头，“我，我无法坐视不管，我以为来得及……”

“救至交好友，乃人之常情，不必如此自责，士心。”

凯风弼羽闻言，眼眶已是红了，虽然他是学宗宗主，却仍是未及弱冠的少年。生死取舍，对他而言太过沉重。少年人破碎的眼熟悉得让史艳文心头一颤，他不动声色拍拍凯风弼羽的背，道：“士心，想哭便哭罢，不差这一刻。”

凯风弼羽低着头，身子猛地一抖，只是捏住史艳文袖口。哭泣是无声的，滚烫泪水一颗颗打在史艳文手背上，模糊的却是他的眼。他的眼神穿过少年颤抖身躯，一室心绪里，仿佛看见多年前另一名白衣少年，向他求助时克制却破碎的金眸。

父亲，你对师尊所设下的三道防线，没有任何的疑问吗？

父亲，师尊他……

父亲，我该怎么办？

你从没告诉孩儿，做你的儿子，这么难，这么难啊！

精忠。史艳文的唇无声抖动。时过境迁，却是失去后，他才明白精忠当时所求的是什么。

但已经太晚了。

“前辈……前辈？”

少年人带着鼻音的呼唤将他拉回现实，他应允一声，便听收拾好情绪的凯风弼羽讲起当日战况。他赶去路上似乎看见止戈流阵法，脑中一阵嗡鸣巨响，受到巨力冲击。赶到时，俏如来口吐鲜血，淡青火焰在他眉心燃烧。

“仙界岛主战力一般，但攻击似乎直接针对人的灵魂。而灵魂最难修炼，唯以信仰之力加护。”凯风弼羽面露悲戚，道：“那道火，燃烧的是俏如来前辈的魂魄。”

燃烧灵魂。史艳文暗自捏紧拳头，不敢细想这四个字背后的痛苦。

“现场许多仙岛士兵七窍流血而亡，也是玉螺空所引起？”

“是，但不知为何，岛主并未针对我方众人，突围后便匆匆离去。”凯风弼羽沉思道：“王骨一直是仙界销毁对象，当时魔之甲，天师云杖，狼王爪皆在现场，若他真有这般能耐，断无放弃夺取之理。”

“两种可能，玉螺空的法术限制，或是他已身负重伤。”史艳文推测着，道：“精忠伤口是墨狂所致，你可知墨狂去向？”

凯风弼羽面露犹豫，“说来前辈或许不信，但……”

“但说无妨。”

“或许，有两把墨狂。”

史艳文眉头一皱，“两把？”

“俏如来前辈叫我赶紧追上佛门僧者，夺回墨狂。我来时的确看见一人作僧者打扮，抱住墨狂纵身逃走。但半路我遭人拦路击晕，昏迷前，我隐约看见……雁王也拿着墨狂。”

史艳文沉吟半晌。雁王，佛国，一人与仙界合作，一边被仙界掌控，他们会是杀死精忠的凶手吗？

合理，却也不够合理。

他看向少年人缠满绷带的手，手下意识蜷握着，像是要抓住什么，被角后隐隐露出盒子四方模样。

他叹了口气，替凯风弼羽掖好被子，似乎想伸手理他的发，手却顿在半空收了回去。湛蓝眼眸看向他，却像看着一个虚无缥缈的影。

那将是他一生的愧疚。

“士心，好好休息。你今后要走的路还很长。”

史艳文掩上房门后，凯风弼羽呆愣望着那扇门，眼神游离变化，最后翻身起来，将被子里的盒子翻出。木盒雕刻古朴花纹，落日暮光也无法照亮它的存在，像一团被历史掩藏的余烬。

每个人都在为失去至亲而疼痛，每个人都在为最终胜利而忍耐。那样残酷的真相，史艳文能揭开吗？

4、
仙界惨胜，岛主闭门不出，仙界进犯速度也明显放缓。史艳文与欲星移加紧商量下一步对策，却不时会前来探望凯风弼羽，问他有关道域之事。

凯风弼羽并不敢说太多。每次史艳文都会将他下意识蜷握的手轻拍展开，询问俏如来近来行事，从道域往事，到仙界营救，一一细问，却又背过身良久，沉默不语。

要谈俏如来的是史艳文，被刺伤的也是史艳文，他每次看见史艳文为他掖好被子，离开的背影更加蹒跚沧桑，心中的复杂便愈发难以言喻。

史艳文案头名单，也越发长了，墨团旁新添数字，是前些日子写上的“雁王”“佛国”，后面似乎还写了一个，却被浓墨重重划去。一旁墨痕杂乱，似是执笔者如何也构建不出的名。

山庄里，俏如来的房空着，史艳文不让人收拾，自己却只进去过一次。他拿出一串琉璃佛珠放在案头，便再未进去半步。若再要收集遗漏物件，便是麻烦欲星移经手。

精忠只是暂时消失，他这么说。

俏如来死去的第五天，众人拟定好战略，由欲星移领导众人一探佛国，夺取紫金钵与墨狂。仙界方面，根据地在苗疆，由史艳文一试岛主状况，刀宗作为后应。

却有探子急奔而入，道：“史贤人！有回报，西南方向六十里的村庄，有人看见盟主，盟主他……”

话音未落，史艳文面色乍变，抓着探子急问道：“你说精忠？精忠还活着？！”

探子被吓得支支吾吾：“是……不，我，我也不知，只是有人说……说看见有白衣僧者前日经过村庄，金眼银发，额间有十字红印，应……应该是俏如来盟主。”

“他在哪里！”

“已……已经离开，属下在派人继续追踪。”

史艳文放开探子，脸上神情变幻，目光在手中琉璃与门口徘徊，仿佛是生与死之间的拉锯。

欲星移咳嗽一声，道：“此事还需进一步追查。无论是否是俏如来，当下首要都是排除仙界获得墨狂与止戈流的可能。”

史艳文沉默半晌，一声长叹。

“自然。墨家与岛主之势明暗转换，若这是精忠的计谋，艳文自然要替他践行到底。当下首要，”史艳文顿了顿，眼神清澈而坚定，“我会查明雁王是否杀害吾儿。佛国方面，有劳师相。”

欲星移微微躬身示意，道：“此行当心，只探虚实便可。”

“艳文省得。”

苗疆广袤宽阔，是第二个沦入仙界掌握的地界。岛主常年幽居苗王宫，被苍越孤鸣奉为上宾。

苗王宫前，一人白衣飘决，负手而立。

“在下史艳文，愿请岛主出来一见。”

面前一晃，幽暗人影手持玉螺法器出现，无声无息，却带来极大的精神压迫。

“史艳文，你孤身一人，做好将性命留在此地的准备了吗？”

“若岛主不肯听取艳文相商之策，大可直接出手。”史艳文右手伸出，其上光华流转，五指锋利，却正是狼王爪。

“艳文欲以狼王爪，换杀害吾儿精忠之人。”

“哦？趣味的条件。”岛主声音沙哑，道：“有道史艳文曾为阻魔世入侵，牺牲儿子以全大义。今日这番私心，倒是让本尊感叹，儒侠之名，百闻胜过一见。”

“岛主只需告知艳文同意与否。”

“仙界谋划夺取墨狂与止戈流，的确是合理的推测。”岛主伸出指，朝周遭苗兵指划一圈，道：“但若本岛主随意推出一人，说此人便是凶手，史君子也愿将狼王爪双手奉上？”

“岛主说笑，艳文自然需要证明。”史艳文收起狼王爪，负手而立，“吾儿精忠非寻常利器致死，墨狂伤之者，当承止戈流。若岛主推出之人能以墨狂使出止戈流，艳文自当相信其凶手身份。”

“若此人是本岛主，你又该当如何？”

烈阳当空，史艳文气场一凛，袖下狼王爪映出冷冽锋芒，湖蓝眼眸顿现杀意。

“那么，侵犯他界，杀吾爱儿，艳文便要岛主以命相偿！”

王骨灵能挟杂纯阳怒气倾泻而出，化作五道锋锐掌刃直袭岛主。岛主闪避而过，法术配合诡秘身法，与史艳文缠斗起来。

玉螺之曲无声奏响，史艳文动作顿缓。岛主正觉压力为之一松，却见史艳文拈指提劲，掌中纯阳之气凝聚成形，正是——

“辟邪烈日！”

此招要求精纯功体，火候若到，中招者肉体与心魂将被一并灼烧。仙界岛主本能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顿时面色一变。

“史艳文，你若不想俏如来魂飞魄散，立马停手！”

“精忠？你说什么？”

史艳文心神一乱，掌劲偏飞而出，轰起一地焦土。

“史艳文，我给你两个选择。”

仙界岛主低语着，仿佛索命魂铃。

“继续动手，设计杀我，目睹俏如来魂飞魄散。二者，加入仙岛，一统九界，吾助你复活俏如来。”

复活？史艳文心头一震，掌下纯阳之气的灼热顿减。他的孩子，他所最为疼爱的孩子，果然还在世间留有痕迹吗？但……

史艳文的掌背负起，却是细微颤着，面上故作冷笑，“人死焉能复生？岛主，不必白费心力，先不说你如何有精忠魂魄，便是所讲句句属实，精忠想必也与艳文同心，宁死也不容尔等野心害天下之民！”

“那你便要亲手害自己长子魂飞魄散？”仙界岛主反问，看见史艳文捏紧的拳掌，满意道：“史艳文，汝之信仰坚定实在令吾惊叹。既然同为苍生，破除偏见与制度壁垒，一统九界信仰，此乃为天下谋万世和平之计，你又何必拘泥于中原一方，百般抗拒？”

“以仙界之法改造九界，强行要求他人适应自己的法则与信仰，岛主何必说得冠冕堂皇？”

“资源不均而抢夺地界，信仰不同而不死不休，苍生之悲，莫非如此。”仙界岛主沙哑的声音仿佛蛊惑，“一统九界，信仰之歧可消，资源不存他我之分。信仰信仰，才是万种信念的最终归宿。仙界来此，非引动信念之争，而是助天信仰下人走向理想之终，那将是真正的大同世界。”

“那艳文斗胆一问，又有谁，有权力决定信仰方向？”

“这重要吗？”

“哈。”史艳文一声嗤笑，横眉冷对，“在艳文眼里，信仰信仰，不过投机取巧之伪命题。信仰如同人，是目的，而非纯粹的手段。你们抛弃看似费劲的过程，企图只取变强的结果，自诩为对信仰的升华。但当人忘记自己为何变强，只沉浸在变强的本能中，便是真正失去信仰的失败者！”

“史君子，仅凭片面之词，否定仙界信念，你是否过分偏见托大？”

“无需尝试。”史艳文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吾子雪山银燕所受苦楚，便是教训。”

仙界岛主沉默半晌，而后嘶哑着低笑，像破旧生锈的风箱断续刺耳。玉螺空再蕴灵能，霎时风云聚变，史艳文只感心神几乎要被强行吸纳而去，一时间冷汗滑落，纯阳之力顿时受阻。
“史艳文，似汝这般智武双全、心性坚定之人，不肯明悟，吾实感遗憾。今日你假借狼王爪前来试探，那便与汝子一同留下魂魄，为我所用！”

玉螺法音猛奏，浓浓杀意席卷而来，精神冲击几乎实化。史艳文凝神以战，却抵不过法螺异能，行动逐渐迟缓，交手间衣摆已被连续划破，险险错开。

下一刻，玉螺尖端化剑，史艳文闪避不及，竟是只能眼睁睁看那锐芒直刺心口而来！

突然，玉螺异光乍闪，螺身震荡飞出，而仙界岛主闷哼一声捂住头顶，却状若疯癫。

“哈……哈哈哈，你在吾法器中潜伏许久，竟选择此刻现身，不怕前功尽弃么！”

玉螺空发出阵阵杂乱嗡鸣，似是有两股力量在其中激烈相冲，连螺身都裂开细纹，难以承受。史艳文抱气凝神，抬手一招辟邪烈日，朝毫无防备的仙界岛主轰然拍出，仙界岛主顿时口吐鲜血，而法器异光越发盛华，竟隐约带着佛门气息。

杂音嗡鸣中，史艳文单足点地，飞奔而出。他回头看向王骨法器，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为什么在最危险的一刻，他却感受到精忠的气息？

5、
苗疆荒原，九脉峰前，史艳文遭一路追杀，浑身伤疲，却是起手封住苗王功体，稍作调息。方才史艳文被苍越孤鸣与雁王一路追杀，险象迭生，上官鸿信却突染以断云石重创苗王，叫人捉摸不透他的来意。

史艳文微微躬身，以示感谢：“艳文实未想到，雁王竟会出手相助。”

“哈，好说。这场九界沦陷的游戏，理应公平一些。”

雁王侧过身去，只叫人窥得他锋利流畅的下颌线，神秘莫测。史艳文看着他，道：“精忠已死，墨狂被夺，艳文倒是想不出比这更公平的对抗。”

史艳文将公平二字咬得很重。上官鸿信看着他，本该明亮的眼却仿佛一口深渊，审视着崖上入局之人。

“在逆境做出选择，这是成为英雄的代价，史贤人。”

史艳文眼眸一沉，背后指骨紧捏作响：“所以此次布局，你选择精忠成为牺牲的英雄，是吗？”

“史贤人，你何不问得更干脆些。”雁王侧头看来，金眸在血阳下愈显妖异，“上官鸿信，是否亲手杀了自己的师弟。”

残阳暮色，秋风乍起。雁王黑红衣袍随之翻飞，手上所持，赫然正是墨狂。史艳文不答，却有种压抑的怒锁在眉间，显然是默认。

上官鸿信端详片刻，“哈”了一声，却是反手掷出墨狂，道：“那吾这般交代，你待如何？”

史艳文接住墨狂，剑身暗金混着墨绿，却是别无二样。

“艳文不明白雁王意思。”

“狼王爪，天师云杖，魔之甲，佛门紫金钵，加上墨狂，史贤人，还需要吾提醒更多吗？”

史艳文抚摸着墨狂，眼里终于泛起不愿被窥见的波澜。这的确是个大胆而绝妙的主意，但……

“只要雁王到时在现场，艳文自无疑惑。但雁王助仙界扩张在先，与精忠之死牵涉甚深，艳文实难信任。”

“牵涉甚深，便拒绝合作。史贤人，以你之才智应变，不似如此愚昧之人。”上官鸿信背手转过身来，披风在吹拂里高高扬起，“师弟以性命留下布局，你便如此糟蹋？”

“艳文只问，精忠之死，与你是否有关？”

“有。”上官鸿信不避不让，反问道：“但史贤人，俏如来之死，便与你无关吗？”

俏如来之死，便与你无关吗？

轻飘飘的反问是一把匕首，精准剖开他不愿面对的自责与伤痛。未名之冷噬破心头，史艳文的手微微抖着——是谁害他的精忠落得如此下场，他必须细想，却也不敢太过细想。

如蚁噬身，万劫不复。

“雁王，回避问题，并不能解决信任难关。”

“史贤人，回避问题，也无法改变既有事实。”上官鸿信不置可否，“每场战争，总是需要英雄的牺牲成就胜利，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史贤人，你要的是止戈流，还是俏如来死亡的真相？”

“有差别吗？”

“有，或许，没有。”雁王答道，“不过吾可以再给史贤人一个提示。不错，俏如来的确是这场战争需要的英雄，但——”

接下来一句，如石破惊天，史艳文脸色瞬变，手中墨狂浸透冷汗，几乎跌落在地。

“不是吾选择俏如来成为英雄，而是俏如来选择我，逼他成为英雄。”

史艳文抱剑便朝来路急急而奔。上官鸿信看着他的背影，天色渐沉，在拽长光影里吞没彼此身形，坠入不及挽回的黑暗。

史艳文，俏如来死亡之局，你能悟透几分？

6、
史艳文重伤而归，佛国一战欲星移等人也没讨着多大便宜。墨狂与紫金钵的回归，或许是惨重伤亡里唯一的欣慰。

史艳文的态度很奇怪。对于墨狂的回归，他没有多少喜悦，反而追问欲星移佛国墨狂的下落。欲星移告知他，士心探得那墨狂是赝品，只是诱他们入局的饵，便也只是夺了紫金钵。史艳文沉吟不语，转头却问起俏如来过往一切。

他从入海境一一问起，每问一分，神色便痛楚一分，蓝色的眸像被沉帆击破的湖面，彰显着内心的狂风暴雨。

“史贤人，俏如来在九界巡游期间，的确经历过太多事。我所知者，唯道域而已。”欲星移说完诸事，道：“史贤人在此时追问往事，可是有了什么线索？”

“线索算不上，只是一些无谓的猜测。”史艳文沉默一瞬，又道：“但艳文……实在没想到，精忠在道域竟是如此行事。”

“他希望战胜黑暗，却让自己沉浸于深渊，的确是太危险的做法。”欲星移一声轻叹，“与深渊对视的危险，料想史贤人最为清楚。”

史艳文却只是摇头，道：“元邪皇之乱，他尚能坚持底线，救那五百族民。精忠绝不会是为此种理由，而拿道域后人赌博的孩子。”

“他是黓龙君，情景危急，难免如此。”

“帝鬼入侵，情况也同样危急。”

史艳文顿了顿，又道：“师相，自鞭尸事变而始，精忠布局里便多次利用道域后人。如果那些后辈面对的抉择与牺牲，是一种筛选，又当如何？”

欲星移皱起眉来，“这是一个危险而疯狂的假设。”

史艳文不答，只是拂过桌上佛珠，琉璃在手心流转光华，澄澈却易碎。他教给精忠以理想，默苍离教给精忠以手段。但两者的权衡取舍，是他们永远无法教授的课题，也是俏如来必须自己探索的问题，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冷静而偏执，沉着又疯狂，追求最优解的路上，精忠是否沉入了最深的黑暗？又或者，这是他们这群人最深的悲哀。最优的选择伴随最坏的结果，并不是天运，而是必然。

如果这是一场横跨数年的局，那这一局，谁是牺牲者，谁是英雄？

“史君子，你现在要去何处？”

史艳文扶着门框，岁寒凛风，他的鬓发更染几分霜白。

“凯风弼羽与颢天玄宿。艳文认为，他们或许有不自知的重要线索。”

止戈流之术，以护世之兵为载体，血之禁印为术法，渡世大愿为根基。若以术法之力为根基，渡世大愿可否为攻击之力，瓦解仙界信仰的源头？

史艳文案头墨迹未变，仍是几样杂物：琉璃佛珠，墨狂，数张纸稿。纸稿是战前精忠曾与颢天玄宿讨论的内容，也是精忠留下来的难题。

“以武抗武，以辩对辩。宗主，那承载于王骨的信仰之力，能否以信相抗？”

渡世大愿向来虚无缥缈，信仰根植于灵魂。史艳文不知俏如来是否成功，颢天玄宿也无法给出准确答案，只是先托凯风弼羽取来血神剑鞘，进行封印可能性的探索。

有关于七润传薪的魂魄法术，他倒是不吝解答，却也留下警告。

“史贤人，无论你苗疆之行发现何事，颢天玄宿都希望你能尽早下定决心。”星宗宗主的提示犹然在耳，“人死不能复生，即使魂魄完好，消亡也不可逆转。”

史艳文不确定颢天玄宿知道多少。如果精忠并未死去，仍然封闭在王骨内，那……

又是什么理由，让精忠不同于其他被燃烧的魂魄，完整隐藏在玉螺空内？如果真是如此，真是如此……

啪嗒一声，是珠串滚落石板的声音。史艳文稍定心神，俯身捡起琉璃佛珠。佛珠裂出细纹，他如何揉搓也抚不平的沟壑，仿佛那是他未曾触碰的岁月。

他依稀记得，精忠从前手里佛珠乃檀木所造，是他还俗时自己所送礼物。不知几时，精忠手中温润木珠变作琉璃，俊秀面容褪去情绪，那双金眸只在望向自己时露出曾经的依恋。甚至海境归来时，清澈的眸染上沧桑，连依恋也沾了风尘厚重。

这些变化，他并非全然不知——他们的路太相似，慰问反而多余。他曾以为自己全然懂精忠，就如精忠全然懂得他，两个人在悬危大道上搀扶前行，一个对视便能明白所有。

但他忘了，让人迷惘的从来不是终点，而是行进本身。

岁末初冬，风雪呼啸，半盏烛光飘落在他脸庞，吹得史艳文神色晦暗不明。手中琉璃珠转出冷寂残光，像一个不详的预言，承载着过多血色。史艳文捻着佛珠，窗外积雪压断枯木，发出刺耳的破裂声，松影缓慢佝偻。

“精忠，你，为何……”

喉头像是被风雪扼住，史艳文说不出话，只是紧握着珠串半伏在案头。身体的麻从心尖蹿出，如闪电游走四肢，快得叫他不敢捕捉。

他莫名想起战前那个心悸的夜晚。那时，精忠总是有意无意拨弄佛珠，将珠串在手上绕紧又松开，欲言又止，心神不宁。最后他将琉璃佛珠郑重缠绕在腕上，握住他的手，说爹亲一定要活着回来。

竟成了他们最后一场诀别。

上一次看见满树琉璃，他几乎失去精忠。这一次，他只剩一串琉璃。

佛珠硌在史艳文手中，幽冷，冰凉。良久，浸染上一滴悲恸，与琉璃凝为一体。

第二日，史艳文案头列名的纸上墨迹杂乱，雁王之后，赫然留下两字新墨。

铸心。

頂端

夜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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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7)

1樓發表於: 2020-08-07 2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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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仙界岛主重伤难治，仙界之势节节败退。众人前往苗王宫发起反攻以夺取最后一件王骨，玉螺空。而史艳文伤势未愈，留守正气山庄。

比起十拿九稳的前线，他更需要等一个人。

山庄十里外的寺庙破败清冷。岁寒风急，雨点如豆，倾打在朽木支撑的庙顶，似乎下一秒便是坍塌倾倒。

阵法拨开，一抹暗影悄然浮现，化作风掠入寺庙。寺庙外没有人，地上两只破旧蒲团，供案上看不清五官的佛一身尘埃。暗影与那佛像对视片刻，潜入内中，却是闷哼一身半跪在地，不得动弹。

庙窗一扇，骤然亮起灯火。内里的喘息声漏出惊慌，一阵翻捣乱响，却挣不开陷阱桎梏。

“你很谨慎。探子说精忠亥时在此处出现，你只是设置了阵法窥视，确认后过了两个时辰才亲自前来。”

窗纸上的影只是举着油灯，并无进入屋内的企图。屋内的人不答，过了片刻，道：“从头至尾，俏如来现踪，只是你引我出现的饵。”

“是。”

“是我大意。”屋内人声音喑哑难听，似乎是特地变声过。一声叹息后，又道：“我出不去，你进不来，史艳文，我大可沉默两个时辰后化风而遁，你又所图为何？”

“为一个答案。”

“何种答案？”

“精忠为何开启铸心之局。”

屋内的人沉默许久，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降低仙界警惕，将止戈流存在化明为暗，是一种理由。洗刷墨家帮助仙界实现永久和平的污名，重获民众信任，与被蛊惑的墨家人士划清界限，也是理由。揭露岛主能力，挑拨仙界内部分裂，动摇信仰根基，同样是理由。甚至艳文大胆猜测，岛主肉躯变更，仙界信仰趋同却保持四百余年，是否是因为玉螺空的继承，也伴随固定灵魂的操控。精忠魂魄尚在，便是要以灵体之躯进入控制本源，完成最致命的打击，这也是理由。”

史艳文一条条道来，却说：“但这都不是理由。至少对我来说，不是。”

屋内呼吸声顿时沉重，像溺水。他也是被留下的人，而留下来的人，往往需要从死去的人那里，得到活下去的理由。

他看向窗外。或许是风太大，残烛里，史艳文的影被肆意拉扯，像是随时会破碎，沉入无边的黑暗中。他摸了摸怀中四方的硬物，咬了咬牙。

“……史贤人，死有时只是瞬间的意外，为何你坚持要寻一个答案？”

答案？史艳文抬头，看向墨泼的夜，无星无月，那双从来盛满清辉的眼也被一片恸云遮蔽。
他宁愿自己相信一场没有因果的消逝。

“精忠，他纵使有天经地略之才，运筹帷幄之计，也不会是轻易拿性命作为筹码的人。”史艳文说着，眼里带上些许酸楚，“但这几年，你想必是最清楚的。道域你在亲人与牺牲间两难，仙界抗争你在朋友与大局间抉择。艳文猜测，最后精忠甚至让你在他与大局间抉择，是吗？”

室内的人沉默了很久。窗外风雨大作，草腥并潮湿化作一团绵，堵塞在每个角落，闷得叫人发慌。

良久后，他道：“您说错了一点。”

“哦？”

“弑师血继，非是逼迫，而是自愿。”

“当年天擎峡，精忠也做出了自己的抉择。”史艳文闭上眼，睫毛在雨腥渐浓的夜里剧烈颤动。

“那样的自愿，能算自愿吗？”

“师尊从来没有向我隐瞒，他不愿隐瞒。”那端声音变得喑哑，“这两年我新担重责，师尊助我之时，也向我说过墨家理念，说过传承，事无巨细，甚至连他自己的经历与目的也不加隐瞒。他说，自己一路走来教训太多。以黑暗对抗黑暗的理念执行，与聪颖无关，那是舍身的信仰。而他不会逼我接受这样疯狂的信仰。”

“但你最后还是接受了。”

“是。”

夜雨倾盆而下，几乎盖住那声承认。豆大冬雨敲打在屋檐，拍乱史艳文一室心绪。究竟从何时开始，精忠有了安排生死的想法？

屋内的人还在解释：“这是我自愿承担的责任，那一剑，那一剑……”

风啸雨泣里，他将当时场景缓缓道出。俏如来把墨狂按在他手，临死的眼里却是一片宁静祥和。他说，现在该是你实践约定的时候了。

杀了我。让我的灵魂以完整状态被玉螺空吸纳。

他狠狠颤抖着，鲜血却妖娆缠绕上小臂，滑腻冰冷，凝结成一道无法解封的血印。

你下不了手吗？面对一个将死之人，执行解脱是一种勇敢的慈悲。之前营救爹亲时，我便被岛主种下法术，身体在一日日衰败，早已撑到极限。

衰败？为何他从不知此事？

好孩子，不必愧疚。往后爹亲与中原，拜托你了。

剑尖对准俏如来的胸膛，抵着掌心的剑柄始终无法推出。俏如来的灵魂在被烧灼，那双鎏金的眼却比魂火更为璀璨。那是以死全道的信仰者最后的光华。

还不动手，你想要止戈流传到戮世摩罗身上吗！

一声厉喝，鲜血溅起一片红幕。俏如来的身躯倒在剑上，金色的眼那样紧凝视着他，又似乎在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笑了。

他想，他再也无法忘记那样的一双眼。

“不一样的……传承吗。”

他想起自己从牢狱出来时精忠的请求，说是统一说辞，当时与岛主的缠斗并非史艳文一人，而是他们二人共同参与。湿冷随着飘摇雨丝钻入骨缝，叫史艳文忍不住打起颤来。

但与默苍离截然不同的传承作风便能解释一切吗？那温柔下隐藏的不计代价的疯狂，又是应谁而起，为谁而为？

“这也不是理由。”史艳文说着，声音带上了不自知的急切，“每个理由，即使困难重重，即使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也并非牺牲不可。艳文始终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让精忠有了放弃性命的想法？”

“你真不明白吗？”

“艳文要听你亲口说出。”

室内的人紧紧攥住胸前硬物。一道闪电凌空劈下，木盒在月光下泛着寒冷恶毒的笑，像一只索命的厉鬼。

随即，雷声轰鸣，伴随答语在史艳文耳间轰然炸响——

“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师尊，放弃了。”

史艳文浑浑噩噩离开了寺庙。岁寒冬末，风雨交加，霹雳不时照清他疲惫的脸，蓝眸在凄厉电光里化作一潭悲恸的水。

精忠曾是默苍离唯一铸心成功的徒弟。

精忠曾经战胜帝鬼，战胜玄之玄，战胜元邪皇，粉碎各地界一场又一场阴谋。

精忠曾经撑过很久。

精忠怎么会自称为铸心的失败品？

庙内人的话语，伴随阵阵雷鸣回荡在山间，仿佛一个轮回的诅咒。

“铸心真正的考验，是在通过之后。那是持续一生的功课与修行。”

“以黑暗对抗黑暗，但行者沉于黑暗，最终只会被黑暗一并吞噬。”

史艳文看着眼前山色夜景。夜雨飘摇，风声呜咽，水珠落地，蒸腾起一山迷雾与满地土腥，夜墨和雨白间，一抹白色人影似在雾中摇晃，转眼被那急雨打散。

“精忠！”

他正欲上前，脚却习惯了雨中麻木痛楚的步伐，一块岩石将前迈的他绊倒在地。泥水溅了满面，手掌与脸颊都擦出尖利的痛。

史艳文仰倒在山林雨地，一动不动，如同跌落的泥菩萨，摔得体无完肤。侧过脸，他看着无边寒雨如针芒坠落，织成满心苍凉。

精忠啊……

他闭上眼，一道热流从脸上缓慢留下，不知是血还是泪。

是否走上这条路，最后的结局注定是万劫不复？默苍离如此，史精忠如此，那……他呢？

他们是彼此路上最后一盏灯。世情伤痛太多，一刀刀割在身上，只有彼此默认的那一点放肆与温度，才能短暂忘却伤口的疼痛。

但伤口不会愈合。伤口只会就着疤痕继续生长。

如果他能多关心精忠，如果他干涉精忠铸心之局，如果，如果当初天允山，他没有拍出那一掌，如果他并不将精忠当做能完全承接重任的孩子……

胸口沉沉压在地面，却像是整个地壳压住了他，闷得窒息，硌得生疼。他摸出胸口硬物，却是琉璃佛珠。佛珠被石子划出伤痕，任凭他如何搓洗，在雨滴下只显得越发刺眼。

史艳文紧紧攥住佛珠，脊柱似乎不堪重负，在雨水击打下一寸寸弯下去。

魍魉栈道失亲之痛，舍身之苦，而今他终一并品尝。

“精忠……是爹亲害了你。”

8、
是日，万事俱备，仙界入口处一片平坦。岛主战败身亡，信仰溃散，先前骁勇无敌的仙界士兵，战力甚至不如最寻常的中原百姓。众人整装肃穆，凝视着眼前按星宿方位摆成的阵势。

墨狂，魔之甲，紫金钵，狼王爪，文帝双剑，天师云杖，玉螺空。正是最后的一步，以七王骨为媒介，封印通道，永绝后患。

史艳文看向通道入口，清圣之桥，光华瞬息万变，那里曾是他领悟武道至高点的所在，也是夺走他孩儿性命的祸乱根源。

一切终将结束。

“王骨度气，号气封灵，灭却之阵，开——”

七件王骨，汇起七道灵气，在半空荡出一片刺眼光幕。众人下意识闭上双眼，不料下一刻，一声短促惨叫，突兀响起！

操控玉螺空的术法高手跌倒在地，双手抱头，翻滚着嘶哑惨叫，面部肌肉扭曲成极度恐惧的纹路，像是有东西在啃食脑肝。

一旁颢天玄宿脸色一变，云杖点地横扫，便要敲晕此人，史艳文瞥见玉螺空诡光大盛，急道：“宗主当心——！”

说时迟，那时快，术法高手脖子一扭，歪折成诡异直角，眼里寒光一闪，近处众人脑中顿时如遭重锤。诡秘思能在小范围迅速乱窜，话语由书法高手口中说出，语调却熟悉得令人胆寒——

“信仰成就的不死之身，尔等蝼蚁，真以为能就此诛灭吾？”

周围守护阵法的众高手顿陷混乱，有人甚至拿起刀枪，以铲除不信者的名义砍向同伴。史艳文提掌运气，纯阳招式正要发出，术法高手却晃身一闪，扑向持有墨狂的凯风弼羽。凯风弼羽仓促招架，虽险险躲开重击，手中墨狂却脱飞而出，落入岛主手中。

而后，一双手紧紧嵌住他的脖颈。玉螺空飘浮至他身边，他手握墨狂，癫狂面容下是得意的笑。

“告诉你们也无妨，玉螺空存在一天，本尊便能找到新的宿主。杀我，不过白费心思。”

“放本岛主离开，否则这小鬼的命，将断送在你们手中。”

史艳文看着他，玉螺空的思能波纹不断扩散，在耳边嗡嗡作鸣。终于到了这一刻。

“所以正如精忠猜测，岛主更替，不过虚像。敢问岛主，四百年前在仙界，何名何姓？”

“史艳文，别想转移话题。”那双铁手又收紧几分，凯风弼羽挣扎起来，面上泛起窒息的红。

“不错，我是四百年前的一名死者，甚至当年仙界之乱，也是我一手策划。不过知道了，你们又能奈我何用？”

“想必岛主如此针对墨家，也是因为那场变乱。艳文猜测，或许墨狂当中还有彻底击溃岛主的辛秘。”史艳文说得风轻云淡，面色镇定，叫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岛主如今千辛万苦得到墨狂，不验真伪吗？”

话语刚落，岛主手中一沉，墨狂如坠千斤，他脸色一变，另一只手下意识松开要拿，却硬生生停在中途。

“玉螺空没有灵能感应……这根本不是墨狂，怎会！”

下一刻，“墨狂”瞬间化作一团墨黑，重重击打在岛主胸口。石头在空中划出残酷的弧线，落入不远处现身的雁王手中。

“史艳文手中的墨狂，乃断云石所化。岛主，我说过，过度的自信与愚昧，将导致你的败亡，而非吾之失败。”

岛主脸色瞬息万变，雁王所取得墨狂居然是假，那真正的墨狂……

念头方至，岛主眼前溅起一片血幕，剧痛从腹部传来。他低头，看见一截血淋淋的剑尖。

凯风弼羽握着剑柄，墨狂在他手中嗡鸣，发出奇异的共振。

而后，金光大作，剑阵四起。少年人一声厉喝，随即将血神剑鞘临空抛出，惊破岛主最后一丝犹疑——

“止戈流，开阵！”

以渡世大愿为力，以止戈流为载体，血神剑鞘作封，正是消灭仙界岛主的最后底牌。

身体里的信仰之力在不断流向墨狂，一抹看不见的风扭曲着从术士头顶钻出，扑向玉螺空。只要他的意识回归玉螺空，只要魂魄还存有一丝力量，他就能东山再起。墨家插手内乱的方式不过是一场笑话，只有统一九界才能保证历史的将来永远和平。只有他，他的信仰，才能是最终胜者！

玉螺空打着旋在空中飘浮。岛主正要进入，一层佛气悄然绽放，阻止他的进入。

“俏如来，你！”

“唯有将你拉出玉螺空的瞬间，失去庇护的灵魂才有击溃可能。”熟悉的声音在意识间传递， “你惧怕墨狂，是因为我能开出止戈流真阵。渡世大愿一旦变为思能攻击，你无法抵御。”

“你并未成功，因此丢了性命。”

“不错，对于任何人来说，将信仰力量转化为攻击之力，即便是以渡世大愿为开启前提的止戈流，也很难做到。”那声音不咸不淡，却是索命的符咒，“不过，灵魂状态的执念，也只会剩下信仰之力，这一点岛主当比任何人都清楚。”

“以武对武，以信抗信。血之禁印，诛魔之利，皆靠传承。凯风弼羽承接了前两项，岛主，这缺失的愿力，你说当在何处？”

岛主一顿，狠厉道：“俏如来，你不怕真正魂飞魄散吗！”

“人死焉能复生。父亲与士心，会替俏如来完成一切。”

金光盛放，决绝里带着一丝温暖，像是在眷恋伤痛已久的红尘。最后一刻，魂魄看向风华无双的月白身影，那是他一生的执与怨，也是前行里唯一可以汲取的温暖。

史艳文会任他索取，但伤痕无法治愈。灯火灼烫，终留伤痕。

而今，他终是主动将灯熄灭。

外人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见王骨光华大盛，伴随着激烈轰鸣，像是在进行一场看不见的拉锯战。众人焦急着，唯有史艳文与凯风弼羽紧紧盯着那片光华。凯风弼羽在等，史艳文也在等。

这是史艳文知道却无法触碰的战斗。

剑阵伴随光华律动，仿佛冥冥中对愿力的感应。又一声剧烈嗡鸣后，剑阵竟隐约呈现出真阵的变化趋势。

凯风弼羽当机立断，食指剑尖划血，以渡魂法术作引，开口却是——

“止戈流真阵，变式——十万苦劫渡众生！”

渡世愿力在术法转换下，化为最致命的思能冲击。神魂剧痛里，岛主的意识逐渐飘散，偏执的信仰疯狂涌出，又随着剑阵指引消散而去。五感逐渐消失，感官愈发虚空，他看着眼前的玉螺空，在模糊中佛光化为浮沫，与他从王骨里一同消散。

同归于尽。

最后一刻，他忽地想起四百年前，仙界九算以死与他同归于尽的模样。

“到底是什么，让你有这种力量阻止我的作为？”

那人将死，墨色的眼泛着光华，仿佛一场四百年的美梦。

“信仰。”

哐当一声，玉螺空坠落在地，不复幽暗诡氛。所有被吞噬的魂魄，在渡魂法术中消失殆尽。

冬末风起，自黄泉的方向吹来，卷走所有光阴与执念。而后，正午的光直直射下，刺痛了史艳文的眼。

他看着光沫消散的远方，像在凝视时光尽头的彼岸，那是他永远无法言说的遗憾。
良久，一滴泪落下，寂然无声。

9、
史家人的亲情与天命，究竟是何模样？

凯风弼羽站在门前，听见那戛然而止的咳嗽声，又一次想到这个问题。

距离大战已过去一年，史艳文带领尚同会，已为中原恢复大半生机。凯风弼羽作为俏如来挑选的继承人，也在安定学宗后前来帮衬。

但是没人知道史艳文是什么状态。只有离他最近的凯风弼羽，隐约感知到那坚挺身躯下生命的流逝。

房门轻推而开，史艳文带着往常一般的平和笑容，发却是又比之前白了一层。他的眼圈深青，边角上苍老的皱像魔瘟，吞噬着他的光阴。

凯风弼羽望向他身后，桌案上待处理的文件堆叠成山。

他在燃烧自己岁年不多的生命。

凯风弼羽该如往常那般关心史艳文，他却只是看着那双憔悴的眼沉默。他在犹豫，胸口木盒硌得生痛，像一块灼人的铁。

那是他原本打算隐瞒一世的秘密。

史艳文的眸仿佛能洞悉人心。他并不催促凯风弼羽，那样温和而坚定的眼神，仿佛给予了凯风弼羽某种力量，如同当初传承时的俏如来。

他拿出了那个木盒，小心放在史艳文手中，如同交付一个被时光遗落的嘱托。

“这，这是……”

熟悉的花纹，檀木盒上印有正气山庄的标识，史艳文抚摸着那花纹。不会有错，这是精忠从前在山庄收纳念珠所用的木盒。

“这是师尊临行前，交代士心转交给前辈的物品。”凯风弼羽说道，目光落在那盒上，神色莫名，“抱歉，晚辈……会错了师尊的意，迟迟未能交给前辈。师尊遗物的处理，选择当在前辈。”

“当日那一战，师尊并非什么都未留下。”

史艳文的手几乎颤着将盖子揭开，哐当一声，木盖坠落在地。他看着盒中，那里躺着一粒萤石，一串再熟悉不过的檀木佛珠，和一行再熟悉不过的笔迹。

他猛地睁大瞳孔，抓住凯风弼羽的手。总是蜷曲的掌不再用绷带隐藏，展露在史艳文面前的，竟是一大片火灼创痕。

“我当日拼劲全力朝火中一抓，唯独留下这粒石子……佛国高僧说这是佛舍利，有大功德大世愿的修者，死后方能凝结一粒，以示来者。”

史艳文几乎是死死凝视着那粒佛舍利，纯白无瑕，无尘无垢，嘴唇几乎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指尖深深嵌入手心，漫出极痛的血红。他低头凑过去，死死盯着那七个字，越近却越是模糊。直到文字扭曲成团，在面上聚成一滴滴泪坠落墨迹，他才又看清那笺纸的模样。

爹亲，我曾经恨你。

史艳文看着那行字似乎想笑，嘴角僵硬着勾起，最后裂成悲恸的弧度。他浑身在极静里一点点抽搐般蜷缩，将自己缠在木盒上，悲恸像一把冰针在体内流窜，停下来便是穿心之痛。

而后，蓝眸久积乌云，雨水终于在抽噎里倾盆而下。一声复一声，如同紧绷的弦，下一刻就在悲恸的拉锯中断裂。

凯风弼羽似乎还在说什么，史艳文却已经听不见了。他甚至顾不上自己在晚辈面前失态的事，只是嘴唇颤着默念，仿佛一个魔咒。

精忠，精忠。

桌案上香炉染尽，余灰落在案板白纸，煨烫出金色的余火。那张纸曾经书写过他所有的怀疑，最后被他尽数涂抹，连带岛主，雁王，铸心都被涂抹掉，只剩下一个新添的名字。

史艳文。

是夜，史艳文来到山庄坟前。那是一块墓碑，他看着“史精忠之墓”五个大字，沉默良久。

凯风弼羽定是知道盒中内容，所以不敢交给自己。但这种情感，这种表达，大概只有他与精忠才能明白。对于一个凶手而言，爱是诛心之语，恨意反而成为谅解。

那一粒舍利，一串佛珠，就是精忠最后的嘱托。万劫不复的最后，他仍愿回归最初，在史艳文的怀抱里同归尘土。

夜风凄冷，卷起一地残叶。史艳文拂去石碑尘埃，蓝眸在黯淡月光下映出无法言说的悲哀。曾经是精忠的追逐，后来是他的目送，苍生横亘在他们之间，将亲情四分五裂。

“精忠，这就是你的嘱托。”史艳文开口，声音嘶哑低沉，“你将一切都安排妥当，战局，传承，自己的生死，甚至是爹亲的心绪。放心，中原彻底安定前，爹亲还撑得住。”

“精忠，你多次死里逃生，爹亲时常想，你是否还在某处静养。”史艳文捧住石碑，额抵着石身，像情人的低眸，“或许有一天，你便重新出现在爹亲面前，说一句孩儿回来了。这空坟只有一件衣裳，一捧血土。你要爹亲如何相信，景物俱在，你却已是一具冷骨？”

“你从来是个懂事的孩子，甚至太过懂事。”史艳文抚摸着冰冷的石面，道：“但是这种聪慧，在生死面前，太残忍了。你愿与爹亲同归终处，却不愿继续活下去，你为什么要放弃？”

史艳文抓着石碑，缱绻的眸光一寸寸碎开，裂成拼凑不齐的伤恸。

“元邪皇也是，仙界岛主同样……精忠，你的生死从来与我无关，是吗？！”

最后两字音调陡然一厉，在山庄内荡成余音，袅袅回旋。万籁俱静，天地间唯有一声乌啼，如泣如诉。

往事不可忆，来者无可追。岁月是一座没有尸骨的空坟，死人不断复活，活人埋葬在自己的神话里。

史艳坐在墓碑旁，看着天边渐隐的月，良久无言。他早有觉悟。只是在无法触及的所在失去最爱之人，神面下的血肉，仍然无法避免悲恸。愧疚是一项无期徒刑，而他将为了记住世人所不在意的爱恨悲喜，在罪名下枷锁终身。

而这支撑神话的血肉，也将在天下太平后，与他的孩子一同归于尘土。

又一年秋末，史艳文病殁，天下皆哀。

10、
谁能杀死史艳文，谁又杀了俏如来？

对于凯风弼羽来说，这是一个致命的难题，就跟这对父子的关系一般扑朔迷离。俏如来生前不常在他面前提史艳文，但看向中原的方向，永远复杂难辨。他认得有三分乡愁三分眷恋，剩下的却全在盒子里。

俏如来并没有要他将盒子交给史艳文。或者说，曾经是。临死前一剑，他嘱托士心照顾史艳文，最后望向中原的眼，却带了无尽的遗憾。

“那木盒……不交也罢。”

从此木盒与传承，成为凯风弼羽深埋的秘密。史艳文痛失亲儿，又如何能承受俏如来的恨？

何况，中原还不能失去史艳文。

他怀着奇异的心情接近史艳文，为他分忧，为尚同会奔波，史艳文看着他的眼永远柔和，像一潭春日的泉。他会经常以手顺理他的鬓发，叹一声好孩子，目光却仿佛穿透头顶，落在黄泉里。

史艳文不顾伤痛四处奔波，处理动荡后诸多事务。他的性命如同俏如来一般无声衰败，失眠不过是一种借口，拙劣得甚至彼此都不用揭穿。没有人会如此枉顾自己的身体，除非那人已经不将自己当作人，而是赎罪的载体。

但是史艳文，又需要赎什么罪？

史艳文房间里总是弥漫着淡淡腥味。史艳文不说，凯风弼羽也不问，只是开窗沏了壶雨前龙井递与史艳文。史艳文每次看着公文，都会下意识接过一笑，说句多谢精忠。

只有离开后，温柔的面具才会破碎。一只纸蝴蝶落在窗棱上，看着史艳文像猛烈咳嗽，一声声像是要将脏腑都从喉里呕出。腥气浓稠，史艳文掌上黏着一滩血。他小心收拾好，拿起案上琉璃珠串，呼吸很近地喷洒在上面，像一个欲触而避的吻。

“精忠……爹亲很想你。爹亲还有很多话，没能和你说。”

那么深的愧疚回荡在湛蓝的瞳里，痛苦与缱绻将他劈作两半。史艳文将珠串以绢小心擦拭，像是对待爱人那般郑重又暧昧。凯风弼羽无端想起辅士，但他又近乎惊惶地想起，他怎么会想起辅士。

“不过，想来你也不想再见到爹亲。是爹亲……让你沉重了。”

那样的神情，那样的亲密和遗憾……凯风弼羽是见过的，在辅士的眼里，在俏如来的眸里。他那时拿着史艳文的发带，对坐烛前，在窗前暗影中隐约落下一个吻。

凯风弼羽又站在门前，摸了摸胸口木盒。那样的话，对于普通父亲而言是致命的痛，但若是史艳文……若是快被愧疚吞噬的史艳文……

那一刻，他内心突然有了答案。

“所以，你真正把那木盒交给了史艳文？”欲星移问道，却无多大惊讶。

“嗯。”
凯风弼羽看着眼前两座坟墓。史艳文去的时候，手里抱着木盒，凯风弼羽阻止众人要将舍利取下转进俏如来坟冢的行为，说，生前执念，便随死者一并入土也好。

初冬飞雪，风卷灭了坟上供奉的香烛，在碑上落下一层银白，将两座墓紧密一起埋葬。凯风弼羽与欲星移看着那两座并列的坟头，父子的墓按照惯例本应该前后错开，史艳文行将就木时却坚持要摆放在一起。那是精忠的心愿，他如此重复着。

欲星移看着他，问道：“是什么让你决定把盒子交给史艳文？”

“是不忍。”

“因为你夺走了他的儿子？”

“因为我夺走的不只是他的儿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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