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1.13 【莲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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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2-11-13 1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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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3 【莲善】过往

一步莲华和善法天子在早在两个人还是两个小和尚时就认识彼此了。当时世间没什么万圣岩的圣尊者即导师，也没有什么弦宗的弦首或者是异度魔界的战神，彼时风平浪静云淡风轻，从孩子的角度往后看去，哪里想得到日后他们会为了苍生做出那么许多的事。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只是年纪相仿个性相合，分到一块去扫落叶的时候偶尔发发呆，看着或是枯黄或是青翠的叶从枝头落下，看着云卷云舒日夜交替，从这些寻常事物中试图去参悟一些师尊口中的禅意。偶尔会有亲人的鸟兽凑过来，从两个好心的小和尚手里讨一些吃食，作为回报容许他们摸一摸自己的皮毛。对当时的一步莲华和善法天子而言，苍生万物不过仅仅于此。
再长大一些的时候，他们的修行终于从简单的晨昏定省打扫落叶，偶尔才能从师尊口中知晓些许佛理的简单修途之中迈向了一个新的方向。他们俩到了年纪，开始真正意义上的被传授无边佛法，点化慧根。他们俩关系好，去哪都是一块的做什么都要是一组，经年累月下来便成了之间最了解对方的人，连带着进了佛堂修行也是一般。师尊总在念完一大段灰色的佛经之后细细讲解，在旁人或昏昏欲睡或不解其意时，点起一步莲华或善法天子其中一人，叫他来回答是什么意思。在二人流利顺畅地说出答案之后，师尊便笑，说你们是最有慧根的，日后或许便不会待在我们这个小小的庙里了。
他们总是一般出色，只一步莲华的个性或许和善法天子比较起来总是有些随和，不比他的好友看人待事总是好恶分明刚正不阿。于是，在他们也能被人尊敬地唤上两句师兄的时候，师尊便将手中的戒尺交给了善法天子，让他代替已经逐渐老去力不从心的自己掌管寺里的戒律。
善法天子刚拿到戒尺的时候还感到不安，那日夜里他早早睡去，一步莲华在旁边点了站小小的灯，还用纸罩在外边，避免扰了对方清眠。一步莲华正抄着佛经，听着外边巡更的小师弟小声地说说笑笑着走过去好几趟，在最后一轮走完的时候，夜里终于安静了，他能听到的只有面前小小油灯火苗跳跃着的轻微声响。待他抄累的时候，正想放松一下，却忽然听到今日早早就歇息下去的善法天子说了话，惊得一步莲华险些将墨沾到已经抄好的那部分佛经上。善法天子说，我觉得我并不能好好承接师尊的期望，或许我明日便该将戒尺还回去。
一步莲华听了他这话，提着那盏油灯走到善法天子的床边，明暗不定的烛火照亮了善法天子因为纠结拧在一起的眉眼。一步莲华笑道，你怎么就不能好好承接师尊的期望了，师尊不是总夸你我又慧根，是师兄弟里的翘楚么，天子，往日的你可不像现在这般不自信。
善法天子摇摇头，只说，这不一样，出不出色那是另一回事，一步莲华，我从不觉得自己有可以裁夺审判他人行为的能力，若是有一日我的判断出了差错，该叫我如何是好。更何况，从前我们也并没有负责过这样的事。
一步莲华想了想，提着油灯的那只手稍稍放远了一些，他将另一只手伸到善法天子面前，轻声说，天子，那你就打一打我的手吧。
善法天子望着一步莲华，只看到好友眼中的些许温和笑意，他抿了抿唇，用手指代替戒尺，轻轻在一步莲华手心中打了两下，轻到甚至没有声音那种。他的手指最后停在了一步莲华的掌心之中，一步莲华虚虚握起自己的手掌，将善法天子的手指包在内中，他宽慰道，方才你打了我的手掌，也算是有经验的了，如何就不能做这件事了呢？
善法天子把自己的手指从一步莲华那抽出来，又不轻不重地打了对方一下，嗔道，你这算什么说法，哪有人像你这样的？
一步莲华道，如今你便见到了。
两个人说说笑笑又好一阵，一步莲华手中的灯盏光芒也摇摇晃晃，待他看得善法天子却是再没有什么为难或是纠结的表情好，便道，天子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就是，我是最了解天子的人，自然相信你可以把一切都做得很好。
善法天子张了张嘴，最后也只是嗯了一声。
于是善法天子拿起了他们师尊的戒尺，成了寺里掌管戒律的那个人，几乎每个师弟都挨过善法天子的板子，甚至于一步莲华也不例外。白天善法天子打了人的手心，虽然力道不重，但还是无法避免地肿了起来，提笔写字时总感觉掌心麻麻痒痒的叫人难受。善法天子给人上药的时候叹气，只是还没说出口就被一步莲华先截了话头。
一步莲华说，天子，你看，你不是可以胜任的吗。我不过也是一介凡人，自然会有犯错的时候，受罚是应当，天子也别自责了。
善法天子又叹了口气，给人上药的动作却是再轻几分，只说，你啊。

后来他们两人一同去了万圣岩，想在那里继续感悟佛法，苍生在他们眼中已经不再只是天边触不可及的云和月，枝头的叶子叶中的繁花，而是千千万万个与他们一样、却又有所不同的人。当时他们两人结识了名叫苍的道者，守护天下之心三人皆是一般，慢慢也就成了知交。
善法天子因他性格，入了大日殿上一代即导师的青眼，阴差阳错一般，依旧和少时一般执掌戒律，至于一步莲华，善法天子相信假以时日，他的这位好友便能成为名副其实的圣尊者，一步莲华值得这一切，现在不过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一步莲华少年时已是十分的稳重，只在善法天子面前才展露出那么少有的一点少年气来。入了万圣岩之后，便越发不动如山，倒真有几分肖似殿中慈悲面目的模样。只是即便这样，在善法天子面前，一步莲华还是会放松些，显出那么一点不一样的地方。就比如他贪甜，尽管到了他这样的年纪和修为，口腹之欲已经不再那么重要，可偶尔和善法天子一同喝茶享用茶点时，还是能多得善法天子让他的那么几块小小的点心。
一步莲华用完了茶和点心，便将自己的手伸到善法天子面前，善法天子无奈，装模作样在人手上打一下，又把这只手推回去，说，一步莲华，日后你会成为圣尊者，再这般幼稚可不行。
一步莲华便笑道，是我心有杂念，日后不再这么做了。
善法天子看着人笑眯眯的样子，只得摇了摇头，说道，算了罢，看你这样反倒是我自己要良心不安了。
两个人谈天说地，不知不觉之中谈到了已经遥远得好像是另一个人的故事的孩童时候，说起两人一块洒扫落叶之时某一次一步莲华打了盹，善法天子原先是想将人叫起来，不知怎么的最后竟是两个人挨在一块睡去了，又说起某次两个人一起抄写佛经，少年时还有些玩意在心，说既然我们一块长大，又是最了解对方的人，自然也识得对方字迹，不如这次我们返着来抄写如何？于是抄写经文的时间较之往日，整整多出来一倍，也是因此，两个人少有的一起被罚。后来进了万圣岩，最开始的时候还不多能适应，常有心烦气闷的时候，只是在和对方相见之后，总能将那点不顺心在简短得交谈之中化得一干二净。
他们俩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回忆过过去，如今再谈，比起怀念一类，更多的或许是感叹。一步莲华品了一口茶，最后只是说，天子，从以前开始我们两个就一直在一块，我已经不记得没遇见你之前的那段日子了。后来我们两个也是像现在这样并肩走过来。
善法天子难得玩笑道，今日怎么这样多愁善感，莫不是想同我套个近乎打感情牌，好让我下次罚你的时候下手轻一些？一步莲华，这可不是出家人应该有的想法。
一步莲华哈哈笑了两声，最后说道，这样也好，天子，以后也一直在我的身边督促我吧，就像你这些年来所做的一样。
善法天子道，这是自然的事。

道魔大战开始的时候，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连带着往日还有些书信往来的苍也是久久才寄过来一封信，信中内容只是大略的提了一提危急战事，距离局外还有一些征求万圣岩援助的意思。当时的一步莲华到底还不是名正言顺的圣尊者，总是差了那么一步之遥，他和善法天子两人说到底身份还不算高，为了道魔大战的事多所奔波，接连忙碌了长长的一段时间之后，才让万圣岩下定决心不再置身事外。
也正是那个时候，从来慈悲的出家人第一次见到世间有如炼狱一般的景象。一步莲华心有不忍，决心追求修佛最高境界。只是他才去的方法却是前所未闻的那种——他要摒弃自己所有的恶念，让此身彻底完美无瑕。这件事他谁都不曾告诉，除了善法天子。理所当然的，他收到了自己这位好友从头到尾的强烈反对。只是战事紧逼，由不得一步莲华犹豫，他在某一日夜最深的时候，在慈悲庄严的佛前，分娩出了自己的恶体。他看着一丝不挂初到人事的对方，想起先前善法天子再三同自己要求，说你可以舍弃恶念，但务必在他降生之后杀了他。
可面前这个容貌与自己相差无几的肉体没有半点表情，只是伸出手牵住了一步莲华的一根手指，他沉默地望着一步莲华，目光澄澈纯粹，和所有降生到这个世界上的生命是一样的。一步莲华举起的手终究还是没能落下，
他对恶体说，从今往后，你便叫袭灭天来。
他对恶体说，你走罢，只是下次若再相见，或许我便真的要杀了你了。

道魔大战结束之后，万圣岩也结束了长久的考量，尽管一步莲华有分裂出恶体这样的罪，但到底瑕不掩瑜，放眼万圣岩，再挑不出一个能和一步莲华相提并论的人，他还是如同善法天子一开始期望的那样，成为了圣尊者。
接任仪式的当晚，善法天子叩开了一步莲华的房门，手中握着戒尺。
一步莲华看见他来，也不多言，只是还像少年时那样，将自己的手掌平铺道善法天子面前，善法天子沉默地举起了手中的戒尺，不再问对方是否知错或是其他，只是一下一下地，用力地打着一步莲华的手心，比过去每一次都要狠得多，几乎打一下，便现出一道血痕。
两个人都不说话，却是善法天子的脸色先变了，他留下了眼泪，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在人前落泪。
善法天子的眼泪滴到一步莲华手心的伤口，烫得几乎要让人缩手，但是一步莲华没有这样做。
那些眼泪，慢慢地在他的掌心中消失不见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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