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5.20 【金银双秀】浮生梦首楼完，道长倦x亡国文人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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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3-05-20 1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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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20 【金银双秀】浮生梦首楼完，道长倦x亡国文人原

道长倦x亡国文人原
不过满篇梦话罢了

浮生梦

被攻破的城里空气中弥散着难以言喻的焦苦的味道，耳畔充斥着风声、火声、妇孺的哭嚎声、越来越近的铁蹄声。原无乡抱着一箱匆匆收起来的书册头也不回地奔跑着、喘息着，——忽而背后一阵剧痛，原无乡低头看时，一只箭头从自己的心口穿透而出。那些曾被视为珍宝的典籍散落一地，被泥土脏污，又缓缓地被泅染开的血色浸透。

原无乡猛地惊醒，仍在大口喘着气。他抬手摸了一把脸，指腹传来真实的冰冷湿润的触感，不知是汗是泪。
但借着熹微的晨光，映目是干净的素纱床帏，古朴的木雕窗棂，耳闻的是窗外松涛阵阵，竹海婆娑，梦中那撕心裂肺的痛与悲便恍若隔世了。
这一遭之后便再无睡意。原无乡披上外衣，起身出来走走。
道袍是道观的主人给的，在他身上略嫌宽大了些，但他自故土破碎后流落借居至此，也没什么可挑剔的。观里无人，想是那道号北芳秀的道长又照常去山顶观日悟道去了，来此居住已不知纪年，但也早就足够把共居之人的习性摸清楚。

院里石桌上还放着昨日没写完的字纸，以一块溪石权当镇纸压着。山居生活清简，道长也不用他多做什么，除了修补誊抄那些他拼死带出来的残本之外，也无他事，山中寂寥，便随便写些东西——山中清净，也才能自在地写些东西。
倦收天回来时，便见原无乡坐在石桌上拿着一摞纸愣怔出神，竟没发现他走近。
——或许也是熟悉且信任了，不再像刚来时那样时时如惊弓之鸟一般。

“忧劳多思，于你身体恢复无益。”倦收天将在山顶松尖采来的清露轻轻放在石桌上，在原无乡对面端正坐下。
“你回来了，”原无乡抬头，朝他笑了笑，“也没有多想，只是昨日一时纵酒，得了一句便醉去了，今天这一句，却如何也续不上来了。”末了，又一拍额头，“想是昨晚醉后有蒙你照料，实在惭愧。”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倦收天摇摇头，拿着拂尘的手将那清露又向原无乡那边推了推，“章句容后再想，你先饮下，可稍解酒后不适。”
原无乡点头，放下手上的诗句，接过竹杯小口啜着。而倦收天将那字纸拾起，看那醉后的字体一改平素的娟秀工整，利落流畅中仿佛带着悲凉之气。倦收天向来惜字如金，只叹了句“好字”。仔细去看写的内容，刚看到最上一张刚写了一句，“霁月好风空相负，客梦乡心待何如”，便被原无乡抽回，“无事，随便写写，丢下就丢下了。”
“是好句，只是意境低沉了些。”倦收天垂睫，评论了一句便揭过不提。
风移松动，流光轻转。无论这世事如何板荡，这处远离红尘的所在永远不曾被打扰，不知多少岁月。

原无乡不是天塌了就整日哭天抢地的那种人。他虽是一介文生，却毫无矫饰呻吟之气，对倦收天总是笑语盈盈的，平素又谈吐不俗，以至于他压抑的愁绪很难从他的日常言行中捕捉到，差点将倦收天一直瞒下去。
只是当你足够了解也足够关注一个人，才会敏锐地发现笑语背后化不开的浓云愁雾。
倦收天自幼便是道士，精研道法，未曾涉足过世事。初时他对偶然救下的原无乡只是怀着度化救人的心思，身心都是。
未曾想越靠近，越堪心惊。那是他握不住的悲风，也是他算不清的道劫。
执着有时候就会生发于一念之间。

那日也只是山下货郎背着敲得门来。观内自有些香火银钱，倦收天在门口同他买了些油盐等一些寻常物事，那健谈的货郎便笑着同他说着山下的风土人情。彼时原无乡正将旧书搬出来晒晒，防止虫蛀发霉，便有一两句话飘入了耳中。
“现下新朝万象升平，也算得能安居乐业，现在都没什么人记得以前的事啦。”
倦收天回头瞥向原无乡，只见他神色自若，手上的动作却停了一瞬。少顷，他支起身子冲门口勉强一笑，挥挥手表示再去拿一摞书，便快步走进了内室。
倦收天也无心再听货郎多说，简单结束了对话，打发了货郎追了上去。

屋内沉寂高古，香烟袅绕，三清的塑像清净庄严，不似人世。原无乡站在屋内，看着光里的尘埃出着神。倦收天默默走到他的身后，也不多言语。
“云龛闲伴，雅怀惟称仙福。”原无乡轻轻地开口，“道长，我有时候很羡慕你。”
“含弘神用，不关方外经术。”倦收天回道，“以你天资，若要出家悟道，并非难事。”
原无乡笑着应承下来，“好啊，若有机缘，必与道长共道携手，松鹤为伴。”
倦收天看着他又笑着的样子，那种生疏的体贴感又来了，隔着一层纱幕，撩拨人的心绪。
“我是认真的，我要听你的真心话。”

原无乡转头，讶异于他的直截了当，在倦收天的眼睛里他看到了隐忍的火光。
那里有他自国破后便如槁木般的内心里便未曾见到过的蓬勃生机，令他有了一刻的动容。
“若有机缘，”他握紧了一会拳头，最后还是说，“若我哪日真能抛却凡俗过往，那时约定共话可好？”
倦收天攥住原无乡微凉的手，认真看着他，“红尘变易，本属常事，你出身世代治史之家，我以为你会比较容易放下。”
原无乡笑笑，将手覆在倦收天手上，“我不像你，从来都是方外之人，我是生来就在俗世里的。只是无论再怎么怀念，属于我的那个俗世已经不复存在了。”
霁月光风，他不是不曾仰望过。只是心如枯槁之人，如何回应温暖的太阳呢。
起风了，原无乡收拾起桌上的宣纸，转身走了，只留下倦收天若有所思，手里心里都有些空落落的。

之后他们便默契地不再提此事，日子照常进行。
道长每日都在修行，但每日都会来探访原无乡，有事无事和他闲聊几句。原无乡也在修书之余，手抄了几本道经送给道长。
这样不咸不淡地又过了不知多少日月。
中元时节原无乡不小心就又醉了。倦收天来探望他时微微皱了皱眉，然后默默坐在了他旁边，一副照顾到底的架势。原无乡偏头看着一脸认真的人笑，感觉对方的样子一点不像世外高人，反而被自己闹得处处操心。
“我是不是很可笑。”原无乡自嘲着，看倦收天摇摇头。
“我从不觉得你可笑。”
原无乡看倦收天从袖中拿出了一个檀木小盒。“这又是何物？”
“我知你思念故国，想陪你回去走走。”
原无乡看着他，眼神逐渐清明了一些。
“这是道家的梦境，但比寻常梦境更真实一些。”倦收天解释道，“你的俗世若放不下，我会陪你同去。”

要说原无乡不心动是假的。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在找回家的路，但记忆中祥和的故土从未入梦。
——或许他的名字，便注定了这漂泊无乡的结果。
但他始终是有这样一块心病的，他明白倦收天是为了纾解他的心情，自欺欺人也随他去了。
他点了点头。

“啪。”
踏上故国的土地时原无乡几乎落泪。他曾经年少风华有如芝兰玉树，在春风微雨、桃浅杏浓的三月扬州，郑重收下家里的长辈交予他的家传典籍，一眼望去未来数十年皆是坦途，治家修史。这些早在多年前国破之时，故土被夷为平地后就宣告破灭了的画面，又活生生地铺展在他眼前了。
原无乡站在那里出神了许久，而身旁有个人一直默默地陪着他，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这梦境和现实别无二致，你可以选择永远停留在里面。”倦收天在他耳畔说。
原无乡沉默了许久，又开口问道，“那你呢？”
“我不能永远停留在你的幻境里，除非是你我的共同记忆。”后半句话倦收天没有说出口，但原无乡想也能明白。
不仅是道者的骄傲让他吝于请求什么，而是他希望原无乡能够发自内心地做出他想要的选择。

原无乡久久无言。
不是为了报恩，也不是为了习惯。只是往事不可追，他的怀念并非永远的沉湎。
世事如萍，他的前半生身不由己，或许现在他该选择去尝试与接纳。
仅此而已，他最后说服了自己。
“我要回到有你的世界。”原无乡说。
这便是一锤定音了。

回到现实里后原无乡还有些晕眩，倦收天难得地给他们两人各斟了一杯酒。
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改变了。
苦中作乐也权且一乐，原无乡想着，顺着对方扶他的劲就倒在了倦收天的肩膀上。
道长的脸端正昳丽，肩膀却厚实温暖。原无乡记起自己尚不能行走时，道长曾背过他几次。那种熟悉的温暖木质气息袭来，朦胧中的原无乡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你还记得你未完成的绝句吗？”他听见倦收天稳沉的声音从斜上方传来。“我为你续的下句是：笔墨书尽天地阔，山海寥落任荣枯。”

后面发生了什么原无乡就不记得了。第二天早上起床时道长照例不在，只是自己应该被精心照料过，身上的衣服也换过了。
只是他留意到枕边多了一根金发。

他披衣出门，见倦收天在庭前舞剑。阳光正好，让人心胸也豁然开朗，仿佛洗去了数年阴郁的浊气。
原无乡突然觉得，陪他在此世外，只修他的典籍，不再过问人世，也未尝不是好的余生。

数年后当原无乡将修好的书最终合上时，窗前种下的芭蕉刚展新叶。他同倦收天一起找了一个安全的所在，将书藏起来，只要不被毁掉，这数代人的心血与生命铸成的一切，便留由久远的后人评说了。
修书是他的使命，当使命已经结束，或许代表着他的新生就要开启了。
霁月好风空相负，客梦乡心待何如；
笔墨书尽天地阔，山海寥落任荣枯。
他与倦收天终于并立在山巅，看那红日自山海之间涌现，一切心照不宣。

那些异族官兵打扮的人找上门时，原无乡还卷着袖子为倦收天做自己家乡的菜式。他知道倦收天早已辟谷，但他就是有这样一点凡俗的心意，想给他一个惊喜。
只是躲避了多年的命运突然堵住了他通往倦收天的路。虽然不知当初那些典籍已经藏到何处，但这世情必然容不下一个怀揣着许多秘密的前朝遗民。

倦收天横剑将他护在身后，坚定得仿佛不是面对着上百人的围追堵截，而他们生机寥寥。
“倦收天，你与他们无关。”原无乡握住倦收天的手腕，“你走吧，你原本只是修行的世外高人，不该牵扯进这一切来。”
倦收天摇摇头，“我不会置身事外。自见多年前救起你，我便不是世外之人了。”
原无乡定定地看了眼倦收天的侧脸。
他知道无需多言了。
“我知道了。”他最后说。

两人都力竭之时，原无乡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他不曾怕死。他的人生本该停留在十年前。
但倦收天从未放弃过他，让他死灰般的内心又生出了新的枝蔓。
他忽然很不舍，但也只能如此了。

或者……真的只能如此了吗？
倦收天忽然拉了他的手，自袖中掏出一个檀木的小盒。
“啪。”

原无乡忽然从梦中惊醒。转头，身侧躺着的人一头金发迷乱了他的眼睛。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