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1.03 【网空】禁止真心（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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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ngy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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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3-01-03 23:49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1.03 【网空】禁止真心（完结）

大概是魔戮血战前期，网空定下一年之约前后的事情。一共十八章，我慢慢搬过来

Chapter 1

网中人第一次见到戮世摩罗，是在鬼祭贪魔殿外的林间。

彼时他刚刚复生破茧，记忆仍处于混沌之中。在灵界外恰好击退了来历不明的一波敌人后，从匆匆赶来御敌的魔兵口中得知，修罗国度刚刚换了主人。

他挥手令魔兵退下，在树林中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帝鬼死了，三尊入世，新任的帝尊是个人族，修罗国度如今正在大举进攻中原。

消息混杂，需要时间整理思绪。

还没等他理出头绪来，耳边便响起了悉悉索索的细小声音，网中人抬了抬眼皮，有个身披黑甲的人族青年缓缓来到了他身侧，他身后不远，跟着修罗三尊，以及刚刚见过的一队魔兵。

他眉梢微挑，已是明白了来者的身份。他没说话，也没起身，就那样微微抬头观察这位新任的帝尊。

离得近了，他察觉到这个人并不如魔族一般强壮有力，反倒是清瘦羸弱，苍白的一张脸看着像是在生一场重病。若说有什么可取，可能也就是那乍一看十分倨傲疏离的气势了。抛开人族的身份不谈，这个人的年纪实在太轻，在魔族的寿命看来，他就像一个没断奶的婴儿。

“妖神将。”久等不到他出声，对方先唤了他，脸上扬起了几分笑意，许是错觉，他觉得那热切的语气中带着不明的敌意。

那人说，“吾听闻你新归，特来相迎。”

话说的十分客气，网中人没应声，仍在上下打量观察着他，就一个下属的身份而言，他此刻的表现已足够放肆且无礼。视线低垂时，正扫过了对方双足。这个新任的小帝尊穿着一双黑底白纹的长战靴，脚踝被贴合的布料严密的包裹着，却更显得纤细了。

莫名的，他眉梢微动。

太细弱了。他觉得他一只手便能握住，还有的剩余。

于是他便伸手捉住了面前之人的脚踝。

瞬间，隔着布料，他明显感觉到掌下的血肉紧绷了起来，他甚至听到了不远处的三尊倒吸冷气的声音。他感觉有趣，手指慢慢向上游移，他动得很缓慢，刻意地感受着指下每一寸血肉的变化。然后抬起了眼，他看到那个人族青年低着头看他，面冷如冰，沉金的瞳仁一片晦暗，像是记忆中三月共沉时魔世的天空。

没当场发作训斥他一句大逆不道，倒算是沉得住气。网中人暗自嗤笑一声，手下摸索着对方的脚踝，仔仔细细地看着对方的眼睛，终于满意得从那只金色的瞳仁中看到了压得很深的惊惶。

戮世摩罗像是没有经历过如此别开生面的打招呼方式，一时僵住，也不知道做出什么反应比较合适，就只能等着，等着对方向他明示。

“帝尊？”这两个字轻飘飘地从网中人口中飘出，他的语气张狂且轻蔑，宛如吃准了猎物的猎手。

那年轻的人族一动未动，仍是那般盯着他。

仿佛是陷入了某种无声的对峙。

剑拔弩张的气氛下，是炽阎天踏前了一步，低声唤道，“妖神将，不可失礼！”

语气中不乏忧虑和劝诫，这么多年过去，仍是炽阎天在充当和事佬。网中人心中微微一哂。他看着那个表面云淡风轻，实则戒备得绷紧了全身的年轻人族，冷笑又加深了几分。

“帝尊。”他又叫了一声，看着对方的眼睛，说道，“吾做了什么失礼的事吗？请帝尊指教。”他问的很诚恳，可嗓音里满是不加掩饰的戏弄。

握住脚踝的手不但没有放松，反而是加大了力道，示威一般向上游走。戮世摩罗一动未动，平静笑道，“无事。”然后他凝视着网中人，继续说道，“先帝与我说过，妖神将最是随性，不喜规矩束缚。”

提到了帝鬼，网中人微一怔愣，便突然觉得兴味索然。顿了顿，他松开了手，起身，向前走了半步，几乎是贴在了那个年轻人族的身前，俯视着他问道，“先帝在哪？”

高大的身影结结实实罩住了这个年轻的人族，好像要截断他所有的生路一般。

他的突然靠近让戮世摩罗本能地向后退了半步，然而退完了才似乎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件蠢事，懊悔地抿了下嘴角。

这一连串的反应，让网中人将眉皱得更深了。等了一等，才听他说道，“妖神将有心了。先帝遗体已送归魔世，如今战事吃紧，只怕不能去祭拜。”

“无妨。”魔族对待生死的态度向来平淡，本也没有祭拜的规矩，倒是他话中的战事吃紧令网中人的心思微沉。他扫了扫矮自己半个头的新任帝尊，那个年轻的人族正努力的微仰起头，脸上保持着一个淡然坚定的笑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弱势。

真是幼稚的小鬼。

网中人冷笑着微一摇头。这个人族，从头到脚，都是那么的弱不禁风，不说外表与历任帝尊的孔武有力相去甚远，就是个性也实在软弱到毫无可取之处，简直无一处令他满意。

但是……

网中人可以厌恶新任的修罗帝尊，但妖神将必须要臣服于鬼玺，这是修罗国度千年来不坠的信仰和规则。

也许第一面的印象总是格外深刻，无论是好是坏，都会成为一个钢印深深楔进脑子里。

在往后的一段时间，无论是在鬼祭贪魔殿，在前线战场，无论是军议，还是普通照面时，网中人只要见到戮世摩罗，就觉得自己从那张对于这个地位而言过于年轻的面容上，看到了努力掩饰的紧张，看到了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颤抖。

尽管年轻的小帝尊竭力的强撑出了无坚不摧的外壳，但网中人仍觉得，自己一眼看穿了那层伪装，看穿了他柔软易碎的内核。

这个人不适合那身庄严的黑衣，也不适合肃穆的鬼祭贪魔殿，不适合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他总是苍白着一张脸，身体瘦弱支离，活像是被谁种错了地方的、发育不良的幼苗，还受了不少虐待似的。

这小子担不起修罗国度的重担，当不了无数磨牙吮血的魔族们的王。比起修罗帝尊，他更像个套着一层光环的祭品，等着谁能够无视他身份加持的保护层，上前去咬上一口，就能立刻将他吃得渣都不剩。

魔族都是好勇斗狠的，奉行强者为尊的修罗国度子民尤其如此。

网中人每每盯着那个年轻力弱的小帝尊，盯着他脆弱易折的脖颈，盯着他并不健壮的胸口，想到的都是寻一个恰当的时机，或扭断他的脖子，或穿透他的胸膛，让他在血泊中抽搐着凄惨死去。但他又觉得那样有些可惜，或者该以其他手段夺回鬼玺，撕毁他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虚伪表象，让他亲眼看着自己失去一切后的悲惨下场。

“妖神将……”

听听。网中人在心中冷冷嗤笑，连声音都是犹疑局促的，哪有一点帝尊的样子。

“请问，你为何一直盯着我看？”年轻的帝尊试探着问他，沉金的右目充满了疑惑不解。

他就站在他面前一个合适的位置，看着他，因为身高比他矮了半个头，得保持一定的距离，才不至于用仰视的方式来看他这个下属。

网中人不回答他，面具隙缝下的、血红的双瞳逐渐被某种情绪填满，闪出些许危险的光芒。恨不能现在就将脑子里想象的一切付诸行动，夺回鬼玺，再奉送一百种方法，让这个小帝尊深刻的感受到什么才是魔之本性，让他为不自量力、贸然登上帝位的无知行为付出代价。

像是被他那不加掩饰的贪婪眼神灼伤了一样，年轻的帝尊不自在地转过头。

这个动作更将那细白的脖颈暴露在他眼前，网中人的眼神越发沸腾。若非三尊的到来打破了这场两个人的独处，他不知道自己可能做出什么事来。

下一回。

网中人眯了眯眼睛，看着戮世摩罗专注地听取炽阎天的禀奏的模样，轻轻吞咽了一下，他觉得喉咙在燃烧，好像一千条河也无法浇熄这场火。

下一回，不会有这样的好运了。

网中人血红的双瞳翻起波澜，卷起漩涡，紧紧锁着那个瘦削的人影，似乎想要就那样将他拖入其中就此溺毙。

[ 此帖被xingyue在2023-02-03 23:10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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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3-01-03 2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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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3-01-03 2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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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3-01-06 0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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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3-01-06 0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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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

外界传闻，新任修罗帝尊是个喜怒无常的疯子，生杀予夺，惟其所欲，从无定数。

但网中人觉得这种说法并不准确，平心而论，至少他从未见过戮世摩罗暴怒发疯的模样。

新任的小帝尊嬉笑怒骂，张狂妄行，看似不循章法，实则一直都很理智，一步一步，走的谨慎稳妥。他看人时总是习惯先凝视几瞬，沉金的瞳仁含笑却冰冷，似乎能将人看穿一般敏锐凌厉。

他也确实十分敏锐。

网中人记得，荡神灭在一次述职时，提到了一个叫梅香坞的地方，一向对新任帝尊颇不耐烦的阿鼻尊稍稍多说了两句。

他这多年同袍尚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就听上首翘着二郎腿没个正经模样的戮世摩罗突然笑出了声。

不等荡神灭垮着脸表达不满，戮世摩罗便摆了摆手说道，“你喜欢，就留着吧，反正也需要这样的地方。”

他这话直接让荡神灭愣在了当场，还是曼邪音发出疑惑，“帝尊，这是何意？”

“人性如此，越是死逼，反抗越烈。”戮世摩罗撑着下颌，笑得悠然，说得平静，“倒不如适当怀柔，毕竟，没什么比声色犬马更能迷心了。”

荡神灭梗了许久，才闷闷地应了一声。

戮世摩罗上下打量了一下荡神灭，不知为何突然加深了笑意，扬了声调说道，“阿鼻尊，小心点。”

说是句嘱托，差了几分关心，说是嘲讽，又好像意有所指。

网中人看到，荡神灭刚刚才好不容易收起的不耐烦再一次挂上了脸，还附赠了几分厌恶。阿鼻尊是个直来直去的武夫，最看不惯的就是他人含糊其辞故弄玄虚的模样，戮世摩罗这样阴阳怪气的腔调和作为，更加不入他的眼。

而那边，戮世摩罗该是看得清也察觉得到，但却表现得毫不在意，不如说，他反而是笑得更欢了。

真是怪癖。

再来时间一长，网中人甚至发现，那个小帝尊似乎十分乐衷于惹恼荡神灭，而且只有荡神灭对他表露出直白的厌恶和不满时，那只冰冷的金瞳中，才会漾起几分真正的笑意来。

他总是喜欢这种把戏。明知道说什么会惹恼别人，但就是要说。明知道踩他人痛脚换来的只能是怨恨和危机，但乐此不疲。

不知该说他是性格恶劣还是刻意作死。难以理解，也难以猜透。

随着战线越来越长，推进越来越快，戮世摩罗制定策略的重心逐渐转移为如何维稳占领的土地。

魔族总是更爱战场上的喋血厮杀，对与稳定后方、安抚民心的事情从来棘手。

网中人从前线下来，参与鬼祭贪魔殿参加军议时，总能见戮世摩罗沉着脸，一句赶一句的噎着那些无法顺利执行命令的魔将。

鬼祭贪魔殿的气氛并不好。

年轻的帝尊半眯着眼，语调缓慢而低沉，颇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度。下首站着的魔将一个个垂头屏息，被他训的面红耳赤，但别说出声反驳，就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网中人看着他，察觉到有些东西微妙的起了变化。也许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中，也许在被他忽视的夹缝里，等他发现时，便已经如此了。

年轻的人族不知何时，理所当然且不可撼动地坐在那张王椅上，好像生来如此。

像一把终于得脱高阁，逐渐被擦去灰尘的刀刃，冷锋乍明。

也许该尽早除掉他的。

这种想法时不时便会冒出来。

若换做平时，他一定会毫不手软地消除掉这样充满着不确定性的危险人物，但如今，他只是耐心地看着戮世摩罗，像在等果实逐渐成熟的过程一样。

因为知道终有一日会收入囊中，所以并不觉得焦急和不安。

“吾再给你们三天时间。”稍稍回神，就听见王椅上的年轻人族压低了声音，语气是轻快的，却有些森然的寒意，“再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就只能等着被解决了。”

网中人移过视线，正瞥见戮世摩罗目光沉沉地看下来，眼中的光锋芒锐利又冰冷，偏偏是含着笑的。

他又说，“也许朝你的脑袋上扔块冰让你清醒清醒。”

网中人没有认真听之前的话题，不知道又是谁惹得这位帝尊不快，但不等其他人做出反应他又说，“吾改主意了，”稍稍停了停，马上继续补充道，“应该是两块。”

他总是这般，说着玩笑话，却一脸的一本正经。但若要与他计较起来，又偏偏只是一句玩笑。

“帝尊请自重。”是炽阎天又来做和事佬了。

“你们才要保重。”惯例被噎了回去。

像是察觉到网中人的分心，戮世摩罗将话锋指向了他，笑问，“妖神将以为呢？”

网中人懒懒地看他一眼，也按惯例抛了一个万能的答案，“全凭帝尊吩咐。”

戮世摩罗盯了他好一会，才收回视线，他清楚的看见那小帝尊撇了撇嘴角，显然是对他的态度极为不满，只是忍着没有发作。

看吧，网中人心中暗笑。果然一切还是如常的。

那些微妙的异样可能不过是因为离开久了，这小帝尊总归是会成长、会变化的。

他的眼睛扫过戮世摩罗纤细的脚踝，瘦弱的身躯，以及他沉金的瞳仁。

但，再如何变化，不过就是个乳臭未干的人族小子，今日能够为他拿捏，来日也同样。

年轻的人族口若悬河地说了半天终于有些口渴，便拿起了一旁的茶杯给自己润润喉咙。他今天没系护腕，细瘦的腕子在宽大的黑色衣袖的衬托下，显得白惨惨的，支离着，怎么也不像一个手握生杀大权的领导者。

这场军议结束在戮世摩罗挥手赶人的命令中，最后一个退下的人是炽阎天。

网中人离开大殿的前一刻，回头看时，年轻的帝尊正面带着笑容和那位三尊之中最为稳重可靠的将领说话，而炽阎天不知说了什么，竟然让戮世摩罗的笑加深了几分。他右目亮晶晶的，如溶金一般，这让他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少年人，轻柔无害，正全心地在信任着自己的部下。

他脚步顿住，猝然皱了皱眉。

不知名的情绪冲上心头，心思霎时沸腾起来，可理智又极快的将那莫名的情绪压制下去。

戮世摩罗拄着下颌，眉梢挑着，眼睛也在笑着，专注地听着炽阎天的汇报。

那种神情，他很熟悉。

或者说，他见得多了。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似乎忽略了一件事。

修罗国度并不只有妖神将一个重将，戮世摩罗身为帝尊，所能倚重和任用的，也从不只有他一人。

同样的手段，能用在他这里，也能用在旁人身上。

戮世摩罗对着自己是这样笑，对别人也同样是这样笑。这说明什么呢？

他眉目倏冷。

这说明在戮世摩罗眼里，网中人比起其他人，并没有什么特殊。

思绪到这里突然断裂，他恍然觉得自己不太正常。

是几时，他竟会开始在意一个卑微人族的言行了。

于是他便将仍在交谈的二人甩在身后，急切地迈开了脚步。

出鬼祭贪魔殿时他远远见着了煞魔子与杀生鬼言。

杀生鬼言喋喋不休地抱怨着什么，最后以一句高声的哭喊做结尾，“你说，帝尊是不是好狠的心。”

“心？”一向寡言温顺的煞魔子凉凉地说道，“无心之人哪来的心呢。”

网中人没再继续听下去，离了灵界范围前去军营，按照刚刚军议上的排布将命令层层下发下去。

虽是一切一如既往，可心里总是莫名其妙地发堵，无端便会想起戮世摩罗的笑来。每想起一次，心思就越沉闷暴躁一分。他不知这份焦躁从何而来，但就是难以遏制。

隔了两日，他决定回去鬼祭贪魔殿寻戮世摩罗。

可当他推开帝尊寝室的房门时，却发现里面空荡荡的，烛火未燃，毫无声息。

网中人心中讶异，除了不明，更觉不悦。

他调转了脚步随便抓了个魔兵询问，才得知，稍早时候帝尊听闻东线战事不利，与炼狱尊商议后决定亲自前往，激励军心。

这样紧要的消息，他竟未被告知，网中人脸色阴沉，心头那股愤烈灼烧的火越发的躁动了。本想离开，但想走了两步又改了主意，转回了那间他不知造访了多少次的寝室。

熄灭了烛火，偌大的空间冷寂且压抑。

他环视了一圈，这间屋子他造访过数次，依然觉得每一处都陌生。

然后他随意地躺在了床上。明明是高床软枕，却莫名觉得冷硬，难以入眠。

网中人翻了个身，暗道这里比泣血邪魔洞还阴森。

他又想到了戮世摩罗，他与那小子面对面的站着，甚至肌肤相亲，却也始终看不清那个年轻的人族的眼睛。

他曾看着戮世摩罗站在群魔之间，被簇拥，被跪拜，即便笑着，眼睛里也是空无一物，他不是看向那些臣服于他的魔兵，也不是看着远方的天空。

明明是在人群里，却又分明是站在人群外。

他的眼睛冷到毫无生息。若说像什么，大致像是记忆中封冻时的沉沦海，死一样的冷寂，即便寒风再烈，也吹不动分毫。

越是这样，他便越是觉得不甘。

每当这种想法冒出来，他便会加倍的折腾那个年轻的帝尊，哪怕让那只金瞳满是泪水也好，被欲望填满也好，那都是他给予那个小帝尊的恩赐，不至于让他觉得自己无法拿捏一个区区的人族。

越是夜深，这里就越安静，越安静，就越是觉得冷，莫名其妙攀爬到身上的寒意令他辗转反侧。

不等天光大亮，网中人便起身离了帝尊寝殿赶回军营。

他越发觉得自己不对劲，于是他决定直到自己恢复正常，短期内不再来鬼祭贪魔殿。

然而这个决定很快便被迫终止了，因为炽阎天传来消息，帝尊在东线战场受困中伏，要他回鬼祭贪魔殿商议对策。

没来由的，网中人心头一跳，但又极快地平静了下来。他将那一瞬的失态归咎于对鬼玺旁落的担忧。

回去鬼祭贪魔殿时间已经不早，三尊正在大殿内中等着他，底下站着一堆中阶以上的将领。看样子是刚刚结束了一顿不愉快的谈话，每个人的脸色都很是难看。

炽阎天见他回来，将情况又复述了一遍，说战场传回的情报是帝尊率先锋突击时中伏，但另有黑瞳刚刚另有讯息传来，说是帝尊命令不许妄动。所以是发兵还是不发兵，他们正在商议对策，妖神将既然回来，便由他定个策略。

“你问他。”荡神灭拿眼看他许久，笑了一声，讥讽道，“他若发兵，救回来的是鬼玺，还是那个小子？”

网中人不理会荡神灭的挑衅，捕捉到炽阎天话中的两个字，疑问道，“黑瞳？”

炽阎天只得解释道，“是帝尊新组建的情报网，首次启用，之前未公开与外人知。”

网中人听着，便觉心中渐沉。戮世摩罗，这个看似软弱怯懦的人族，已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慢慢囤积了自己的力量，不在他掌控、试图冲破他的罗网的力量。。

他又看了炽阎天一眼，后知后觉的回味起他刚才话中的“外人”二字，便觉一阵莫名的恼火。

只一瞬，他又将情绪稳定好，淡淡说道，“即是帝尊有命，那便不要去管了。”

如果戮世摩罗就那样死在埋伏圈中，对他而言也无所谓，倒不如说，那样也不错，省却他亲自动手的麻烦。只是，若因此导致鬼玺旁落，总归是隐患。

想着，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情又起了波澜。他烦躁的视线扫过站在下首候命的几个魔将，其中不乏有对帝尊中伏、以及妖神将决定袖手旁观的消息感到窃喜的人，一个个心怀鬼胎的模样，看得他心生厌恶。

然而不等这边散场，第二封战报便传了来。东线攻克，帝尊无性命之忧，只是伤势不轻。

不知为何，网中人觉得心头越加烦躁，再扫了扫刚才注意到的几个魔将，挥手便命人拖了出去。

那年轻人被送回鬼祭贪魔殿时，半身染血，脸色灰白，本来他因骨架就偏小看着已经十分单薄，这下看起来更加的羸弱了。

网中人看着他，觉得如果此时有人趁虚而入，捏死他，跟捏死一只蚂蚁没有任何区别。

但心头总有些莫名的疑问蹦出来，他会是真的受伤了吗？

伤重的帝尊拒绝了休息，坚持要去书房查看这些天落下的各种情报文书，以免延误什么大事。

炽阎天令煞魔子加强鬼祭贪魔殿的守卫力量，随即亲自将戮世摩罗送去了书房。

不多时，帝尊带伤传令，令妖神将从北方营分出部分魔兵增援东线，以稳固局势，不可将来之不易的战果拱手让人。

网中人面色阴沉，转身便走。

刚才戮世摩罗从他面前经过，没有看过来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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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23-01-09 2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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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

网中人觉得胸口郁结，有什么不知名的情绪无限膨胀，令他难以忍受和压抑。好像野兽在内中咆哮，尖叫着想要冲出牢笼一样。

他前去军营将手下三万魔兵调往东线协助防守，本是打算一同前去，但思量再三，也只是指派了可靠的将领。

稍晚时他又回了鬼祭贪魔殿。

没走几步却察觉周围的守卫并没有加强，好似还因为正值交接时刻，显得更为松懈了。

他心头存疑，如往常一样，悄无声息进入了帝尊的寝殿。寝室没找到人，料想是在书房，便转了过来，不客气地推开了门。

门内的人抬头朝他看过来，他看到那年轻人随意地倚坐着，一副恭候多时的自在模样，可看清了来人之后，本是带了些许轻挑的讥讽换成了意外和吃惊。

网中人不知道他这种表情是从何而来，但也没想着深究，将门掩上，向他走了过去。

戮世摩罗愣愣地看着，直到网中人来到他面前，才收起来惊讶，恢复惯常的模样，又是那副挂着笑的，无懈可击的面具。

“妖神将。”他说着，偏了偏头，“你怎么来了？”

网中人敛眉打量他恰如其分的神情，便觉心头叫嚣的野兽越发暴躁。他盯着戮世摩罗沉金的右目，好似想从那死水一潭的表象下挖出什么来。

戮世摩罗仍在偏着头看他，除却脸色可能因伤而比平日显得更惨白，也没什么特殊的变化，目光是平静的，嘴角也是笑着的，无论怎么看，都毫无破绽。但，令他无比地反感。于是他沉了脸色，抓住了那人的上臂将人拔了起来。

戮世摩罗被抓住的瞬间猛地吸了口气，连嘴唇都更白了几分。

网中人不等思考便立刻卸力松手，视线瞄到他微敞开的衣襟下没被绷带裹住的青紫，一时有些恍惚。

戮世摩罗理了理领口，又坐回了椅子上，没介意网中人的莽撞，依然维持着笑脸，他说，“妖神将，你来，是有事吗？”

“吾来这里，需要理由吗？”

网中人凝视着他，刚从战场回来的年轻帝尊身上仿佛还有没散的硝烟，隐约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持续勾动着他躁动的情绪。

他突然真的忘了自己回来是要干什么。是问他为什么出征前没有告知他？是问为什么炽阎天知道的很多情报他却不知道？还是问他回来时候为什么没有和他打招呼？无论哪一个似乎都是那么荒唐又怪异。

且看着戮世摩罗一脸无辜的样子，他便知道，那小子一定有一套完美又精妙的说辞，能够完全打消他的顾虑，解决他的疑惑，或者还能用其他的方法安抚他的情绪。

这个小帝尊嘴里可以说出一万种理由，但唯独不会对他说出真话。

他突然有些无力，又有些不满，甚至是恼怒。他将这种情绪归咎于自己的失误，归咎于对这个人族的误判和疏忽。

或许想知道些什么，是可以诘问他的，可以用任何方法逼迫他，但此时为难一个受伤的弱者，又实在太有失水准和风度。

而戮世摩罗好似看透了他这个想法，应景的，小心翼翼地说道，“我身上有伤，如果可以，能请你先回去吗？”

网中人垂着眼看他，一寸一寸、仔仔细细地审视。

也许是见他许久不回答，戮世摩罗踌躇了一下，又说，“如果，你实在想的话……”

网中人挑眉接了话，笑道，“想什么？”

戮世摩罗偏过头，抿抿嘴，不肯说下去了。

又来了。网中人眯了眯眼，这样的神情，好似单纯腼腆的少年郎，明明连稍稍情色的词都不好意思说，偏偏又受他的胁迫，左右为难。

“要……”他想了很久，才弱弱地补了一个字。

网中人很想捏着他的下巴让他不要再装了，就那样拆穿他的一切，嘲笑并质问他明明身在帝尊之位为什么干得出这种以身侍人伏低做小的低劣行径。但不可否认，他潜意识里仍然很受用他此刻的样子。这就是他想看到的。一个温驯顺从、对他有些惧怕却强撑出强硬的外表、可以被他掌控拿捏，好像不高兴了就能够随手掐死的帝尊。

“吾要的，可不只这个。”他甚至顺着他说，想要看到这个年轻人族下一步的表现。

这个人有一个特质，就是有时候明知道他可能是在演戏，依然让人愿意陪着他演下去，因为他的表现太过于契合别人心中所想，哪怕是为了虚假的满足感，也乐意看他取悦自己的模样。

真是个可恨的戏子，他想着，就几乎切齿。

见他的脸色变幻莫测，戮世摩罗笑了，伸手拍了拍椅子的扶手，歪着头，说，“除了这个，妖神将还对别的东西感兴趣吗？”

不等网中人回答，戮世摩罗又将双手抬起，搂在他脖颈上，笑道，“你还想要什么？”

还要什么？网中人盯着他幽深的眼睛，那里正泛着光，像是不见底而漩涡，好像接近一寸就要被卷入其中，被吞噬得尸骨无存。他是笑着的，充满了魅惑，却实在虚假。

也许该说点什么，也许该直接做点什么。但，他要什么呢？网中人合了眼，突兀地笑了一声。再张开眼，血红色的瞳仁锋利的如同出鞘的寒刃。

“你对多少人用过这种招数。”

他有点被戮世摩罗在他面前表现出的顺从和柔软迷惑了，差一点就忘了他是如何在战场喋血厮杀，如何通过铁血手段镇压哗变的军队，又是以怎样的速度推进战线，将中原这个他原本的故土拖入战火的。

“对他们，也同样吗？”

戮世摩罗完美的笑容僵了一瞬，沉金的右目浮出几分苦涩甚至疼痛，然后又被一片荒芜吞没。

网中人捕捉到了他那一瞬间的失态，但也只是迟疑。他逐渐分不清眼前的小帝尊何时是在演戏，何时是真实。

也许是因为这逼问来得太直白，戮世摩罗稍稍缓了一瞬，才做出了反应。他抬着头，认认真真地看着网中人，良久，和声细语地，娓娓说道，“我听说，这个世上只有蠢人才会觉得自己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个。而我的妖神将是聪明的人。唔……”他顿了顿，“聪明的魔。”

他歪着头，压低了嗓音，该是暧昧沙哑的语调，偏偏说出的话，总是满含恶意的软刀子。“你不是很清楚我是什么人吗？可是那些对你来说，重要吗？”

他将胳膊收紧，彻底地揽住了网中人的脖子，笑意盈盈的，像是个蛊惑人心的魅魔。只是眼睛里迸出了几分少见的、破釜沉舟似的锋芒。

网中人看着他，年轻的小帝尊是个善于放低姿态诱使敌人卸下防备的戏子。他也是一个十分热衷于挑动他人情绪，在他人底线上疯狂践踏的疯子。

他明知道什么话会惹怒别人，却偏偏要去说，乐于看对方被激怒的表情。他明知道捏着刀刃刺向别人，自己也会一起被割得鲜血淋漓，却似乎惯爱这种刺激的疼痛而乐此不疲。

他就是这样的人。

他甚至在许久得不到网中人的回复的时候，慢慢贴近，踮着脚尖试图凑过来献上一个吻，像是为了证明刚才的话一样。

网中人蓦地将那双挂在脖颈上双手扯下，向旁边毫不客气地一推。

戮世摩罗猝不及防，被他推了个趔趄，肩膀不受控制的撞到了椅背，疼得他一阵哆嗦。

网中人看了看他缩成一团、微微发抖的可怜模样，没有过多的反应，转身便走，假装没有听见他关上门之前，身后那一声过于怪异的低笑。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戮世摩罗不过是表面顺从，实则背地里搞了不知多少小动作试图脱离他的掌控，黑瞳组织就是个典型的例子。他也一直不在意那小子的两面三刀和对他的虚以委蛇，他也没同样没对戮世摩罗有多少忠心。

既然大家都是逢场作戏，各取所需，各凭本事就是了。

可就算他早就清楚的认识到了这一点，也并不代表他心平气和地面对那小子的挑衅。

在指掌之中的扑腾和挣扎才是有趣，脱离了这个范围那就该叫危机了。

他将这种近乎愤怒的心情归咎于自己的失策、定义为没有能够完全控制那个区区人族的挫败。

怒气冲冲的脚步总是格外的迅疾，已是走出了不知多远，网中人忽地顿住了脚步，疑惑地向周围看了看。

这周围太过安静了。

虽然戮世摩罗将帝尊寝殿的日常巡守人员撤走了大半，但他一路走来已经离了那么远，依然没有看到卫兵，就太不寻常了。

他忽然想起，鬼祭贪魔殿的日常巡守一向是由煞魔子所安排。

离开的脚步彻底僵住，他脸色变幻难定。沉吟半晌，终究是又转身向来时的方向疾冲过去。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没有错。

隔着尚远，他已经听到了打斗的声音，听见了戮世摩罗嘲笑的话语。

他冲进去时，戮世摩罗正将一个蒙面的刺客掀翻在地，周围仍围着十几个个黑衣人。他听到声响，抬头见了是他，目光剧震，动作瞬间停滞了。

他面前的黑衣人看准他分神的瞬间，手中长剑径直刺向他胸口。

“戮世摩罗！”

网中人跃身而至，手中飞丝破空呼啸，穿透那名刺客的胸膛，飞丝反绞，一瞬间将洞穿的胸口绞出了一个血窟窿，鲜血喷涌而出。他展了袖将瘦小的人影半遮在身后，飞溅的鲜血尽数落在了他的宽袖之上。

网中人利用出招的空当回头看了戮世摩罗一眼，那年轻的人族不知道是着了魔还是被吓到了，就那么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沉金的右目微微发着颤。

他没心思猜测那个小子的脑子里又在盘算什么，又收回了目光。余怒未消，手下更是狠辣，几瞬之息，刺客已死伤大半，余下的见势不妙，迅速向外撤退。

网中人哪容他们逃走，紧跟脚步一并追了出去，将还僵在原地的戮世摩罗一个人晾在了那里。

烛火跳动了一下，发出轻微的爆响。

戮世摩罗合了合眼，像是才回了魂。周围横七竖八倒着陌生的尸体，血腥气弥散开来，熏得他有些头疼，他撑了一下墙壁，再闭眼缓了缓呼吸。

良久，他回头看了看，有人影从阴暗的角落中缓缓走出来。

“我们计划……”

“退下吧，吾有点累。”戮世摩罗挥了挥手，打断了那人未尽的话语。

暗影中的人沉默了片刻，似乎又观察了他一下，幽幽开口，语调怪异，问道，“您这是怎么了？”

戮世摩罗目色骤利，冷冷向那边投过视线，笑道，“怎么？”

又是一阵默然，那人躬身道，“是，属下退下了。”

偌大的空间又冷寂下来。戮世摩罗扫了几眼地面上的尸体和蜿蜒扭曲的血迹，敛眉，面上露出几分反感。

他好像僵硬得站了很久，直到书房内的蜡烛呲得一声熄灭，轻烟飘散，整个房间都暗了下去。他脱力似的依靠在了墙角，慢慢瘫坐到了地上，再蜷缩起来，用双臂抱住了自己，好像冷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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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23-01-09 2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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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23-01-13 1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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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8

煞魔子走进书房时，正看到戮世摩罗慵懒地斜靠在宽大的椅子上，手里捏着一支不知从哪里摘来的蔷薇花。

空气中还能闻到一丝血腥味，而那位帝尊除了脸色有些苍白，神态一如既往，嘴角轻轻挑着。但煞魔子知道，那不是笑。

戮世摩罗仿佛没察觉到他的到来，他在认真地撕着手里那只蔷薇艳红的花瓣，一片一片，专注得像是在做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煞魔子摸不准这位新帝尊的心思，转了转眼睛，没有出声。

气氛凝重了下去，只剩下戮世摩罗撕扯花瓣的细微声响，可不知怎么的，那一声一声，仿佛化作了重锤，一下一下地敲击在了煞魔子的神经上。

这件书房其实很大，可他却总觉得逼仄压抑，竭力的呼吸，也填不满胸腔所需要的空气。

为什么他什么都不说？他在等什么？他是真的不知道，亦或是等着他露出马脚？

在沉重的气氛到达他承受值的临界点时，煞魔子决定先出声，“启禀帝尊……”

“有话就说，”戮世摩罗没抬头，却仿佛故意似的截断了他的话头，笑道，“站那半天，吾还以为夔阴师把你毒哑了。”

煞魔子哽了一下，他知道，戮世摩罗惯会用玩笑来打断别人准备好的说辞，扰乱对手情绪和节奏。他深知他恶劣的手段，却仍不可控地受到影响。

他缓了缓，说，“属下是来向帝尊禀告，妖神将连夜将鬼祭贪魔殿的守卫全部撤换成了麾下北方营的魔兵，并且发落了原有守军，听闻罚得很重。原因不明……”

戮世摩罗没做评价，适时地在他停顿的时候问道，“怎么，他发落不得？”

话递得太自然了，煞魔子便顺口继续说道，“妖神将乃魔之右手，处置魔兵无可厚非。只是按规矩，他该向帝尊禀告，不可私自决断，这是对帝尊威严的挑衅……”

他先是说的有些快，然后他察觉到有些微妙的不对劲，声音不由得越来越小。他停了话头，一抬眼，那名年轻的人族正在撑着下颌看他，用他那只沉金色的，深不见底的眼睛。他专注地看着自己，像是审视着猎物一样。

莫名的，他向后退了半步。

戮世摩罗撑着桌面缓缓起了身，慢慢地走到了他面前，在他想要再次退后的前一刻将手按到了他肩上。

煞魔子心头警铃大作，他不知道这位帝尊伸过来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是不是想就那样将他掐死，以免除来日的麻烦。

“看看，看看。”细白的手指从他衣领缝隙里捡出了一枚绿色的叶子，他分不清这是不是他刚刚从手里那支蔷薇上撕下来的。

“做事这么不仔细，以后可怎么成大事啊。”年轻的人族用轻松的语调开着玩笑，可他只觉得浑身冰凉。

只能应了一句，“帝尊说笑了。”

戮世摩罗摆了摆手，向后靠了靠，倚在桌上，一副十分懒散放松的姿态，道，“既然是这么容易被挑衅的威严，也就没必要保留了。”

过于随意的态度让煞魔子猜不透他的心思。他应了声“是。”

气氛过于压抑，也过于紧张。

他扫了扫地面上凌乱洒落的艳红的花瓣，决定将话题转到相对轻松的方面。他说，“帝尊，您不会是在占卜吧？”

戮世摩罗果然笑了起来，点点头，说，“是的哦。”顿了顿又补充道，“你猜猜看，吾卜了个什么结果。”

煞魔子合了合眼，他知道自己选对了。有些话题容易越界，他虽猜不准这位帝尊的性格，却清楚的了解他的逆鳞在哪里，只要不去触碰，就不至于被他突如其来的杀机扭断脖子。甚至还能和他闲聊，能开玩笑。

“既是帝尊所愿，必定心想事成。”他低着头，奉承了一句。

“错啦。”戮世摩罗仍旧笑着，将花茎随手一扔，长长叹了口气，“恰恰相反呢。”

语气十分的惋惜和遗憾。

这个话题也尽了。煞魔子不愿再多做逗留以免横遭不测，便躬身告退。

离开那间书房很远，他好似还能察觉到戮世摩罗那魔世蓝月一样寒凉的眼神，仍如毒蛇信子一般，冰冷粘腻地缠绕在他身上。

他捏紧了手中作为法器的骷髅，脑中却不由自主回忆起前几日，他陪同那位帝尊在暗牢中处决一名被俘虏的敌军将领的情形。

那人叫他小空，如同疯了一样，眼神填满了恶毒的憎恨，咒骂他对故土的践踏，攻讦他对血脉的背叛。

戮世摩罗面色平静地听着他骂完，而后告诉了他，他的故乡已被攻占了，他藏匿的旧部无一幸存。并告诉他，那里会有一场大火，会将一切化为焦土。

“你会下地狱的。”失去反抗能力的人，再如何憎恨，最后也只能留下无力的诅咒。

“吾没有活在人间。”戮世摩罗淡淡的笑着，凝沉的金瞳好似沁着最致命的毒液。

他轻轻地对那个人说，“吾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他俯下身，笑意盈盈，声音温柔的像是在引导一个不肯入睡的孩子一般。越是看着那个人瞪大眼睛、满是惊恐绝望的模样，越是笑得灿烂异常。

“吾会将你送回故乡的，把你好好葬在那里。你要记住……”他一字一字缓缓地说，“下辈子，做牛做马，都好，可千万别再落到吾手上了。”

煞魔子看着他，这个年轻人不对任何人慈悲，又好似总会给别人留一线余地。他总是很平静，或者换一种说法，他从不歇斯底里。

“他比想象中难对付。”煞魔子这样对隐藏在暗处的梁皇无忌说。

“我知道，从地狱爬回来的人，不可能不可怕。”梁皇无忌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是闭着的，神情在暗影的掩盖下捉摸不定。

被召来偏殿议事时，在踏进那扇门之前，网中人都没有任何心情上的波动。

而看到偏殿内仅有戮世摩罗一人坐于上首时，脚步还是顿了一下。

其他人应该还未到场，戮世摩罗本是随意地侧卧在椅上，见他来了，便慢慢坐直身体。

网中人看到他动作有些迟缓，但除了脸色惨白得厉害，倒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戮世摩罗也就那样平静地看着他，淡然到网中人有一瞬的恍惚，好像昨晚的一切都是他臆想出来的。那小帝尊甚至还闲聊似的开口和他搭话，“妖神将来的早了，他们还没过来呢。”

真是毫无芥蒂，友善非常。

网中人敛了眉，心中有些微妙的不快。反正四周无人，索性便上前逼近了一步，沉声道，“你不说点什么吗？”

戮世摩罗垂了垂眼，像是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很无奈似的说道，“妖神将，你现在谈公事，还是谈私事。”

如此一句，倒像是在嘲讽他公私不分了。网中人神色骤冷，心头更觉火起。

“你要我说什么啊？”年轻的帝尊抿住了嘴角，声音低哑，好像仍没从昨晚身心交瘁的状态里解脱出来。

戮世摩罗在他面前半垂着头，细白的脖颈完全暴露在他眼前，好像一扭就断似的脆弱，那副模样就好像是被逼到死角的兔子一样，又是心有畏惧，又是装着无事发生。

某一瞬间网中人倒真想上前去干脆利落得拧断他的脖子。这样的话，无论是假是真，都不必再费心猜测算计。

“那么我们回到昨天的话题，”正当他那样想着，戮世摩罗又抬起了头，朝他看过来，问道，“你还想要什么？”

网中人眯了下眼睛，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但他思索了一下，选择将问题抛了回去，“那你呢？你要什么。”

戮世摩罗偏过了目光，轻轻哼笑了一声。

网中人知道他是要逃避话题，便追了一句，“成为修罗国度的帝尊，还不够，是吗？”

他应该是了解这个年轻的人族的，一个能毫无犹豫就将自己的故土拖入战火，残杀无数同族的人，他的野心，又岂会止于帝尊之位。

他该是有更大的目标和野心的。

为了那个目标，他能留在战场上的，不只是血、汗，甚至还有他手腕上那个不知何人留下的印子。他能消耗的也不仅仅是精力、心血，更是自己本身。

这个人，如果没有了高高在上的生杀大权，没有了抵御恶言猜忌的利齿能牙，没有了能支持他完成目标信念的力量和底气，又会是个什么光景。

网中人眯着眼睛，一股危险的冷意再度从眼底翻了上来。

面前的年轻人族侧着头，大半的脸都隐在暗影中，但仍是面无表情的，好像没有什么能击毁他那张完美无缺的面具。

他想起昨夜的事，想到这小帝尊失态的模样，于是又提了起来，“你真的是中原史家的人吗？”

戮世摩罗面色微沉，僵硬地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看向他。

那神情十分古怪，不似怒，不似恨，倒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嘲讽。好似在看一出悲哀的闹剧一样。

许久，当他被那眼神看的有些恼火时，戮世摩罗才缓缓问了他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他说，“你是不是忘了你上辈子做过什么。”

网中人不知他指的是什么，敛眉沉目，面上更是冷了下来。蜕变大法总会洗去他的记忆，上一世的记忆确实会有模糊，他也早已习惯了这种无可奈何的后果。但被旁人点出，总是令他觉得不快。

“真好啊。”戮世摩罗笑着，沉金的右目隐约泛起了微光，轻轻说，“能忘了真好。”

仍是不着边际又令人厌烦的语气和措辞。网中人心有不悦，神情便更加阴沉了。他看着那个仿佛是陷入了某种回忆或者是某种畅想中的小帝尊，冷冷笑了一声，“该记住的，吾自然会记住……”

“现在回答你那个问题。”戮世摩罗突兀地打断了他，而后再度凝视过来，右目刹那间亮得惊人，带几分难抑的癫狂，像是湍急的漩涡一般，要将所有目之所及的东西都席卷进去，绞个粉碎。

然后他说出了一句在网中人听来十分可笑又诡异的话，他用平静的语气，一字一字说道，“我想让你为我死。”

说到最后一字时，那小帝尊是切齿恨声的，仿佛已经在嚼碎他的骨血一样。

“啊？”网中人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样好笑的笑话了，尤其是从一个单薄的像纸片一样的人族嘴里说出来，更是让他觉得滑稽。所以他真的笑了出来，颇有闲心地接了他的话，“那帝尊就请好好想吧。”

他本是期待着戮世摩罗再给他来一句什么更好玩的发言的，可说完了那句话，戮世摩罗便将眼睛垂了下去，肩膀微缩，仿佛说了那句话就用尽了他仅存的力气和勇气，再也没办法拼凑出一个帝尊强硬的外壳了一样。他尽力将自己贴近椅背，似乎那样就能逃离网中人的近身压逼。他甚至轻轻咳了两声，以示自己的身体状况。

看起来真可怜啊，就好像刚才那一切都是他自己脑中的幻觉一样。网中人目色阴翳，手不自觉便伸向戮世摩罗纤细的脖颈。

他想要触碰他，想要扼住他，想要拎着他的脖子将他提起来，一边撕碎他的衣服在这座偏殿中狠狠侵犯他，一边让他睁大眼睛看着到底是谁能要谁的命，谁会为谁而死。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危险靠近，合着眼睛的小帝尊突然又开口说话了，声音暗哑但平稳，他说，“成为修罗国度的帝尊固然好，但你是否知道，此时我更想成为什么？”

网中人觉得有些扫兴，手僵在半空，冷冷甩了一句，“吾没有兴趣。”

还没等他决定收回还是继续，戮世摩罗抬起头望向他，笑着轻轻吐出一个字，“你。”

“啊？”网中人一时没弄懂他的意思。

年轻的人族笑意盈盈的，歪着头，像是憧憬一般地看着他，继续低声说，“我无数次想过，若我是你就好了。”

他这话过于得惊人了，以至于网中人一时竟想不出任何相衬的说辞顶回去。直到三尊及其他高级将领走进偏殿，他木然地站回了自己的位置，依然还是没能从震惊中解脱出来。

而那个小帝尊已经在拿着面前桌案上的文书，开始滔滔不绝地指责着什么，他一个字都没能听进去。

只是在脑中把他的话翻来覆去，拆开细想，也没能解出个什么真相来。再想到他说那句话时认真含笑的表情，更觉得不可思议。抬头再看若无其事的戮世摩罗，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这小帝尊在恶意扰乱他的心情，用这种低劣不堪地说辞和那张看起来真诚无比的脸。

刚刚从自己的思维中解脱出来，就听见上首的帝尊带着怒意的笑音，“怎么，是吾对他们的宽容还不够吗？”

“拂云公是七公之首，自然是傲些。”炽阎天好脾气的在一旁解释，“遣将五十，兵两万以充边关不是难事，他介怀的，应该是帝尊让他亲自迁往鬼哭岭驻守，那里与暗盟接壤，且国界不明，易起冲突。”

戮世摩罗嗤笑了一声，抓了一份文书在手，冷道，“拥兵自重，所以便以下犯上，回这样一封信，要倒逼吾撤回调令吗？”

他的声音依然有些沙哑，怒极带笑，隐隐有几分颤抖。网中人抬头去看，看到戮世摩罗嘴唇惨白惨白的，额角渗着冷汗，才说了几句话，就已经有些气喘了。

只是下面的人慑于他的喜怒不定的脾气，知他此时是动了真怒，并不敢过多猜想，才让他遮掩过去。

“正好现下战事稳定，吾这便亲自回魔世一趟，监督拂云公行臣子之责。以免其他六公有样学样，让修罗国度乱了套。”戮世摩罗不再听炽阎天的详解，直接下了定论。

之后便是一些其他的议题，网中人注意到戮世摩罗的面色越来越差，已经不再说更多的话，只以简短的“是否”作答，军议尚未结束便已经在发抖了。

像是也发现了戮世摩罗有异，炽阎天没再多说一句，反而是略过了很多不重要的话题，将军议的时间缩短。

待到所有议题结束，将领纷纷退下，只留下了炽阎天和网中人之后，戮世摩罗松了口气，扶着桌子缓缓起身，想要离开，却又像是终于撑不住了，脚下一绊，直直向前倒了下去。

“帝尊！”炽阎天被他吓了一跳，刚要上前，便又迅速止住了脚步。

年轻的帝尊没有如他想象中的那样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而是倒进了妖神将怀中。

面无表情的妖神将僵硬地站在那里，双臂半屈，撑扶着已近虚脱无力的小帝尊。

戮世摩罗低喘了几下，闭目凝眉，缓过了那一阵晕眩，撑着网中人的臂膀试图起身，一边说道，“吾没事。”然后又向炽阎天吩咐道，“给吾备车，吾要回魔世。”

可他没能动弹，网中人的双臂如同铁箍一样，牢牢将他禁锢在了原地。

“逞能无用。”网中人沉声打断了他。

戮世摩罗于他怀中抬起头，沉金的右目失了往日的神采，灰蒙蒙的，脸颊冷汗未消，如水洗的白纸一样，单薄又可怜。

他在专注地看着网中人，眼内平静无波，又好像掩藏了暗涌湍流。他微敛着眉，嘴唇抿着，有不解，也有埋怨似的。

网中人厌恶他此时的眼神和神情，抬眼扫到了炽阎天，便随手将人向他那边一推。

炽阎天猝不及防被撞了个趔趄，仍是尽职尽责地扶住了脱力的帝尊，此时才发觉，那身肃穆沉闷的黑衣，已经被冷汗浸得透了。

网中人没再说什么，也没再看戮世摩罗一眼，径直走出了偏殿。

戮世摩罗失血失色的嘴角轻轻弯起，他撑扶着炽阎天勉力站直了身体，目光投向网中人离去的方向，再一合目，倏然又敛去了所以的表情。

得知是妖神将代替帝尊回魔世震慑七公，荡神灭在他出发之前，特意携了曼邪音过来送行，本还想叫着炽阎天一起观赏这难得的奇景，奈何炽阎天性子稳重，知道他是存心想要去招惹网中人，又拎着他的耳朵叮嘱了好几句大局为重不可胡来，以免同袍生了嫌隙。

荡神灭当然没听进去，他不只来了，还冷笑着看着整装待发的魔兵，向网中人讥讽道，“你真是大将之风啊。”

网中人跃身上马，在马背上俯视荡神灭良久，淡淡说道，“是你不堪大任。”

接着没给他任何反驳的机会，扬鞭纵马，如离弦之箭疾奔而去。

荡神灭被他激怒本是疾步上前欲和他比划两下找回场子，却只来得及被扬了一身的灰。

这下更是激得火冒三丈，疾声怒喝，“网中人，你回来！”

曼邪音在一旁无奈地扶了扶额，急忙扯了荡神灭的胳膊往回拖，以免他真的追上去干出拼个你死我活的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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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樓發表於: 2023-01-13 1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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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

眼前是昏暗的军帐，浑浊潮湿的空气熏得他有些头昏脑胀。

网中人向四周看了看，惊讶于自己怎么会来到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所以，你们是想要怎样。”耳旁有熟悉的声音响起，他几乎是条件反射的绷紧了神经。

他抬了眼，便见熟悉的人影坐在晦暗的角落，凝视着上首那几个面目模糊不清的人。

视线像是被遮了一层纱，模模糊糊的，无论怎么看，都无法看得真切。

“再加上你，如何。”再度响起的声音，混着狎亵的讥笑。

沉默良久，他看到年轻的小帝尊慢慢站起来，低着头，将手伸向腰封的束带，缓缓解开。像每一次在他面前那样，不情不愿，但又不得不为。

随着他的动作，白净到刺眼的身躯逐渐暴露昏暗不明的空间里。

也许是觉得空气寒凉，那小帝尊抖了一下，瘦削的肩膀瑟缩着，手指无助地握紧，显得格外可怜。

耳旁迅速被急促的呼吸声和放肆的笑声充斥，他看到有个人越过他面前，抓着那小帝尊的手腕，试图将他娇小的身躯扯到怀里，像是遭到了些微的抗拒，便抬手给了他侮辱性极强的一巴掌。

红痕浮现在苍白得有些过分的脸颊上，小帝尊眼睫颤动，终究是放弃了抵抗，调整了一下身体，温顺地靠入了那人怀中。

然后便是张狂的嘲笑声，那人扯着他细瘦的腕子，一把将他摔到了地上。

他会在这里承受什么？

网中人看着那以一个十分难堪的姿势匍匐在地上的小帝尊，看着平日里冷肃的脸上露出绝望的神情，看着他细瘦苍白的手腕上印着的痕迹。

是会遭到污言秽语的羞辱和痛苦不堪的侵犯？还是会吞下难忍的痛叫和滚热的血泪。他是会哭到不成样子？还是会一直板着一张满不在乎似的冷脸？

正当他胡思乱想时，那只失焦的、涣散的、染上绯红的沉金色瞳仁，直直地朝他看过来。

他问，“你要看到什么时候？”

网中人猛地张开了眼睛，惊醒过来。

他向四周看了看，眼前是熟悉的陈设，这里是修罗国度的军帐。

三月共升的魔世光怪陆离，周遭一片斑驳的光影，竟一时让他分不清这里是不是现实。

掌心隐约有些湿冷，好似还残留着那个冰冷粘腻的梦境的余温。

他用手慢慢撑了撑额头，诧异于自己无缘无故竟然发起怪梦来了。

除非是威胁到修罗国度，或是成为他真正的阻碍，否则那小帝尊无论是怎么样，都对他无关紧要。

妖神将的忠诚是给修罗国度的，是给鬼玺的，但绝不是给戮世摩罗的。他们之间无非就是维持着那份病态的默契，而默契恰恰是最容易倾斜也最不可靠的。事实上，若要深究，连他们那个不成文的一年之约都还没有约定明确。

那个小帝尊的过去也好，史家人的身份也好，现在在做什么也好，对他而言都无所谓。

提史家只不过是刺激那小子的一种手段。他平时的面具太过完美，完美得令他反胃。所以哪怕一瞬间也好，他想要看到那个装腔作势的小帝尊被撕扯，被碾碎。

而现在那小子的所作所为，对别人是杀伐还是献媚，只要不危害修罗国度，他也没什么闲心去多管闲事。

日前拂云公的长子来帐中拜见，称父亲病重无法前来，先是告罪，再是抱怨帝尊严苛，最后又是诉苦，说帝尊此举是在公然下拂云公的面子，是令他们整个族群难堪。

无论是外形还是说话方式，这小子都与戮世摩罗有几分相似，一样的拿腔拿调，装模作样，再加上拂云公那些阳奉阴违的小动作，直接令他情绪恶劣的程度更上一层楼。

他相当不客气地当面将拂云公及他背后的族群数落了一番，并咄咄逼人的冷笑着以一句，“叫你老子过来，这里哪有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说话的份。”来做了结尾。

那小子被他激得满脸通红，但到底也忍了下去，那副不服气又无奈的表情，总让他想起戮世摩罗。

拂云公最终是亲自来见了他，试探了几句，也明白不能与他硬碰硬，磨了半天，见他态度坚决，还是同意了迁往鬼哭岭。

走之前也许是心有不甘，若有所指似的说道，“想必咱们这位新帝尊必是个手段高明的人族，连冷心冷肺的妖神将都心甘情愿臣服了。”

网中人心中明白这老家伙就是打算挑拨两句，扎几根刺，也就不理他这茬，反而说道，“帝尊让吾转告你，留你七公之首的身份，允你带着整族迁往鬼哭岭，不是下你的面子，而是长你的面子。否则凭你之前的轻慢和忤逆，赐你个获罪驱逐，你的面子还往哪摆。”

拂云公带了一肚子敢怒不敢言的怨气走了，网中人虽懒得理他到底记恨的会是谁，却仍对他的态度耿耿于怀。

然后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小帝尊令他恼怒，而拂云公一族的事同样令他恼怒，这证明能让他情绪波动的，不是某个特定的人，而是形势脱离他掌控这件事。

既然是这样，那只要重新将形势掌握回自己手中就可以。

只是……

他捻了捻手指。

一个人有心机有城府并不难对付，难的就是有心机有城府，却没有底线。

那小帝尊恰恰就是后者。

为了达成目的，那小子能使用雷霆手段，也能放低姿态引诱交换。

无论过程如何，他好像总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便是如此，才难对付。

网中人记得前些日子军议后，炽阎天曾忧心忡忡地提醒他，“勿轻视帝尊。”

他上下扫了一遍这位三尊之中最为沉稳诚实可靠的同僚，有情绪在胸前内翻涌，他不知那是什么，却知道那让他的心情十分不快。他回道，“自然。吾不曾小看他。”

炽阎天摇了摇头，又道，“你可能没发现，你言行里，没有一点对他尊重的意思。”

他记得那场交谈散得很难看。在炽阎天继续以言语规劝他，说，“无论怎么说，他能在短时间内稳住局面，进攻中原，已证明了他的能力。他虽年轻，但假以时日，能超越先帝也未可知。”之后，他再也遏制不住心头的无名火，冷笑着挥手打断了他。

他问，“怎么，那个小子对你使了什么迷魂计，勾了你的魂吗？他确实是很擅长这个。”

这话说的相当难听，炽阎天给他噎得说不出话来，不可置信地盯了他很久，最后也只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尊重？

想到这两个字，网中人便只有冷笑。

那个会在任何场地、对任何人都能曲意逢迎的卑贱人族，那个永远带着面具，用精湛的演技欺骗所有人的戏子、骗子，有一丝一毫值得他尊重吗？

他当时是那般想的，而现在他忽然觉得，即便不提所谓的尊重，他也似乎有些过分轻视那个年轻的人族了。

他习惯了戮世摩罗柔顺地躺在他身下，因他的强势而隐忍伏低的样子，却忘了这并不代表那小帝尊真的就软弱可欺，他的手段他早已明里暗里见过多次。

那毕竟是对手，如果不能摸透他的斤两，危险的便是自己。

思量太多，又觉得胸腔发闷，便走出营帐透气。

因正值三月共升，三者光线交织，反而更显斑驳陆离，幽暗不明。

网中人无端想起了那个莫名其妙的梦。

他甚少伴在那小帝尊左右，除却军议，私下见面便只有肌肤相近时，最多也就看见他教训煞魔子。

可其余的时间是怎样的，他一无所知。

虽说那不过是梦境，但他有时禁不住会去想，戮世摩罗迎合别人时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是笑得更灿烂了？还是会同样露出在他面前的那副委曲求全的表情？或者是装出泫然欲泣的泪颜？亦或是其他的……

猜测的终点并不遥远。

他亲自监督了拂云公迁往鬼哭岭驻守之后回到了鬼祭贪魔殿复命，那小帝尊热情洋溢无比真诚地赞了他好一顿。他看着那喋喋不休的小子，是真的很想上去撕了他的嘴，让他别再用这种谎言来自欺欺人。

但他到底没有。

他告诫自己没必要，为了这种人而动气，那反而是如了他的意。一向冷心冷肺的妖神将，什么时候要去在意一个卑微的人族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了。

显然是察觉到了他的冷漠，坐在上首的小帝尊停下了话头，沉金的瞳仁凝视他许久，忽而咬了咬嘴唇，看着有些许委屈。

他转身告退，一刻不停地回了北方大营，离开日久，军务由帝尊亲自代管，倒也没出什么岔子。他看到案头有一张便笺，上写“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字体明显出自戮世摩罗之手，或是简单的命令，或是文书的批示，总之他看的厌烦，拿了过来随手揉成了一团。

再被帝尊来信叫回鬼祭贪魔殿，是因暗盟胜弦主派了一支规模不小的使团来恭贺修罗国度新君继位。

网中人思量了一下，决定回去赴会。

即便在战火之中，戮世摩罗仍然在鬼祭贪魔殿安排了一场礼数周全的晚宴，一点也没有慢待。

网中人回来的有些晚，落座便见戮世摩罗与使团相谈甚欢，正聊的热闹，连他回来了都没打一声招呼。使团中有一名异族打扮的金发剑客，对他尤为热络。

他看到，那小帝尊与他人交谈时，认真专注地看着对方的眼睛，好似对话题极为感兴趣，无论是笑，是接话，是点头予以反应，他都表现得恰如其分，时机刚好。

蠢货。他看着戮世摩罗周围或聊天、或注视他的暗盟成员，默默在心里冷笑，还真以为这小子和面上看起来一样那么单纯好相处。

戮世摩罗擅长伪装，他能把自己最真实的模样收敛得一丝不剩，只展示出对方希望看到的模样，以此来轻易拉进和陌生人的距离。他外形出挑，本就已经足够吸引人，又不知从哪里杂学旁收了不知多少歪门邪道的学识，总能找到对方感兴趣的话题，于是总会被他吸引，等到回过神来，已不知不觉被他左右了。

“天呐，您居然曾经有一位来自英国的师父吗？”那名暗盟剑客的语调惊喜非常。

看看。网中人喝了一口酒，在心底嘲讽，上钩了。

“是。”年轻的人族笑的十分得体，神情中有些许怀念和悲伤，“他是一位学识丰富的长者，他将我收养在身边十几年，教会我许多，可惜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暗盟剑客安慰了他两句，又好奇问道，“那您的父母呢？”

网中人眉梢轻挑，向戮世摩罗看过去。年轻的帝尊神情黯淡，默了片刻没出声。

那名剑客看他那样，察觉到了失言，连连说道，“是我多嘴了，实在抱歉。”说罢端起了酒杯诚恳地向他敬酒。

戮世摩罗笑了笑，神情仍不如刚才放松随意。他也拿起酒杯沾了沾唇便放下，网中人察觉到他皱了眉。

不会喝酒？他挑眉，心里轻轻嗤笑了一声，果然是个柔弱的黄毛小子。

暗盟的剑客发现了戮世摩罗的低落，于是便竭力寻了别的话题，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压低了声音不知道说了什么，戮世摩罗倏尔笑了起来，一刹便如云散月明，万里清霁。

剑客因此松了口气，将手连连拍向他的肩膀以示友好和亲切。戮世摩罗仍然笑着，热切地接受了他的示好。

真是一出好戏，网中人冷笑着。杯中的酒变得难以下咽，他本也不喜欢这种虚伪热闹的气氛，“哐”的一声将酒杯撂在了桌上，起身离了席。

月上中天时，网中人看着席散了，而殿中没见到戮世摩罗，便抓了一个巡逻的守卫来问。得知帝尊陪着那名剑客散步去了，没带护卫，也不知去了哪里。

网中人面色沉了沉，转身便向灵界外面走，只觉这一趟跑回来简直是自找不痛快。

但回北方营的路上，他还是遇上了那两个人。

在一处小河旁的亭子里，戮世摩罗一手撑着栏杆，一手给那金发的剑客指着远方的天空，给他介绍那是东方的苍龙七宿。

两个人聊的很是热络，天南海北无所不谈。

“您有多大了？”他听那剑客问。

戮世摩罗沉吟了一下，说，“二十一二岁吧。”

剑客惊讶地说，“恕我冒昧，对于这个位置而言，您年轻过头了。”

网中人注意到，暗盟剑客听说他的年龄后，不自觉挺直了腰背，好似竭力在摆出了一副“长辈”的正经模样来。

戮世摩罗笑着半垂下头，说道，“我知道。可先帝选择了我，我就只能竭力而为。”

“前修罗帝尊突然阵亡时，您一定很慌张、很害怕吧？”善良的剑客猜测着过去发生了什么，仿佛不忍心见到面前的年轻人沉浸在悲伤之中，于是用安慰的口吻说道，“幸亏您挺过来了，您很了不起，修罗国度看起来没有一点动荡。”

戮世摩罗轻轻摇头，仿佛感慨似的说道，“自己死我都不怕，别人死了我还能活不下去吗？”

声音听着有些许的伤感，却是坚定无比。暗盟剑客点了点头，面上多了几分敬佩，伸手握住了他的臂弯，又拍了拍，说道，“您放心，我必定会将您的意思转达给胜弦主，促进暗盟与修罗国度的和平，一同对抗沉沦海那端的威胁。”

“嗯。”戮世摩罗又笑了，抬起头来注视着对方的眼睛，沉重和忧郁一扫而空，脸上全是喜悦和期盼。

“我也一定会告诉胜弦主，修罗国度的新帝是一位友善真诚的君主，她一定也会很期待与您的会面。”暗盟的剑客高兴地攥住了年轻的修罗帝尊的手，看到对方也与自己一般憧憬即将到来的和平，便继续说道，“我由衷期待暗盟与修罗国度的未来。”

在这样热情洋溢的发言之后，戮世摩罗颔首，感激说道，“非常感谢你。”

网中人相信，至少这一句，那个小子说的无比真诚。他捏了捏裂痛的额角，别开了视线，觉得有些晃眼。

“幸好是我来了。”正事说完之后，暗盟剑客显然轻松了下来，又开始了闲聊，他说，“您知道吗，胜弦主来找我时，我本来不想动身的，可是她说只有我的身份最合适。出发前，明对我说，您是一位青面獠牙的魔鬼，让我小心不要被您生吞活剥了。现在看来是他对您的偏见实在太离谱。”

网中人蓦地沉了脸色，又移回视线去看戮世摩罗。他浅浅地笑着，看起来仍然十分的和善温柔。

金发的剑客生性散漫，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此时又好奇地瞪大了眼睛看他，将话题转了个方向，“既然您有一位来自英国的师父，那您还会说些英文吗？”

戮世摩罗挠了挠头，费力地想了半天，然后结结巴巴吐出了几个音节，脸上也因此染了绯色。

那剑客愣了一会，然后向他伸出大拇指，道，“说得真好。”

戮世摩罗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沉金的右目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调侃道，“我打赌你一个词都没听懂。”

暗盟剑客尴尬地笑了两声，然后说道，“我可以教您，如果有机会的话。”

气氛真是友好又轻松。

网中人看着戮世摩罗笑得毫无防备，真挚热忱的样子。合了合眼，在某种令他发狂的情绪涌上来之前，也笑了。

魔鬼。

他品了品那个剑客话中的这两个字。

魔鬼怎么会是青面獠牙，会将人生吞活剥的。魔鬼该是妍姿巧笑、最会投人所好的，否则，用什么来蛊惑人心。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