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11.28 师相（欲星移/all欲/主王相/剧情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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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8 师相（欲星移/all欲/主王相/剧情流）

　（1）　

鲛人性淫。

　　这句话是《海境博物志》鲛人纲目的首句。少年欲星移读到这一句时，窗外庭院对面正传来一阵吵嚷。他舒张耳鳍，听出了这是慢墀夫那苍老尖刻的嗓门。

　　“欲大人，您身为鲛人主脉，要带领鲛人向王上书啊！”欲星移看到慢墀夫一路追着自己的父亲游说，“鲛人性淫，这种说法根本是败坏咱们鲛人一脉的名声，到底有什么根据！马上又到每年开塾的时候了，难道还要继续让这种侮辱鲛人的字句在海境代代相传吗！”

　　“慢老且息怒，先随我尝尝今年的新茶吧……”欲大人不紧不慢打着太极。

　　“欲大人！您听我说……”慢墀夫的声音渐渐远了。

　　这种闹剧每年开塾时候都要上演一次，欲星移站起了身，走出书房。《海境博物志》是海境学塾的必读书目，成书于人族口中的盛朝之前，由当时的鳞王北冥清涟下令编撰，并亲笔题字。这么多年不管鲛人一脉如何抗议，也没有哪位鳞王敢删改这句话。

　　欲星移年幼时也问过自己父亲，这句话着实写得没头没脑，又不好听，当真不能删改吗。他犹记得当时父亲淡淡道：“海境是个有规矩的地方，凡事都要讲究合规合制。这书要改了，那改得就不是一句话，而是海境的规矩。”

　　幼年的欲星移并不知道什么是海境的规矩，但他想，父亲说得不错，凡事都得有个规矩，不然不就乱套了。

　　随后父亲问起了自己的身体，欲星移道一切安好。父亲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许久，才点点头走了。

　　当时的情景令欲星移印象深刻，是因为父亲很少问及他的身体，只是严厉监督他的学业。欲氏一族贵为鲛人主脉，历史上出了诸多相才，只是这百年来人丁不旺，到了宣王时代已被身属鲛人旁系的覆秋霜得了相位。他的父亲看似与世无争，欲星移却知晓他一心指望身为独子的自己夺回属于欲氏的荣耀，甚至特意将自己送去太子府作伴读。

　　欲星移踱到府院门口，看到乳母藻姑正在门外和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陌生瘦小女孩说话。

　　藻姑瞥见他，连忙上前道：“这时节正是北海寒流过境，少爷怎么穿件单衣就出来，仔细风寒！下奴这就去给您拿披风！”

　　“阿姑，我不冷。这是谁？”他随口问道。

　　“她啊……她……”藻姑竟一时有些支吾。

　　“娘……”小女孩怯生生喊道。

　　“别乱叫……”藻姑小声呵斥。

　　欲星移怔了下，藻姑自他记事起就在他身边照顾，他只知道她是专门照顾自己起居的波臣，却从不知晓她有自己的女儿，甚至也从未想过她也会有自己的家人。怔愣只是一瞬，很快欲星移就释然了，谁没有自己的家人呢，他怎会对此感到惊讶。

　　“快回去吧……”藻姑挥手打发女孩，目光却不住地朝她看。

　　“可是爹亲病了……”小女孩仍是站着不走。

　　“我知道……你先回去……”藻姑又打发她。

　　欲星移道：“阿姑，你的夫君生病了，你不回去看看吗？”

　　藻姑没料到他会接话，吓了一跳，绞着布裙抿紧唇，犹豫半晌才小心翼翼道：“府上规矩，下人一旦入府，就不能回去……”

　　“这是什么规矩。”欲星移微微蹙眉。

　　“这也是为了府上安全着想……”藻姑忙道。

　　“阿姑，你回家去看看吧，若是有人问，我就说我差你帮我买百里闻香去了。这苦茶格外提神，饮了能多读几页书，又只有波臣墟落有卖，父亲知道也不会说什么的，”欲星移掏出一只锦绣钱袋递过去，“喏，这是茶钱。买一坛回来就好，剩下的不必还我。”

　　“少爷……”

　　“我出去透透气，你忙你的。”欲星移漫然道。

　　-

　　欲星移真是出去透气的。他花了整个下午冲破千层洋流，一头钻出海面，深深吸了一口夜晚的清鲜空气。

　　明亮的月高悬苍穹，洒下雪白银华，铺满万顷大海。欲星移坐在礁石上，静静眺望着那遥远的人间灯火。欲星移生来没见过自己的母亲，别人告诉他，她是在生他那晚被人类抓住，剖腹而亡。

　　那晚母亲的血染红了海岸礁石，欲氏一脉倾巢而出，从残忍的人类手中夺回珍贵的鲛人独子。

　　每当听人这样说时，欲星移都仿佛能闻到自己一身的血腥味。

　　一个临盆的鲛人为什么不安心待在府中，反而浮出海面被人类擒捉呢。欲星移心存疑惑，然而只要问起母亲的事，父亲就会满面阴沉，一言不发。

　　母亲是怎样的人呢，她长什么样子，有什么喜好？海浪轻轻拍打着欲星移泛着银白鳞光的蔚蓝色鱼尾。

　　“你果然又在这儿。”忽然海浪翻起，一个熟悉的身影跳上了礁石，灵巧地一揽裙子在他身边坐下。

　　“珊瑚，你去府上找我了？”欲星移问。她能找来这里，说明已去过欲府寻人。

　　“最近想找你玩真难，还没作太子伴读已经这么难约了。”未珊瑚揶揄他。

　　欲星移知道她喜欢捉弄人，苦笑道：“下个月就开塾了，我也要进宫。明日先去拜会太子，这几天确实忙得抽不开身。”

　　“太子会比我有趣吗？”未珊瑚赌气地掬起一捧海水撩在他鱼尾上，“太学里怕是装了一屉鲲帝吧，想想就无聊。”

　　“珊瑚，鲲帝不能用‘屉’这个量词，一屉这种说法通常指小笼包之类的。”欲星移纠正她。

　　未珊瑚发出银铃般的清脆笑声。

　　欲星移还想说什么，看着她却也忍不住笑了。

　　“对了，你最近听说了吗？”未珊瑚与他说话，却托着腮不看他。

　　“听说什么？”欲星移微阖上眼，放松地舒展着尾鳍。

　　“你叔和我堂姑的事，你叔去年刚走，姑母前几日也去了……留下个孩子，好像叫什么梦虬孙，是个怪名字。”未珊瑚此时转过头，端详着欲星移俊美的侧脸。鳞族得气而生鲛人，毒秽不侵，落泪成珠，这是生来就孤高矜贵的一脉。她望了许久，直到欲星移银色睫毛轻抖，睁开了眼，她才匆忙移开目光。

　　欲星移听说过他这个叔叔，鲛人迎娶宝躯坏了规矩，鲛人一脉对他素来没好话。欲星移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此事，无甚兴趣道：“听说他们搬去波臣墟落好些年了，为什么突然提起？”

　　未珊瑚看似洒脱，实则心思细腻，她只是试探欲星移对宝躯与鲛人结合的态度，目的达到便轻轻揭过：“只是前几日见那孤儿在拾荒……也没什么……”

　　彼时的欲星移，心思只在即将到来的仕途之路，无论未珊瑚的心事还是梦虬孙的近况，他都没有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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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去拜会太子北冥封宇前，父亲对欲星移交待了许多。欲星移从小生长在这种官宦世家，耳濡目染得对那些逢迎之事熟谙于心。鲛人三脉，鲲帝为尊，就算他是鲛人，也要俯首称臣。

　　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让北冥封宇喜欢自己这名伴读。

　　太子东宫就在王宫之中，欲星移在宫门下了轿，在守兵引领下褒衣缓带地走向东宫。他来时便想了如何讨好北冥封宇，但在迈入太子宫的瞬间，后背浮起一层汗。内中不止有太子，还有鳞王和丞相覆秋霜。

　　他面不改色，步履不变，恭恭敬敬朝鳞王行礼，又拜见太子与丞相。

　　太子北冥封宇容貌端庄，虽然年少，但自有鲲帝一脉的尊贵威仪。他好奇地打量着这名鲛人伴读，在父王的威严之下又不敢露出任何表情。

　　“这就是鲛人欲氏之子？”北冥宣问覆秋霜。

　　“回王上，他就是欲大人的独子，从小备受宠爱，两岁就启蒙了。”覆秋霜看似褒道。

　　欲星移聪慧过人，听出覆秋霜言外之意：自己被溺爱长大。但他毕竟年纪尚轻，涉世未深，听不出覆秋霜另一层暗示：两岁启蒙，欲府野心甚深。

　　北冥宣却说起旁的：“鲛人一脉最近联名上书，要改《海境博物志》。覆大人，你听说了吗？”

　　覆秋霜叩拜道：“微臣有罪，竟未知晓此事！近日波臣那边有些动乱，微臣日夜处理此事，终于擒拿了那一干恶民。竟未能及时洞悉鲛人一脉的举动！请王上降罪！”

　　“丞相请起，”北冥宣转头瞥向欲星移问，“你知晓此事吗？”

　　他的声音并不严厉，欲星移却汗流浃背。他应当知晓此事吗，若是知晓，鳞王会明白鲛人一脉找过父亲。

　　“回王上，星移不知。”欲星移控制着自己的声音，让自己尽量显得平静。

　　北冥宣却拍案道：“你的父亲是鲛人主脉，他也不知吗！”

　　这一喝让一旁坐的北冥封宇都抖了一抖，欲星移心跳如鼓，微微垂着眼，拱手道：“父亲只教星移认真读书，将来能为海境和王上尽一份心力。鲛人族内的事，父亲从不与我谈论。所以父亲是否知晓此事，星移也难以判断。只是父亲常说，凡事要有规矩，海境的规矩不能坏。”

　　北冥宣瞧了眼覆秋霜，竟又轻轻笑了。他问：“欲星移，你读过《海境博物志》吗？”

　　欲星移道：“回王上，读过。”

　　北冥宣探身看着他那张俊美的脸，又问：“里面有一句话，鲛人性淫，你说这句话说得对不对？”

　　欲星移的瞳孔猛地一缩，与生俱来的骄傲让他如鲠在喉。先祖的书，他如何敢说不对。但鲛人性淫，他如何能亲口承认。若是三十年后的欲星移，这种情形他照样能游刃有余，但彼时他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在北冥宣的刻意为难下面色发白，哑口无言。

　　正在这时，一个显得有些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北冥封宇站起身道：“父王，孩儿认为这句话说得不对。因为‘淫’这个字眼带有侮辱意味，写在这样重要的一部典籍中不妥。三脉、波臣都是海境子民，每一脉都有自己的特性，应该受到尊重。”

　　“敢说经典不妥，胆子太大，”北冥宣指了指他，却又抚髀而笑：“但太子有此包容子民的胸怀，寡人深感欣慰。”

　　“谢父王，”北冥封宇好似松了口气，“欲伴读刚来，孩儿想带他看看孩儿的书房，恳请父王恩准。”

　　“去吧。”北冥宣道。

　　北冥封宇连忙拉起欲星移的手，快步走出了厅堂。

　　-

　　欲星移被他拉着，一路小跑穿过花园，钻进了一间宽敞典雅的书房。北冥封宇到这里才长出一口气。

　　“你没事吧？”他问。

　　“什么事？”欲星移歪头反问。

　　“没什么。”北冥封宇笑了。

　　“这里是我的书房，以后就是我们的书房了，”北冥封宇朝他介绍着架子上陈列的书籍，“听说你读过很多书。”

　　“还是太子这里的书多。”欲星移道。

　　“别叫我太子了，叫我北冥封宇就行了，”北冥封宇笑得有几分腼腆，“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我朋友……不多的。”

　　太子竟是个傻白甜，欲星移心想，但确实有些讨人喜爱，看着他的脸，就想起……小笼包。

　　欲星移扶额，未珊瑚最擅长揶揄诙谐，而且每次都很生动形象，让他想忘都忘不了。

　　“欲星移，我刚才真为你捏了把汗，”北冥封宇又提起前事，“说实话，父王像刚才那样，就是骄雄在场都要吓得两腿发抖。”

　　已经抖了。欲星移在心里说。

　　“可你居然还能那么镇定地回答他，实在是太厉害了，”北冥封宇动情道，“父王其实人很好，就是有时候说话的声音太大而已。唉，他心里也不想那样子，你不要怪他。”

　　“岂敢，多谢太子为我解围。”欲星移拜道。

　　“怎么又叫我太子了，”北冥封宇嗔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摸摸耳鳍道，“有句话我刚才就想说……希望你不要觉得冒犯……”

　　欲星移见他把自己的耳鳍摸得凹下去一块，心想难道鲲帝的耳鳍是软的，手痒得也恨不得上去摸一摸。

　　“太……殿下尽管说就是了。”他跟着坐在北冥封宇对面。

　　光线从花窗中投射进来，落照在两名少年身上。北冥封宇手指抓握成拳扣在地上，沉吟片刻，神色认真道：“你从外面进来时，全身亮闪闪的，就像是天上银河落入大海一样，非常非常好看。”

　　欲星移愣了。

　　“听说鲛人好看，没想到会这么好看，”北冥封宇耳根发红，低头道，“我真的很想你一直做我的伴读，希望你不要讨厌我。”

　　欲星移在光芒中慢慢地弯起了眼梢，露出今日第一个由衷的微笑：“欲星移……非常喜欢殿下。”

　　-

　　海境的学塾每年冬季停三个月，次年春季重开，春季时有新生入学。宫中的学塾称为太学，专门为鲲帝一脉的子嗣授课。欲星移与北冥封宇相处了一个月，都对彼此性情有了熟悉。这日太学开学，北冥家几个皇子听说太子有了鲛人伴读，都兴致勃勃盯着大门，等着看那鲛人什么模样。

　　水晶珠帘琳琅作响，欲星移跟着北冥封宇半步之后走入太学。

　　“吁……”有人大声朝鲛人发出长嘘，那是北冥无痕。

　　北冥流君端正坐着，只是朝太子打了个招呼。北冥骄雄见到了鲛人，便收回了目光，等着先生来上课。

　　“无痕最顽皮，星移你不要管他。”北冥封宇附耳道，拉着欲星移坐在身边。欲星移陪北冥封宇读书，但也不光读书。他眼光毒辣，心中已在判断这几名皇子的性情与能力。他那时毕竟年轻，若是后来的他，怕是要连他们背后依仗的势力都算得明明白白。

　　太学的先生严厉，包括几名皇子在内的学生都挨过罚，欲星移启蒙早又聪慧，倒是从没出过纰漏。一来二去，太学里的鲲帝遇到不会的作业都来抄他。欲星移有鲛人的清傲，却也懂得藏锋，在一干鲲帝同窗面前笑得温文儒雅，人缘倒是颇好。如此又过了两个月，这天太学放旬假，欲星移宫外约了人，辞别北冥封宇独自往外走，碰到了北冥无痕。

　　“见过三皇子。”欲星移道，低头要走过，却被他拦住了。

　　“礼貌，却也冷漠。”北冥无痕说。

　　北冥无痕的风评一向不太好，欲星移不愿与他纠缠。他弯起唇角，柔声道：“星移初来乍到，怕生而已，非是刻意。请三皇子勿怪。现下家中还有事，容星移告退。”

　　北冥无痕盯着他的眼梢唇角，道：“你五官精致深刻，就算刻意低眉顺眼，仍藏不住眼神中的锋利深沉。你该多笑笑，这样显得亲切，有时能帮你更快地达到你的目的。”

　　“多谢。”欲星移只是道。

　　北冥无痕从背后递出一枝花枝，道：“这叫做梅花，人间春天时开的花。”

　　“三皇子何意？”欲星移没有接。

　　“送你，不然我派人大老远搞来做什么，出海境又不容易。”北冥无痕道。

　　欲星移未推辞，朝他道谢辞别。走出宫门，他乘轿朝螺武缨的军营赶去。路过一片乱石堆，轿子停下，帘中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玉手，丢出一把折断成几截的花枝。

　　“继续走吧。”欲星移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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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太虚海境鲲帝称王，鲛人拜相，宝躯挂帅。这大概也是一种所谓的规矩。现今的海境统帅是螺武缨。

　　欲星移来军营，是为了找他的儿子蜃虹蜺。他家族虽是鲛人主脉，但鲛人一脉私下也是暗潮汹涌。他的父亲曾刻意拉拢手握兵权的螺武缨，两家一向来往密切，欲星移从小就与蜃虹蜺一起玩耍。鲛人宝躯不能联姻，是故两家孩子就结义金兰。

　　“太子伴读来了。”蜃虹蜺提着把军营中常见的陌刀大步走来。

　　“提那虚职做什么，”欲星移抱怨，“出了宫我还得继续当伴读吗？”

　　“说的好像你不愿意似的。”蜃虹蜺大笑。他们都生在官宦之家，对高官厚禄自然也有向往，彼此也不避讳。

　　“你在军营混得如何，最近忙什么呢？”欲星移瞧他一屁股在礁石上坐下来，看看自己雪白的衣袍，就拢手站着。

　　“前些日子征讨那帮造反的波臣，几个主谋已经伏诛，其他的百来人不知是要杀还是要充作奴隶，等着王上发落吧。”蜃虹蜺道。

　　“他们造反做什么？”欲星移好奇。

　　蜃虹蜺用手胡乱擦了一把礁石，拍了拍示意他坐下：“前几日不是莫名地震了，有些波臣房子塌了，有些伤了筋骨，交不上税，和官兵干起来，被打死几个。然后就闹大发了。”

　　“既然有灾，那应该酌情减轻赋税。”欲星移在他身边坐下来。

　　“你与我说？等你爬上相位，把覆秋霜那老头子拱下去再说。”蜃虹蜺道。螺武缨为将，覆秋霜为相，海境将相并不相和，否则螺武缨也不会接受欲府的拉拢了。

　　“你说，人类的世界也是这样吗？”欲星移感到了几分疲倦，仰头望着深海上方。海境之上，仍是深海，一片幽寂。

　　“哪样？”蜃虹蜺知晓他的意思，“我没去过人界，但我想哪里都差不多吧。要是真累了，就别干了。剑练得怎么样了，和哥来军营混啊，哥罩着你！”

　　欲星移朝他撇了撇嘴角：“上次咱俩已经打平了不是？”

　　“上次我刚被老头儿打了板子！上次能算数吗！”蜃虹蜺站起来踢了踢他，“拿剑，教你做人！”

　　欲星移笑了笑，抽出了一柄灵巧佩剑。两人比试起来。

　　-

　　欲星移再去太子府时，北冥封宇手里的金砖裹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星移，你让人打了？”

　　欲星移道：“回殿下，是互殴。不碍事。”

　　“星移，我今天听说，父王本来要杀那几十名参与造反的波臣，但无痕为他们求情，于是父王就将这些波臣交给无痕做府奴了，”北冥封宇嘴角沾了一块点心屑，他感叹道，“无痕皇弟其实心地善良，过去是外人误会他了。”

　　欲星移听他谈起此事，想了想，道：“听说起因是那些波臣是因为交不上税和官兵冲突，被杀了几人。前段时间的地震让波臣墟落那边房子塌了许多，现在寒流过境，日子应当不好过。”

　　“竟是如此，那王城应当发兵赈灾才是。”北冥封宇急忙起身。

　　欲星移掏出一份折子，呈给他看。这是他这两天详细调查的结果。北冥封宇看完，沉默半晌，看向他：“同为海境子民，波臣过得这样辛苦，难道我们要置若罔闻么？”

　　“殿下有何打算？”欲星移明知故问。

　　“我想先去看看波臣墟落受灾的情况……看看他们究竟过得什么日子……”北冥封宇黯然道。

　　“星移愿陪殿下走一趟。”欲星移道。

　　-

　　波臣的聚居地散在于远离王城数百海里外的一些礁窟地带，其中大的一些聚居地被称为波臣墟落。对于波臣墟落，官兵们只在外围巡逻，盘查出入人员，至于内部往往由波臣自制，大多便是豪强乡霸把持，管理颇为混乱，宛如法外之地。

　　欲星移找来两窝缠头布，两件缁衣，带着北冥封宇混进波臣墟落里。

　　“星移，为什么我们要乔装打扮？用鲲帝和鲛人的身份不是更好行事吗？”北冥封宇问。

　　“波臣墟落最近刚有造反的事，怕还有些落网之鱼。若见情况不对，欲星移会护殿下离开。”欲星移心道波臣里也未必都信服北冥皇室的统治，若是亮出身份怕是肥羊入虎口，但这种话他又不想对北冥封宇明说，横竖他以后自会明白。

　　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都可以，但他不想做个无能佞臣，更不想辅佐一名昏君。否则半生钻营，都令人厌恶得一刻都忍受不了。

　　所以他带北冥封宇来了。

　　“这是什么东西，好苦！”北冥封宇一边喝路边摊买的一碗莫名饮品一边问。

　　“百里闻香，一种波臣制造的苦茶，入口苦，但须臾便可回甘。”欲星移跟在他身后解释。

　　“这是什么点心，太硬了。”北冥封宇咬了口，揉了揉牙。

　　“馒头，波臣们的日常主食。”欲星移回答。

　　“星移，你怎么都知道？”

　　“回殿下，我做过调查。”

　　“那边的礁石全都坍塌了，洋流应该不能冲倒，怕是前些日子地震所致。那几名面黄肌瘦的妇人……她们背着孩子在田里捡粮食……”北冥封宇不走了。

　　“应当是失去住所的流民，”欲星移敏感的耳鳍感应着水流的方向和温度，提醒道，“殿下，似乎有一大股洋流要来了，我们今日先回去吧。”

　　“我们不能就这么回去，”北冥封宇性情温和，却也坚定不移，“我要把波臣的情况告诉父王。”他走上前，与那些田地里的妇人攀谈起来。

　　他很善良，欲星移守在他身旁想，但是光有善良还不足以成为明君。

　　此时欲星移的耳鳍突然疼了一下，他皱了皱眉，忽然道：“殿下，快走，进那边的地窟先避一波洋流！”

　　北冥封宇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四周无根水激荡，一股黑色狂流巨龙一般盘旋而来，四周视线骤然一暗。这种洋流叫做恶龙流，携泥沙乱石而来，带有恶泥滩的瘴气，若是在其中待久了便会毙命。王城宝地是从不会出现这种恶龙流的，但波臣墟落偶尔便会遇到。

　　北冥封宇看到了欲星移指的地窟，距离这里有半里的距离。他未急着走，却敦促田里几名妇人：“大家快随我去地窟躲开恶龙流！太危险了！”

　　周围已经有大群波臣开始四涌避难，几名妇人步履蹒跚，背着孩子踉踉跄跄跟在后面。

　　恶龙流卷起坍圮的礁石，瞬间便砸倒一名妇人。北冥封宇连忙奔过去扶起她。“星移……”

　　“殿下护送百姓先走。”欲星移四周蓝色星芒四散，他以鲛人御水之术，强行抵御恶龙流的冲击。北冥封宇虽担心他，却也知晓此时不是纠结时候，果断地拦腰抱起妇人，快步游向避难的地窟。欲星移边对抗水流边后退，待众人皆已安全，便也退入地窟之中。

　　地窟深处已全然没入地下，幽深不知通向何处。窟中众人吵闹，窃窃私语：“……是鲲帝和鲛人！”

　　北冥封宇想说些什么，欲星移却按住他的肩。北冥封宇心领神会，便保持了缄默。

　　“恶龙流过去，我们就走。”欲星移低声耳语。

　　他呵气如兰，北冥封宇的耳朵生理性的酥软了。他发现鲛人总是一本正经，却往往无意间流露出他们自己都未能察觉的欲态。这样说或许太冒犯了，但北冥封宇又找不到更合适的表述。不知是不是所有鲛人都如此，他毕竟只与欲星移相熟。

　　或许是地窟太黑暗拥挤，气氛太紧张，所以自己过于敏感了。希望他不要讨厌自己啊，北冥封宇心绪复杂。

　　恶龙流终于过去，两人随着人流走出地窟。北冥封宇关切几名妇人的情况，欲星移拉着他走开。

　　“身份暴露，不宜久留了。”

　  欲星移正说着，忽然见几名黑衣人的身影一闪而过。他与北冥封宇对视一眼，两人一起运功奔起。一伙黑衣人追赶在后，却有另一伙人围堵在前。欲星移顿知此事有预谋，心道不妙，当即抽出佩剑，道：“我断后，你先走。”

　　北冥封宇没有回答他，却已饱提内力，朝挡在前方的黑衣人攻去。

　　北冥封宇的武功不俗，摆平眼前两人，尚有余力回顾欲星移。却见他长剑在手，身影矫健，剑花缭乱，片刻已放倒三人。原来他剑术如此了得，北冥封宇心中惊诧。不知欲星移身上还有多少事他不知情。

　　还剩两名黑衣人，掉头便走。欲星移不追，用剑尖挑开地上黑衣人的面罩，却见一股浓烟冲上，他掩鼻退开，那人已尸骨无存了。其余地上倒着的尸体也是同样。北冥封宇心惊道：“这些是什么人，竟然……”

　　“有人希望殿下死在波臣墟落，正可推给暴民。这些人是专业豢养的杀手，”欲星移收起剑，简短道，“回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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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有谁要杀北冥封宇呢，欲星移沉思，或者应该说，杀了他谁能得到好处。

　　北冥封宇是太子，他若死了，好处最多的自然是其他几名皇子。北冥无痕母妃是鲲帝一脉，与北冥封宇同样，背后有鲲帝的支持。北冥骄雄的母族是鲛人，北冥流君的母族是宝躯未氏。至于那北冥皇渊，年岁太小不予考虑。

　　他跪在庭中沉思时，北冥宣已经来了。他抬头看到北冥宣坐在华盖下，旁边侍立着自己的父亲，与丞相覆秋霜等人。

　　偷跑去波臣墟落，身份还暴露出来，又遭黑衣人袭击，这事瞒不住。

　　“欲星移，是你和太子一起去的波臣墟落？”北冥宣问。

　　“回禀王上，是罪民带太子去的。太子只是关心百姓。”欲星移道。

　　“你还让太子千金之躯遭遇危险？”北冥宣又问。

　　“欲星移有罪。”他也无从辩解，何况这些时日他多少摸清鳞王脾气，现在越是辩解处罚越重罢了。

　　他的父亲见他如此，提起衣摆一脚将他踢翻，骂道：“孽子！还不求王上恕罪！看我家法收拾你！”

　　北冥宣道：“欲大人，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的家规不急于现在。覆丞相，你说说，欲星移该当何罪？”

　　覆秋霜道：“回禀王上，欲星移煽动太子进入危险之地，又护主不利，按海境律法，当断其尾，刮其鳞。”

　　欲星移眼中无波，倒是见欲父不由自主抖了一下：“王上……”

　　“欲大人要亲手行刑吗，准了，”北冥宣漠然一笑，“申玳瑁，把他按住，拿刀来。”

　　被唤作申玳瑁的侍卫令几名小兵将欲星移双手牢牢按住，双脚拉开，双手捧了把刀，望着欲大人，神色有些不忍。海境在宣帝时期还未废除肉刑，鲛人断尾等同于刖足之刑，从此沦为废人，十分残酷。

　　刑将加身，欲星移却格外冷静，甚至抬起了头，对上北冥宣玩味的眼睛。

　　“住手！放开欲星移！”北冥封宇挣脱开拦截的守兵，冲入了庭院。他挥开那些按住欲星移的小兵，整个人扑在他身上，确认他无恙，这才抬头对北冥宣道：“父王，是孩儿执意要去波臣墟落的，与欲星移无关！他只是拗不过我而已！那伙黑衣人行刺时也是欲星移舍命救孩儿的！父王明察！”

　　欲星移能感到北冥封宇用身体护住他的那份颤抖与温暖。鲲帝一脉的身体总是热乎乎的。

　　“你的伴读可不是这样说的。”北冥宣道。

　　“他只是为了袒护我，我说的才是事实！”北冥封宇神色慌乱，用身体将欲星移遮住，仿佛北冥宣看不到他就安全了一般，“父王若要罚，罚孩儿便可！不要罚无辜的人！”

　　“砍断你的鲲尾吗？”北冥宣反问。

　　“那就砍断我的！”北冥封宇目光明亮坦然，毫不畏惧道。

　　欲星移知晓他会来救自己，也明白北冥宣的试探之意，却没料到北冥封宇竟会为了救他，毫不犹豫地为他受刑。他身子抖了抖，心口沉甸甸的，竟有些揪痛。他抱着目的接近北冥封宇，满心算计，就算恪尽职守地保护他，也多是出于自身目的。然而北冥封宇今日救他，就只是因为想救他罢了。

　　“太子不带护卫，私自出宫，该当何罪？”北冥宣又问覆秋霜。

　　“禁足三日。”覆秋霜回答。

　　“父王……”北冥封宇听出他松了口，面露感激之色。

　　未料到北冥宣又道：“欲星移欺瞒君主，又该当何罪？”

　　“这……”北冥封宇心下又是一惊，紧紧抱住欲星移不撒手。

　　北冥宣未等覆秋霜再开口，冷哂一声：“欲星移杖二十，北冥封宇禁足三日。覆秋霜，彻查刺客身份！”他起身拂袖而去，覆秋霜与欲父也连忙跟随侍驾。

　　北冥封宇想要再拦，欲星移却朝他摇了摇头。军棍一下接一下地落在鲛人单薄的脊背上，带起血花飞溅。欲星移一声不吭，但面色却愈见惨白。北冥封宇张皇失措，拦在军棍前：“你们要打死他了，不要打了！”

　　“太子殿下，还有七杖……”申玳瑁为难道。

　　“本太子代受了！”北冥封宇心急如焚，第一次怒形于色。

　　欲星移一口血堵在喉咙，口鼻都是甜腥。他沙哑道：“殿下，请让开吧。”

　　“星移……”

　　“区区二十杖就能把欲星移打死的话，日后又如何为殿下披荆斩棘，守护海境呢。”欲星移目光沉静，用带着血腥的气息对北冥封宇说道。

　　申玳瑁留意到，面前地面一片干净，打到皮开肉绽，欲星移竟连一颗鲛人泪都没有落。

　　北冥封宇被他震慑，怔怔看着最后七杖打完，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仿佛欲星移不肯哭的，他替欲星移哭了。

　　-

　　北冥封宇被禁足三日，欲星移被打得下不来床，于是他便趴在府中贝壳床上养伤。藻姑端着汤药来，见他趴着看书，心疼道：“少爷，伤这么重就别在用功了。那日你浑身是血昏迷不醒被抬回来，老爷都心疼得连连叹气呢。”

　　“阿姑，这是闲书，不费神。”欲星移给她看了看书皮，上面写着《西湖志异》几个字。

　　“这是什么书啊？”藻姑不识字，笑笑问。

　　“这是我一个伯祖父写的书，听说他年轻时游历过人间。书里写的人间真有趣，天上会下雨，会刮风，有一些花花草草，有会飞的叫做鸟的生物。不知何时我也能去人间看看。”欲星移有几分向往。

　　“这几个字是什么？”藻姑又指着封面问。

　　“青溪宣，应该是伯祖父用的笔名吧。”欲星移念道。

　　藻姑替他抹去额头的汗水，神色怅怅道：“人间当真这么好吗？”

　　“阿姑，你夫君如何了？”欲星移问。

　　“多谢少爷，那日地震他砸伤了腿，下奴已将他安置好了。多谢少爷施恩……”藻姑敛衣要跪。

　　欲星移忙拉住她：“这是做什么！我没有娘亲，是阿姑将我从小照顾大，我帮你也是该然。”

　　“下奴只是个波臣……”

　　“波臣与三脉同样，都是海境百姓。”欲星移合上书，柔声道。

　　-

　　欲星移受伤，没想到第一个来探病的，居然是北冥无痕。欲星移起不来身，回头瞥了眼他抚摸自己蝴蝶骨的手，道：“三皇子，请自重。”

　　“你都被被打成这样了，臭脾气还不收敛？我可是详细打听了那天的大戏，北冥封宇杵那儿喊‘要砍就砍我的尾巴，要打就打我！’”他捏起嗓子学着北冥封宇的声音，放声大笑，“欲星移啊，收买人心的套路你看不透？”

　　欲星移冷冷道：“收买人心的不是太子。”这出戏是鳞王的手段。北冥无痕是个聪明人，从一开始欲星移就看出了。

　　“但成角儿的可是北冥封宇。”北冥无痕挤兑道。

　　“星移要休息了。”欲星移说。

　　“别急着送客，我给你带来样好玩意儿。”北冥无痕掏出一只流光溢彩的琉璃瓶，摆到他面前。

　　“这是什么？”欲星移也不禁被这琉璃瓶吸引了目光。

　　“这个叫做‘水鳞烧’，是我最近新研究出来的，”北冥无痕说着四下张望，“我送你的梅花呢，还在开吗？把那花插进去好看。”

　　“三皇子，你觉得刺客是什么人？”欲星移突然道。

　　北冥无痕刚才还在说梅花，听他突然就说起刺客，笑了下，竟也不再问梅花的事，转而道：“北冥封宇那憨货肯定挡了谁的路，他们半路截杀，应当是在你们身份暴露后才采取行动。凶手在波臣墟落肯定有眼线。北冥封宇死了，论资排辈就是北冥骄雄，覆秋霜一直挺他，你说呢？”

　　“总之是与三殿下无关了。”欲星移也不与他拐弯抹角。

　　“我如果下手，北冥封宇就回不来王城了。到时欲星移，你就是我的囊中之物。”北冥无痕微微一笑。

　　欲星移一记眼刀杀向他。

　　“还是挺有精神的，但还是劝你多笑笑。知道你为什么挨打吗，这是父王在杀你锐气，要你学着韬光养晦，”北冥无痕起身道，“这次的水鳞烧花瓶别再扔了，比起梅花，它更贵重些。日后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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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1-11-28 2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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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的好好，感觉把控的特别好，还有海境严格的等级制度和一些朝堂涌动，超级期待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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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xiaoshiq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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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21-12-01 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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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级期待后续🎉🎉🎉🎉🎉

那年，再相遇，吾苍发鬓白，你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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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xiaoshiq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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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21-12-03 14: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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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的心理和朝堂的汹涌都写的很到位，蹲等后续

那年，再相遇，吾苍发鬓白，你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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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21-12-04 1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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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丞相覆秋霜受命彻查太子遇刺一案，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地方豪强，其所豢养的家臣武士的名册均需上报。这动静闹得极大，一时间王城人心惶惶。然而即使如此搜查，行刺案仍无进展。鳞王震怒，下旨从即日起，除了海境官兵之外，禁止任何私人武装。

　　欲星移在府中躺到第三晚，夜色深沉。他侧卧着，听见沿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回过头，隔着纱帐望见窗纸外一道人影掠过，紧接着门被撞开，有人一把掀开纱帐，扑上贝壳床一边急喘一边上下打量他。

　　竟然是北冥封宇。

　　欲星移一头银丝散乱，惊得将鱼尾蜷入绸被下，匆匆点起灯，扶住了他：“殿下？”

　　“你的伤怎么样了？我不放心你，禁足令一解除我就出来了。”北冥封宇双眼仍是肿的，浑身沁着寒凉夜气。

　　“我没事，殿下仔细着凉。”欲星移无奈，替他解开外袍，掀开被子盖在他身上。

　　北冥封宇一路跑来冻得够呛，顺从地钻进温暖的绸被中，脚趾擦过一条滑溜溜的东西，他怔了下，很快意识到那是鲛人的鱼尾。借着灯影他重新端详欲星移，见他肤色莹白，幽瞳竖圆，气质与以往不同，果然是鲛人形态。

　　“这种原本的样子，比较节省体力。”欲星移解释。

　　他的身体微凉，北冥封宇想起《海境博物志》里说，鲛人是一种冷水鱼。

　　“星移，你那日说的话……我一直记在心上，”北冥封宇若有所思道，“原来你对我寄托了那样的期望，可是我……”

　　北冥封宇咬紧牙，眼圈有些发红：“我担心我会辜负你……”

　　“你不会，”欲星移的手抚上他的双眼，“不要怕，只管往前走。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他微凉的手心缓解了双眼的酸胀，北冥封宇哽道：“我一定要变得强大，我要保护你，绝对不让你再受伤。”

　　欲星移微微一笑。

　　鲛人主脉，门阀世家，他来到北冥封宇身边，这就是他生来的宿命。即使不是北冥封宇，也会是其他鲲帝。但这个人是北冥封宇，他从心底感到高兴。因为他喜欢这条善良的小鲲，为他赴汤蹈火，就不仅是肩负职责，也是顺从自己的感情。

　　“睡吧，明日还有太学的功课。”欲星移柔声道。

　　“欲星移，你绝对不要离开我……”北冥封宇说话时，欲星移感到手心湿润了。

　　“欲星移永远在北冥封宇身边。”他应允道。

　　-

　　用刑那天的情形太过残酷，北冥封宇深受震动，仿佛一下子长大了不少。他似乎明白，自己如果软弱，如果担不起责任，这份重担就会落在他身边的人身上。

　　太学的日子波澜不惊，却因心境不同，变得与之前不同了。

　　如此过了半年，人间已是盛夏，海境也是温暖宜人，万物生长。欲星移比北冥封宇大了几个月，两人这年纪正是蹿个儿的时候，雨后春笋般比着长高。

　　行刺太子的案子最终成为悬案，覆秋霜也因此被罚一年俸禄。北冥封宇被鳞王赐予一队兵马，这半年来也再未发生过行刺事件。北冥无痕虽然曾推测背后主使是北冥骄雄，但欲星移却不以为然。鳞王派丞相都查不出的刺客，海景似乎潜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势力。

　　天色已晚，欲星移犹在轿中沉思，直到波臣轿夫小心翼翼问：“少爷，可以起轿了吗？”

　　“走吧。”欲星移叹道。

　　今晚北冥无痕设宴，王城里的三脉世家子弟都去了，欲星移也不能推辞。海境成年皇子都有自己的封地，未成年的皇子则住在宫中。只是北冥无痕性情一向与众人不同，又颇会讨鳞王欢心，虽未成年却独自住在城中御赐的一座府宅里。

　　轿子被两条鱼抬着一路游到一座灯火通明的大宅。欲星移下了轿，微微眯起眼，望着璀璨如昼的灯光中，红男绿女熙来攘往。

　　真实的海境究竟是什么模样？他在繁华中莫名恍了神，竟觉得孤独极了。

　　庭院里长廊起伏，假山错落，各种珍奇草木令人瞩目。这种宴会是攀识结交的最佳场合，到处停留着彼此交谈的宾客，歌舞升平中觥筹交错。欲星移来得晚了，隔着假山看到对面的北冥封宇。他腼腆地笑着，正和一名妙龄少女一边说话一边走进后花园去了。欲星移认出那名少女叫贝璇玑，属宝躯一脉，她的父亲在螺武缨的军营中任职。

　　“星移，你要发呆到何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一只珊瑚簪丢到了欲星移头上，他下意识地接住。

　　未珊瑚笑背着手盈盈地瞧他，问身边站着的鲲帝皇子：“他在太学里也这样呆吗？”

　　欲星移注意到她身旁的三皇子北冥流君，心想未珊瑚何时认识了他，后来又反应过来，北冥流君的母亲也是宝躯未氏。

　　“又捉弄我。”欲星移走过去，把珊瑚簪递还给她。

　　“三皇子。”欲星移朝北冥流君行礼。北冥流君朝他颔首，破天荒主动开口道：“欲侍读，你博览群书，对医书可有了解？”

　　欲星移道：“略知一二。”他大约猜出了三皇子想问什么。一般鲲帝会在进入三十岁后全身被坚硬的鲲鳞包裹，但如今四皇子北冥皇渊，也就是三皇子北冥流君同母亲弟却在未成年时便进入鲲鳞附体的状态。宣帝认为此兆不祥，再加之这四皇子生性烂漫娇憨，更不得宣帝欢心。

　　“海境太医令都说皇渊这个状态没法子治，不知海境之外有什么名医？”北冥流君说着四下张望，叹道，“皇渊这小子又跑到哪里去了！”

　　“四皇子的状况确实罕见，这方面我会为三皇子留意。”欲星移道。

　　“多谢了。”北冥流君向他道谢，暂别去寻北冥皇渊去了。

　　“你这样子真无趣。”北冥流君走后，未珊瑚托着腮，蹙眉道。

　　“嗯？”欲星移倚在阑干上。

　　“我不喜欢你入朝。”未珊瑚直言不讳。

　　“入朝是为了改变什么。”欲星移道。

　　“你想改变什么？”未珊瑚反问。

　　“我只是想，如果海境这么好，母亲她为什么会想去人间呢？”欲星移流露出一丝迷惘，“她在临盆前孤身前往人世，其实是希望将我带到人世吧……”

　　“星移……”未珊瑚轻轻覆上他的手。欲星移不是个耽于感情的人，他像很多男人一样，只关心自己的前途。但他又与那些男人不同，他的生命中总是有那一抹迷惘，让他不时回首自省。这份迷惘似乎与生俱来，未珊瑚不知它的缘起，但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她却了解欲星移最脆弱的地方。她深知如何做最能伤害他，她只是不舍得。

　　鲛人和宝躯不能结合，凭什么鲲帝就可以？海境终究是不公平。她不知欲星移想改变什么，但如果是她入朝，她便要改了这个规矩。

　　衣着旖旎的舞女们散去，围坐饮酒的贵族们忽然开始大声齐呼。欲星移抬头看过去，却见两名身材魁梧的波臣赤膊上阵，在台上厮杀搏斗。

　　“最精彩的要开始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北冥无痕带着一名僮仆走了过来。

　　“女人，你先退下。”他瞥了未珊瑚一眼，吩咐道。

　　未珊瑚目中泛起寒意，欲星移怕她作色，低声道：“珊瑚，你先去三殿下那里，我稍后就来。”

　　未珊瑚竟不动，北冥无痕也没见过这般傲气的宝躯，冷哂道：“鲲帝与鲛人说话呢，你还在这里作甚？”

　　北冥无痕依仗鳞王宠爱与母族的鲲帝势力，为非作歹无人敢管，欲星移迈了半步不动声色地挡在两人之间，又道：“珊瑚……”

　　未珊瑚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北冥无痕这才收起阴沉的脸色，噙着笑指着僮仆端着的精美琉璃酒杯，朝欲星移介绍道：“这酒叫昆仑觞，入喉清洌如冰雪。百年酿成一壶，我特地给你留了一杯，你尝尝？”

　　欲星移盯着那酒器，辨认出了这琉璃酒杯也是水鳞烧。在场宾客很多人用的酒杯都是水鳞烧，但都不如这一只精致剔透。

　　端酒的僮仆是一名波臣少年，打扮周正，想来地位比寻常波臣高贵几分。

　　正在这时，台上又爆发了观中的高呼。欲星移望过去，见其中一名波臣奴隶骑在另一人身上，正卡着他的脖子抡拳。底下那人被打得满面鲜血，奄奄一息了。众宾客见了血，都兴奋地大呼小叫，有押了钱的人大声叫好，有输了钱的人顿足灌酒。

　　“要出人命了，你还不叫他们停手么？”欲星移不接酒杯，冷冷道。

　　“就是要出人命啊，活下来的那个就能摆脱奴隶的身份。这可是自由之战。”北冥无痕笑道。

　　性命都不在自己掌握，自由二字显得过于歹毒。欲星移蓦然看向他，目光如剑。

　　被卡着脖子挨打的奴隶满脸紫红，眼球突出，双目发直，忽然之间五指成抓掏向另一人眼眶，只听一声惨叫，上面那人捂着眼翻滚，下面那人手里抓着血淋淋的眼珠子，走过去一脚踩烂了对手的头，满地脑浆迸溅。宾客的情绪高涨，有人甚至击盘高歌。

　　“哗啦”一声脆响，端酒的僮仆双手一软，水鳞烧酒杯摔碎在地。

　　欲星移看向僮仆，北冥无痕怒极之时反而平静，淡淡道：“你是故意的？”

　　“不是……”那僮仆道，“请殿下恕罪……”

　　北冥无痕抓起那僮仆的手，阴鸷道：“我这里从没有恕罪，只有赔罪。多漂亮的一只小手，把它砍下来收藏倒是赏心悦目。”

　　这僮仆确实有一双散发着淡淡金芒，柔弱无骨的美丽双手，仔细打量他还有两双同样美丽的手藏在袖中，原来是软体章鱼一类的波臣。他容貌端丽秀雅，乌黑的长睫簌簌抖动，欲星移心生怜惜，更看不得北冥无痕残酷的手段，正要阻止，却有一只覆满鳞甲的手一把将北冥无痕打开，就势将那波臣僮仆拉到身后。

　　“二皇兄，不准伤害稣浥！”鲲鳞附体的一只小鲲帝道。

　　“四皇子。”欲星移没料到北冥皇渊会突然出现，而且显然与这名波臣相识。

　　“啧啧，皇渊啊，你这样貌本就不受父王待见，又整日和波臣混在一起，将来可怎么办好？”北冥无痕摇头，故作痛心疾首的模样。

　　“稣浥就是稣浥，和他是三脉还是波臣都没有干系！谁也不能伤害稣浥！酒杯我赔你，稣浥我带走！”这不受待见的四皇子竟敢顶撞北冥无痕，倒是出乎欲星移的预料。毕竟传闻中他是个胸无大志，整日躲在兄长流君身后的小馋鬼。

　　北冥皇渊拉起波臣僮仆就走，那僮仆却回过头，正对上欲星移的双眼。

　　那目光清冷极了。

　　欲星移也不禁怀疑，这僮仆真的是受到惊吓才失手打碎水鳞烧酒杯的么。他无暇细想，注意力又回到了那血淋淋的斗场。有几名波臣把落败者的尸体拖了下去。胜利者满身是血，目光呆滞，在宾客的欢呼声中被众波臣拥了下去。

　　这一切没有哪点不符合海境的规矩。

　　然而这深海却让欲星移感到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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