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2.26 【史艳文x 六合（=刘萱姑）】龙潜泉洄起九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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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6 【史艳文x 六合（=刘萱姑）】龙潜泉洄起九渊

文前警告

CP是史艳文x 六合（=刘萱姑）注意看清括号里的内容
只有初始设定类似，此文角色与后续剧情或许与正剧大相径庭
虽然是正经剧情向但要素包括但不限于：
拉郎性转（官设的）BG （已经）生子

上阙·贪狼赴阳关
楔子

掌间金光崩裂，是纯阳余威。耳畔风雷未定，入须臾幻境。意识深渊，响起低声呢喃。

——明明托生凡胎，却被强作圣人，视天下一已之责，是为高节，是为倨傲？或是为教人仰止的痴愚呀……
似故人来，踏雪无声，剑锋轻描，落雪无痕，
——为何圣人能做的事，众人不能？

阵法催发的大火焚烧方圆土木，记忆中那些白梅浮香，落英翻飞，漫天灰烬一同发白褪色，散入尘土，失去温度。
意识清明，他见他那幺儿端坐于一片浩劫中央幸存的磐石之上，又复沉静，仿佛方才天崩地裂、钟鼓风雷不过泡影。

他被大力拖向后方，脚下碾得飞红碎砾，佐证此前恶斗非虚。与他并肩迎击的白衣方士一手结印，一手横持剑鞘于史艳文身前，推他一同退开数丈。银燕袖中利刃方才与这柄剑鞘相击，激起烈焰，现下尽作白烟蒸腾而去，只留淡淡一道焦痕。

方士确认史艳文伤势无虞，叹道：
“终于安静了。”
对方顺着史艳文的目光，视线落在孤雁手里紧攒的东西。那是生死相搏间，自史艳文扯下的抹额。
对方洞察秋毫，问：
“阁下与这异客有何羁绊？”
史艳文正要作答，避难的平民试探着走出四下掩体山石，聚拢过来。那方士抬手止住史艳文的话头，低声关照：
“莫让旁人知晓你们有所牵连。”

众人向那白衣方士千恩万谢：
“多亏岛主日夜守卫清圣桥首，防止异客作乱，还有这位修为了得的……”
史艳文得方士眼色，自我介绍：
“在下……白阳生。一日家乡天降异象，突然就被传到此地……”
众人乐道：
“哈，还是岛主的本家，巧了巧了！”
“哇，最近落下的外境异客凡几，除去后面这二位合力制服的怪物，君子还是第二个成活的……”
“呔！岛主早有叮咛，不可用怪物称呼那个异客。他也是中了术法，为人操纵，身不由己。”
“他已重伤数人，如下战事吃紧，又不知天穹何时再开……只要岛主开剑，那怪……那异客断无喘息之机！”
“在下已不是岛主。而此剑绝不能起，无可参详。”
那白衣方士亮声，剑鞘缚回背上，只自肩头露出精雕细刻、鎏金溢彩的剑柄和剑鞘顶端的一截。那剑柄以符纸封印，朱红满布，银链紧锁，与主人素缟一身格格不入。
平息四下埋怨，方士才叹道，
“速去垣口支援罢。”
“对对，紧走紧走，免得那些狂信徒趁玄思塔发动，从另一边攻过来了！”
众人恍然大悟，连声称是，结队离去。

史艳文一路追寻银燕行迹至此，搏命相击，幸得援手，平息事态。此刻他在原地调息自疗，这才得暇细观这落入的幻境。
此地天空至蓝若黑，正中曜日两轮，明明光天化日，还得见各色月轮棋布，与繁星交相辉映，同中原四时星宿排布皆不相若，又有空中交错的巨大环垣隔得零丁。
那些个环垣横贯南北东西，隐入天际，不见首尾，如鸿蒙巨蟒没入地中，彼此交错，互相投下阴影。凝神远眺，那转到明处的部分，隔重重云海，竟能辨出有山川原林星罗密织，甚至市镇阡陌点缀其间。
盘桓至穹顶的，倒置空中，居高临下，真如天地颠倒，蔚为大观。
而他左右环顾近处，却见他脚踏这片土地，天际线竟是一道圆弧。原来他们也在其中一环上。而方才走远的众人，居然已经到了须仰望的环垣高处。
饶是曾游历魔界的史艳文，也深感震撼。
“这里是……”
“仙岛。”
史艳文一愣，这是未有听闻的地界，难道……
那守在一旁，待他疗伤的方士一揖：
“在下白六合，此地仙岛天枢宫。方才有劳阁下相助。还未得阁下姓名……”

此时，行至远处众人高呼着的口号随风传来，史艳文细听之下，竟是“我们没信仰！”，甚为不解。于是那方士先解释道：
“日后阁下要小心银缕白衣的‘皈依’军。若有人问你有否信仰，直接回答有，莫要犹疑……不触及这个问题，大抵也是淳朴得好人……”

“哈哈哈！”
话音未落，他们身后却传来一阵尖利可怖的大笑，
“不过是你这乡愿畏首畏尾，还教人作缩头乌龟！”
突然一红衣乞丐拄拐跃至二人面前，其人蓬头垢面，近到前来，半张脸竟然五官扭曲，甚为可怖。
六合叹：“秘雕，前方守卫……”
“阵前我叫高彩烈和俗昆仑的人守着。也是幻了。玄思塔大约出了什么状况，已经两个桓周没有发动，那些白老鼠到现在还不敢跳过来。”
“打乱节奏，错开时间，也可能是一个陷阱。”
“哈，我谅那匹蠢马的头壳，还想不到这一层。”
“但……”
“听说又来了个外乡人，特来一观。生怕你慈悲心肠，又教人算计。”
秘雕的拄拐连蹦带跳，绕了史艳文转了几圈，左右打量，反复盘问，史艳文得六合首肯，一一耐心作答。

“你便是史艳文。”
秘雕暂且放下怀疑，离去查看布阵，六合遥望悬崖头上好似陷入浅眠的银燕，才说，
“那位异客……令公子……清醒时曾请托在下去中原寻你，交代遗言。”
接着对方回过身来，对史艳文又是一揖，本无甚波澜的脸添几分肃穆，
“他说，‘发肤之恩，手足之情，来世再偿。此去奈何，与母亲黄泉作陪，望父亲勿再挂怀，放下前尘罢。’”
史艳文听罢，浑身一震，后退数步，跌回青石上，久不能言。

那仙岛人负手而立，移开视线，目视远方，未再置一词。远方巨垣桓转，送来凉风，如泣如诉，直到史艳文能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来：
“他……他们……早就……知道了。”

六合没有探问详情，只道：
“已近三旬，令公子未复清醒，汇聚功力日增，举仙岛之力，也日渐难以应付，若最终事态无法控制，要请您……”
如此说着，六合一手扶上身后满是封印的剑柄，
“……节哀顺便。”

——存孝不见了……存孝不见了……都是我的错。
突然间那日风啸霜寒又回来，信笺一角陈陈血迹，凋零的梅花，似有暗香，被浓重的血腥味覆盖。

史艳文思绪昏沉间站起来：“错确在史某，但若史某依然不允，必要保他……”
“此地清圣桥首，事关仙岛大局，危及多界安危。”
“如何大局？”
“恕在下不能相告。”
六合那柄剑已立于身前，
“届时……请史君子莫怪刀剑无眼。”

[ 此帖被良弓飛鳥在2022-03-06 18:01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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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之一

“遗讯既达，时辰已至，请史君子节哀。”
六合一手落在剑柄顶端，两道素缟随风而起，穿过指掌水袖间。
“存孝所犯，艳文愿以命抵命，以死代罪，但求放过吾儿。”
史艳文挡在六合往沉睡中的银燕的方向上。
仙岛人视线低垂，却一派肃然：
“志士命非君子取，清圣桥非君子破，君子之命于仙岛无用。”
语罢，六合提起剑鞘，抵开史艳文，史艳文推掌相阻，六合抡剑架开掌势。逐渐打得有来有往，史艳文不愿伤人，六合步步紧逼，史艳文心下焦急，道：
“舔犊之情，望请先生成全。”
二人针锋相对，掌锋相击，内力喷薄溃散，又再度掀起飞沙走石、山林震动。
“哈，好个舔犊之情！”
六合也不示弱，剑气烁烁，由金转蓝，溢出剑鞘，剑柄一转，拆下一掌，言辞凛然间满是冰冷的讥讽，与方才彬彬有礼大相径庭，
“昔史君子抵御魔世，大义灭亲，牺牲一子，得中苗赞誉；今为九界，再行圣举，有何为难，必天下称诵！”
“你！”
被截中最深的痛楚，史艳文一时难以自抑，极招即起，岂料对方收起攻势，史艳文一惊、收手不及，正中对方肩头。六合生生接下一掌纯阳，面色不改，竟是一步未退。
史艳文诧异之至：
“先生这是……”
六合负手而立，怒视相向：
“不提令公子伤及之无辜，若其一直阻碍在下守卫清圣桥封印，禁制倘破，灾厄波及天下、九界无存！
“仙岛有何危机，艳文愿肝脑涂地……若不然……”
“若不然呢？”
“艳文背负恶名也要……”
史艳文话音未落，六合突地浑身一震，口吐鲜血，自崖边跌落，不见人影。

史艳文大惊失色，追至崖边，却见对方落在下方不远处一石台之上，情急跳下，扶起岩壁角落里的白色人影：
“先生无恙否？！这……都是艳文的错……艳文并无……”
眼见对方毫无动静，史艳文就要为对方诊脉，纷乱之间，他身后后又一声大笑划破长空：
“你就麦黑白讲吓唬这外乡人。你若下得了手，能拖到今日？”
史艳文怀里的人挣脱他，脸转向另一边，站起来：
“每个人应该有选择的机会……”
六合言罢，擦干嘴边血迹，扶石壁而立。
“他有，他选择死。”
秘雕一把推开史艳文，查看六合伤势，
“那异客向你请个了断，不下十数次，你都拒绝，白白守在此地，大局当前，贻误战机！”
秘雕说着，不满地撇了史艳文几眼。
史艳文大为震惊，一头雾水：
“先生……这是……无恙否？”

二人并不理他，六合只问秘雕：“人走了吗？”
“是。暗哨回报，那斥候已向天玑桓去了。但你真是何苦？”
六合向虚空极目远眺。不知在观察什么。他们所在的天枢桓上方，离他们最近的庞然巨垣划破云海，缓慢移动。
“绝境中求死以成全众生，非是选择。”
双日的光芒穿过云层与岩垣，照亮这无名的角落，六合看了史艳文一眼，回到原来的话题，
“况且，在下杀他，便无从探查实情。他身中咒法会否转移，或有新的受害者？又或者，是否与仙岛丕变有关……”
秘雕不服：“那你现在解决此人，提头去见司马，便能真相大白。我保证武曲桓中，无有一个冤枉。”
“开阳座下，并无术法达此境界之人。”
“谁知那朵黑心兰还藏了些什么。”
“以此推及其他五宫，都有嫌疑。”
“正是如此！我说了，他们无有一个是冤枉！一朝你推为圣主，歌颂你的牺牲，押你去镇压勾陈；一朝踩你在脚下，诬你为千古罪人，赶尽杀绝。你还要为他们说话！”
“他们被一时的野心蒙蔽，此事必有蹊跷。”

说话间，一旁剑鞘之中剑柄突然奇光大绽，剑鞘颤动，捆缚的银链铮铮作响，连带附近的地面都震动起来。
“秘雕……有劳你……”
“阿，是刚才为了阻止那个异客，又……？！”
这叫做秘雕闻言想要上前，指尖颤抖，最后低头退了一步，踯躅一会儿，道，
“我发誓，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做！”

突然间云气大作，等烟雾散尽，那瘸脚毁面的乞丐竟然不见了，原地换做一贵气俊朗的年轻人，手执羽扇送出数道内劲，直向六合脉门击去，刹时间六合半条手臂被染得通红，血流一地。
而那口被缚的剑，这才安静下来。
史艳文赶紧扶住六合坐下，为其包扎伤口，运气疗伤。
功体萦绕，一种奇怪的感觉刚爬上史艳文的心头，盘坐在他前方的六合道：
“君子请勿挂怀，方才在下激怒君子，又在阵中收手，这是在下故意为之。在下需要道歉。”
“先生为什么要……”
“其一，多亏先有君子这一掌，不然这一遭，恐怕秘雕一人之功也压制不住……”
史艳文想要开口问原由，却知道大概对方不会回答，只是听下去。
“其二，在下必须确认史君子的诚意。毕竟史艳文曾不吝大义灭亲，那仙岛的筹码便无意义了。”
史艳文终于明白，六合搞一出苦肉计，就是在等自己交投名状。
“可是这伤……”
“十天半个月流点血，只是小事。”
“哗，哪有十天半个月，现在不到几天，就要我破你筋脉，好镇压……”
“秘雕，我无事……”
对方声音虚浮，露出的颈项都苍白了几分，史艳文都不相信，但是指问：
“那……其三呢？”
不一会儿，对方的伤口血止住。史艳文眼看着岩地上的血潭，尽然从赤红转为金白，接着化为闪亮的烟气蒸腾不见，消失在日光之中。
“其三……大约下个桓日就能揭晓。君子说要为仙岛肝脑涂地，端看您的诚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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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之二

——先生既为苍生，先生亦为苍生。要救他们，便信他们。
——所以少侠才留了些草寇余孽，赶他们去山下的保丁营？
——这些边民曾向我落誓，厉兵秣马自卫反击。正好检验其成果。
——若是有个万一……
对方自他身旁翩翩掠过，银发末梢拂过他的手背，脚下新雪近乎无痕，停在悬崖边：
——那海上来的流寇善使长刀，苗疆的游勇好用弓箭。先生只靠一双掌，未免吃亏。
——在下尚能应付……
——但那些商队、村民都一味指望圣人，你便是纵容他们怠惰。
对方负一剑而立，另一剑锋指向山下，
——您看，先生的担心纯属多余。
他跟着塌上绝壁最前端，恰能俯瞰谷中村落，其中战局已近尾声。
——在下若有一日果真无法应付，可否得见少侠再度相助？
——先生真是怪人，边关方野，‘雪眦’凶名远播，你还想再见。
对方倒执剑柄，剑锋之下，平地骤起涡流，裹着冰霜，扶摇而上，啸声大作中，俯首直扑另一人。
后者不畏这恐怖流言中的异象，伸手探向那逐渐幻化形体的雪雾：
——少侠立下凶名阻吓敌寇，更为逼迫边民自强。是姑娘飒爽英姿，在下无法忘怀。
沉默盘桓于二人之间。
被点破身份的剑者，收起双剑，背向他回身步下高台。那涡流也散作冰晶，随风而去。
他懊悔一时唐突，不敢转身。

少顷，对方不否认也不辩解，而道：
——先生忠烈之后，偏不愿居京畿尊贵闲职，讨了个边关辎重监理的苦差。你我皆是痴人，很快就能重逢。
对方戳破他的身份，大概算作回敬。留下他兀自对着茫茫空山，只能苦笑：
——抱歉，是在下唐突。自那日之别，在下一直想起姑娘……
话未说尽，他暗骂自己嘴拙，想必这浅缘已然断送。
未料片刻过去，对方的声音自他身后远远飘来：
——那么，放弃仗义的时候，你有想起过我么？

陡然间天地变色，风雪骤起。
大骇之中，他转过身去。满地残红旧雪，尽入狂流。
只见同一个人，却是形容枯槁。同一个声音，已是气若游丝：
——……母亲去世了……你的族人怨我惧我，无人愿告知精忠的下落。云州寺庙，大半屠掠殆尽，我遍寻不得。而存孝下落不明，仗义又沉疴深重……
悬崖边缘，苍白长发在风中虬卷，遮住熟悉的面容。
——……彼时彼刻……你有……想起过我吗？
大风刮开对方罩袍，他这才看清，对方怀中还有一个满身绷带的幼儿，右眼裹着黑色的纱布，立时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他整夜恸哭，左眼已近失明，大夫说最多还有一年……
皲裂的嘴角，随着断断续续的话语，渗出血来，在雪地上留下新的残红点点，
——但是我只剩下三个月……
——……你等我……等我回来……
他如是说，双脚却像是被骤起的风雪冻在原地，无论如何挣扎都动弹不得。
——这之后，没有人能安抚他的痛苦，不如让他少受折磨……只是……
——不……你不要冲动……
——……只是……怀胎十月，九死一生，散尽功力，落得一副病体，你将他投入深渊的时候……想起过我吗……？
——对……对不起……是我……都是我……
——……要见我……你最清楚该去哪里见我……
对方脚下又退出一步，他大声惊呼，对方置若罔闻：
——……我们……很快就能重逢。
那白影倒向万丈深渊，衣袂裹着点点残红，化入风雪。
他顶着撕心裂肺的痛，终能冲到近前，只来得及扯下一片白帛，摊开掌心，已全部化为清水。

他在听不见的嘶吼中醒来，身旁有个人影。
史艳文认出对方：
“白先生……”
仙岛正人背对他，盘腿坐在史艳文的地铺旁，闭目养神。
“艳文……说梦话了吗……”
“在下不知。”
六合缓缓睁开双眼，注视前方泄入晨曦的营房入口，微光些许点亮仙岛人金色的虹膜，像藏于暗处的琥珀，
“但在下深知，梦的开篇愈美好，结局往往愈惨淡。”

语毕，六合回过头。
史艳文顺着仙岛人的视线，看见自己一只手正紧紧攒着对方手腕，冷汗染湿了六合的袖口。
史艳文尴尬万分，即刻松手，指尖划过对方几缕银发，冰凉如雪。
六合面上始终一派淡然，站起身来：
“仙岛形势如此，望君子铭记在下告诫，勿为往日之心魔所困，而落入‘摆渡一念’之操控。”
“您不是说……”
“自从‘勾陈’失控……我们仍未能全然掌握‘摆渡一念’之面貌。目前看来，根基深厚者，更能抵御其影响。但……心怀忧惧愧憾、哀怒怨憎深重、一夕之间便溃败屈服的高手，亦不在少数。”
“这……那要多谢先生。”
“时辰已到，未见君子，在下只是前来察看您的情况。稍后还有劳君子协助筹谋。令公子那边，在下已着人看顾，如有变化，随时通报，请勿挂怀。”
“感谢先生。”
“这是为了仙岛，也是为了九界。”
六合终于抬眼看了一眼史艳文的脸，又行一礼，道，
“在下……去外边等候您。”
史艳文摸摸自己脸颊，一手湿凉。

天枢垣首，清风冽冽。
寰顶天玑垣投下黑夜的阴影尽头，晨昏线随着两垣相对运转，缓缓向即将开启的战场移动而来，散射天光照亮两军阵营。

六合立于阵前，合掌覆盖在鞘中剑柄顶端。晨风卷起自剑首雕饰垂下的两道白绫，牵动缠绕的铁链，伶仃作响。
对面踏至阵前的青年同样银发，执一纤长弯刀，横于身前：
“久见了，天枢贪狼。”
“吾友啊……清醒吧。”
“你身负重伤，率领残兵，还想以寡敌众，绝无胜算。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允你不战而降。”
“若醒者寡，寐者众，错亦不在不愿于梦中赴死的少数人。”
“做遗世独立的异见者，是不是很能满足你那虚荣的圣人心？”
“圣人也罢，岛主也好，均非在下本意。”
“本意？你还记得创建刀剑林的本意吗？彼时你满口苍生，如今却罔顾苍生苦难！”
六合声量也渐渐提高：
“若你们眼中的苍生只限于仙岛，若以置外界于地狱为仙岛苍生之出路，绝非义理的正道。”
“收起你那虚伪的说教！我只知道，为刀剑林的手足谋一条生路，就是我的义理！”
“你将幸存于天灾战祸的兵士民众，再度陷于无尽兵戈，可称为义？将仙岛的命运送上末路，何以存理？”
“终归，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滥用摆渡一念的威能，制造的并不是选择，是盲信。”
“哈哈哈哈，你的信念便是信念，我们的选择便是盲信！多说无益。是非对错，端看结果！成王败寇！来吧！”
“无论成败，世间当有公义存在。吾友，你错得离谱了。”

六合话音刚落，对面天权文曲抽刀一挽，卷起剑气，凝作冰雪万丈，直冲六合而去。
六合一面以剑鞘抵挡，一面催动阵法，掌中运起金光，化来袭之霜棱为团团气雾，向后避退。
天权挥刀破开水汽，直劈上六合剑鞘正中，一时如钟鼓齐鸣，震得天崩地裂。

战端一开，天枢垣守军兵便处于劣势，且战且退，战线迎着晨昏线溃退而去。兵勇混战打断二位七王缠斗，逼迫双方各自后退。
天权文曲冲过层层阵线，再度与六合对上时，对方周身凭添若干伤口。深知皆因对方不愿直取人命，只愿伤人，而反受其累，令他更为恼怒：
“出剑！”
六合再一次架开天权招式，道：
“绝无此种可能。”
“堂堂七王之首，竟视战场如儿戏！”
“皆昔日同道，一时迷途，白某绝无可能痛下杀手。”
二人招势交换间，言语交锋，亦是有来有往。
“哈，虚伪！那就命你麾下统统掷剑止杀如何？”
“他们无在下功力，不赴全力，无以自保。”
“那你对上我呢？时过境迁，你难道以为今天的你还能伤吾！”
“是啊，吾友……你长大成人、今非昔比了。”
“这是一种讽刺吗？！你还是一如既往，用最谦卑的语气，说最傲慢的话。”
“在下并无此意……”
对峙间，天枢人马已被逼到天枢垣末的边缘绝璧。天权一方正欲锁定胜局，晨昏线掠过战场，交战双方离开天玑垣投下的黑夜，突入白昼。
天权举起长刀，正迎上烈日：
“天枢贪狼，纳命来吧！”
玄刀幽冥剔透刀身，似燃起莹青炽烈，灼灼如勾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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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之三

恰是此时，当空烈日之中，竟降下漫天箭雨！天权兵众直面勾陈，强光炫目，一时不辩情状，视野煌煌，似有天兵天将自日中降临，直切天权右翼。
“是天谴，是勾陈降下天谴了！”
天权军登时大乱，甚至有丢盔弃甲者伏地膜拜。

趁天权文曲一瞬惊诧，六合震开幽冥刀锋。天权挥刀后撤，喝令左右，正欲重整行列，一道金光破阵追来。
他这才看清，率领那奇兵的竟然正是斥候回报中所述、重伤六合的外域高手。那道白色身影在奇兵先锋左突右进，炸开金雷道道，实力远超估计！
这是六合交给史艳文所率俗昆仑的后备军，背着烈日方向，趁敌军视线被强光扰乱而发起突袭！
天权文曲恍然大悟，自己求战心切，反被六合的双簧戏所！他以为六合重伤、腹背受敌，接着被日出扰乱视线，令盲信的士兵乱了阵脚！
然则悔时已晚，胜负瞬间逆转，天权军心大溃。他急令右路后撤，与余部会合以免被包围。然而，寰转间，反致主力溃缩，被逼至天枢垣末之隘地，落入背靠天穹深渊的绝境了！

史艳文配合秘雕，突入敌方内层包围，护出负伤的六合。他一面挡着身后人，一面击退追兵纠缠：
“抱歉，是艳文来迟了。”
“感谢君子，正是时候。”

三人一路奔袭，至天枢垣首，六合站定取下背后剑鞘，一掌击下，剑鞘三分尽入地面，内力振起一波烟尘，又令辅将：
“秘雕！”
已化形的青年蒲扇遮于额前，挡住烈日极目远眺，未及大喝：
“就是现在！”
仙岛人手印划出符文，念动口诀。刹那剑中玉璧金光大盛，溢出煌煌阵图，扑向四面八方，直冲云宵。
诧异中，史艳文顺着这光阵极目远眺，只见空中七垣两两交错，恰成同样交角。阵法向曜日呼啸而去，消失于勾陈尽头。
忽地万籁俱寂，片刻之后，又忽地地动山摇。天枢垣与空中其他六垣一道，运转骤停，庞然大物发出浑厚呜咽，响彻寰宇。
突然，勾陈炸开红光，伴随嗡鸣，震得远处各垣云海翻滚，震得战场人仰马翻，被齐齐抛向天空，漂浮于半中，无法动弹。
漫天血光中，敌我隔空，正面面相觑，须臾，勾陈又炸开一轮赤雷，嗡鸣戛然而止，又统统摔他们回地面！

方才还在拼杀中的天权阵营士兵，纷纷停下杀戮，陷入恍惚。片刻后，如大梦初醒，有不知所措者，有癫狂起肖者，有幡然顿悟者，与上一刻相杀的故旧抱头痛哭。

战事竟然骤然终结！
天枢垣此战故意将受控的天权兵众引到垣首，在这有限范围内，六合费尽全力，解开他们身上所附之“摆渡一念”。
又复朗朗乾坤，六合身形摇晃，眼看不支，就要倒向深渊。

众人惊呼中，史艳文眼疾手快，这次总算在悬崖边抓住对方，揽人回来。
史艳文为之渡气良久，怀里的人才慢慢睁开眼睛。仙岛人那像是霜打的浓密睫毛下边，施法时虹膜里燃烧着的金光慢慢熄灭，又复平日与天穹一般深邃的蔚蓝。
那深渊里或许是有史艳文，又或许只有一片混沌。

众人围上来，喊着岛主。六合银白的睫毛忽闪几下，好似才真正清醒。六合先是一愣，接着推开史艳文，翻身而起，以剑柄支撑地面，蹒跚向前。
史艳文想要上前搀扶，又被缓慢而坚定地推开。
秘雕在一侧无声向史艳文摇摇头，史艳文便眼看着六合慢慢走向垣末，直到停在同样重伤的天权文曲面前。
败军之将靠在悬崖边的磐石上，仰首远眺恢复平静的勾陈，道：
“是我输了。动手吧。”
六合立定，用剑鞘支撑自己：
“你派出斥候露出破绽，为吾方利用，导致你错估形势。”
天枢贪狼的剑鞘划过地面，在他身后留下一条长长血迹。
“兵法，是我教你的……是在下有欠。但是做人，我从未曾这样教你。”
他缓慢调息，又道，
“你是被控制了。像其他人一样，走出‘摆渡一念’罢……”
“笑话。七王不会被‘摆渡一念’影响。”
“那你能说出那句话吗？”
天权先是一愣，却道：
“正因汝等没有信仰，心无定念，令仙岛陷入疲弱境地。”
“事到如今，你还未能发现异状吗？”
六合叹息，
“夕时我们率刀剑林填天穹、退洪潮，救万众于水火。那时未有摆渡一念、未有玄思塔，皆因众人信念坚定众志成城。但现在，世间执着，皆为摆渡往无间之恶念了。”
“哈，若我有恶念，那就是执着于要同你比肩，要你平等视我……”
“吾友，我一直都是平等视你，”
六合撑着剑柄，屈身单膝跪地，抬起头，与对方平视，
“自你幼时，我都是如此与你说话……”
“因为你这样就能更好地向我灌输，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显得你之伟大正确与光荣！”
“一直以来，你是这样想的？”
六合的回答慢了一刻。
“一直以来，你想当然的平等，我们之间，并未存在过。 “就像一夜你留我独活，是为了要我直面自己的路线错误，直面手足断肢残脔，如今呢，也不是为了要向我证明你之正道、我之可笑罢！”
那仙岛人纹丝不动，像一座风化的雕塑。甚至那衣袂也变成了汉白玉的一部分般，良久才答：
“在下的性命，是欠刀剑林的。但在下还有未尽之责任，请允在下一些时日，功毕必当奉还。”
“天枢贪狼，你颠倒了！”
天权文曲突然放声大笑，竟强撑着刀把站起来，
“刀剑林的命，都是你的……都是你施舍的！我也不过，只能对你这先舍后取、为惨死你剑下的兄弟讨一个交代！今日你不杀我，我必杀你。”
言罢天权用尽全力，竟再度挥刀向六合。
众人惊呼中，只听铮地一声，刀刃相击。幽冥锋芒被另一道寒光所截。
正是六合多日来在清圣桥首防守的那名中原异客。

他不知何时赶来，挡在二人之间，袖剑接下幽冥一击，相持不下。
众人皆惊，史艳文失声唤道：“存孝！”
闻声天权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视线在六合与这闯入者身上打了个来回，若有所思，又笑道：
“所以，你们是一伙的……所以，从一开始这个外乡人的出现，也是你脱罪的一步棋。天枢贪狼，你好生算计！哈、哈哈哈哈！”
“怎……十雪，不是这样，你听我说！”
六合茫然，要上前辩解，也被这异客牢牢挡住去路。

忽然间天降阵法，突入数人，架起天权便开动阵法向外突围。众人始料未及，追缉不成，眼看着对方御剑腾空而去。
秘雕气得跺脚：“是瑶光人马。”
史艳文赶紧上前查看银燕。只见那青年矗立原地，低首阖目，沉默无声。猛然间又如傀儡般，以无人能及的速度退回垣中峭壁上端去了。
史艳文又查看六合：
“白先生……”
对方跌回在原地，背着他说：
“这是仙岛的事，请中原不要插手！”
竟然罕见地带着怒气，那张本来不沾凡尘的脸，竟生动起来。史艳文却不觉得生气。
这反叫对方更难面对这个局面，竟一声不吭掉头就走，留莫名的史艳文在原地。
秘雕跟上来，看看急急远去的六合，又看看史艳文，道：
“稀罕了，好久没见过他动气。能叫那忍辱士不忍，君子可真是非常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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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2-02-26 1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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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之四

晚风里，长廊两侧，椽下纱帘摇曳，似水底蓑衣。月光透射，青石砖上，光影浮动，如潺潺细流，漫过长廊。
尽头水榭有个人影，湖面反光勾出一道黯淡轮廓。对方背对他，在微光里做着手工。

那声音温柔轻缓，远远飘来，又近在耳畔：
——……说什么为你赎还罪业……你何罪之有？又与稚子何干？那是精忠自己的愿望，还是想学你做圣人，不负史家声名？
——那是他自己的要求，艳文从未……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又好像不是从自己口中所出。
——不……他太懂事了。他懂得读别人的愿望，唯独不懂自己的愿望。
——此绝非艳文乐见……
——那我，甚至没有权力知道他的下落吗？
他向前走，拨开拂面的帷帘：
——史家处境危险。我已拜托前辈，必然周全。你我不知其下落，反而更为稳妥。这也是一时权宜之计……
那声音激昂起来：
——最为稳妥的权宜之计，早一日驱逐这中原苗虏倭匪，是你早一日肃清那殿上昏君佞臣，这中原便早一日无我们母子这般骨肉分离。
他脚下一顿：
——……史家世代，忠君报国，绝无异心……
——是，是我为自己的野心，勉强他人执我已不能执的剑，尽我已不能望背之功。
——艳文绝没有这个意思。
——史上揭竿而起之者，不乏开启盛世之主。
——史上亦有多少大义，终致天下生灵涂炭？
——史家功高盖主，深孚众望，朝野忌惮，排挤削弱，步步为营。如此下去，史家不为刀俎，便为鱼肉。忍无可忍，何须再忍？
——是为苍生，有何不可忍？
对方好像充耳不闻，兀自回返先前的话题：
——或者，精忠那天听见我说，生他以后功力退减，形同废人……
——不是这样，你听我说……
他重复着，总感觉脚下的路越走越长。
——或者……他是觉得，出家剃度，别人就不会发现他是白胎，不会再欺负他、叫他怪物？……都是我的错……
——这怎么是你的错……要怪就怪艳文……
他加快脚步，视线扭曲，长廊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明明我已经好久看不见阿眦，也不再横生华发。是不是真像长老们所说，我反而将诅咒传给他了……
——绝对没有这样的事……
——结果他们生而为人，历经苦难……没有一日拥有过他们的父亲……也没有几日拥有过他们的母亲……
对方附下身去，护住小腹，他看见那里微微隆起，
——……所以……诞下子女而令其为人，才是为人父母之业罢。
那声音渐渐低微下去，被痛苦的呻吟和悲哀的哽咽割得支离破碎，
——……艳文……我们还在造业吗？
微光中，他看不清对方手里握着什么，看不清对方面目，却看得清那朱唇开阖，从嘴角一股股地涌出暗流，滴落在青石砖上。
淋漓水声突作大雨磅礴，从对方身下倾泄而下，漫过地面，脚下清流，月光下蓦地成了一片血池。

史艳文深吸一口气，原是外边喧哗拖他出的噩梦。
他辗转几次，才起得身来。走到营房外，就见兵众按倒一个战俘，不断挣扎：
“为什么救我！为什么让我醒来！我不想清醒，不想清醒啊！你们这群没信仰的狂徒，有问过我的意愿吗？让我回去！让我回去！”
先前一战，他们救回为摆渡一念所困的仙岛部众，亦补充战力，士气大振。但也有例外，大梦初醒，反而无法面对现实。
史艳文远远看见六合拨开众人走到最前，那战俘突然发作：
“是你！就是你！你这刽子手！屠夫！你执政失道，蛊惑众人，阻碍仙岛大计！计划败露，就杀人灭口！”
旁人反驳：
“那是狂徒围攻岛主和畿围在先！岛主是为了自卫、为了保护勾陈和仙岛而忍痛开杀啊！”
“他不是岛主！你们都见过他的真面目！天书有道，妖邪降世，勾陈将倾，九去其六，只得其四，四方湮圮，六合归一。说得就是他！不就是他！”
“那是迷信！那是有人对岛主施术下咒、借刀杀人！”
那人不听辩解，竟挣脱控制袭向六合，六合也不退，吃了一拳，被打得往一边差点摔一个趔趄。那人竟从腰后摸出一把之前未被搜出的短刃，向他扑去。
众人惊呼中，史艳文赶到近前，单凭二指停下刀锋，瞬间尽碎。他旋即扣住对方脉门，有一瞬间，文心中竟泛起久违的杀意，又即刻冷静下来，回视六合，无声询问对方意见。

“放他走罢。”六合道。
史艳文松手，挡在六合身前。其他人一涌而上制服此人，不解：
“放走这叛徒不就走漏情报！他忠于信仰，就许他杀生成仁！”
“给他选择的权力，是为了不让我们沦落到同样可悲的地步。”
六合抹去嘴角血迹，血尚不能止，就在颌角颈间留下触目惊心的一片，仙岛人毫无感知，继续说，
“如果我们强迫他人皈依我们不盲从信仰的信仰，那我们与我们的敌人有什么区别？”
接着，六合转身，对那意图行刺者行了一礼，
“小亡命……是在下负你们兄弟……你自由了，自行决定前路罢。”

其他少数不愿追随他们的俘虏，也比照处理。秘雕义正词严教育了一番大为不解的众人，又好言安抚他们情绪，转头上六合的帐营发牢骚：
“好多人不满。安仔又在跳桩，不肯从那狗头套里出来。”
“是狮子。那是他冷静的方式，安抚他是你的长项。”
史艳文本在营帐另一侧的战图前翻阅各部回报，筹划布防，听到争执声起，也不由余光留意这边的情况。
秘雕抱怨道：“这次可没那么容易。”
“他现在是俗昆仑的首领，你忍一时，去哄他下来。”
“忍是你的长项！你能忍莫须有千夫所指的污名，你能忍日日断筋切骨之痛，你能忍蝼蚁鼠辈拳脚相加，你能忍镇压走脉邪灵之苦……”
秘雕拄着拐杖踱来踱去，在地砖上敲击出节奏混乱的打击乐，
“但是，为甚要其他人和你一起忍，一起受难？！”
那回到褴褛面貌中的青年仰天大笑，声音在洞内回荡，最后微弱下去，埋进那佝偻下去的身影里了。
“胭脂姑娘之事，是在下之过……”
“收声！我说的不是她！她也不是我的附庸，我既没有资格为她听取道歉，也没有权力替她接受原谅。这点我同意十雪那小子，麦再说教！也麦再道歉了！！”
秘雕再度激动起来，
“你就打开清圣桥，让他们去罢！让他们去试试看吞并其他地界！让勾陈吞噬九界！我们尽力了！我们真正尽力了！”
良久，六合再度开口：
“高采烈前锋应回师了，你去接应，全军修整。很快会有战事。”
秘雕深吸一口气，他已经习惯对方这样回避问题，调整回往常的语气，问：“你又知道了。”
“此次交战，是开阳等人试探我方虚实。”
“结果他们派来天权，让刀剑林自相残杀，也在你意料中？
“十雪与我分道扬镳、加入其他六王阵营，需要证明自己的忠诚。而且他肯定想要收回……那个地方……”
“那你是希望他自证成功，还是失败？”
六合没回答这个问题，秘雕又问：
“那么，你先前是希望他杀了你？”
“正相反，他已经没有气力伤到我。他这样做，倒是希望借你们之手……甚至借我之手……”
六合没有说下去，秘雕也没有再问。
史艳文默默回过视线，盯着眼前的折册。却有士兵入帐，向史艳文来报，说他们依这位“白阳生”先生的命令，跟踪刚才放走的那人。
结果，对方并未回到仙岛大军、他的信仰中去，而是跳下了天枢垣的边缘，坠入天穹的深渊了。

帐内一时鸦雀无声。
六合转向史艳文，史艳文无声回视他。秘雕偏偏脑袋，看看二人，起身告辞，被六合叫回来。
仙岛岛主吩咐苦着脸的秘雕处理后续，又向史艳道：
“请您随我来。”

他们走出营帐，仙岛人在前面，沿着天枢垣的边缘前行。
空中各垣又恢复往日运转，穿云蔽日，隐隐有低缓嗡鸣传来。路上兵众操练排阵、修建工事、整顿兵火，看见岛主和他那神秘的护卫，纷纷停下行礼。
他们继续走，远离人群，越过晨昏线，进入天璇垣投下的阴影，疾风骤起。
前面的人银色的发尾，和发冠的饰带纠缠在一处，史艳文盯着那上边的星点血迹出神，蓦地听见那仙岛人说：
“他是刀剑林的旧部……被‘摆渡一念’控制期间，杀死了未被控制的手足兄弟。”
“所以，先生早已料到了……抱歉，艳文不知是这样的结果。”
史艳文真诚地回答，
“但是，为了你的安全，下一次艳文还会做出同样的安排。”

对方终于回过脸。
除了初见时六合为了故意激怒他，那张脸上始终缺乏表情，非常遥远，远离人性，
——如果没有嘴角那仍然在渗血的伤口。
史艳文固执地盯着那抹腥红，突如其来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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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22-02-26 1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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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之五

“战前，若令公子状态再度生变，请让在下代劳。”
走在前边的人突然旧事重提，史艳文讶异，随即正色道：
“这一点，史某态度明确。”
“手刃至亲，无人应当承受第二次。”
出乎意料的答案，史艳文无言以对：“难道先生就……”
“白某戴罪之身、将死之人，无所谓。”
“但，另一方面，”
史艳文惊悟对方意涵，刚想开口，六合便打断他。
“令公子近来情况稳定，若无事发生，请带令公子速离仙岛。”
无法名状的千头万绪涌上心头，史艳文最后说：
“多时以来，仰赖先生看顾犬子。于情于理，艳文愿意也应当留下协助。”
“多时以来，君子为俗昆仑练兵排演、布防列阵，屡创奇功。后续乃仙岛之责，无关下界，亦无关史家。”
“何为仙岛之责？”
“勾陈菏泽下界，七垣拱卫勾陈，是亘古以来的使命。”
“何人所立之使命？”
“先人所立。”
“孰为先人？”
“炎黄尧舜，禹汤文武。既是先人，便虚无缥缈，后人不得见。”
“那仙岛自何而来呢？”
“天地初开便有，后人亦不得知。”
“仙岛为何要作出这样的牺牲？”
“君子怜惜世间草木飞禽，可求回报？”
“在仙岛列王眼中，下界生灵皆是草木？自比为圣，曾有人对我说，这是一种傲慢。”
“在下并无此意。但仙岛与下界各族，非是同源。七王及部众能为，地上八界顶尖高手中，亦难觅望之项背者。更早，吾辈之同类，汝等也在佛国得见了。”
“您是说……缺舟一帆渡……”
“诸神灭，万物生，兴衰轮替，皆有命数。我们这位同胞挑战天意，他所托付之意志，最终还是失败了，不是吗？”
说到此处，他们正抵达银燕沉眠的清圣桥首，
“若其他六王越过清圣桥，下界绝无生机。清圣桥封印的存在，本就是为阻挡这样的野心。”
“七王由何而生？”
“当初约定，岛主、七王不再以血统而论，倚仗众望所归。孚了众望，当自去之。”
“若众意受到蒙蔽？”
“其者既众，终有悔者，好过一人执迷不悟。”
“那先生离开列王，是悔了，还是悟了？”
“在下去职，是戴罪悔过。六王执迷，是遗忘初心。仙岛不得干涉下界，亦是亘古戒律。”
“先生原不愿艳文过问仙岛事务，为何今日无所不答？”
六合未立刻作回答，示意守卫离去，苍茫大地，就剩三人。

仙岛人立剑于悬崖边缘，席地而坐，自怀中取出一叠银纸，取一些放入面前石龛，施法点燃，这才说：
“因为，‘摆渡一念’纠缠君子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啊……是……”
“战局当前，若史艳文也被‘摆渡一念’控制，在下无暇分心应付。君子尽速离开，各自珍重。”

勾陈正翻到天枢桓之下，风吹云海，一片星稀。青烟袅袅起，随风入夜。史艳文看着那扬起余烬，飘向高坐绝壁之上的银燕所在的方向。
仙岛人见他不走，说：
“放心，非为令公子所烧。”
史艳文还是不走，只是看着火堆，六合又问：
“那末，您也有人要吊祭？”
史艳文沉默了一会儿，坐了下来，六合在他面前放下一叠银纸。
史艳文见对方剑柄上两道白绫，问：
“先生在为谁服丧？”
六合未答，取出随身茶壶，倒水入火中，火势竟更盛。原来那里边的是酒，六合反手递给他：
“在下喝不醉。也许对君子有用。”
说罢，仙岛人挽起水袖，解开手上绷带，双臂新旧伤口，有的还在渗血，六合运功自愈。
史艳文接过酒壶，未饮，从怀中取出绢布，倒酒于上，递给对方。六合婉拒：
“在下体质特殊，很快会自愈。”
史艳文示意自己嘴角：“但这次，先生的血还未散尽。”
六合闻言，停下功法，抹了抹嘴角，指尖见红，仙岛人微微一怔。
“而且，疼痛确实存在，不是吗？”
史艳文道，
“请让艳文来罢，先生继续运功疗伤便是。”
六合垂下视线。史艳文将对方嘴角的血迹，一点点抹去，轻柔但执着异常。
忽听得轻咳一声，他如梦初醒，只见仙岛人一手抓住领口，指节正挡住擦到他下颌的史艳文的手。
“其他，在下可以自己来。”
“抱……抱歉。”
史艳文急忙退开，仙岛人也松开手，从领子里传来叮铃一声，像有什么器物脱手。
史艳文一时尴尬，仓促间另找话题：
“摆渡一念发动时，先生会看见什么？ “一片虚无。”
燃烧的纸片在仙岛人的眼底投下金光，
“在下在一片虚无中行走，四顾茫茫，也许在寻找什么……但在下忘却了。”
“这令先生惶恐吗？”
“不能确定自我存在之确实，大约能让所有人感到恐惧。但在在下清醒后，便不再恐惧了。”
“先生如何应对呢？”
“既不为其所困，也不急于消灭，与之共存罢了。”
“共存？ “史君子久经沙场，身上必有疤痕。君子视之，会困扰吗？”
“那些都过去了。”
“那么，心上的伤口也是一样。”

“但是我……总会梦见……她来到我面前，痛陈曾经只留于纸面的哀怨……
史艳文往那火盆中一张张送入银纸，许久道，
“战事胶着，我接到噩耗后数月，才得辗转返乡，伊已经落葬许久……她单留遗书，其他遗物都嘱托亲友付之一炬，要与我了断前尘。但亲友遗漏了一些……不能说是书信……是日记，或者，只是混乱和崩溃间胡乱的记述，甚至是呼救……她一封都没有寄出，从不愿让我知道她的处境多么艰难。”
“不……”
接着史艳文又打断自己，
“不……她寄来过，是我先渐渐不回了，于是伊也不再寄来了。我总是叫伊不要胡思乱想，叫伊想开一些。
“是我不懂，战乱之中，要养生送死、育儿教子，还要面对宗祠禁锢、世人偏见，是何等的苦业。是我不懂，人心也是会得病，并非一时偏狭。军务繁忙只是借口，我无法面对伊的痛苦，最后更无法面对伊的死亡。”
“如今我终于不再是天下的史艳文，如今终于能尽为父之义务。”
史艳文将最后一页也送入盆中，凝望远处的青年，
“请让我多陪吾儿一段时间……请让我亲自来吧……”
清圣桥首，万籁俱寂，史艳文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他们面前的火盆，最后一点余烬也随风而去了。

“您看……
一直沉默的仙岛人侧过头去，
“现在云开雾散，应得见了。”
顺着他的视线，史艳文见宽阔的清圣桥，七彩虹光向无尽的虚空延伸、终于变为银丝一线的尽头，原本浩渺天穹，隐隐出现一道无垠的银色弧线。
随着勾陈运行，那弧线向左右泛开浅蓝白紫的光晕，勾勒出遥远的层云卷浪，在万里山河落下投影。
他就像在极高的山峰俯瞰地面。但史艳文记忆中，他所游历过的地界，均无如此高峰。
面对浩瀚盛景，史艳文过了好一会儿，才能发问：
“……下方就是……先生所说的，地上八界所在……？”
“是。”
“仙岛……果然是云中仙境吗？”
“云端之上的不一定是仙境，亦可能是绝境。”

那山川河流、云遮雾罩都在彼此分离的几个庞大圆环范围内。除此以外的地界，只是赤红的荒漠，布满纵横盘桓的疤痕。就像一块沧桑岩石之上的藻井画。

“在下之存在，君子之存在，君子所爱之存在，我们那佛国的朋辈、列王的野心，都不过鸿蒙浩渺中一粟……
“也许君子说得对，从来不存在属于天下的圣人，也不存在圣人能统揽的天下……
史艳文看着对方容貌渐渐模糊，声音也在远去，
“君子做一时不属于天下人的史艳文，又何妨呢？”

他再恢复意识，正站在水榭的尽头。那快要消亡于记忆中的背影，就近在眼前。
他附身环住对方的肩膀，感觉不到一点温度，就像挽住一汪湖水。
——你病了，种下病根的是艳文，一切皆是艳文之过。我带你去看病……我们去见医生……我们走罢……或者你想去哪里，艳文就陪你去哪里……
——哪里都……
对方放下了手中的活，侧过头，
——你明白的……我哪里都去不了了……
对方伸出冰凉的指尖，在他脸颊上留下血痕，接着勒住他的脖子：
——陪我……陪我永远留在这里罢……
——等艳文救下存孝，就来陪你。
他感觉道灌入感官的血腥气，然后是窒息，却感到了解脱，
——你要恨我，便尽情地恨我……你要自由，你自由了……

水榭外的月亮，突然光芒万丈，狂风骤起，等光芒散去，眼前落英缤纷，他在一片梅林中缓行，前方传来温声细语：
——抱歉，方才宴上兄长唐突了公子。请您不要理会。他啊，总觉得我无法独立生存，一定要找个人托付终身。
——在下觉得，刘兄不会是如此封建之人。
——不，因为我是白胎，活该一辈子不见天日。
——白胎？
对方揭开绢布头巾一角，露出一小段银白色的头发。
——姑娘是……
他认出对方，不由一惊。

——我说了，我们会再见面。
对方得意笑着，跳开一小步，
——先生是履新的钱粮官，兄长为首辅协理漕运，总要见面。
日光耀眼，他看不清对方面貌，却能感到那笑意暖人。
——哈，本是该染了。但是战事未休，马队被困关内，青黛不够，暂时用这掩人耳目。
对方走在前面，烟青色的细绢在风中飘扬，露出下边一半雪染一半乌黑的长发，让他想起那日雪中的群山
——你要为我保密。麦叫兄长知道我出来放浪形骸，不然急晕过去，醒来罚我读书抄经。那个什么《诚意伯文集》加注，洋洋洒洒二十来捆！
对方背着双手，像顽童般一步一跳，
——先生为什么不说话？
——在下讶异，是因为姑娘今日和之前大不相同。
那雀跃的身影停下，声线也沉静下来，确有当日风姿：
——我被唤不同的名，就成为不同的人，驯服于不同的规制。哪个是真的自己，我也不知道，也许哪个都不是…… ——我还以为，姑娘的真身是你身边那头白色的狼，没有什么应该驯服你。
——啊，你真的看得见阿眦？
那声音真正泄露出一丝惊喜，
——小时候，我同家人说，他们骂我发疯……祂平日戏弄人，被当是我的剑气。看得清它全貌，又一点不害怕的，先生是第一个。
——在下觉得，各种各样的存在，都有其存在的理由，都有欣赏的价值。
他单膝跪地，探出手来，那道白色的烟气向他袭来。他不为所动，那团蒸腾便停在他一步之遥，抓地的四个爪尖，股股气流向上窜涌，
——在下看祂，好像并不完全是头狼……
日光下，他似乎能辨认出那云气蒸腾间，一对星光璀璨的眼睛和枯木嶙峋的角。
那神奇的动物探向他的掌心，蹭了蹭他的指尖。
——龙兽豺身，所以我叫祂阿眦。祂要跟你混熟了，你就能看得更清楚……
他突发奇想，掌中运起一小团真气，悠悠金光被对方囫囵吞去，甚至发出心满意足的咕哝声。
——你可麦要喂它，他可贪食……以后赖上你我不负责！
——艳文只是……很高兴，终于又见到了姑娘……
他知道他在梦中。
他想起他曾如何热切地想要给对方留下好感，他记得他曾经说过的动人话，但话到嘴边，就只剩下这些，
——……这就够了。

他醒来，天光大亮，刚要站起，却动弹不得，竟是功体被锁。
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岛主有命，要我送你和那怪人出岛。”
一名银发青年立在他身后枯木桩顶端，纵身一跃，轻巧落到他身前地面，
“再过一刻，清圣桥封印会有缝隙。我会带你们离开，请配合。”
史艳文心中苦笑，昨晚的酒果然有问题。他与对方推心置腹，后者倒借此又算计了他一回。
“史某确有未尽之事，要与岛主参详，请勿为难史某。”
“我也不想为难你们。这本该是那畿围差役的苦劳，要不是他去找岛主理论，还落不到我身上。”
“史某可留下援助。”
“大战当前，岛主竟为你留下剑鞘，气得高采烈发肖跑去垣首。我看二位继续留着，只会横生祸端。不要多问，赶紧走吧。”
史艳文回转视线，却见正前方空留一把剑鞘，上端经盘泛着悠悠金光。那两道白绫，还在风中摇曳，断落的铁链，敲打剑鞘，发出伶仃响声。
“白先生……开剑了？”
“非也。你以为让那些人摆脱‘摆渡一念’的是什么，不是那柄剑，而是剑鞘。他留下最后一点念力在这里，是为了防止你被‘摆渡一念’带走。”
那青年看向垣首的方向，声音里竟有一丝伤感，
“反正他也用不上了。”
垣首传来隆隆声响，好像有庞大的群落，遮天蔽日，从前几垣落在天枢垣上。
“……开战了？”
“仙岛今日已无六合，明日再无天枢贪狼。这都是为了地上八界。”
那青年单膝跪于清圣桥首，单掌撑地，瞬间巨大的光阵从他掌下延伸到整个桥面，
“下界人，你要记住他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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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22-02-26 1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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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之六

六合下意识地用指腹摩挲着嘴角结痂的裂口。
秘雕撇了一眼，问道：
“伤还未好？”
六合放下了手：
“我无事。战报。”
“如你预计，修整过后，六王人马向新的预测交汇点集结。上次你发动阵法，打乱七桓运转周期，一时难以运算各桓交际，干扰了他们布阵。”
六合看着指尖血迹终于由红转金，如往常蒸发殆尽，点点头，
“前战我方收回五成兵力，十雪……天权麾下已空心化。即便如此，我军与列王联军依旧数量悬殊。你有何谋划？”
六合正要回答，有人直闯中军帐营，气势汹汹。
“采烈……”
六合话音未落，来人大声诘问：
“你要我送走的、他们所说的下界奇人就是史艳文，而那更早徘徊于清圣桥首的异人就是史存孝……史艳文之子？！”
“是。你怎么……”
“你早就知道！为何不告诉我……为何不告诉众人？！”
这书生发疯了似的，在帐内来回踱步，抓着头发，嘟囔不停，表情近乎扭曲。好似这是比眼前战端更可怖的灭顶之灾。
“就因为你现在这样的反应。”
六合也感意外，少顷，才叹道，
“你对下界人、尤其中原人偏见太深。”
“那不是偏见，那是……这件事你……您莫插手！待我去寻玉衡！”
“大战当前，你要越过所有七桓防线，太过冒险。你找他何事？” “他不能再安于中立！”
“因在下罪业，玉衡桓接替稳定勾陈，为此甚至牺牲子仪，他们已付出太多。现在勾陈不能有差，玉衡桓中立是各方尊重的底线。再者，玉衡桓虽有屯兵，但大半专注机关方术，对正面作战毫无助力。你找他们又有何用？”
“不，你不明白。他欠我一个解释。他欠……”
对方话到一半，头也不回，冲出帐外。
“高采烈！中军帐内，众人面面相觑。
“我看他就是伺机临阵脱逃。这些文臣没一个靠得住！”
“他非是这种人，只是迷信卜言。秘雕，遣半队近卫随他去罢。”
“那可是专门保护你的。”
“你明知，此战在下不需要。”
秘雕沉吟片刻，又说：
“有一个方法。你看那雪山银燕上次挺身相护，最早也只有你能降伏。如果我们有方法控……”
“绝无此种可能！”
“你就那么在意中原人？”
“那吾等不就和开阳匹夫一丘之貉！”
声音之大，秘雕和帐外侍卫都被吓了一跳。
“唉……”
秘雕叹息连连，终于说：
“天枢贪狼。”
被唤正名的前仙岛列王之首，抬起头来。
“我们互为政敌十多年，针锋相对，但诸葛策乐见如此对手。之后数年，秘雕更幸有六合这个朋友……此去珍重。”
“在下……”
秘雕举起他的拐杖，挡在二人之间：
“停。开战在即，麦再拿你的说教折磨秘雕。”

那青年布下阵法，运行得极为缓慢。他站在桥首，抱着双臂，拿脚刨地，前突后跳，就像在画什么符。
史艳文一面暗中运气探查锁功之术的脉门，一面与之攀谈：
“那日六合先生用这剑鞘做了什么，让众人摆脱‘摆渡一念’？”
“他暂时解开那口剑的封印，停止勾陈周转，消除附在上边的‘摆渡一念’，恢复他们神识。”
“那么白先生不能多起几次剑？”
“那口剑作用范围有限。里边元功散尽，下一次蓄满又要数十垣日。若是勉强，恐怕又要……”
年轻人欲言又止，史艳文没再追问，以免对方警惕，换了话题：
“那这批救回来的人，不会再被‘摆渡一念’影响罢？”
“自从七桓又打起仗来，六合起过两次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机关，还没见过被重新控制的。”
“所以……六合先生一直封剑，甘愿在战斗中受伤，是为了保留功力，好再度开阵、消除‘摆渡一念’的影响？”
“那剑不用来发阵，一样可以砍人。这老古董情愿挨打，嘴上说得好听，不就是心病。”
“……心病？”
“你晓得刀剑林的名字，怎么来的？”
“贵部皆执刀剑者？”
“俗昆仑和刀剑林只是暂时合作，谁和他们是一伙？！”
那青年歪过头，似乎发出“呸”的一声，又说，
“天枢垣在仙岛最外一层，旧朝时，被当成最下等的境界，都是乱葬岗，埋那些死在天灾战乱里的。那些遗孤以亲人刀剑，插在坟头作碑，背靠剑碑坐地等死，尸殍遍地，所以被称为刀冢剑陵。
“六合救治那里的孤儿，他救的又收救其他人，为了抵御官兵匪盗侵扰，那些青年人组织自卫，发展成门派，就被叫做刀剑林了。”
“那位天权……就是……”
“这憨头隼不就是他捡回来的第一个。他是真正痴人，连小亡命那大字不识一丁的都清醒了，六合还没救回他。大概那么点脑壳都用在领悟刀法上了。”

史艳文震惊，半晌才问：“那这位小兄弟你也是六合捡……”
“我早就看得清楚，跟他们划清界限。”
青年间接回答了这个问题，
“战后他们搞那七王体制，不还是门阀盘踞，甚至还容纳司马余孽。刀剑林都是苦命人，同权贵与虎谋皮，落到如今下场，只能说是咎由自取……哈，这成语用得对不对……”
“艳文亦听过秘雕先生介绍仙岛局面。也许当时，七王体制是能最大限度减少流血、终止战乱的权宜之计。”
“你们这些古董都是一般，满口权宜，最后落入前朝老路！”
“人年纪大了，兴许会变保守，多亏有年轻人前赴后继。艳文非是要否定小兄弟。即便我们观点不同，共存同样重要。但是，你所说的下场是……”

那青年倒也没有不耐烦，和他细细道来，大概是等待布阵无聊。原来，上一个司马王朝末期，七桓混战。刀剑林在乱世中，扶弱济贫、扬善惩恶，广受尊崇。司马幻魂出身司马氏旁系，空有家号，其实一文不名。他靠激烈抨击本族暴虐统治，又拉拢刀剑林而声名鹊起。
及至司马王朝覆灭，各方势力角逐，开阳利用刀剑林打击本土望族。当终于降伏后者，局势抵定，七王签署盟约，他又转头与上古门阀联姻，表面上将六合推为七王之首，实际架空他的实权。

说到这里，青年义愤填膺：
“这个老古董竟然忍气吞声！被逼回畿围都毫无怨言！”
“白先生或许是为了避免更多冲突……”
“他就是如此个性！做了二十年畿围祭柱，没踏出过禁地一步，看待世间险恶总是天真，就让开阳这种人得寸进尺！”

就在这个时期，天璇突然提出历史文本，作为支持开阳对外征战的理由，刀剑林则被指派为先锋。
六合忍无可忍，相邀昔日同志在刀冢剑陵恳谈。那夜最后结果，却是他自己失控发狂，参会者除天权文曲捡回一条命，都被斩杀殆尽，勾陈更是一度失控。
“这就是天权……和那天那位最后寻短见的……所说的那一夜吗？”
“不然呢。被称为‘摆渡一念’的狂症，自那天之后出现的。”

被影响的人先是沉浸于恐怖幻境，对强者言听计从，转向屠戮更弱者，一时七桓一片混战，终于由各桓最强的七王压制。
开始认为是六合的暴走导致勾陈失调……如今勾陈正常，也更换了祭住。狂症还是没有消失，反过来被开阳阵营利用。原本，七桓反对跨过清圣桥、干预地上八界者众，此后，便成为绝对少数派了。
六合声称失去当时记忆，承担一切罪责。他自废功体、交出权柄，押解不归谷，等候发落。事件真相，天权对外三缄其口。刀剑林幸存者被摆渡一念影响的，和十雪一起转投开阳。剩下未被影响、又相信六合的，俗昆仑收留。

“但就是在这个时候，那各异客……就是你这儿子，突然出现在清圣桥。六王无人能抗衡，最后不得不把六合押出来再试。他成功了，这就成了他的缓死令牌。秘雕看准这个机遇，才救他出来，作为抵抗列王的筹码。
“六合来到俗昆仑，就没再开过剑。这就是他的心病，若不是为了压制那个异客……”

史艳文沉默了很长时间，直到胸中气脉咯噔一声，看来靠近机关，他才说：
“但在艳文看来，这一切实在太过巧合。”
“难道你和那个憨头隼一样，认为这是六合脱罪的阴谋？”
“我认为，有人或许利用六合推动局面，而这个人，恐怕与控制银燕的就是同一位。”
“他为何要这样做？为了救六合？那不就是友军？”
“不一定。如果其人有此能为，或许早能阻止你所说的天枢桓惨案。而他却静待事态发展……”
“喂，”
年轻人回过神来，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休想口灿莲花分散我的注意力，再逃之夭夭。”
“艳文觉得这里成语用得不大对……啊，不，艳文只是不忍心看六合先生以自己的牺牲，阻止仙岛大军越过清圣桥。”
“既然是那老古董谢罪的方式，太岁不在乎。”
那青年转过脸去查验阵法的进度，上臂的宽袖却被揪出十道手印。
“但先生若存活，或有更多希望。”
“和你有什么关系？”
“艳文曾经为了大义，选择自己牺牲、选择让他人牺牲、又坐视他人选择牺牲。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艳文开始思考，到底谁有权利决定谁去如何牺牲，又怎样评估牺牲带来的代价。
“如果还有机会，不到最后一刻，艳文不想再坐视牺牲了。至少先试一试其他方法吧。”
如此说着，史艳文站了起来，对方吓了一跳，摆出攻击架势，史艳文也抬起了掌，
“这位小兄弟，希望你不要阻挡艳文去路，毕竟你也心怀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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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22-02-26 1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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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之七

清圣桥首，一人当关，
轻甲白袍，银发虬卷，剑锋如虹，已非平日六合善士，正是群雄混战的昔时，名振仙岛、七王之首天枢贪狼。

贪狼亮声，震彻桓首：
“天权何在？”
“哈，若他见你杖剑而来，或能立时自病榻起死回生！”
天枢贪狼不理开阳寻衅，后者续道：
“今日一战，孤再睹天枢贪狼飒爽英姿，幸甚至哉！
“霸业未展，自比孤寡，简直贻笑大方。”
“以一敌七，逆流而动，岂非痴人说梦。天枢贪狼，放弃抵抗，不如早降，加入仙岛大业！以汝能为，天地九界，孤许汝一人之下、独占其二！”
“笑话，这天下是苍生的天下！非你我昔日战壕里瓜分的馕饼！”

此时，勾陈从天玑桓后转出，日光下疾风骤起，层云尽散。天枢桓首光芒大盛，亦照亮其人身后，清圣桥前一片坦途，竟空无一人！

天枢桓清圣桥首尾乃仙岛唯二指向外界之通路，但只有修为卓绝者能毫发无伤地通过。仙岛历代战争中，为兵家必争之地。
看似一马平川的桥前阔地，两侧峭壁峻岭复杂崎岖，易设伏兵，机关重重。阔地本身，除却现下占领者可设阵法，更遍布古早战争中遗留的无名术式，其中不乏记述轶失、无人知晓解法的恐怖陷阱。

“哈，空城计。”
肃杀阵前，响起一笑，来自开阳座下的策士幽兰孤芳君，
“鼎朝有诸葛氏，以此计诓退司马先人。真正千年命运轮回啊。”

“可惜，在下不信宗氏传承，也不信命运轮回。”
“哎，非也非也。岛主啊，那自畿围时期起就追随你的礼官何在？他难道从未告诉你，天枢白氏与鼎朝真正渊源么？”
“先人事，俱往矣。六合无父无母，得畿围养育，赐姓赠名。先朝再前，仙岛百余氏族，热衷认祖归宗，钻营虚名，其实颓废堕落，终令司马大权独揽，延续百年昏聩。
“如今，你们炮制所谓文本，彪炳先祖威能，自比血统高贵，宣告他人地界为己采扈，不过是重蹈覆辙。”
开阳道：
“是否炮制，非是关键。是你阻挡众人生路、仙岛的未来。”
“昔时七王列会，你们的爪牙倒还要力争文本真伪。现在有了‘摆渡一念’，便毫无顾忌，何其虚伪？在下看来，在下不过阻挡了你一人野心。”
“那非是孤一人野心，是众人信仰。要感化那些无有信仰、为私欲争斗无休之徒，中止九界动荡。”
“那在下亦有信仰。在下信仰，任何人都应任有信仰和无有信仰之自由。如今的仙岛，为何不能相容？”
六合抬起剑锋，直指开阳，
“可见，你们强加于人的不能称之为信仰，只是枷锁。有问题的不是信仰，是汝等玩弄教条、包藏野心的狂徒！”
“止戈为武，为天下一统、盛世昌平，何谓野心？”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九界或一统，非宵小觊觎！”
“堂堂天枢贪狼，当年竟甘愿与宵小共练天罡一气？”
“你们被‘摆渡一念’裹挟了。或者说，权力侵蚀良知，野心纵容欲望。”
“哈哈哈哈，没稀罕拉！”
开阳仰天大笑，打断对手，踏出一步，
“是非功过，全看后人评说！大业在前，孤不在乎众口烁烁，更不在乎汝如何看我。窃钩者贼，窃国者侯。各凭本事。”
“那好，司马匹夫，今日天枢贪狼解封所有功体，与汝放手一战，但凭本事，可敢上前？！”
一边孤芳君便是急了：
“君上……这是……”
另一边，六合推波助澜：
“哈，空城计吗？那么，在下身后究竟有无布置？
“在下是如前战设计天权般，意图引你入狭地、围在垣首、推下天穹？又或者，在下其实以实掩虚、欲盖弥彰，分兵破坏桓尾？又或是奇而复奇、欲情故纵？又或者在下已经将伏兵安排在你们撤退的路线上？
“你要这‘武冠仙岛’的名号，就是今日了！”
幽兰还要开口，其主君的笑声回荡清圣桥首：
“哈哈哈哈！快哉！天枢贪狼，这才是你！孤就允你一战！”
幽兰由是缄默，抬起手中执扇，身后众兵万人如一，立时退出百余丈。掠阵的天璇与瑶光，得讯亦配合后撤。

清圣桥末。
史艳文威压渐盛，那青年自知不敌，依然摆开架势，毫无怯意：
“就算现在驰援也来不及了。往清圣桥首，需横跨半个天枢桓，耗费起码1个桓日。”
史艳文抬头，视线越过耀眼的勾陈和周围各自寰转的六桓，遥望天枢桓另一端，兀自问：
“那列王军队，平时如何在各桓间调动？”
“跳下桓缘，自会坠向穹窿至外桓。七桓黄赤桓周各异，算准本桓与下一桓交错之时机与方位，用术法缓冲落速便可。”
“那从外桓到内桓呢？”
“只能通过矩毂。”
“矩毂？”
年轻人抬头示意。从他们所在的角度看，此时勾陈被遥远的天权桓遮挡，依稀能辨识勾陈边缘延伸出数道巨大光流，向外各自贯通七垣。那光芒如此微弱，要勾陈本体被遮蔽时才能辨认。

“勾陈以矩毂向内拉住七桓。在那光流内，可反向往中心的勾陈移动。算准时机，同样能跃回上一桓。而天枢桓的矩毂，延伸出仙岛、连通下界的部分，就是这清圣桥咯。”
他们脚下的光流穿出天枢桓，扩散为他昨日所见的七彩虹光，消失于无尽深空中。
“以你观察，现在正对我们的这一段天玑桓与天枢桓首相汇，需要多少时间？”
年轻人目视勾陈，又估测各桓相对位置，道：
“天玑桓桓周短于天枢，加上两桓相对寰转，需要天玑一之三十二桓日……大约半个时辰……更精确的测算，需要天钦师，比如秘雕才行……”
青年突然明白史艳文打算，又道，
“天玑桓整个桓缘均有天玑座下重兵把守，随时戒备我方凭矩彀反扑。我方势寡，循着这矩彀上去也是寻死。”
史艳文却是问：“你们以往可曾去往桓阴？“
天玑桓阴——即天玑桓外侧、面对天枢垣的底部，皆是山石嶙峋。自天枢桓仰视，像倒扣在他们头顶的遥远山峦。细细观之，有的地方尖利狰狞、有的地有圆润盘虬，好似他在魔世所见沉沦火海边之地貌。
“昔时偷袭，只攀过天枢桓侧面。”
“那就是我们的生机了。
安太岁恍然大悟：
“……两桓相距有十来余丈！要如何……”
“那日，六合先生暂停勾陈运转，众人皆有一刻悬于空中。他今日也有同样计划吗？”
“为了一时打开清圣桥封印，约定了时间。”
“还有多久？”
“三刻吧。”
“好极了，事不宜迟。”
史艳文将六合留下的剑鞘缚于身后，
“三刻后天玑桓与本桓交汇处，请你带路，接下来交给艳文。”
“你最好不是信口开河。”
青年嘴上这么说，却也行动起来。他重新部署兵众戒备清圣桥尾、排布术阵、看顾银燕，拨出小队人马，与史艳文一同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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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樓發表於: 2022-02-26 1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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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之八

清圣桥首。
双王甫战，既起极招。
两道光流，相击桥首，轰然泯溃，余波震撼，方圆十里，寸土不存，掀开其下岩层，尽是狰狞磐石。
“养天地之正气，采四方之万灵！”
烽烟未尽，六合剑起，跃至半空，剑中璃璧流光汇聚，刺破浓雾。
“昊阳贯日！”
开阳掌势左突右进，掀开烟尘。
二人冲向敌手，对掌于阔地正中，真气迸裂，先前尘土一卷而空。
双方各退数丈，六合之剑携风雷落下，剑中正是金光大盛，剑花挽开对手掌劲，尽数弹至两侧绝壁，山石崩裂，竟重绘地貌。

剑对掌，一剑裂空，一掌贯地，天崩地裂，勾陈亦为之动摇。
招式间，开阳道：
“攻略九界，正是止戈为武。”
六合旋踵掤掌，推开开阳掌气，轰碎山门，追招直击开阳面门：
“说得好，在下此战目的，亦是‘止戈为武’！”
开阳下腰顺势直扫下盘，回身按掌压住六合剑气，登时二人脚下岩石迸碎。
双王势均力敌，招招致命。开阳以掌相逼，六合以退为进。开阳心存警惕，未敢随之深入清圣桥，更迟迟未下令举兵，由此二人拉开距离，胶着间，忽然

“移星换斗，羽化神功！”
几乎同一刻，二人开启天罡一气。

倏忽万千光阵淡出万千化身，如磅礴翼雨降落清圣桥首，各自对招，硝烟四起。清圣桥面亦掀起巨浪，如风暴中的海面，各色虹霞翻腾搅涌。
六合剑围千变万化，开阳招式顿受掣肘，但其茫茫剑影亦尽数为开阳气罩所阻，化为虚尘。
胜负未分，二人各退至清圣桥两端。

岂料，六合突然不支，一个趔趄，单膝跪倒在地，久不能起。
开阳负手上前：
“汝日日需压制那体内邪祟，消耗神元，又叠前战之伤，更为拉回天权元功散尽，抛弃剑鞘，无能开阵。如今，即便后有伏兵，那又如何？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奇策都不值一提！此战，注定是孤赢了！”
六合额头汗水，滴落尘土，一手拄剑，一手撑地，喘息间道：
“哈，那你为何还不下令起兵，踏过清圣桥？如此寡断，即便在下让出七王之首、‘武冠仙岛’的虚名，你又扛得起吗？”

开阳感到两侧山岭中，有气息浮动，清圣桥翻腾而起的虹流，也折射出绰绰人影，冷笑：
“难道你的部下，也愿为你之愚蠢陪葬吗？”
“宁死于焱炀炳火，不生于万马齐喑。纵然愚蠢……这亦是他们的选择，非是被操控演出的傀儡戏。”
六合口吐鲜血，筋脉寸断，周身浴血，剑芒黯去，
“你我之间，终有了结。六合无悔。”

“君上。”孤芳与部众紧随其后赶到。
开阳无视警告在三，迈步向前，表情一派肃然：
“天罡三桓，二载情谊，孤亦不悔。”
开掌中运劲，每踏一步，身侧便一道山峦崩毁，纵有埋伏，皆成砾下冤魂，及至六合面前，清圣桥首已是一马平川：
“孤许你，天权文曲，你之身后，有孤照拂。
“孤亦许你，天枢贪狼，有死之荣，无生之辱！”

开阳一脚刚踏上清圣桥，突然间桥面震动。
六合手中剑璧鸣响，竟将剑身和六合身下血潭尽数吸尽，金光再现。刹那，无数阵法自二人脚下蔓延开去。

开阳竟一时动弹不得，只闻身前人道：
“幻魂……是谁让你相信……在下，只能依靠剑鞘开阵……”
开阳微微侧头，余光扫过身后阵营，立时回首，怒道：
“你……”
“又那是谁人令你相信，六合的阵只能七桓日一开？”
六合抬起头，眼中金光流转，
“幻魂，终究是谁令你相信，那异客是在下为苟活而布的局？”
“住口，这低级的离间之计！”
“哈，六合之言，明明毫无指向，‘君上’心中已经预设答案。‘君上’大计，是否还未启航，就已暗藏危机？”
天枢贪狼终于重新站了起来，周身遍布伤口中，析出金色汽流，汇入剑中璧盘：
“一个剑鞘，只是六合储血之器……
“仙岛祭住，终其一生，身祀勾陈。镇压勾陈的，是祭住血脉。勾陈在，人在，勾陈灭，人亡。”
六合举剑，向地中一击，七桓震动，正是前战之阵急速布开！

同一时间。
史艳文与那青年正运动到天枢与天璇交叠处，陡然间勾陈光芒跃动，由白转赤。
“是天枢贪狼，开阵了。”
青年的声音并不喜悦。
“就是现在！”
再一次铺开的漫天血光中，只听震动天地“嗡”地一声，众人又一次腾空而起，行至半中，史艳文看准时机，掌中蓄力，
“纯阳灌地！”
一喝之下，金雷如虬龙，呼啸扑往地面，山石炸裂，掌气反冲，又送众人一程。无各桓转力禁锢，比往日更轻盈，一气便至半中。
被击碎的飞沙走石也袭向他们。那青年急中生智，竟变出一张舞狮套来，以布面掩护众人，更拽着一行人踩着飞跃的乱石跃级而上。
眼看天玑垣阴山石巍峨，近在眼前，上升势头，却要耗尽。
勾陈一时回复，众人就要下坠，就在此时，只觉身后传来一道劲力，
史艳文回首，看到来人，诧道：
“银……银燕……你……”
史艳文浑身颤抖，不能语言，青年纠正道：
“孤雁，驰突孤雁。”
说罢，那青年却是低目凝神，不再搭理他人。
纵是史艳文还要说什么，也什么都说不出口。情势之下，史艳文再运起纯阳一掌，众人直接飞向桓底。太岁踩着空中碎石，飞出钩镰固定磐石，众人亦仿效，挂在百丈余空中。

冷风冽冽，自乱石间呼啸而过。不一时，天玑桓转离天枢，他们脚下，就只有茫茫天穹。
史艳文的视线，未曾离开又陷入沉睡的儿子，又喜又悲。
那青年突然开口，打断史艳文的哀思：
“下界人，你夸下海口，但我方以一敌六，你又要如何阻止那老古董去寻死？”
“我方非需一对六。天权重伤，兵力吾方尽收。天璇负责下界情报。根据秘雕先生调查，他未在仙岛，座下亦多外派，寥寥固守者受开阳临时指挥，恐怕难尽全功。而玉衡镇守勾陈，不会参战。”
史艳文说到一半，才收回视线，遥望脚下天穹之后依稀星光，
“至于瑶光，负责术法。六合先生开阵既可抵术法，亦适用否？”
“或许……但也只在开阵一瞬间。倒是她，恐怕会心软。”
史艳文疑惑，青年续道：
“瑶光自幼丧父，虽名义上继承宗门，却因身为女流遭到排挤，幼年时也受过六合照应。整个仙岛都知道她对天枢情深意重。”
史艳文沉吟片刻，道：
“白先生对那位天权亦有养护之恩，后者不仍忠实拥护开阳……不能因这位瑶光身为女流，就想当然地认为她会将感情放在本派别的政治利益之前罢。”
太岁挂在半空，不忘耸耸肩膀：
“就当那丫头比那只笨隼脑壳好太多，虽然中了‘摆渡一念’，却还有一点良知未泯。”
“你与她相熟？”
史艳文未得回答，只得继续说，
“艳文只觉得，她位列七王，既践行仙岛方略，又肩负一桓利益，却不避讳对天枢的情谊，恐怕别有的缘由……
“总之……纵观下来，六王中我们真正要对付的，便是开阳、天玑两拨人马。”
太岁道：“开阳、天玑是仙岛大军主力。绝对兵力算，大约五成。我们仍处绝对劣势。”
“那汝等依然应战，俗昆仑也做好了一同牺牲的准备了吗？”
“那是必然。”
“但……艳文不认为，六合先生的谋划，会如此简单。”
艳文说着，回首确认银燕状况，后者依然垂眉闭目，如陷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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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弓飛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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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0)

9樓發表於: 2022-02-26 1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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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之九

六合阵法再开，威能更甚前次对战天权，仙岛众兵失去控制，瑶光部曲施术甚至全部瘫痪。

“滥用摆渡一念，汝之兵众看似划一，却不过上位者的傀儡。若傀儡师不能面面俱到，便茫然若失，无法自主。这虚假的统谐转瞬分崩离析。即便九界立业，也终不过傀儡之国！
六合内力震场，遥观六王部曲溃缩，敌众无从靠近，独困敌首一人，
“今日局面你已无法收拾，摆渡一念对你的效力应已消减，清醒过来，退兵罢！”
受缚的开阳冷哼一声，道：
“绝无此种可能！”
六合一惊，忽然
二人身后，天顶轰隆，

眼看胜局已定，再生变端！
遥远天际陡现裂壑。
先是一隅透射耀眼光芒，接着龟裂的碎纹沿着六合仪彀的方向横贯长空，巨大的透明裂片虹光闪烁，从天空坠落，未到天枢桓地面便凭空化作雾气，露出之后五彩斑斓的穹窿，黯淡为黢黑一片。
一刻肃杀之后，自那狭长天壑中，平地疾风骤起，席卷七桓。
正是数年未见的天穹浩劫！

“啊！是天壑，是天壑又开了！”
一时间，战场上众人不分敌我，皆是变色。
靠近裂缝者尽数被吸入这诡异又瑰丽的异相，命丧天空中的黄泉，其他人也只是在飓风中勉强维持。
天穹碎片的晶屑终于飘散地面，混乱中试图稳住重心的六合接一缕入手，便认出附在其上术法的独特气脉，怒喝远方罪魁祸首：
“幽兰孤芳……你也终究执迷不悟，为了胜利丧心病狂？！”
对方被识破，一片坦荡：
“若不是岛主执意阻拦，孤芳也不必行至极端。这一切是为了仙岛，为了九界未来，更为了你，天枢贪狼。”
这回答令六合一时迷惑，幽兰孤芳直视六合双眼，竟是万分郑重，
“今日，岛主是为大义救仙岛众人，还是为大局阻止仙岛进军？”

无需冗言，六合即刻分出内力控制天穹的裂口，而昔日与他配合的天权并不在场，负担更重。剑气威压减弱，敌兵开始向六合的防守范围边缘试探进犯。
仍在摆渡一念控制下的六王兵众，推进战线，不惧天壑飓风。阵中有被卷走者，坦然赴死，同袍补位，亦面不改色。

正在这极端异变中，天空竟降下石雨！
众人抬头，却见从未有人涉足的天玑桓阴，竟凭空降下一支奇兵，正是史艳文引兵来援！
他有运掌又是一击，轰鸣之中，石雨更甚，砸落地面，随着悬于天玑桓底的奇兵降落，一时避退围攻者！

而这股由俗昆仑与刀剑林组成的后备队落地之后，明明离开阳阵营最近，却偏要绕后攻击天玑。
——开阳与天枢系出同门，他们是否早有……
天玑指挥一瞬间的迟滞，岂能逃脱百战称神的史艳文慧眼，抓住空隙举兵攻击，战线生生撕开个一口子。天玑阵线溃散，也令开阳侧翼受压。
饶是如此，切入战场后，史艳文与部众亦陷入死斗。双方兵力悬殊。相杀者，又皆昔日同袍手足，不能全力，便是己方受创。而天壑洞开，气流肆虐，一步踏错便吸入死境，进退皆是凶险。

苦战中，雪山银燕仍未苏醒，暂退至一处的史艳文委托太岁：
“有劳您照拂吾儿。”
“啧，早知不要带上他，如今成为累赘。”
但年轻人也并不傻，道，
“但你休想用这个借口阻止吾等与你突入。”
“六合叫你与秘雕分别埋伏于他处，先生用障眼法，骗开阳汝等已将你们消灭，就是为了保存反抗的势力，为了保存希望。”
史艳文遥望清圣桥首破碎山岳，早已明白一切，
“前途凶险，勿再冒进，诸位在此地稳住防线。”
“那你……”
“艳文要去救他，这是为了六合先生，为了仙岛，为了九界，也是为了艳文自己。”

说罢，史艳文便一头冲入重重敌阵，掌起雷落，血染战袍。这持续千年的古战场，又一次杀声震天，龙吟狼啸，虹光翻腾。
他似乎踏入的不是战场，而是一场盛大的洪流，那里边有敌人的尸骸、同袍的鲜血、破碎的山河、至亲的哀鸣，和沉重的大义。
这混沌尽头，视野里只留下一束纯脆的白光，直指天际。
史艳文不知道那是遥远的天枢桓首，六合立剑填补天穹的剑气，在他意识中，那光芒照尽所有混乱，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要救，不再理会纷繁的思量与权衡，救身边能救、救心中想救。

忽地，天枢桓上方天穹再一次震动，刺耳的碎裂声响彻寰宇，前所未见的光芒照进仙岛，天壑再一次扩大，已经逼近天枢桓赤道。一时反抗军与六王先锋，瞬时都被卷走小半。而幸存者都感觉到呼吸困难，如有无形得枷锁套在颈项间。

忽然，天枢桓首，六合的剑气消失不见，全数收回。
“幽兰，”
六合发声，以内力传遍整个战场。
众人正是愕然，只见六合双手平托长剑于，缓缓举过头顶，那剑兀自上升，一时所有乱流都向其汇聚，战场短暂恢复宁静。
被唤了名字的，一位桓尾的瑶光破军下意识踏上半步，另一位桓首的幽兰孤芳神色凝重。
六合一边双手划印，身后前所未见的阵法扩展，遮蔽整个清圣桥首，续道：
“请你转告十雪，天枢贪狼亏欠刀剑林与他的，今日在此奉还。”
“六合！”
瑶光失声疾呼，跃出阵营，但为时已晚，

那剑从天而降，剑气先至，重砸地面，附近兵众，皆跪倒在地，动弹不得。
众人只觉眼前一瞬间光芒万丈，如有长虹贯日，待到霞光散尽，就见那剑锋直切天枢贪狼胸口！

将人以仰首的跪姿死死钉在清圣桥首正央。
一时间万籁俱寂，又一时间清圣桥首再度狂风骤起，
自昔七王之首、勾陈祭住胸口喷溅的血幕，遮蔽整个清圣桥首。
未及落下，凭空凝为金色织缕，随风飞扬，不断向外扩散，如无数枝细条开枝散叶，无穷延展，竟成参天大树。
及至风息，织成的张金色大网，薄如蝉翼，如丝帛般缓缓落下，覆于清圣桥和天壑表面，同一时间，那本在翻腾的虹光蓦然凝结。

天地变色，疾风停歇。众人身上那异样的窒息感竟然消失无踪。
妄论瑶光，就连对战的天玑，也为这壮丽而残忍的场面呆若木鸡。当他们反应过来六合的真正用意，为时已晚。
仍然以天罡一气连通气脉的开阳武曲，此刻被传来之六合承受的巨大痛苦而折磨，竟不能向前一步。
“这般痛苦，你如何能忍。”
他听见他咫尺之遥、周身浴血的昔日友人断断续续的答复：
“在下所有忍，皆为心中所不忍。
“在下不忍，七桓和平毁于一旦。
“在下不忍，九界生灵再遭涂炭。
“在下最不忍，昔日比朋沦作伥鬼……
“所以，今日，只要在下还有一口气，今日仙岛，无人得过清圣桥。”
“你……岂有此理！快！快守住通道”
无法动弹的开阳喝令左右，又转头试图命令自己的宿敌，
“天枢贪狼！孤不许你死，在孤未能胜你前！只能败于孤阵下，我不许你不战而亡！”
“吾友啊，就此跨过‘武冠仙岛’这个执念吧，明明……这世间还……其他的……大好风景……”

史艳文杀出一条血路，终于抵达清圣桥首，越过开阳和众敌兵，见到的就是此等惨烈得结局。
“为什么不走……无论是凭借光明还是黑暗，君子，真是热爱……从天而降……”
史艳文第一次在对方脸上看到可称为微笑的表情，接着就是满眼淹没于一片血泊中的三千白发，岂料，对方接着说的竟是：
“杀了在下，务必枭首。”
史艳文浑身一震：
“怎……艳文，艳文……不能够…………”
“拜托君子……务必……”
沾史鲜血的手颤抖着抓住史艳文的袖口，
“不然就，来不及了……拜托你……”
“艳文不能够……艳文…………不能够！”
史艳文说着，试图拔下那柄剑，后者却像与血潭之下的磐石融为一体般纹丝不动。
“不用顾虑在下……”
史艳文一边尝试其他方法，一边说：
“您留下破绽，难道心中没有一丝希望，想要被救……”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他，目光却是温柔，直到瞳孔中的金色光芒逐渐暗淡，连勾陈也一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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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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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6 【史艳文x 六合（=刘萱姑）】龙潜泉洄起九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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