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5.20 千年，33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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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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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

樓主發表於: 2014-10-18 19:37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5.20 千年，33F

食用說明：

★OOC有，厲爹樓媽一家主
★全文已先於百度貼吧完結，俺就只搬運調錯字。
★厲爹樓媽大法好!! =w=

千年－

佛前香、三生石。誰的癡又誰的願？糾纏萬般、千古至絕。

佛說紅塵三千丈，一朝沉淪苦海無回。是誰的執迷、誰的怨懟、誰的負累？

吾罪、吾造、吾願受。大千世界，唯心而已。

伏首佛身之前，不避不閃的、是對自身罪業的清明甘願；佛修者動了心、污了身，該當領罪而罰，縱然他不怨不懼亦無悔。

『樓至韋馱非是負罪不擔之人。』

澄明的眸、飄散四逸的銀髮三千襯之安然祥和的眉目自始自終，未得一絲遲疑。

佛與厲，千古對立。縱然那時他還不是至佛、即便那時他們都還年少；然自瀆靈台清明，便已是罪孽。

「吾信你本衷未變，僅是紅塵俗心未泯。入禁地洗滌身心、忘卻俗世情愛，重受佛法之禮去吧。」

上位佛尊穩聲鏘然，對怒身佛狂言定要制裁這不淨不潔之軀使其承受天罰之言不為所動，僅是淡淡悲憫著這蒙塵佛徒。

「誰能無過？誰無情愛？然淑世之道，首要便是淡看世情、以免動搖本心。樓至，你既已選擇負業修行，便需承受更多常人所不得受之苦；靈台無垢清淨乃為首要之本，為師之言，你可明白？」

「弟子明白，吾之過，由吾一力承擔。」

雙掌按地，白髮同墜於塵，俯跪而下的身姿一如其性的淡然挺直，即便彎了腰亦是不屈。

清音微洩，自是分明剔透的從容受刑。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S <RbC
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梵唄微聲中，破了戒的佛修者雙手雙腳銬上佛印枷鎖，在一眾武僧扶持之下，緩步往後山禁地而去。

面對即將遭受的淨體之刑，樓至韋馱面色如常，眉目一貫清冷淡然。既擔此生，何妄如斯？即便因緣受罪，吾亦不悔與你相識。

抬眸看天清，鳥鳴山幽，林靜之聲中，怒音微響自山下，一路直上雲深不知處。

他偏頭微地一笑，空明靈淨，對上那人、不，該算是魔的那雙執著之眼。看他在僧眾間奮力向前，嘶聲吶喊著亟欲擺脫身周纏縛之手。

他僅微微垂眸，復又睜眼。

天之厲，執著是苦；緣盡當斷則斷，緣滅當捨即捨。

如風拂面的清微淡笑間，他望進那個人的眼，輕聲呢喃；此身別過，縱再相逢，怕是亦已滄海桑田。

封禁的巨石落下，斷去最後一絲眼神相對的微光後，心沉如靜的他只聞佛心一聲悲憫。

世間多少癡兒，情歡過，轉眼空。

彼時正年少，他是自幼於山寺中長大的青年；而他是同處一山之間而隱暱瘴林之內的厲族之人。

至穢之地，因極而反生，既是污穢，亦藏有至潔之處。因此尋常人眼裡不敢妄入的深山間，藏著一座鮮為人知的佛寺廟宇。

那是古來少歷紅塵俗事的山林古剎，雖與魔類共處一山之境，總也人魔有別。一為明、一為暗，幾千幾百年來，倒也相安無事地共存著。

一襲梵袈、一柄輕杖、一個木簍，這便是他行於山野間的所有裝備；與其他僧眾不同的是束於後腦的銀絲三千。

佛尊當年納他入門下之時曾言己身紅塵俗事未盡，不便於年幼之時行剃渡之舉，待來年一遭與人間緣盡，便可心安皈依佛前燈下。

對此他並無多少想法，佛修之路不因剃渡與否而生波，心安處即是歸處；那麼無論同於眾者或異於尋常，又有何不同？只一心虔誠，又有何憂、又有何懼？

輕步行於叢山峻野之間，木杖輕撥行前路，梵唄輕輕，順風而送，白絲三千因風亂。曦陽葉間落、蟲鳴林靜，只流水潺潺，應和佛法三千。

樓至韋馱趁風而行，尋覓林野間的一花一草、一葉一枝，收集著所有可堪使用的藥草。

雖說他僅是灑掃庭廚之小僧，倒也負責不少有關丹房之類的物品收集；因此偶有空缺之刻，便是外出採尋之時。

寺裡長者曾殷殷叮囑，若遇瘴林即退；因此地含厲帶煞，乃為魔人聚首之地，佛心慈悲，因此不以趕盡殺絕為要，而以共存之勢為心。所以若遇瘴厲則退，兩不干犯。

他謹尊長上之言，多年來未曾擾犯此地另一生靈，若遇有瘴氣之息，立刻合掌躬身而退。

然而今日風裡息氣莫名而來的血腥氣味，卻令他光潔眉心微蹙半分，因而顯得額間銀珠更形透亮。

他不喜見血腥殺戮，此深山林野除卻群獸爭食外，亦少有屠戮之機；那麼，這般腥味又是從何而生？

聞聲辨息，似是出自瘴林之內？樓至韋馱片刻忖思後，決心一探究竟。畢竟雖說人魔有別、厲族亦非是常人可干犯的種族，然若有事發生，暫為權宜之計亦無不可行之。

佛願渡天下眾生，又豈有分別心？

當想即行，木杖一提、氣勁立沉三分，樓至韋馱封七竅、閉六脈，幾下踏步便欲往濃煙漫佈的林間而行。

然未走幾步，打斜裡伸出的一隻染血臂膀卻阻了他的腳步。

「和尚我見多了，沒見過這麼笨的。」

懶散語氣裡，猶帶三分嘲諷。樓至韋馱防備心未卸，及時退了三步之遙，堪堪避過一襲白衫被血氣染污之機。

「你是何人？」

音質清亮，不懼不憂，僅是如水剔透，穩聲詢問。

「要人報上姓名前，是否得先自報名號？」

男人收回手，瞥了眼他一身白衣僧袈如雪，心下也瞭然這人斷有非比尋常的愛潔之心，才會從頭到腳都白得一絲不苟、乾乾淨淨。

而他的問話也不過是刻意刁難。畢竟防人之心不可無，更何況是在此無名山中出現的？是人是妖，皆難以分辨，又怎能輕易託信於人？

「小僧樓至韋馱，你呢？」

面對男人唇邊惡意微笑，樓至韋馱神色不動，一如尋常地應和著他的提問。這反倒讓那一身是血，卻又不見傷者之態的男人揚起了粗濃的眉毛，細細觀察著他臉上所有，鉅細靡遺地探究目光未讓他擾動半分，僅是心定回視。

「膽敢以佛教護法神之名為僧號，你師父倒挺大膽。」

「名姓不過世俗紅塵，何必在意？若能得證大道，又何須在意誰承了誰的名？只是魔倒也不若世俗描繪如此狂妄無知。既懂佛門之事，倒也有點見識。」

聲平而淡，不見喜怒不見諷。

「有意思。你跟其他僧侶似乎不大一樣？」

「有何分別？有何不同？不過一副皮囊、一個名姓而已。尊駕尚未回應吾先前問題，且、何以此地血腥之氣如此濃重？是否有人傷亡？」

未被他過分專注的打量給擾了心神，樓至韋馱平靜地再次提聲詢問。

「不過是一群小妖小魔妄想入界侵擾、貪圖至潔至穢之地以養息，被我隨手教訓一頓罷了。至於我之名姓，你不妨猜猜。」

扯唇給了一抹惡意微笑後，男人即躍上近旁樹梢之間，留下平靜注視他身形矯健地穿梭瘴野林間。

透亮如金子一般的眸光僅是沉沉注視那有意戲弄的背影。隨即唇啟、輕聲：「幸會了，厲族王者．天之厲。」

音隨風送，耳力極佳的他輕易便聽聞一聲重物墜地之聲。唇邊笑容清淺，猶如曇花一現，轉眼即過。

今日天方好，山林處處新。

[ 此帖被莫莉在2017-05-20 13:43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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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川凝楓

倚箏天波觀浩渺，蒼音掀濤洗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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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4-10-18 23:4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回樓主(莫莉) 的帖子

樓主好文采
一看不由得目不轉睛
再看下去不禁連聲叫好
如此文筆如今才見得當真相見恨晚
感謝餵食期待日後更多力作誕生加油^^

退一步化如今不如意為天空海闊
讓三分消昔日難為事成過往雲煙

頂端

莫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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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

2樓發表於: 2014-10-20 13:0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近日來，本是平淡無波的禪修日似乎莫名熱鬧了起來？說是熱鬧，也不過平日往來山寺之間的路途上，多了個非人存在的跟隨。

只要他一出寺門，似乎無時無刻便能瞧見那抹屬於厲族少王的行蹤。

他不以為意，僅是循著以往習慣完成自身份內事；無論挑水打擔、採摘藥草以充藥房之需。

而那不屬人界的厲族人亦只是遠遠隔著道距離，雙臂環胸地觀察著他的一言一舉；既不靠近、亦無多餘行止。既是無礙於日常，他倒也隨他而去地安然自在。

然不知是他的視而不見或視若尋常的態度擾得他莫名起了打破這般平衡的興頭，因此在彼此相安無事地持續了數日後，那人開始有了動作。

挑著擔子至溪邊打水的他如前些日子般一眼便瞧見不知何時已早先一步等在溪畔的黑影，神色如常踱至溪處準備將擔沿兩側的木桶子裝上滿盤水。

就在他盛滿水、欲挑擔而起之時，那本是立定眼前的黑影不知何時已站在身側，只要一個伸手便可輕易碰觸的距離。

淡淡的不悅掃過眼底，樓至韋馱神色未變，瞬間拉開兩人近在咫尺的距離，一下子退至三步外；手中的擔子不曾晃動，連帶木桶裡的水同樣平靜無波。

「身手不錯。」

雙臂環胸、支掌撫著下巴，身著一襲深灰色戎裝的天之厲眼見樓至韋馱如此靈敏迅速的反應，不由覺得感到興味又好奇。

「過獎。」

輕聲漫應，毫無與之閒談之心；樓至韋馱謹記每日必行功課，因此挑起了水擔便欲循來路迴返山中寺。

那人倒也知趣地未攔阻他行進的路，僅是一路跟隨著，間或嘖嘖有聲地碎語幾句；但凡世間諸多言語憂煩，皆因人心生起；不以為重、不以為中心，便無所在意。因此雖是耳入叨叨絮語，於佛修者而言卻也僅是如尋常風拂而動無所覺。

覺察到自身行為未獲得相應之態，天之厲一個閃身掠馳而過，便欲抓住他臂膀捉弄使其停步而下。

然手勢方動，載負木桶的扁棍便迅速抽出、退回，朝他肩胛狠力一擊！

「嘖，真狠！摸摸也不行？」

「吾不喜髒穢與腥血之氣。」

步履平穩一無所動，樓至韋馱眉目間一片平朗，只出口的話語帶了少許難以察覺的嚴肅。那雙映於曦陽下猶如透明的眸子僅是稍稍瞥過旁側人一身勁裝打扮，便不再多所停留。

「手腳俐落出招快、有潔癖碰不得髒、眼色分明剔透。那禿驢滿屋的山中寺能養出你這種和尚？果真奇葩。你挺特別的。」

哈哈大笑，對他出手攻擊的行徑不怒反笑，天之厲益發覺著眼前這人十分有趣。雖與其他僧眾一般對非我族類保持距離而不干犯，卻又不似那些墨守成規的禿驢死腦袋。

「特別？特別笨嗎？」

淡淡回以一句初見之時那人給予的評價，樓至韋馱並不在乎自己在其他人或魔口中是何種形象。

三千世界，表象為虛，唯心而實。

「咳。」

同樣憶起自己當時最初的評語，天之厲輕咳一聲以掩飾當時僅為嘲謔意味的心思。

「我頗為好奇，何以你不會認定我為山裡長駐的小妖小魔，而輕言斷定真實身分？」

刻意轉了個話題，實則乃為最欲得知之事。一開始，他不願表明身分，多少是有捉弄意味，卻未想這人輕易道破他刻意不言的事實。往來縱橫此山已久，姑且不提久居於此的僧眾，就連擅闖而入的小妖小魔皆不識他之真身，何以他識得？

「師者傳道授業之功，日日弗敢忘；且以心觀世間，事事皆清明。囿於表象便易陷於囹圄而面目不清，吾不為也。」

眉目低垂，謹言而出，彷彿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一件事。

雖未曾所覺，然聞者已聽出兩三端倪，何等自信方能有此感悟？

指端摩娑長了些許鬍渣子的下頷，天之厲瞇眼瞧著那步伐始終如一，堅定異常的白影，不由得發自內心笑了起來。

異誕之脈，瘴林深處中未有外族人跡踏至的厲族聖地，亦是元厲生身之所。一片廣闊湖泊之中，載浮著一塊經年累月沖刷而成的沙洲。厲族初代元種皆是長居於此，餘下的便四散分佈於林中各處。

今日，一如往常那般於燃著篝火的四周，有個不成形的圓，或站或坐之人皆以篝火為中心散開，約莫七、八個人不等。

「大哥近來似乎少見其蹤？」

排行最末、一身紅衣紅髮、臉蛋稍嫌稚氣的少年以木枝撥弄著火堆時，忍不住向一旁狀似百無聊賴因而玩起自己一頭水白色頭髮的青年。

「大哥近來行事確實有些古怪。有一次我找他談族內事時，隱約嗅聞到他身上有一絲和尚味。」

比剡冥稍大一些的魈瑤也忍不住說出自己前些日裡的發現；誰都知道厲佛不兩立，畢竟厲族也是魔之一支。只是這山裡寺的老禿們選擇與他們共存而互不侵犯罷了。如今自家老大哥卻染了佛味兒，這豈不是荒謬？

「族裡人也曾見過大哥似乎在瘴林與佛鄉交界處與一名帶髮修行的僧者一起；雖說二人離得有些距離也無甚互動，卻仍是需要關心注意之事。」

排行老三，與剡冥同樣一身紅，唯獨髮色雜了些許金白色的魑嶽微皺了皺眉，吐氣的同時也不忘發表自己看法。

「身為一族之王，他太輕責了。」

元厲中唯二女性之一的劫塵邊拭著自己寒光閃爍的長劍，邊以淡然至近似冷漠的語氣說著。瞭解、熟悉她的人自是能感受到其語下的關心；然不懂她的人卻會將這番話視為以下犯上。

因此此言一出，有人點頭、有人不悅，卻也沒針對此發表其他看法。

「這會不會是佛鄉出的計？畢竟厲族以元種八厲為首，更以厲王為帶頭者；雖說兩邊互不干犯已有百年以上，卻不代表事情未有所變。或許他們有意一舉剷滅我族；找個人去探探這事，莫讓大哥中了佛鄉的計。」

眾人沉默良久，一身綠衫、眸光犀利如蛇的貪穢才慢慢吐出了這般猜想；只見聞者莫不一副恍然大悟之態。

「說的也是。眾人最近多提防些，能跟著大哥就跟著，跟不了也要多派幾個眼線注意著，隨時注意回報近況，以免被佛鄉那群人給端了去。」

鰲天此話一出，只見眾人皆是點頭稱是。篝火下，一群厲族眾的心思便在諸般感受下漸漸熄去。

少了領頭人的聚會，總是顯得缺了點味兒。

靜夜無聲，深山之中只聞鳥鳴蟲叫，一燈微火在窗，眾僧皆已睡下，唯獨那身白潔身影仍在自個兒禪修室裡就著微火細讀。指尖點在書頁之上，逐字細細咀嚼消化。

「負業修行，以殺渡航，背萬劫以成佛，聚萬千罪孽於一身、擔諸事萬果……」

佛說因由總為果，人間諸多罪惡皆因貪欲而起，故有斬業負罪使其重生一說；惟此修行需承擔地獄無上業火、聚萬千罪孽成至淨佛體；能負業千罪而本心守持者難，故願意擇此一法門修行者稀矣。

然而修行之路於他，萬千法門皆無礙，若已擇定便是順心持意而行。收他入門的師父曾因他之抉擇而感慨良久，卻終是順他之意。他無悔、亦不懼，修行之途上縱使寂身一人也無妨。

靜靜讀完指間所握卷冊、又默念了數遍佛懺經文後，他舒了舒眉眼，抬頭望著窗外一輪明月映照枝葉斑駁的夜影。卻未想及撞進一雙不知已沉默注視他多久的深沉目光中。

「你倒是不怕死的闖入了寺院裡，不怕壞了彼我雙方心知肚明的不成文約定而引來征伐嗎？」

吹熄燭火讓整間禪修室陷入黑暗之中，窗邊清影卻無視黑暗的直與那雙夜中發亮的眼神遙遙相對。

天之厲愜意地屈腿坐在粗厚枝幹上，毫不在意他的發現，反倒以放肆的目光打量沐浴在月華下，顯得美得不似真實的清影；嘴角因他的問話而高高翹了起來，絲毫不因他話中的可能擔憂。

「世間唯我，哪裡不可進？僧眾寺院亦擾不得我前進之路。只是我說小和尚，你竟然選擇負業修行啊？這可是一條艱難道路。」

「有心有何難？倒是你，來此何事？總不會是為了觀察吾。」

微風淡掃他披垂而下的銀絲三千，如水溫潤又似玉石清亮的聲音極輕地詢問著，不動如山的眉眼無所懼地未曾調開他益加放肆打量的眸光。

有些著迷地看著那被夜風撩起復落的銀髮，天之厲對他的問話倒是大方坦承了去。

「我的確是來找你的。這幾日你沒出寺院山門？」

「這倒是讓吾受寵若驚了。厲族王者竟會在意一名名不見經傳的僧人動向？你究竟意欲為何？」

口出驚字，面色卻淡然如常，僅僅微揚的唇角顯露一絲笑意，似是對來人的不明心思感到有趣。

人魔妖對他而言皆是眾生平等的存在；佛修，只為消世間諸惡業障，無礙於與誰共處、與誰論交。緣起則順心、緣滅亦無憂，世間自有因果來，妙法禪道悟中求。

「因為你讓我感到有趣，比起那些清一色吃齋念佛不識趣的老禿驢有趣多了。至少比起打那些擅闖入山的小妖小魔來說，觀察你這事比較有趣。」

說實在的，天之厲也說不上來自個兒為什麼就是會想要找這個看起來總是不笑不怒，對待什麼事都淡淡的人說說話。明明今兒個是族裡八厲聚會，但數日不見，他確實想他了。反正佛寺裡的聖潔之氣於他無礙，因此就竄進來尋人了。

「隨你。夜深，少陪了。」

不置可否聳肩，樓至韋馱將窗邊桌上的典籍收拾妥當後，便欲關窗睡去，以便明日晨起早課修行。

「喂，等等。」

看見那人快要將窗子關上了，天之厲連忙叫出聲來。

只見闔上扇窗的手頓了頓，不明所以地望著出聲阻止的他。

「我說，你怎麼都不笑不怒不憂不喜的，難不成是面癱嗎？」

照例以帶著繭的粗厚指頭摩娑著自個兒的下巴，天之厲沉吟半晌後，終於面色凝重地問了出來。

聞此疑問，樓至韋馱眉尖輕揚，默然回視以對，須臾，一抹淺淺笑花躍於唇角之上。

而後只聞一聲噗通，坐於樹上的人竟一頭栽進了樹下一窪栽著浮葉蓮的水塘之中。樓至韋馱雖覺有些奇怪，仍是關上了窗，逕自睡下。

只留下那在水塘裡坐起的人，頭頂蓮葉一片，莫名地覺得自己腦袋有些發暈。

「一個男人，還是一個和尚笑起來這麼美是怎麼回事啊？比我還妖孽！不成，他還是不要笑的好！這小和尚太可怕了，我竟然為此感到頭暈！」

撐起一身的溼漉漉踏出水塘，天之厲覺得會認為一個和尚很美的自己腦袋一定是壞掉了！

諸物無常，唯心常在，一花一草一葉間，俱是人生處處禪。

行畢晨起早課，樓至韋馱順著僧眾退至後院丹藥房處，準備每日必行之整理藥草之舉。

他的生活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便是在修行與勞動中而過；從不因多了誰或少了誰而有所變動。即便數日夜前那猶因年少而不知天高地厚的厲族王者狀似宣誓般，說了要觀察著他後便消失無蹤，也不是需要擱放心頭在意的事。

就只是記得，而後漸漸就會淡去成往日一抹曾經的記憶，這便是因緣。

本就平靜的心，縱使曾經起過一絲細微漣漪，終在持續不斷的搗藥聲中漸漸寧定、沉寂。

樓至韋馱專注於指掌下的工作，鼻端嗅聞著屬於藥草的特殊清香味；偶時以指沾了些許粉末微嚐，確認所磨程度是否足以用之入藥。

整間丹房安安靜靜，寥寥數名僧眾各自於負責的區域裡埋頭工作；誰也未曾發出不必要的聲響。

忽爾丹房一角忽現軟糯孩子音，打破這本是安寧祥和氣息。只見二名小沙彌打扮的男孩子跑了進來，直接奔到樓至韋馱身側。

「師兄，師父讓我跟你說，後山那片菜田近日因野獸侵擾而少了些許收成，在下一次收成來前，恐有糧食缺乏之虞，要你帶我跟釋明至山下採買些菜葉回來以應急。」

臉圓眼也圓、看起來年紀較小的那個直揪著樓至韋馱的衣角，一邊樂乎樂乎地說著剛剛自師父那裡聽來的話。倒是一旁同樣一身白淨而長相斯文的小沙彌則只是微笑著安靜側立一旁，由著圓臉小沙彌出聲。

「吾明白了。」

不著痕跡地拉開小沙彌扯著衣角的手，低頭望了望沾了些許塵泥而髒污了的白衣，樓至韋馱幾不可見地微皺了皺眉，卻又神色如常地拿著巾布仔細擦過小沙彌弄髒了的雙手。

圓臉小沙彌樂乎樂乎地由著師兄幫他擦手，一邊朝靜立一旁的同伴擠眉弄眼地好不開心。

確認小沙彌手上無一絲髒污後，樓至韋馱放下巾布，信步至一側朝丹房裡的人低聲交代數句後，便行至門邊，側身朝那還停在原地的二人喊著。

「不是說要下山，動作恁得還如此緩慢？再不走天可就黑後了。」

拿著出山門必備的木杖與竹簍，他慢聲說著，隨即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立在原地的圓臉小沙彌見狀，立時快步跟了上去；而被稱為釋明的那個，則是安安靜靜地以著同樣快速地腳步跟上，出門前不忘腆著臉朝室內眾位師兄點頭以示歉意。

秋日氣清爽，斑駁樹影映在通往寺外的山路上，襯著一前一後離去的大小身影，曦陽暖暖當空照。

天之厲近來覺得心情非常悶，原因無他，就在於他已數日未能孤身一人離開厲族領地；由於身邊總是有人跟隨，因此就算他想去找那個讓他感興趣的小和尚鬥嘴，也因有了跟班而作罷。

一日、二日，他還覺著無甚緊要，畢竟他是厲族王者，雖說尚年少而定性不足；然而該負的責任，天之厲自認自己可是未有半點懈怠。但日子一久，他便開始覺得不痛快並且納悶著怎麼最近老有其他同伴跟在他身邊？他又不是三歲娃兒。

「剡冥，你今日無事可做嗎？」

每日當天之厲決心溜出厲族禁地時，打開門便能看到任何一名兄弟站在門外，似乎算準了他正要偷溜出去那般。最常看到的是魑嶽或貪穢，近來倒是剡冥與咎殃最常出現，或許是因為魑嶽他們下山去辦理族裡事，無暇抽身之故。

被點名的剡冥先是愣了愣，而後搖搖頭表示自己還好；未曾對此間疑問發出一字半語，逕自沉默寡言。厲族之中，就他的話最少，向來唯命令是從，少有個人意見；因此當眾人皆同意近期隨時都要有人跟著大哥，他也就順隨自然地配合。

看了剡冥一眼，天之厲自覺自己問錯了人，想也知道問八厲中最老實的剡冥，得來的永遠都是沉默；因此他默默撓了撓一旁的粗木樹幹後，逕自邁了開去，決定發洩一下不知名的情緒。

其實身為族王的他，此時應該在族老的訓誡下專心學習當個優秀的王才是正確；然而內心莫名升起的煩躁卻讓他片刻也待不住地只想往外跑，跑到有那個小和尚在的地方。

「大哥，你若打算將腳下的地踏平，直接同我說一聲就好，火輪戩願意為你效勞。」

默然看著在他面前走來走去無數次的族王，剡冥在眼花之前終於忍不住開口說了第二句話。

天之厲突然辭窮的不知該怎麼接下去，面對剡冥如此認真且彷彿只要他一聲令下便絕對會執行到底的表情，他真不知道該不該給他一個獎勵或是揪著他的衣領要他學著看重點，別老將焦點給模糊了去。

最後他決定當什麼都沒聽到的繼續在瘴林裡繞圈子，努力尋著縫隙溜出厲族領地，順便外出透透氣。

正當天之厲腦子裡不斷想方設法地轉動時，瘴林之外，一聲淒厲的吶喊震飛林中驚鳥無數。

然而令天之厲從不以為意到專注傾聽這尖嘯銳利之音的，不是這乍然響起的聲音裡帶有多大的憤怒與驚懼，反而是他脫口喊出的名字，引走他全部的心神。

樓至韋馱！

此名一入耳，未及思考、也忘了剡冥還跟在身側，天之厲猛然提足厲元化光而去，只見光影一閃，眼前哪還有個影子來？

來不及阻止的剡冥只能愣愣望著老大哥掠風而去的背影快得讓他望塵莫及，最後消失在林外曦光明媚的風景裡。

來往山裡的道路，一如以往的上山下山，本以為就是如此尋常的一日，看著師弟們揹著小竹簍子，裡頭裝滿了山下市集裡採買來的蔬食鮮果。樓至韋馱讓小師弟們走前，自己壓後的護著他們一路走在回寺裡的山徑上。

然而，突來一陣蔽天黑幕，讓他瞬時一驚，立馬搶前一步，木杖橫身以對！

一聲鏗然，莫名而來的黑霧中伸出的利爪劃破木杖，留下五指深深刻痕。

「放肆！」

指拈佛印舉掌相對，樓至韋馱內力催發，一掌震退襲擊而來的妖魔！

尖嘯淒厲，黑霧雖被擊退，卻又再度逼進；樓至韋馱抬手護住身後二名因突來之襲而驚呆了的二名師弟，單手對抗這攻勢凌厲的莫名妖物。

圓臉小沙彌驚愕過後，立時怒吼：「不准傷我師兄！」

「停步，不准靠近！」

小沙彌欲衝上去，樓至韋馱察覺背後有異，立時回頭低喝一聲，一旁回過神的釋明立時抓住小圓臉的手。

「釋念，師兄正在努力，不要添亂。」

眉目清朗的釋明用力拉住釋念的手，努力安撫著他想上前的心思。

釋念看了看眼下情況，也知曉自己能力不足以抗魔；因此只能乖乖地被師兄護在身後，乾瞪眼地看著黑霧裡的妖魔對自己敬愛的大師兄不斷攻擊。

「樓至韋馱！名不見經傳的小和尚膽敢阻我前路！」

妖魔身影幻化莫測，卻屢屢被樓至韋馱抵擋而下；雖是單手對敵，卻絲毫不落下風。佛法掌氣之精進讓黑妖氣得咬牙怒吼，欲食孩童精氣，卻前進無門，不由得出手更加兇殘。

「無知妖物，樓至韋馱斷不可能讓你在此造業殺生！況乎吾門弟子豈是爾等足以侵犯！」

凜然不可侵之神態、白髮翻揚之聖潔，此等莊嚴法相與嚴厲之辭，在在讓黑妖益加憤怒。

只聞黑妖尖嘯一聲，倏來愈多黑霧聚氣而成無盡妖物。

「撕了這臭和尚！」

群妖齊聚，四面八方襲擊而來；樓至韋馱心下雖凜，然面色鎮定恆常；指間木杖揮灑自如、掄轉成圓一一擊退四方來襲；口誦佛語、沛然佛氣溢散而出，在其與師弟身周形成一障壁，斷不容妖魔得手。

然勢單力孤，樓至韋馱縱然佛法精深，終究根基仍淺；不多時，聚力成形的障壁漸趨薄弱，手下攻勢亦益發失力。

就在逼命危急一刻，至絕厲王之氣襲捲而來，壓得群妖拱服、壓地不起。

「找死！」

匆匆趕至，天之厲眼見當下情景如廝，樓至韋馱衣角一方不知何時被黑妖撕破，斑斑血跡在白皙的手背上令人觸目驚手，頓時勃然大怒，一揮掌，氣勢震天！

群妖雖眾，終歸是小妖小魔，豈敵得過厲族王氣之侵？一掌橫掃而過，莫不力有未敵而四散飛出。而為首攻擊的黑妖見狀，肝膽俱裂正欲趁隙脫逃而走，卻被一手掐住了咽喉。

「無知小輩，竟敢在我地盤上鬧事！即便天容你，我也不容你！」

手下聚力而發，一掌斷筋裂骨，黑妖頓時萎地化成一片黑霧，永世不得輪迴。

「你下手太過。」

在天之厲莫名現身相助後，便被師弟們護著躲到一旁的樓至韋馱不自覺眉尖微蹙，對他下手的狠勁不甚苟同。

「不除他，你往後有得好受！自己一人之力不敵，何必強自逞能？」

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天之厲被如此一說，只覺好心沒好報；卻又在看見他手背上的傷口時忍不住咕噥一聲，左右張望下，逕自撕了自己的衣襬。

「手拿來。」

「嗯？」

莫名所以地望著他，樓至韋馱不甚明了他此話何意。

「包紮。」

頓了頓，樓至韋馱平靜開口。

「不用，多謝好意，此傷吾自會上藥，勞你出手相助已經欠了一回人情。但佛厲之間，還是能分清便分清的好。」

「難不成救了你的我會吃了你？血都流成這樣了難道你要一路滴回寺廟，然後嚇壞那群老禿？」

不再等他主動伸手，天之厲自顧自抓過他的手，無視他蹙眉掙扎的想要甩開，單掌緊緊握住那染血的手背，用力將那礙眼的血跡給抹乾淨後，俐落將布纏在他手上做簡單的包紮。

一旁兩名小師弟緊緊跟著，雖是感激於此厲出手相助，且師兄與其似是舊識；然見他輕薄師兄，圓臉小沙彌便不斷用眼神刺殺眼前這帶有強大魔氛的厲族之人，不為別的，單就是為了自個兒師兄那皺眉的神態。

「小毛頭，瞪什麼瞪？眼睛都要凸出來了。」

瞥過那個護師兄心切的小娃兒，天之厲冷哼一聲。手上更是刻意地抬了抬，讓小沙彌氣呼呼地瞪著那死抓著師兄手不放的惡徒。

「夠了。」

待天之厲在傷口處打了個結後，樓至韋馱迅速抽回手放至身後，再不讓碰觸分毫。

眼見傷口已妥善處置，天之厲倒也沒對他這舉動有何意見，只是聳了聳肩。

「最近諸多妖魔來到山裡，奉勸一句，你若要下山，少帶他們出門。妖魔最喜歡吃小孩子了，因為肉質夠鮮美。」

「何以近來妖魔齊聚？究竟所為何事？」

收拾好自己的情緒，樓至韋馱平靜詢問這似乎知道某些事的厲族之王。

「詳細情況不知，還在徹查中；所以這陣子你們少出門，就算要出門至少也帶幾個有用的和尚，否則妖魔一聚，勢單力孤最是容易犯險。我是不知道你實力如何啦，但以寡敵眾向來不是聰明做法，我相信你沒這麼笨。」

不意外地得來一個投視，天之厲內心暗笑這人怎麼連生氣都這麼平和？不知為何，他有點想看這人瞪他的模樣。不過當下非是逗弄的好時間，畢竟這人還傷著呢，真玩下去怕是被說欺負傷患了。

「咳，妖魔既退，你們快回去。否則天色一暗，怕是聚來更多。」

「無論如何，還是感激你的出手相助；有機會，吾會償還此份恩情。」

樓至韋馱淡聲說完後，便領著小師弟繼續前行；山門近在眼前，歸途之路不遠。

始終看著他離去的身影，天之厲不免低聲咕噥：「誰要你還？我才覺得自己奇怪，為什麼要救你呢，明明就是討厭你佛氣滿身的味兒。」

撇撇唇，而後輕聲一喝。

「剡冥，出來。」

只見方才被他拋下的剡冥不知何時已來到，在他的叫喚中慢慢自隱藏的樹林後踱出。

「大哥，自古佛厲便是對立，你不該救一名和尚。」

瞥了眼地上留下的一些血跡與灰化的黑影，剡冥慢吞吞地說著。

「我自有分寸；況且這些小妖小魔近來頻繁鬧事，不給點教訓怕是要爬到厲族頭上來了。」

負手而立，天之厲背對剡冥如此說道。他當然知道自己出手不對，但做都做了，不然還能怎樣？

「需要兄弟們幫忙嗎？」

靜默了下，剡冥再度開口。確實他也覺得近來山裡群妖聚集的情形愈來愈嚴重，恐怕會有大事發生。

「不用，暫時靜觀其變，先查出這群魔究竟打的什麼主意再說。」

「嗯。」

眼見天之厲邁步往瘴林而行，剡冥又瞥了下地上留下的絲微血跡，不知為何心裡有些不安。然而…看了眼面前厚實的背影，剡冥又覺得是自己多想，因此搖搖頭，摒除雜思後，快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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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川凝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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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4-10-20 2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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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吐嘈令莞爾一笑
可見文筆之足
角色之風采相當鮮明
這一點頗讓人激賞
期待未來陸續的新作^^

退一步化如今不如意為天空海闊
讓三分消昔日難為事成過往雲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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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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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14-10-23 1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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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雲壓城城欲摧，隨著時日推移前行，山裡的魔氛益發濃厚；即便寺裡清聖如常，然只要稍離了寺外山門遠些，便容易遭到妖魔攻擊。因此數日來已有不少因要務離寺的落單武僧抱傷而回，以致丹藥房的存藥面臨前所未有的缺乏。

翻著佛書，樓至韋馱一方面默記書中字句，一邊分神想著近些日子以來的狀況。此事已嚴重到佛尊親自下令，除高階具有除妖能力的武僧得結伴出山門外，其餘人等皆需留守寺內，以防再有人因外出而遭遇不測。

然而問題根源若不善加瞭解並根除，此事恐將維持一段時日；畢竟至潔之地必生反極之穢，而穢氛足以養妖。事情拖愈久，將愈難以解決。

「究竟是何樣事物吸引了那群非原種魔物前來？事有因果，必然有著什麼樣的可能存在，才導致現今此般狀況。那名厲族少王，現下不知又對此事有多少瞭解？該找個時間去問問否？」

除卻妖魔肆虐一事，另一件尚令樓至韋馱掛心的便是連日來極不尋常的地動。天有異象，盛世定有明君、亂世必生妖孽；他亦知曉後山隱藏著一個不欲眾人知曉的禁地。那是千年前佛祖曾降魔封印之地，故名伏魔巖。

推測近日種種，伏魔巖不尋常的震動與近日來突然倍增的群妖數量，是否為因果關係？畢竟封印之力若趨緩弱，鎮壓其下的上古妖魔必當復出，若兩件事互為表裡，那麼一旦封印破，屆時群妖橫行，豈不死傷無數？

他或許功力與修行尚且不足以應付強大的妖魔，然而至少可以先行探清異變所為何來，好讓佛尊能夠及時尋思應變之法，以免妖魔亂世禍及無辜。

思及此，樓至韋馱再也無法淡然處之。只見持書的指節稍緊了緊，隨後似是做了何樣決定，便將典籍仔細收妥至書櫃後，持木杖、佛珠，轉身踏出禪修室。幾下輕縱飛點，人已消失在寺院內居。留下一扇半掩門扉隨風輕晃。

看著各處厲族探子搜集得來的情報，天之厲陷入兀自思索的狀態。一旁候立的剡冥覺得有些不甚對勁之處，卻因不明原由而按兵不動。由著厲族王者一而再、再而三的翻動著薄細的草紙上傳遞而來的消息。

最後只見天之厲猛然一個運勁，手中火光乍現同時，密報已瞬時成灰，不留半點餘跡。

「剡冥，好好守護異誕之脈，我出去一會兒。」

語甫落，天之厲便迅速化光離去，連讓剡冥反應的時間都來不及。正當他回過神想追去之時，一道掌勁不偏不移落在他腳邊，明顯威脅他不得跟上。

剡冥猶豫之間，便已失卻先機；苦惱的是，接下來他該怎麼跟一眾兄弟解釋老大又跑了？為什麼總是輪到他時，老大就會出狀況讓他被眾兄弟圍剿呢？

不善言詞的剡冥只刻只有想撐頰嘆氣，怨念自己沒有三哥、四哥好口才的福氣。

站在地面隱隱震動的伏魔巖邊，樓至韋馱一身白金紗衣逆風翻揚，身後緊束絲縷白髮亦隨之飛起。竹杖拄地穩住身形，以佛氣於周身形成一層障蔽成為阻隔，以防伏隱於身周的妖魔突然欺身靠近攻擊。

他功力雖淺，然因受發願承載諸多惡業於身而仍一本初心、虔心向佛所賜，惡業加身反倒成為催化他佛氣更盛的動力之源。因而少說還能撐個一時半刻，於他探查詳情有所助益。

殺一人若能救天下人，他向來不會因此畏懼。有所捨方有所得，拯萬民於水火，那屠戮沾血又何妨？求佛之初，他便已在師尊面前立下此宏願，一路行來至今，偶爾下山為救眾生而兵刃，他仍從不覺悔。

地藏願無間之間唯一人，而他宏願立救千萬人於水火之間；各人淑世之念不同，所選道路亦不同。

思及同樣在求佛之路上努力前行的友人，樓至韋馱淺淺一笑，如春風化開消融無盡寒霜冰雪。

較他稍晚一步而來的天之厲甫一站立定位，甫見這第二次微笑之態，剛站好的腳下差點一個打滑就滾落深不見底的暗谷之間。

聞身側異響，樓至韋馱警覺回望，卻見一臉懊惱的天之厲正努力穩住身形，不讓自己朝身後落石紛紛的無盡黑暗仰倒而去。心中不免疑惑，卻未顯露半分於臉上。

「你怎麼了？」

語氣仍是淡泊如斯，彷彿天生沒有起伏一般，卻如珠如玉，悅耳已極。

「沒什麼。」

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天之厲沒好氣地應了聲。總不好同這小和尚說自己第二次看到他笑，所以差點被迷到仆地了吧？那也未免太降他厲族之王的格了！

「你這小和尚當真不聽勸。不是告訴你別孤身犯險嗎？竟然還跑來這裡了？不自量力也不是這麼送命的。若成千上萬的妖魔攻來，我看你怎麼死。」

突然想到他為何會在此的可能原因，天之厲差點忍不住想掐死他的衝動，因此出口的言詞間不免帶了些淡嘲。

樓至韋馱聞聲倒也不惱，反倒似笑非笑地凝視著那看起來有些惱的厲族人一眼，而後輕聲應道：「多謝關心。吾只是前來探看並無不適之舉，想來群妖也不至於在此地蠢動才是。」

伸手指了指此地聖氣沛然之處，樓至韋馱多少也有幾分把握；縱然伏魔巖封印之力減弱，然而佛氣仍存，群妖縱然有心蠢動，礙於他佛氣加身與身周聖氣之助，要動手自是需先衡量再三，而他所掌握的便是這半分遲疑。

只是正要深入探查之時，此厲便已前來。冥冥之中似有所注定？樓至韋馱不免多看了眼前人幾眼。

平常被人仰望慣了的天之厲，卻因被樓至韋馱不閃不避的澄淨眼眸看得不自在了起來；於是不免動了動，側開身軀避過他的視線，忍不住輕咳幾聲：「看什麼看？」

話一問出口，他竟覺自己隱約有幾分期待。然而是期待什麼？心中彷彿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不知不覺間滋生起來。而他過分重視這個小和尚，也脫出他所能理解的範圍了。

「在想，你身上是不是有吾想知曉的答案。想必你十分明瞭，吾迫切想知曉近來異象頻頻的原因。因此能否請王者告知，群妖齊聚之因是否與伏魔封印鬆動有關？」

毫不忌諱地出口，樓至韋馱坦蕩的無一絲猶疑。

聽到此般回答，天之厲說不清自己心下隱約的失望是什麼，卻也刻意忽略著回望樓至韋馱澄明如鏡的眼神，應著他的提問。

「一半一半。封印千年的妖魔若是重出，對妖魔之族必有所助；但另一點原因在於地藏王佛身即將前來於此渡魔。群妖間有傳言，一旦啖食地藏王佛身，即可脫妖成仙，所以於此隱身暗處的妖魔中，不少是抱著成仙意圖前來。」

說著密探得來的消息，天之厲倒也不隱藏地說著；畢竟他是長居於此的厲族之王，若上古妖魔現世，必當影響厲之一族的生存空間。而他斷容不得此事發生，因此倒也樂意與這有意摻和之事的小和尚據實以告。拿不準還能合作呢。

「地藏王？」

心念一動，樓至韋馱再度想起那以捨身渡人為已任的佛修好友。該不會……

眼見樓至韋馱又陷入一番深思，天之厲不免覺得有些酸溜溜地。

「瞧你這模樣，該不會那個地藏王是你的情人吧？出家人可以動情生慾嗎？」

「休得胡言，只是想起一名同為修行途上的友人。你意欲放肆以言詞輕薄吾，吾一概淡然處之；然而吾之友人卻非是汝可放肆之輩。修佛者不動七情六欲，僅因理念相合而相知相惜，並非你所想這般污穢不堪。」

眉目端嚴而起，樓至韋馱鮮少地動了真怒；他無懼世俗流言，卻不願佛修好友因他而被謗一分一毫。

「當真沒半點情意？我不介意你向我吐實的，畢竟我又不是你們家寺裡那群老禿。」

不知為何，天之厲就是執意想探出個虛實出來。

「你若再胡言放肆至廝，那就休怪吾動手教訓了。」

凜了臉色，頓時秀致臉龐面如寒霜。樓至韋馱一雙淨眸直視天之厲，瞳中怒火熾盛，彷彿可在他身上燒出洞來。

心下一凜，天之厲立時討好笑道。

「好啦、好啦，說笑而已。別生氣，我道小和尚怎麼不經說笑呢，來說說正事吧。現下既已知曉原因，我族亦正在思索解決之法，你呢？廟裡那群老禿有什麼應變措施嗎？」

聽到天之厲拉回正題不再胡言亂語，樓至韋馱面色平靜不少。

「此處不宜久留，還是另覓境地一談；有些事吾亦想請教厲族王者一番。」

「那好，我知道有一處地方極為隱密，雖是厲族之處，倒也不受妖魔侵襲窺聽之害。你敢去嗎？」

「汝若有心想助，吾有何懼哉？」

「爽快，跟我來吧。」

語畢，立時化光離去，樓至韋馱心下一思，便也立即跟上。餘下仍舊餘震不斷的伏魔巖上，絲絲縷縷白煙氤氳了一片暗黑渾沌之氣。

瘴氣迷漫、白霧深農，位於樹海最深處的，是向來最神祕且未有一定根基或相熟之人帶領便容易迷失的屬於厲族人的聖地，也是涵養諸厲厲元的異誕之脈，今日卻意外多了一道不屬於該地應有的氣息。

最先發現不對勁的是劫塵，彼時她正依著巨石以流過樹海的溪水滌洗方才習練時沾染上混濁氣息的秋水三尺。而當那道即便不算壓迫，卻仍與厲族聖地格格不入的佛氣出現之時，眉心驟然一緊，人已掠身而出，朝那道異氣所發之地而去。

待她抵達聖湖時，入眼一幕便是厲族王者領著一名白紗僧衣的佛修者站在湖岸邊彷彿討論何事般的專注。

她輕蹙雙眉，正欲發話，肩上卻突來一股壓力使她微微愣愕了下，偏頭所見，便是咎殃那張俊美無儔的臉正對她比出噤聲的口形。

冷眸橫過一眼，不欲順從他的指示，卻未想見咎殃以嘴呶了呶前方，示意她先看清楚再說。

靜下心思，劫塵仔細觀察了下後，方以幾不可聞的震驚神色瞪向前方兀自交談的二人。

大哥竟然在厲族領地內為那名和尚築起氣牆？莫非是憂心瘴氣對佛體有損？如是，身為厲族王者，未免太過重視這麼一介外來者。即便她知曉近來山中不平靜，亦有可能導致厲佛合作的契機在，然而讓互不干犯的他族之人前來，畢竟不妥。

「妳瞧出來了？」

咎殃湊近了臉對劫塵笑瞇了眼，他與其他幾人不同，雖說對大哥帶回一個外族人這事不怎麼高興，但見大哥與佛修者如此親近又覺得頗有蹊蹺。畢竟八個兄弟姊妹相處久了，還真沒見過大哥對誰這般好過，就連說話都放緩了不少。

「一族之王不懂以身作則，實為失職。」

淡聲冷哼，劫塵壓下心頭無數疑問，只應了這麼句毫不客氣的指責。

此話恰好被同樣因外來之氣而引來的魑嶽等人所聽聞，只見魑嶽一臉不贊同的神色盯著劫塵無波面色瞧。

「劫塵，注意妳的態度！厲族王者非是爾等可謗議之人，大哥行事必有他之準則所在，容不得妳放肆！」

對魑嶽來說，大哥便是厲族全體心之所繫，是無條件應該相信的對象；因此容不得任何人說半句，即便是同為手足的劫塵亦同。

「忠言總是逆耳，愚昧之人不足取。」

冷瞥了眼魑嶽怒氣滿盈的眼，劫塵不著痕跡地扯開咎殃不知何時搭上她腰際的手，傾刻退出三步之外。

「你們想怎麼做，與我無關；但若厲族之王有任何危害厲族之事，就休怪我無禮了。」

說罷，便身姿輕靈地轉身揚長而去，再也不去看那稍遠處全無注意他們這方動靜的二人。

「妳！」

即便氣怒滿盈，魑嶽仍只得兀自瞪眼望著那理也不理他便兀自退場的人，身側垂放的雙手不禁緊握成拳。

咎殃倒是不管不顧的朝魑嶽隨便揮了下手後便追了上去。

「劫塵等我。」

白衣、藍衫，前後追逐而去；站在魑嶽身後的貪穢只得抬手拍了拍眼前這明顯氣極的兄弟。

「好了，同為一族之人，我們八個兄弟姊妹又是最親近的，何必為此著怒於心？劫塵也是為厲族好。」

「我知曉她心思如何，但尊卑不分，實為可恨。」

「厲族之天豈是小小地厲可撼？你莫再掛心於此。大哥數日前要我一探近來山裡不平靜之事，正好我想同你商量一下，借一步說話？」

「那大哥……」

話題轉回此事，魑嶽不免憂心地轉向厲王與修佛者所立之處。劫塵話中其實也有幾分道理，大哥從來不曾對誰上心過，卻唯獨對這和尚…似乎有些不同？

「在厲族聖地內，縱然這名小和尚本領再強，也不過是個不成氣候的小禿驢，怎敵得過聚於此處的妖魔厲？放心吧。」

按了按魑嶽肩頭，貪穢一個拉扯便將人帶了開去。

他未料想到的是，當他們一個個走開後，本是與天之厲專注談話的樓至韋馱驀然抬眸望了他們這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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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86)

5樓發表於: 2014-11-02 1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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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結束在微妙的地方
令人玩味
着實有說書人的好文采
期待雙天未來後續
感謝餵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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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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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

6樓發表於: 2014-11-05 0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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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至韋馱其實並不曾預想到，天之厲口中所謂的絕對安全之處，竟是厲族生命源起的異誕之脈，那個傳聞中屬於厲族最為神祕之處。

因此當他隨著天之厲的腳步越過層層瘴林後，抵達一處被群樹包圍、中央卻是遼闊一片、無垠晴空入目即視的碧湖時，他尚且未反應過來此處是為何地。只覺這方天地靜謐無比，卻又潛藏一股與己身氣息極不相容的能量。

心中雖有疑，然既已相信此厲是有心相助，他倒也不多做臆想；反倒是忽而到來的數名厲族之人間的幾句言談，讓他略感震驚。

厲與佛，向來是千古對立的不同族群；即便共生於此山，亦早有默契互不干犯。厲族之人亦是對山寺裡的諸多僧人抱有敵意；縱然不以為敵，也不樂於親近，屬於厲族的謎團一直未曾解開；如今身為厲族的王，卻是信任他到此地步？

瞥了眼早已無人站立的林蔭處，樓至韋馱首次正視面前這個正在向他細說所獲得的所有情報中，可堪用上的所有信息。態度專注的、彷彿不曾注意到這方天地曾經有他的族人來了又走。

縱然他年歲尚輕，然佛尊說他佛根深種、極具悟性，因此早將七情六慾諸如人生苦感之類的看淡；因此遇事而不驚，對己之信仰有所堅持。然此時此刻，他卻仍不免透了些許疑惑。

「你為何如此信任吾？」

微亮的聲音不徐不緩地揚起，打斷了天之厲的所有分析與解說；只見他有些迷糊地望著那個突然問出這麼句話的人來。

「信任什麼？」

剛才不是正談著如何處理那群妖魔與封印之事？話題怎麼突然轉到他不知道的地方去了？

「你應當清楚明白，佛修者與厲族向來對立；然而如今為一封魔印，你卻帶吾至厲族命脈地相商要務。天之厲，如此帶敵輕涉自家陣營核心，你是這般不智之人否？抑或是，你是想藉此自吾身上得到什麼？」

語調始終如一的持平清緩，樓至韋馱無任何質問之心，只是疑惑著厲族王者的真正用意為何。若說僅為共同的威脅而並肩，那至少仍該存有些許防範才是；怎地如此門戶洞開，由得他一窺厲族之祕？如此行事準則，倒教他瞧不清了。

「你一個火候未成的小和尚是能造成什麼威脅？況且即便讓你入了厲族禁地，也不見得就能摸個通透。厲族善於偽裝與心計，帶你來此可不見得是信任，而是要讓你清楚明白就算你知曉了如何進入，亦有可能下次擅進時死於非命！」

終於弄懂樓至韋馱所問為何，天之厲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並語帶恐嚇地回著。

「況且此刻我們有共通的敵人與目標，為防計畫走漏，來此地是最適當之處。畢竟厲族所掌之地，即便存在一些小妖小魔，卻皆屬厲族麾下之魔而絕非來路不明的下等妖，怎麼看都是最適合佈計排策之地，怎地你有意見？」

斜睨著那因他的話而輕抿起薄唇的小和尚，天之厲應完後隨即丟回另一個問題。

「你之話語，吾明白亦知曉了，是吾多作聯想，至此甚是過意不去，真對不住；然而樓至韋馱能為雖不甚強健，亦無可讓人輕瞧之地；厲族王者，你這話，過於放肆了。」

眉頭輕蹙，樓至韋馱先是為自己失言一事聊表歉意，一方面又對天之厲輕瞧他之事表達不悅之意。

「你認定我可能別有居心，我認定你決計破不了異誕之脈的天然迷陣，正好兩相扯平。你確定還要花時間在這無用的問題上討論糾結？」

濃眉上挑，天之厲有型的臉上帶著些許的嘲謔與絲微的不耐煩。他第一次知道這小和尚拗起來這麼難搞。偏生他在意的問題點都很奇怪。

沉默了半晌，樓至韋馱輕輕搖了搖頭，倒也不閃不避地正面迎視天之厲帶著嘲諷的眼神。

「抱歉，事有輕重緩急之分，是吾之過。你繼續說，然後再行商討後續處理事宜。」

「那是當然……」

語未竟，一場突如其來的劇烈顫動讓整個異誕之脈搖晃不已；莫名熟悉的佛氣讓樓至韋馱心中一動，白影些微頓了頓後立即掠身而出。

同樣感應到伏魔巖那方傳來的奇特能量，天之厲未出聲阻止，反倒後發先至地拉過樓至韋馱的手。

「跟我出迷瘴！」

原先的談話便因這意外而來的騷動而阻斷，一前一後急速奔馳著的人此時心中皆只有一個共同的理念。

那便是無論如何，封印都不能在此時眾人皆無頭緒時破開！

躁動的地脈、不斷逸散而出的魔氛。

一身白衣僧袈的佛修者手持金色法輪杖，運勁施力於足下，使己身能夠立直身軀而不至於被這巨大的搖晃給弄得無法站穩。

神態間俱是平和的臉上有著一絲幾不可聞的悲憫，高舉身前的豎立的掌順著他彎身的舉動前傾，低逸出的聲音裡是慈悲的佛誦。

「阿彌陀佛，世間諸惡，以貪為最；世間多苦，以執為本。地藏如來願，又豈忍見蒼生受難？」

蹲下的身軀，攤平碰觸銳岩石面的掌心感受其下傳來的高溫與震動，白衣佛者滿目俱是不忍。

魔之甦醒，只為心之執念；惡之延續，只為數千年來求之不得的絕望。即便昔年佛尊以浩瀚佛法渡魔，仍是消不去深藏心裡的執著。

「何苦緊握不放？」

掌蘊佛氣，螢白之光似是安撫般地凝於石上一點，與其濃黑色的魔瘴互向勾纏、彼此消長。

魔氛似是被這股純粹佛氣所引，稍稍緩下了躁動的力度；然岩縫裡仍不斷飄出濃墨色的煙，彷彿尋找著什麼般。

潛伏於四周的妖魔見擁有如此純粹佛氣的僧者自動送上門來，本欲群起撕裂分食，卻礙於那過於強烈的黑色氣漩而僅僅敢於在四周伏地不動，以免觸怒這即將破封而出、具有強大魔氣的上古妖邪。

然而當僧者似已安撫下那彷彿因尋找未果而躁動不已的魔氛，以致讓地鳴劇震較之前緩和許多時，便有雖仍存畏懼，卻又妄想食佛元而成仙的魔捺不住性子，尖嘯一聲後快速騰飛而上，隨即迅速俯衝而下！

白衣僧者僅來得及回身舉杖擋下妖魔伸出的利爪，堪堪避過險些抓破體膚的銳利；然而背後隨之而來的轟然氣勁卻是慢了一步地來不及回閃。

正當佛修者閉目欲強自承接此掌之時，一道迅急而來的卍字佛印險險化去下等妖魔的濁氣。

「蘊果諦魂，好友！」

隨之而來是一道光影落地，散去護體氣罩後正是抓著樓至韋馱的手匆匆奔來的天之厲二人。

只見樓至韋馱甫一站穩，便立刻甩開天之厲緊握手腕的箝制，迅速移步上前欲與好友一會；然被壞了好事的妖魔偏生又在此時尖嘯而起，銳利的響聲中可聞對其插手而來的行為憤怒非常。

這聲銳叫引起共鳴，激起那群早已散佈四周的妖魔鬧鬨的情緒；即便牠們尚畏懼著佛者身側那頂天立地、傲然不屈的厲族王者，然而食佛的意念早已根植於心，貪婪使得牠們再也不顧一切地蠢蠢欲動。

惡念一旦肆虐橫溢，便再也阻止不了的如同波浪般散開。不知是誰先動的手，只見外來的妖魔中，又一隻急急騰空的身影俯衝而下，目標卻是對準了正欲走向名喚蘊果諦魂的佛者的樓至韋馱。

見同伴不顧一切發動攻擊，讓尚在畏縮的妖魔開始鼓噪起來；而後一個、二個、三個……無數黑壓壓的妖魔鼓動著雙翼、露出銳利的尖牙或血色的眸直撲伏魔巖上那引群魔注意的二名僧者。

天之厲自也是注意到了那群妖魔的貪婪之眼，因此原本分了神去抱怨這小和尚怎的見了好友就忘了戰友一事，也立刻被他拋在了腦後，直接縱身擋在樓至韋馱身前。

「下等妖類，見到我還不懂收斂嗎？」

被無視的憤怒讓天之厲手上再也毫不容情，一招天之冥諦蓄了五成功，猛然朝天轟出，霎時只聞淒厲嚎叫，數名行空襲之計的妖魔還來不及撤退，便被天之厲猛然發出的功力給迅殺無影！

頓時一場混戰於焉展開；雙佛一厲，在佈滿濃重魔氛的伏魔巖上與那群外來的妖邪纏鬥而起。

然而縱使天之厲厲王之威凌駕萬魔之上、即便雙佛佛法修為與武藝不俗；然而終究是根基不足；因此面對這殺之不盡、毀之不絕的下等妖類，仍是讓三人漸落敗像。

其中一名妖魔見對敵三人已漸感不支，便趁隙背後襲擊蘊果諦魂，將之重重伏擊於地！

「噗！」

嘔出一口鮮血，蘊果諦魂勉力以法杖支撐己身而不落跪於地。

另一名妖魔同欲如法泡製地撂倒樓至韋馱之際，天之厲無視朝己撲來的黑妖，硬是將蓄好勁力的一掌揮過，擊斃赤色妖邪，更直衝而上，攬住樓至韋馱的腰便滾往一邊而去，免去他被利爪撕裂的命運，代價則是他背後火辣辣的五爪痕跡！

「天之厲！」

掌心觸摸之處一片溼滑，腥臭的味道直撲而來，樓至韋馱向來無波的神色也不免為天之厲的行為而動搖了些許。

「小和尚，我絕對會被你害死！」

厲族人的體質即便受了傷亦可快速痊癒，尤以厲王體質為最；但看樓至韋馱臉上初現憂色與慌急，讓天之厲忍不住想就此捉弄一下，因此刻意壓低了音，顯露傷重模樣恐嚇著那臉色益發蒼白的人。

「吾不會讓你死，同樣吾也不會讓好友死在此處。」

然而樓至韋馱卻將他的話給當了真，只見他斂起驚慌之色，面上是一片堅定無可撼動的決心。

「喂，小和尚你想做什麼……」

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見樓至韋馱猛然推開壓在他身上血跡斑斑的天之厲，起身便是蓄起全身十成功。

「禪天九定．遍淨曇華釋大千！」

耀眼佛光自他身上幅射而出，刺目得讓眾妖一時不辨方向、不見人影。清聖佛氣更是不斷傾洩而出，讓圍在周遭的下等妖類一觸便炙痛難當，甚有根底稍淺者立即灰化。

然金光雖盛，卻有不穩之象，見紅的蘊果諦魂看出樓至韋馱實是強自撐力，硬是施起自己初初修成而尚不夠火候的九定之式，心下一凜。

「好友，不可勉強！」

本欲行阻止，然樓至韋馱已早一步將蓄足了勁力的佛門祕式揚手而出。

霎時只見濃烈妖氛衝撞無上佛威，震爆一天金華燦爛。妖魔哀淒厲嚎，黑影逐漸被聖氣吞噬。群妖驚駭，紛紛欲逃。

然而隨著極式盡出，樓至韋馱卻再也隱忍不住上湧的血氣，猛地朝天噴出一弧豔紅。

「小和尚！」

搶前一步抱住那差點跌落在地、沾了滿身腥紅的白衣身影，天之厲緊摟著他不斷喚著。他不想去思考自己在那一瞬間為何像是將要窒息那般覺得難受，眼下他只在乎他的傷勢如何。

「他勉強施為，逆轉法門將所承罪業化為助力而出；然此舉卻讓他凡人之軀受創甚深。」

伸手一探樓至韋馱脈象，蘊果諦魂忍不住搖頭輕道；溫和莊嚴的臉上同是為摯友受難的苦痛。

「沒我允許，誰也奪不走他！」

猛地抱起那早已陷入昏迷的人伏在自己肩上，天之厲一手拎起蘊果諦魂的衣襟，趁那群妖類尚在抵抗樓至韋馱散下的無邊佛氣之際，迅速化光離去。

就在三人脫身而去後，濃黑色的魔氛之中卻隱現紅光而出。漸漸地，紅光凝聚成一片駭人景象，即便妖魔之屬，也禁不住為此異景而膽怯。

然而毫無讓群妖思索空間，紅光迅速襲捲而來，不過眨眼之刻，連慘嚎之聲皆無，便只餘下紛落於地的灰色粉末。

隨後被封禁於巨岩之下的魔，似是沉沉一聲嘆息；滿天紅潮隨著這聲嘆，緩緩退回黑霧遮掩之處，再不聞伏魔巖上任何響動。

若非一地殘落的佛氣鮮血，誰也不會知曉此處發生過何事。

燙熱的體溫讓奔流在血管裡的液體像是即將要被蒸發那般難受，樓至韋馱覺得自己像是正處在烘爐上的待宰魚肉，全身上下無一不痛；神智半是清醒，卻無論如何也提不起力氣睜開雙眼。

他知道那個厲族人一直抱著他往前奔跑，躺在他臂彎間的自己搖搖晃晃的，不明終點在那裡，只是一點一滴地、讓溢出體外的血液沾溼了他的衣衫；也讓靠在他胸懷裡的自己碰得一身溼，黏黏稠稠，腥臭撲鼻。

而後他感覺自己被人小心翼翼平放在一片平坦的大石之上，冰冷而舒服，緩解了他身上的炙痛難當；而後溼黏的僧袈外衣被人掀開，半是赤裸的體膚接觸到冷寒的空氣時，不免瑟縮了下，有些恐懼、有些不安，更多的是冷熱交替帶來的昏沉。

身體上的傷讓他難受，抑制不了的罪業逆轉讓他瀕臨崩潰，在虛實之間，他聽見一陣互不相讓的爭吵聲響，後是石門重重闔上的聲音。

突然之間，一切變得好靜，靜得只剩下他與他的呼吸，靜得再也聽不見至友一路伴隨的聲聲呼喚。他想睜眼看看現下周身情形，卻發現眼皮沉重的已不顧己身意志，怎樣也不願掀開。他張口想喚，喉間更是炙痛得一字半句也發不出來。

在半空摸索的手觸摸不到任何物什，只是一片虛無；而後有一雙粗糙的手握住他的，緊抓不放的力量傳遞而來的是堅定的意志；莫名地，他覺得略感浮躁與不安的心思沉澱了些許。看不見，觸感更加靈敏；看不見，聽覺益發清晰。

他聽見那個人微微的哽咽，而後是義無反顧的宣示。

「我不會讓你死，小和尚，你想死得先問過我再說！」

衣物落地的窸窣聲響過後，是一副同樣燙熱的軀體靠近的溫度；隔著裡衣，他被攬入淌著細汗的懷抱中，下巴擱放在肩頸之間，呼出的氣炙燙了那個人的肌膚。他感覺一雙厚實寬大的掌心按上他後背，以著與體內亂竄的氣勁不相上下的功力侵襲四肢百骸。

腦袋昏沉的他再也無法維持平日的修行持誡與戒忍之心，微啟的唇忍不住哀鳴聲起，疼痛無比的在他懷裡忍不住蜷起身軀。

那人抵在背後的掌未撤，僅是以下頷摩娑著他的髮頂，示意著他咬緊自己的肩頭，釋放痛楚的壓力。

早已痛到不能自己的樓至韋馱無法分清自己身在何處，只是順服地依從他的指示，張嘴狠狠咬下近在眼前的骨血體膚。

另一股血腥氣味頓時瀰漫在口腔裡，伴隨他緊咬而釋放的壓力與痛苦。那個人只是悶哼一聲，掌心益發燙熱地疏導自己體內混亂的真氣；呼出的熱氣再也分不清是誰的氣息、誰的痛苦，一時之間滿室無聲，只餘不斷的喘息與縷縷白煙自身周散出。

耗盡自身大半厲元後，天之厲終於將樓至韋馱體內鬱積的最後一絲濁氣排出體外；然而承接他運氣輸功的人卻早已在漫長的療程間痛暈過去，只留下他肩頭處被咬得血肉模糊的齒印痕跡。

確認他性命無礙後，天之厲吁了口氣，汗溼的掌心稍稍調整了他的姿勢使那昏迷的人躺在他臂彎間，伸出指尖細細拂順他因汗溼而沾黏於臉頰上的白髮；而後像是決定了什麼般，瞧了他半晌，最後抬起他尖細的下巴，將唇覆上那半啟的淡紅，讓一道淺白之氣順勢入體。

「小和尚，為了救你我可是虧大了！分你一點厲魂王氣，以後看誰還能傷你半分。」

以著連自己也沒發現的眷戀姿態輕輕摩娑著樓至韋馱的唇，天之厲半是抱怨半是誠摯地自言自語；看見他本是血色全無的臉龐終於恢復些許紅潤色澤後，原本提得老高的心終也放下了大半。

抬眼望了望自己練功時用的密閉石室，天之厲最後挪了挪軀體，讓自己背倚著床邊石牆，讓昏睡在他臂間的人可以更加安穩地躺著，以絕對護衛的姿態牢牢為他撐起一方安全之地後，自己也闔眼安歇，以讓耗力過劇的內元能趁機療復。

他不允許的，誰都不能奪走，更何況是一群下等妖類；待他養足精神，肯定要好好修理那群不知死活的外來妖群。膽敢太歲頭上動土，那就要有承接天之王者之怒的心理準備！

梵音輕響，鐘鳴鼓擊；佛尊口誦經文，指拈佛珠，在一片肅穆中益顯莊嚴。倏然一片紅光閃爍，引得闔眼專注的佛尊眉睫一動，他睜眼，聖潔眉眼中滿是慈悲地望著那隱在暗處的黑影。

「魔者，自願承封千年，終也因心之所嚮而躁動了嗎？」

「吾所求，不過一句牽繫；吾所念，只是一個結果。佛尊，當年之約，你明知，吾亦不廢話。何種因、何種果，歷經輪迴，能有何不同？」

「你所盼、你所望，仍舊掌握在轉世之身手上；唯有不同的抉擇，才能結出不同的緣果。你所等待，也許是妄，也許是成全。你又期待見證何種結局？」

面對佛尊之言，暗處的魔者卻未再回應，僅是幽森地望向虛渺的空無，低低沉笑。

頂端

北川凝楓

倚箏天波觀浩渺，蒼音掀濤洗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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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86)

7樓發表於: 2014-11-05 14:2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回 6樓(莫莉) 的帖子

期待多時的後續終於來了
感謝樓主餵食
文中雙天因緣加深
就不知誰是應了誰的劫
般般玩味之餘
有勞樓主日後在作品內現分明加油^^

退一步化如今不如意為天空海闊
讓三分消昔日難為事成過往雲煙

頂端

莫莉

級別: 騎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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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

8樓發表於: 2014-11-14 23:4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充滿乾燥氣味的石室裡，燃著一盞油燈，燈芯燃燒的味道在密不透風的石屋間更顯刺鼻。蘊果諦魂安靜地端坐石椅上，垂眸合掌誦念經文，視周遭一切投射而來的視線於無物。

他自是知曉自己此刻算是身處魔物處所，然而好友認同的對象，他也不會多所疑惑；況且那個帶他們前來此處的厲人所表露出來的關心是直接而鮮明的，因此就算他心裡尚有一丁點猶疑，也因這名厲人的行為而撇除。

那名厲族少王對樓至是真切關心著，或許連他自個兒也不明白；然而肢體上的動作遠比他的心誠實。厲與佛，其實也不是那麼絕對必要性的對立，端看雙方所持立場為何；否則梵天何以能與劍魔傲神州結為至交而成為一段佳話？

心神既定，蘊果諦魂便不再糾結於此事之上，逕自誦念經文而入禪定之姿。

立於石室靠近入口左側的魑嶽憂心忡忡地看著那第二個侵入厲族禁地的佛修者，不免再度回想起大哥將那名喚作樓至韋馱的和尚帶入密室裡療傷前，與眾位兄弟姊妹起爭執的模樣。

『大哥，你是厲族王者，豈能以自身厲元去救一個和尚？』

『天之厲，你忘了自己身為族王的責任了嗎？無端放外來者進入已是不該；而今卻又要置眾人勸誡於不顧的堅持一意孤行嗎？你真讓我失望。』

『大哥，他只是個外人，你又何必冒險？不如把他送回寺廟裡，我想那群老禿驢總有法子救他的。』

他與劫塵素來不對盤，畢竟她的自傲讓她在面對一族之長時，多少失了分寸；然而當時，他不得不同意劫塵的話語。無論是合作也好、共同禦敵也罷，大哥皆無理由耗費自己珍貴的厲元去救一個外來人。

然而諸多勸誡動搖不了大哥的決定，他仍是獨排眾議地封了石室，將那名重傷昏迷的和尚帶入其中以厲族密法救治。甚者，依大哥重視他的程度，恐會有以厲元護他心脈之舉。對此，魑嶽著實擔心大哥是否已如咎殃所預言那般？

從頭至尾，面對此種情況難得不發一語的咎殃則是在看著大哥將人帶入內室治療後，便揮手瀟灑離去，對他們勸阻的行為不予支持也不予反對；這是他首次未應和劫塵的想法，這樣的異常，更令魑嶽感到憂心。

持劍立身一側的劫塵冷冷注視了同為外來者的蘊果諦魂好一會兒後，終是受不了石室內的沉寂而大步轉身離去；身後揚起的白絲披風既冷又冰，難以親近。就算那件事已算是過去，然而她從未想過，天之厲真會為一個外人與族人爭執。

「劫塵在想什麼？」

正想回自己的居所，半路卻被那早已離開的人給堵了去路。只見咎殃有些懶散地倚著樹身，伸長手臂阻了她前進的步伐。

「閃開。」

毫不客氣地冷言而出，劫塵現下最不需要的就是咎殃的蠻纏，那只會讓她的思考更加模糊。

「其實妳何必氣呢？大哥也只是做了他的情感面要他做的事罷了。」

無視劫塵冷若冰霜的目光，咎殃挑唇笑了笑，直起身，隨即像是踩到什麼般有些搖晃地往前跌去；劫塵看透他的意圖，卻來不及抽身退開，便被那別有心機的人抱了個滿懷。

「咎殃，放手。」

劍柄抵在眼前胸膛處，劫塵瞇細一雙如貓般的細眸，語氣益發冰冷。

在她肩窩處搖頭，讓一頭水藍色帶點白的髮絲搔過她細緻的臉，咎殃沒讓劫塵看見自己的表情，只是低低說著：「劫塵，每個人心中都有想要保護的人事物，即便是厲族，甚至是一族之王也一樣。那是絕不能失去的存在，妳明白嗎？」

「我只知道他是個失職的族王，為一己之私棄族民於不顧、棄自己於不顧。咎殃，你再不放手換我不客氣了！」

語氣已降至冰點，劫塵貓兒般的眼尖銳了起來。

咎殃卻仍是一如以往輕快的聲音：「劫塵想做什麼，咎殃都奉陪。」

語甫落，一記痛入心扉的重擊冷不防自臟器間漫延開來。咎殃登時痛得鬆開手，不斷抽氣地看著那毫不猶豫以劍柄最重處催力打在他身上的人。

「我警告過你了。」

見著咎殃煞白的臉孔，劫塵半點愧疚之心也無，一個側身便閃過咎殃，兀自離了開去。

伸長了手，卻再也搆不著那個人，咎殃撫著受到重擊的胸膛處，笑得比哭還難看。

意識逐漸回籠，伴隨著身體上的疼痛讓樓至韋馱忍不住輕蹙雙眉；視線在反覆眨了幾回後，終於清楚地看見上頭的灰岩石壁。

「你醒了？」

隨問話聲而來的，是一雙溫暖的掌心扶在腋下，幫助正側身以肘支撐石床意欲起身的樓至韋馱挺起上身。

「好友，此地是？」

隱閉石室不見天光，樓至韋馱無以判別當下是何時辰；且空氣中飄浮的氣味亦非是他尋常聞慣了的蓮花與檀香味。當然他也很清楚自己因初展禪天九定之招，在不純熟的功體催發下早已使己身受創甚重，然此刻身體各處卻無一絲痛感。

「異誕之脈，屬於厲族的神聖之地。那位厲族王者在帶你我脫離險境後，便急奔此地而來；吾亦明瞭你心中所惑，正是厲王獨排眾議為你療傷，療癒後你便就此昏睡半日有餘，身上筋脈逆襲之傷也因此才能好得如此之快。」

「即使他為吾療傷，然怎可能傷勢好得如此之快？好友是否知曉他以何方法救治？」

「吾亦不知。僅知昨日他意欲為你療復之時，曾與其族人有過一番爭執；吾觀此情此景，恐怕內情不單純。」

聞罷，樓至韋馱不禁斂眉沉目，頓覺有些歉疚；雖說他們之間稍有交情，但終究僅是聯手抵禦外侮的革命情誼，怎好讓他為己犧牲？既是曾與其族人爭執，代價必定不小。

但想到那人對自己信任的態度，連異誕之脈也不懼他一入探視；若是將此番言辭心思向他說明，恐也將是如同當日那般說詞。樓至韋馱非是受人恩惠不報之人，然究竟怎麼償還此恩，可還得細細計量。

「吾知你心思，報恩之事再慢慢計量。現下所為之事，乃是先將你身上染血衣衫換下才是首要，厲王雖替你療傷，然未經你同意，可也不敢隨意替換內衫，因此便拿了件素淡白衣予吾，讓吾轉知若你已醒，就請先更衣吧。」

比了比旁側由巨石雕刻而成的隔間，蘊果諦魂柔和微笑地轉告天之厲臨離去前的話意；他可不曾忽略當時此位厲族王者在說此話時，臉上不自然的神色。雖是厲人，倒也知分寸。

這才想到自己身上仍穿著滿是乾涸血跡的裡衣，心底倏然一緊，立即伸手接過蘊果諦魂拿在手上的衣物，在他的扶持下落了地，婉拒他的好意後，獨自步行到隔間後換衣。

「好友，關於伏魔巖一事，你有何頭緒？」

佇立一側等候，蘊果諦魂同時出聲詢問有關封印之事。

「提到此事，好友，吾曾自妖魔口中聽聞地藏如來即將親臨一事，牠們口中的地藏佛者可是你？」

「吾修行尚淺同你一般，又怎會是身懷大悲願的地藏如來？實不相瞞，此間所指乃為吾師，也是現任空禪寺已屆百歲之齡的主持；此番前來，乃是代吾師先行探看一番，卻不意引發此事。」

一如平常的溫和微笑，蘊果諦魂不慍不火地解釋著，持平的音調總有撫平人心躁亂的力量。

「原來如此，那尊師可有提及何種線索能可防止此魔破封以亂世？」

「師尊曾言，此魔若現非為禍世之因，僅因執念而存於世間；渡化，也僅因悲憫其千年追尋之苦。畢竟心有執念，便難以超渡入輪迴；因此縱是上古妖魔，卻與尋常所見妖類不同。」

「何種執念使他持續千年？」

心弦一動，樓至韋馱亦不免驚訝。

「不可得的親緣、無可追的悔恨。」

短短十二字，卻讓樓至韋馱心底驀然一疼；彷彿有些什麼鑽入了心裡，使得胸口陣陣抽痛。

「佛尊。」

一日功課已畢，審座特意造訪此時正於禪修室打座悟禪之佛尊。

「何事？」

佛尊如山不動，氣息平穩近似於無，開口的語調平和穩重，帶著一絲明白。

「樓至韋馱昨夜未歸，有武僧稟報曾見其與厲族之人一同進了異誕之脈。」

斂眉肅目，審座垂首立於佛尊跟前，上稟此事之時，語氣十足嚴厲。

「矩業，對此，你如何看？」

「厲佛對立，是千古以來眾所周知之事；且自此寺建立以來，我們與厲族向來是互不干犯。而今樓至韋馱卻與異族往來並因此夜不歸營，顯有不妥之處。」

「肉眼所見不一定為真，唯有以心聆聽，恰如佛前迦葉，拈花一笑而心領神會。矩業，你已妄動嗔怒心，你可明白？」

「佛尊所言甚是，弟子領受。那麼依佛尊之見，如何做？如何行？」

「樓至若真與厲族往來，必然是為封印之事；徹夜未歸，恐已發生危難。吾將一行伏魔巖探看一番，以明實情；吾不在之時，寺內要務便勞你費心。」

「矩業明白。」

審座領命，合掌躬身退下後，佛尊終於自打座用的蒲團起身，眼神輕掃過內室一圈，僅見一閃而逝的紅光。

離開練功用的密閉石室後，天之厲便尋了個更為隱蔽之處養復己身為救樓至韋馱而耗費的大半厲元；這麼一運功調息下去，半天光景就這麼沒了。因此當天之厲換了乾淨的衣衫大步往石室走去之時，天際已見弦月半掛。

他有些驚詫時間竟過得如此之快，畢竟練功導氣之時，若專心一致，實難察覺外在時間流逝；就不知那在他離開前仍處昏迷中的小和尚怎麼了？是否已轉醒？

正當天之厲邊想邊走時，前方靠坐於纏繞不少枯藤老樹的藍色身影引得了他的注意。

「咎殃？」

疑惑地看著那臉色隱約發青泛白的小弟，天之厲有些訝異竟會見他獨自一人坐在此處；這小子分明老追著劫塵跑啊，怎的今兒個轉性了？而且看他那表情，該不會是被劫塵修理？

「大哥，有興趣一起喝一杯嗎？」

無視自家老大臉上懷疑的表情，咎殃將身側放置的酒醰提起，拋向那忙著伸手接住的厲族王者。

「你小子有心事啊？竟會想找我喝酒。」

接過酒醰子，天之厲倒也爽快地拍開泥封大口灌了口酒後，這才大笑著對難得一臉認真的咎殃說著。

「只是想找大哥聊聊。」

同樣拿起另一醰酒來灌著，咎殃的豪氣不輸天之厲；只見他喝了幾口後，勾起一抹足以迷死無數少女的微笑，話家常般地說著。

「沒事找我聊，肯定有問題。你這小子平日裡除了四處探聽劫塵喜歡什麼、纏著她同你說話之外，哪會這麼認真想找哥們兒聊天？說吧，你想聊什麼？是劫塵讓你心煩還是怎著？」

坐到咎殃身側空下來的位置，天之厲直接了當地開口。

「今日要聊的重點不是我，是大哥。大哥，昨兒個我還是第一次見你這麼堅持著要救一個外人。」

又灌了幾口酒，咎殃若有所思地偏頭望著他這個向來為厲族眾人所敬仰崇拜的族王；他是帶領他們一族生存而無畏妖魔二族侵擾，甚至統治妖魔厲三族的天生王者，卻為一個對立的佛修者拋棄自古以來的默契，這怎能叫他不感同身受呢？

「小和尚算是我朋友，也是厲族短暫合作的對象；再者他會受這傷還是為保我跟那個什麼蘊果諦魂的。況且打從我們在此山定居後，與那群老禿雖不相往來，倒也沒爭個你死我活的地步，再者他可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受傷的，當然得救。」

莫名所以地望著說出這話的咎殃，天之厲可不覺得自個兒的做法有何不妥。

「救是必然要救，但也不至於要耗費大半厲元，你大可將人帶回給那班和尚處置不是嗎？然而你卻在第一時間將人帶回，並且在判斷此招之創兇險異常後，更是獨排眾議地以自身元功助他。況且，大哥還分了點厲魂給他，我說得沒錯吧？」

來此尋找大哥前，他曾經至石室探看一番；果然見到魑嶽眾人圍繞著那二個外來和尚，像防賊似地盯著。且自那已然清醒的和尚身上，他隱約察覺出同族的氣息，那是屬於族王特有的厲魂王氣，那也就難怪魑嶽與鰲天的臉色如此難看。

「我看小和尚順眼啊，比起那群禿驢來得有趣，跟他說話挺有意思的。能得我之認同，他便有此榮幸接受厲族之天所施予的恩情；再者當時情況危急，真送了回去，憑那幫禿驢做事慢吞吞的態度，可能就沒氣了。」

「大哥，身為一族之長，為了厲族利益，你每做任何一件事之前，必先反覆考慮周延後，再決定為與不為；畢竟你的任何一個決定，都有可能牽涉到厲族的利害關係，這才是你的行事風格。但對一個外來對立者，你卻打破自己的慣例，為何？」

伸手撥弄自己垂落的髮絲，咎殃抬頭仰望漸行至中天的月牙，淡淡地反問著那明顯尚未意識到問題所在的人。

「咎殃，你到底想說什麼？」

摸不清咎殃此番言語的用意，天之厲直接了當地問了出來。

「大哥，我很喜歡劫塵，所以願意為她做任何事，只要能與她更靠近；哪怕是受她冷言冷語，但在她冰冷外表下是對同族的溫情，然而我要的不只這些。而你呢？你有沒有想過，你全心全意對一個人好，真的只是因為交情好與看得順眼嗎？」

漫不經心地磨著指甲圓弧處，咎殃淡淡地對這整件事提出了最主要的問題所在。

面對咎殃的重力一擊，天之厲本欲笑他想太多，然而腦海裡倏忽閃過他對自己笑的樣子、不顧一切為護全身邊人而受傷的模樣。突然間，他覺得自己笑不出來，也無法反駁他所說的每一個字。

保他、救他，無論是哪種狀況，他總是行動比思考來得快；原本他以為這是因為交情的不同所致。然而這樣的情況，若換成是自己保護至深的族人，他必然也傾力以對，卻絕不會如此不經思考，讓情感凌駕理智之上。

那麼，他究竟把他放在哪個位置上？

愈想愈是混亂，天之厲忍不住抱著頭搔亂一頭黑灰色的長髮；所有的問題皆指向某個點去，他卻不願意就此承認。

「大哥，魑嶽他們的顧慮我清楚；然而感情是你自己的，誰也不能左右。我能明白那種想要對一個人好的心情，那樣的不顧一切、那樣的義無反顧……所以只要是你的決定，咎殃都支持你。」

就因為瞭解那種欲求求不得的痛苦、也明白那種心尖上放了一個人的感覺；所以對天之厲，咎殃是諒解大於責難。畢竟他們走的是同樣的路，只是彼此的難題不同罷了。

灌完最後一口酒，咎殃伸手拍拍天之厲的肩頭後，便躍下老樹枝幹，由得那個還在掙扎不願承認的人自己想個通透。

畢竟身為王者，要承認自己喜歡上立場與己不同的人已經有所為難；更別提這個人是個佛修者，更是一個持誡自律甚深而以負業修行為己任的出家人。然而感情若是可以如此輕易左右，那世上就不會有這麼多人為其所苦。

再度抬頭看看已開始偏斜的月色，心裡想著，再去找劫塵吧。今兒個下午那一擊真痛，簡直損了他的貴公子形象，定要讓劫塵好好補償才是。

拎著空酒醰，咎殃踩著月光瞇眼笑著離去，留下打擊甚深的天之厲兀自掙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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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川凝楓

倚箏天波觀浩渺，蒼音掀濤洗星辰

級別: 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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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86)

9樓發表於: 2014-11-15 0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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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厲當頭棒喝的一記確實看得爽快
興許這一敲
他說不定也就通了
感謝樓主餵食
期待後續其他更文^^

退一步化如今不如意為天空海闊
讓三分消昔日難為事成過往雲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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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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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5.20 千年，33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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