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6.10 【赤温/任】朝暮（6.23更新一点小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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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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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9-06-10 2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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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0 【赤温/任】朝暮（6.23更新一点小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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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9-07-04 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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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9-07-07 1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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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突然结束qaq还有后续吗这个好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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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9-08-04 1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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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落霞的最後一點餘暉攏在院落上，完完本本地照出照出了溫皇此時的面目。握著木瓢微微顫抖的手，愈見發白的嘴唇，與被冷汗濡濕的鬢角，無一不彰顯出主人此時所忍受的苦楚。

赤羽隨即意識到了什麼。

院子里很靜。他眼睜睜地看著眼前的人不堪重負似的向前挪了幾步，不輕不重地踏在青石板上。那雙似笑非笑的眸子卻輕飄飄的，像是怎麼也抓不住了。

神蠱溫皇的答覆似乎也很明顯了。

赤羽一時間怔在原地。他已為自己做好了所有的準備，無論這人最後將棋子落在何處，都至少能冷靜應對。但直面抉擇這一刻，那顆心依然不受理智控制地刺痛起來。

溫皇看來當真是疼得狠了，他抑不住低喘了兩聲，走的最後幾步有些虛浮脫力。腹中尖銳的疼痛讓他猛地皺緊了眉，再無力去想一些其他的問題。他睜開眼睛，眼前的紅髮男人眼裡緩緩地溢出的破碎無名的哀悼，這樣的沉重，反而叫他有些有些奇異的痛快。

於是忍不住又笑，含著嗓子扯了扯赤羽的頭髮：「騙你呢。」

這事其實也當真是……失算。

他對懷孕這件事上倒說不上有多排斥，但也確實從沒有想過要把這個孩子留下。按照常理，這個孩子早應該魂歸西天了。而他本也不應該就這樣到東瀛來，無端為與赤羽信之介的糾纏不清再添幾筆。

但腹中這團血肉卻不想就此認命，偏要為自己博出一條生路。

溫皇身體里原存的情蠱理當在宿主受孕之後萎縮凋亡。劍神訣結束後，他掐准了時間給自己下了一味養身的傷蠱，為的就是在孕育之刻，傷蠱能將胎兒視作損害軀體的惡因直接剿滅。

也不知道是哪個環節出了紕漏，那情蠱竟然沒有完全死去，反而護著胎兒與傷蠱纏鬥起來。傷蠱生得烈性霸道，藥性綿長，一時除不得。局面便一路拖延到今天這個地步。

任飄渺本就因為劍決元氣大傷，此間懷了孩子，體內又有蠱蟲作祟，險些被惹得經脈紊亂。是故又修養了兩月才得以啟程前往東瀛。

時過五月，傷蠱的功效近乎褪去，正是彌留的情蠱垂死掙扎之時。前幾次陣痛發作得輕一些，他也只用了些葯鎮了鎮，恐怕連赤羽都沒看出什麼大的端倪。這次不過是蠱蟲最後的反噬，就算生挨過去也行。

神蠱溫皇這一生鮮少錯算至此，只這團尚倚棲於他腹中的骨肉，竟就這樣在靈智未開之時反將了他一軍，或也是命運捉弄。

「神蠱溫皇！」赤羽信之介簡直是咬牙切齒。

但溫皇身體如此，他又只好暫且按耐下火氣。西劍流的軍師大人平穩將人安置在床榻上，見溫皇依然疼痛難忍，即刻吩咐侍女去請醫師上府來。溫皇緊蹙著眉頭，碎發都被汗沾濕緊貼在額頭，抿緊了蒼白的薄唇沒有應聲，卻鬆鬆拽住了赤羽的手腕，輕輕地搖了搖頭，只說無妨。

但這人的手心儘是冷汗，怎麼看也不像是沒事的樣子。赤羽反握住那隻冰涼的手，一時不得其法，少見的有些焦慮。溫皇輕輕揮了揮手示意眼前人彎腰，勉強在牙冠間又擠出幾個字。

「你再抱我一會兒。」

赤羽擰眉一頓，隔著門吩咐了侍從幾句，還是依他的話褪去了外袍，將人擁進懷裡。神蠱溫皇也不知道忍痛了多久。赤羽初將人攬住的時候，這人渾身裹了一層冷汗，猶在微微戰慄。偎著他一會兒，竟真的慢慢平靜了下來。

溫皇將頭蹭進赤羽的頸窩裡，發出了一聲滿足的喟嘆。熾熱的軀體入懷，肌膚貼著肌膚，男人體內像是一年四季都燃燒著火焰，能將他渾身都暖起來。

只這樣被抱著，就感覺少了許多疼痛。

-

請來的醫師很快就到了，赤羽倒也沒有避嫌。西劍流的醫師極有職業素養，利落地把了脈先且叫赤羽軍師安心，又目不旁視地快速寫出幾張安胎的藥單。

「夫人有一些滑胎的跡象，不過尚無危險。胎兒如今已滿六個月份，還需好生養著。」

醫師暗自咋舌。外面有些風言風語，說恪盡職守的赤羽軍師在自己的私宅里養了個疼愛得不得了的小情人。原以為只是一些嘴碎的傳謠，今日一見卻是真。且這位連孩子都已經懷上了，若傳出消息去，又不知會掀起什麼風浪。吃驚之下，竟也沒發現這情婦有什麼古怪。

赤羽看了看藥單，囑咐僕人去煎了葯，又回頭去照看睡在被褥里的人。平日里神情高傲的人此時因為承受了過度的疼痛而露出一副倦容，此時正闔著眼緩緩調息，瘦削的身形陷在鬆軟的被絮里，有一種奇異的脆弱。

這樣的景象讓赤羽一時有些無言。

溫皇骨子裡生得就不得安分。他與溫皇的這段關係起始於爾虞我詐的算計，起始於怒火下的糾纏，縱然彼此有了這麼多年的感情羈絆，兩人最好的結果，左右不過和平地解除肉體的關係。

早在最後一次前往還珠樓之前，他就知道他們的關係即將走向盡頭。

赤羽早早地步好了棋局的最後一著。他原本斷定溫皇不會讓自己懷孕的。那時他想:若溫皇有意，就不妨等個邀約再動身前往還珠樓；若那人退縮了，那便自此天各一方，倒也落得兩頭清凈。

但他竟然留下了這個孩子，甚至跑到東瀛刻意向赤羽宣示它的存在。

或許這又是溫皇一貫的手段，是想再藉此試探一番赤羽的心意。可如今赤羽窺見了新的可能——溫皇這樣決斷留著這個孩子，必然是計劃里出了岔子，確實無路可走，這才不得已到東瀛來。

不論如何，事實都需眼前人親自的驗證。

赤羽低垂下眼眸，晦澀的目光落在眼前的人臉上。溫皇闔眼輕皺著眉頭，緩緩地吞吐出的氣息有些滯塞。幾縷冷汗沾濕的鬢髮垂在耳側，赤羽伸出手去，卻在堪堪觸到時停下了。

他此刻當然是憤怒的。

但神蠱溫皇一貫是這樣一個人——喜歡用自己的身家性命做賭注，落棋之處，論誰也無法完全摸得清楚。這場情局，原本就只是溫皇無趣時打發時間設下的陷阱，而他的獵物，早在無法抗拒情愛的蠱惑時，就自投羅網了。

說起來可笑，溫皇的這場遊戲傷己傷彼，卻又是傷己最深。

床上人的睫毛微微顫了顫，終於睜開了眼眸，疼痛讓他的感知稍顯遲緩，但看起來還是有了一些精神。溫皇見眼前赤羽凝重的神色，沒心沒肺地眯了眯眼，舔了舔乾澀的嘴唇笑道：「赤羽大人怎麼這樣看我？」

見這人死性不改，眼巴巴地又要添薪拱火，赤羽愈發想抽出刀將眼前這禍害砍了一了百了，怒極反笑道：「自己造出來的孽果，你倒嘗了個夠本？」

這冤家眯了眯本就不甚開闊的眼睛，唉唉直嘆：「噯，有這麼多年的枕邊情分，溫皇定當時時刻刻惦念著赤羽大人，想著與大人同甘共苦才好。」

好個多年的情分。

如今打也打不得，赤羽眼不見為凈，索性回書房辦公去了。

-

就這這樣平白地受人俘獲，可從不是這位獵物的風格。

燭心噼啪炸裂，屋內的燈火一時昏暗下來，照得一室惶惶。赤羽伸手捏了捏鼻樑，皺眉打開一份公文，神情里已有了些疲憊。他這些天住在西劍流總部，趕著多批了一些公文，連著幾夜留燈到子時。剩下的一些只需要簡單一閱，已都不是什麼要緊的大事。

他只是在等一個人——

門扇被人吱呀一聲拉開，灌進一室冰霜，說不清是屋外的霜雪，還是那人身上的寒氣。赤羽筆鋒一頓，也歇了看公文的心思。

柔軟的棉襪與地面摩擦發出了細碎的聲響，悉悉索索一步步湊過來。

赤羽信之介忽而就有些感慨。

神蠱溫皇顯然不是個擅長認錯的人。這世間能讓他認錯賠罪的人寥寥，手段也一貫相當拙劣，全然不合他玩弄人心的自如。特別是他開始以誠待人的時候，這份誠意就又會大打折扣。若請他的好兄弟來講一講，或許那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天地不容客還要嗤笑一聲。

那冤家在身邊側坐了下來，伸手從後環住赤羽的腰背，柔柔地蹭上他的肩膀，好歹向他服了個軟。

「赤羽大人莫惱我了。」

幾縷青絲從赤羽的肩頭滑落，他不動如鍾地坐在案前，微微偏過頭冷笑一聲：「溫皇先生可以開始解釋了？」

「噯呀，」溫皇側臉貼上赤羽頸側溫暖的肌膚，裝作十分苦惱的樣子，嘴角卻是藏不住的愉悅，「赤羽大人願意給我坦白從寬的機會，我自當以誠相待。」

寒夜的冷氣沁了他的肌膚，貼上來的時候一片冰涼，凍得赤羽不由得皺了皺眉頭。溫皇徑直將人當了火爐烘著，慢條斯理地將原委道了一遍。

「……幾個月前我同你說過要到東瀛來。」

這一出赤羽當然是記得的，不然他或許就不會冷靜地坐在這裡聽這人以誠待他的故事。

「我本來打算處理完這件事情就到東瀛來找你。」溫皇說到這裡頓了頓，目光不自覺落在了自己不怎麼明顯小腹上，「誰想出了這樣的岔子。」

「至於來幹什麼……」溫皇見赤羽依舊不動聲色，攀著他的肩，湊近他的耳朵吐氣如蘭，吐出惑人心弦的話語，「自然是來找西劍流的軍師大人談情說愛的。」

燭火跳動了動了幾下，將兩人的剪影投在窗門上，倒好似一對交頸鴛鴦。溫皇頓了頓，笑著吟出一句酸牙的情詩。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

「溫皇先生好大的面子，」赤羽心下已有些計較，面上卻只覷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聲，反詰道：「以為自己說了這麼些好聽的話，往日的作為就可一筆勾銷了？」

「唉，赤羽大人怎的這樣咄咄逼人。」身後人像是早就知道有這麼一出等著他似的，拖了調子長嘆，終於有些忍不住笑，拉了赤羽的手，湊近男人的嘴角輕輕吻了一下。

「赤羽大人要的抵償，溫皇這不是親自給送來了嗎？」

見赤羽依舊只是敲了敲手裡的扇子背著他，溫皇微微蹙眉將男人的手拖到自己的腹上，裝模作樣地埋怨了幾句：「還有些疼的。」

這就演得有些過了。

「疼些才更長記性。」赤羽哼了一聲，到底還是轉過身來。

落子無悔，赤羽信之介向來是個輸得起的人。何況他並非痴愚，相知相處五年，眼前的人是否對他有情，也已毋用口舌來辨。

他等的左右不過溫皇的一個表態而已。

如今承諾已得。溫皇的這三分委屈七分討饒裝得還像些樣子，也勉強可以接受。

至於要討的補償嘛，當然是一分都不能少的。

畢竟，今朝晝短，來日方長。

-《朝暮》正文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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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19-08-04 1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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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还有一篇，正在小火慢炖(((*°▽°*)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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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19-09-30 0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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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雀鸣》

*东瀛的某一天清晨
*腻歪日常

-

神蛊温皇被外头的嘈杂的雀鸣声吵醒了。约摸刚到卯时，实在是早得很。天光亮了一点点，现下还是令人昏沉的颜色。可惜雀声喳喳，扰了一院的清净。

一段柔顺的红色的发丝被他压在手臂下。还没到赤羽信之介起早的时间。红发的主人正安稳地睡在他一侧，温皇没有转头去看，只是闭眼听着枕边人平和的呼吸声，试图重新回到梦乡。

浅眠或许能算是智者的通病。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唯有冥医之前特地钻研过好一阵子，但想来在某人身上是不会得到什么好的成效。

至于温皇自己，他在还珠楼花园里安置了一把躺椅，天晴的时候躺着晒晒太阳，也算弥补了一些不足——还有就是在赤羽留宿还珠楼的时候……

纵然当了这么久的情人，这五年间两人却很少有真正同床共枕的日子。到不是说赤羽有有磨牙打呼的恶习，只是他惯例早起，而任飘渺——特别是生龙活虎折腾了一晚上的任飘渺——恰巧有些“不大不小”的起床气。

幸而温皇这脾气到了东瀛后熄了许多。

肚子里多揣了的这几两肉把他折腾得不轻，每日睡到日上三竿，用了午饭后又生困意，只能依着肚子里的崽子继续回房睡个回笼觉。与赤羽同房后更是这样，总觉得倦意从骨子里透出来了似的，白日里提不起一点劲来。

也因此，温皇很少在早晨醒来时见到这位起早贪黑兢兢业业的西剑流军师。赤羽晨起时的动作很轻，细碎的声响很少能吵醒他。偶尔温皇被惊醒，睡眼朦胧地眯一眼，裹上被子翻个身就继续睡去了。等再醒来，床得另一侧早不知已凉了多久。

神蛊温皇闭眼静思半晌，被院外尖锐嘈杂不断的鸟鸣声惹得心烦意乱。他掀了被子，撑起身去取赤羽那侧小案上的茶盏。

身旁的人几乎是立刻就清醒了过来。

“怎么了？”赤羽揉揉额头，起身的时候还被扯到了被温皇压住的头发，恼得嘶了一声。

温皇没心没肺地横过赤羽够到了茶壶，给自己倒了点白水润了润干唇，皱眉又坐回他的身侧，不悦耷着睡眠不足的眼皮，哑着嗓子道：“吵。”

外面的鸟鸣声半点要停歇的迹象也没。赤羽望了望外头的天光叹了口气，他捞了把自己的头发，将人重新揽回被窝里，又抚了抚贴过来的柔软的肚子，将人往己侧更带了一点，拿手拢上了温皇的耳朵。

“还早，再睡会儿。“

温皇含含糊糊地哼笑一声，一脑袋扎进男人温热的颈窝，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安逸地阖上眼。

“劳驾军师大人了。”

-《雀鸣》END

[ 此帖被空山在2020-01-08 20:04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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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19-10-17 0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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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19-10-18 2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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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蝶衣》

北风暂歇，被光秃枝丫滤过的暖阳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晒得人好生困倦。

院里摆了张铺了褥子的贵妃榻，边上放着个安着茶具的小案。温皇好端端地躺在躺椅上，却偏偏遥遥向站在院门口的她招手。

凤蝶见了挂念了数月的那人，此时纵有千言万语留在心中，乍听他这样说，出口只抱怨道。“没想到不见几月，主人的手竟然连茶壶都提不动了。”

“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温皇掩面笑着缓缓道，“茶嘛，自然是凤蝶亲手沏的好喝些。”

“来来来，”他提了小茶壶倒满其中一个瓷杯，递给走到身侧的凤蝶，“温皇这就为凤蝶大人接风洗尘。”

入手的茶杯温热，茶水竟然是刚刚好的温度。一股热气经胸腹，向四肢扩散开，驱走了很多寒意。凤蝶只喝了一口，就知道这正是还珠楼惯用的茶叶，还是温皇亲手泡的。

凤蝶原本想问他是怎么把她到达的时间算得那么准确，想了想又不必问。

冷意浸肤，到底还是在冬天。温茶也很快就凉了。凤蝶放下茶杯，给她的主人重新沏了一壶。

热气蒸腾的朦胧间，温皇闲散地摇了摇羽扇，笑着看了她的右手一眼，倒没有说什么。

她的伤在右手臂上。凭自己学的皮毛和还珠楼里的伤药早已无碍，何况还有千雪得了消息时常来照看。

想到这里，凤蝶将目光转回低头啜饮的主人身上。这次她来东瀛的包裹里是千雪孤鸣托来的一封信件和许多药材。温皇只身前往东瀛的时候身体状态实在不是很好，纵然后头义父千般保证，她也终究是担心。

凤蝶打开包裹正要说这事，却不想刚开口就被温皇截下了话头。

“东瀛比苗疆冷许多，你先去换件衣服。”

唯一的一间客房已经被打扫干净了。凤蝶推门进去，那衣服正挂在榻旁。是东瀛款式的，面上织了纷繁的紫阳花纹样，华贵异常。数只翩翩振翅的金丝绣蝶斜落在罗绮上，倒像是闻香而来。东瀛女子的服饰繁杂异常，凤蝶着了里衣，有些不知该从何下手。正巧院里留下的侍女守在门外，问她需不需要帮忙穿衣，见屋里备了成套的发饰，于是又帮着挽了个头发。一切装束既成，饶是侍女也忍不住惊呼着赞叹起来。

凤蝶原是个对打扮没什么爱好的人，她的新衣不多，平日的妆容也很是朴素。今日站在镜前，险些认不得镜中着了华装的是哪家姑娘。光影流离，镜中的虚影轻轻抖了抖垂落的衣袖，像极了一只翩跹的紫蝶。

阳光跳落在姑娘纤长的睫毛上，投下疏落的剪影。她迎着日光朝院里看去，被冬日融融的阳光晃得眯了眯眼睛。主人依旧在榻椅上阖眼小憩，安静得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这场景令人有些恍惚。

凤蝶第一次见到任飘渺是在六岁。那时千雪孤鸣温暖地牵着她的手，站在面前的那个像冰霜一样的男人，明明脸上也是在笑的，眼底却全是化不开的冰雪。年幼的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偏偏就无畏无惧地牵住了这人的衣袖。

原来一牵就是那么多年。

仔细想来，这个丰神俊秀的男人，岁月似乎没能在他脸上留下半点痕迹。只有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小姑娘在不停地长大——跟着他练剑出游，替他添衣，为他沏茶。过去的二十年，她以为这便是她的余生，也希望这便是她的余生。

在茫茫红尘间，任飘渺这样寂寞的一个人，总叫她舍不得放下。

旁人总觉得任飘渺这样的无情无欲，冷面冷心，不是天上的仙人，便是黄泉的恶鬼。或许任飘渺自己也曾这么以为，但凤蝶知道那都不是真的。

他也是有心的。这颗心由他那两个兄弟炽热的血肉铸成，有她驳糅的二十年光阴，如今或许还多了一块赤红色的烙印。这沉甸甸的重量拖着九霄上那个轻飘飘茫茫然的灵魂，直坠到踏实的地面上。

站在静寂的木廊里，清风送来枝叶婆娑的声响。她轻轻将手放在胸口那只流光溢彩的金绣蝶上，感受属于蝴蝶的生命在掌下振翅欲飞，垂眸露出了一丝微笑。

凤蝶拖着木屐轻声走近那个冬日里的人间寂寞客，又在光影里细细端详了一番，发现自己想的也有些差了——变化当然还是有的。

他眉间的雪，已融化了些。

-

便宜女婿没跟着来拜访，这让神蛊温皇今日的心情相当愉悦。他看着凤蝶从不大的包裹里陆陆续续掏出厚厚一叠信函和许多药材，不由得摇着扇感慨起他的好友来。

“义父让你好好看看这封信，都是他千辛万苦收集起来的资料！”凤蝶又道，“还说冥医先生过一两个月会到东瀛来，让你先把欠的债和这次的诊费一起备齐了。”

“唉，千雪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我向来以诚待人，哪里有欠债不还的时候。”温皇眯眼笑着摇了摇羽扇，“再者，像我这样罕见的疑难杂症，理当是受医者追捧才对，怎么还要我自掏诊费呢。”

凤蝶就着药单捡了一些药材，起身随口应着“主人开心就好”，又替他沏了一杯热茶，同他说了这个几个月还珠楼里的事。

还珠楼如今的杀手生意破落了大半，任飘渺没什么经营的兴趣，便只留下了一部分人供内部的差遣。只情报网还还大半留在凤蝶手头上，买卖往来，几乎成了还珠楼如今的主业。这次安排的事变，为的是让凤蝶真正掌握还珠楼内部的权力 ——谁想竟还有意外收获。

凤蝶递了茶水坐在榻侧的小凳上，抬头望向远处，视线越过灰白的高墙，向更广阔天地看去。她这样静静地坐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缓缓开了口。

“剑无极向我求婚……”

“我答应了。”

这事温皇其实也早已知道，他平静地呷了口温茶，随着凤蝶的目光望去。东瀛的冬日晴空高远而开阔，似乎比苗疆地更深邃湛蓝一些，仿佛带了某种凝神定气的功效。

“我想先去拜访一下他在东瀛的亲戚朋友。”凤蝶顿了顿，转头见温皇的脸色，又接着说，“约定的是明天。”

温皇摇摇扇子淡淡地看向身边，凤蝶敛眉倚着躺椅抬头望他，琥珀色的眼眸在光影里熠熠生辉。半捧阳光倾落在她的肩头，满溢的紫阳花从她低垂的衣摆开始绽开，晕染出一片让人悸动的紫红。

这样浓郁而深情的色彩，他曾在一只幼小的蝴蝶眼底见到过。多年以后，她依然翩翩停留在他的指尖。

这件东瀛的礼服是温皇很早就备下的。在凤蝶与剑无极定下婚约之前，甚至比凤蝶以为的时间还要更早一点。那件衣衫上的蝴蝶绣花费了很长的工时，只为它栩栩停立在主人身上的那一刻，确乎和他想的那样适合她。

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要是从某些角度来剖析，凤蝶确实已经很像神蛊温皇了。但属于她灵魂本质的那一部分却始终和他有着天壤之别。那份支撑着她陪伴在温皇身边的忠贞与信任，而后一样在剑无极的身上依附生存着。

神蛊温皇从一开始就心知肚明，这是一个必然来临的时刻。他或许能阻止剑无极和凤蝶在一起，但确实无法阻止凤蝶的爱情。

“主人……”

长久的视线让凤蝶疑惑地抬头看来。可温皇这次拢了拢茶杯，笑着挥了挥扇子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

这日的天有些阴沉，隐隐有要下雪的征兆。凤蝶比两人约定的时间早到了许多，却见远处一动不动的蓝色人影戳立在河畔。

早晨的冷风掠过蓝衣剑客的衣摆，他扶着刀柄望向微澜的水面，裸露的手背因为寒冷显露出青白的颜色，不知道已等了多久。

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靠近，剑无极兴冲冲地转身过来，却只唤了一字就卡了壳。

“蝶……”

那令他魂牵梦萦的紫蝶持伞翩跹而来，仿佛在灰暗的天地间熠熠发光。花簪摇曳，她缓缓走向河畔，也一步步地落在他的心上。

这可真是梦中的场景。

凤蝶走近了正要搭话，抬头便见剑无极耳根已泛上薄红，梗着脖子支支吾吾痴傻地念叨道“蝶蝶今天真好看”。

剑无极今日拾掇地潇洒倜傥，此刻做出这样的表情，实在有些异乎寻常的可爱。只他穿的那几件衣服太过单薄，看起来可不太禁得住寒风。

凤蝶对此总有埋怨。这个人总以为自己的身体是铜铸铁造的，贯不会照顾自己。过往见她时身上总带着大大小小没好透的伤，偏偏本人还不以为意。只留她一个人担心罢了。

凤蝶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碰了碰剑无极直愣的手，径自解下了脖上围的毛条系在他脖颈上。

“蝶蝶你做什么，天很冷的，”剑无极惊地险些跳起来，手忙脚乱伸手地去解脖子上的毛圈，“我的身体这么强壮不需要啦，而且这种毛绒绒的东西有损我男子汉的气概诶！”

凤蝶握住那只冰冷的手，低呵道：“胡说什么。”

大惊小怪的人这下终于呐呐收声。围脖还带着女子身上的温度与馨香，让他涨红了整根脖子，只觉得此刻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那双手带着女子特有的细腻与柔软，熨帖又温暖，握住了就舍不得松开。

一路上没有多少行人。春日里落英缤纷的行道如今笼落在一片栗褐色的干枝下，显出一种寂静的冷清。走到一半果然稀稀落落地下起了小雪，凤蝶正要撑起伞，却被横夺了去。

一柄伞容下两个人有些为难。剑无极笑嘻嘻地将人一揽。油伞斜斜地倾下来，完完全全地罩住了凤蝶，却让他的大半个肩头暴露在霜雪里。屡教不改，凤蝶真想敲敲他的脑袋。一句“傻子”含在嘴里，却到底没有说出口。只是与他挨得更紧了些，在微寒的风雪里，汲取彼此的温度。

剑无极的长辈大多都已过世，家族的墓园里黑色的墓碑林立。剑无极携着酒杯挨个敬过，又转回父亲墓前，忍不住在老爹面前天花乱坠喋喋不休地吹了一通，只恨他没能亲眼见到这么好的儿媳妇，好似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值得毕生骄傲的事情。

剑无极今日是真的很高兴，眼里都闪着熠熠的神采。凤蝶在一旁听他胡言乱语直皱眉，又忍不住笑笑，上前替他掸了掸满肩的薄雪，也向无缘相见的公婆敬上一杯。

大抵喝了酒，身体也暖和了些。凤蝶抬头时剑无极仍傻乐着看着她，嘴里还是道：“真好。”

凤蝶只觉得自己也被他傻气的笑容传染了，嘴角抑不住的地上扬，笑骂了一句。

“傻子。”

-

白日里又见了剑无极几个在东瀛的朋友，宫本师尊的邀约已至。天宫伊织今日恰巧也有空。凤蝶看着眼前温婉动人的西剑流流主大人，实在很难把她与印象中那个束发长刀的浪人联系在一起。

“是讲师尊怎么知道蝶蝶来东瀛了，”剑无极在天宫伊织和善目光里反射性地抖了一下，“本来打算明日拜访你们的。”

宫本笑了笑，只是说：“是信之介昨晚和我们说的。伊织等不及，就把你们叫来了。”被老实人拆台的天宫伊织面上还保持着一贯的微笑，案下却跺了跺宫本总司的脚背。

这一顿饭吃得很是宾主尽欢。宫本总司与天宫伊织其实都是很好相处的人，总让人感觉十分亲切。凤蝶不是第一次见他们，但还是头回这样好好坐下来吃顿饭。饭间两个长辈没有提旁的，挑了一些剑无极以前的傻事讲。凤蝶斜眼看剑无极被揭了老底坐立不安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

“师尊啊，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嘛。”剑无极捂脸哀叹道，对自己少不更事的所做所为充满了悔恨。

“凤蝶姑娘难道还会嫌弃你吗？”天宫伊织停箸笑道，“成了一家人早晚会知道的，不如此时拿出来让我们笑一笑。”

凤蝶笑着颇以为然地点头。与剑无极有关的事，她总是清楚地记在心里。他的平生过去，嬉笑怒骂与郁郁失志。心中勾勒出的那个完完整整的剑无极，怎样她都喜欢。

只是有时候也会因此心疼和恼怒，想好好保护他的怯懦，想叫他不要再一个人难过了。

她总是在他的身边的。

酒过三巡，天色已有些昏暗。在离席前宫本总司问了问他们今后的打算。

“还是要看蝶蝶怎么想，我们还没谈过这件事。”剑无极有些紧张，眨了眨眼睛向凤蝶看来，“但我应该还是会留在蝶蝶身边。”

“嗯，近一两年内会举办仪式。”凤蝶接话道。

天宫伊织笑着笑着点了点头，只说到时候别忘了邀请他们，便起身去替他们去拿了点手作的糕点，与宫本一同把他们送出了门。

门外的雪已经停了，路面上堆积的薄雪融化了一些，走上去有些湿滑。剑无极提了一盏灯笼。夜风刺骨，凤蝶抱着伞挨着剑无极，露出来的一节手腕发凉。于是剑无极把她往怀里揽了一下，半边温热的身躯笼罩了上来，暖和得很是适意。

凤蝶的住处并不是特别的远，他们紧挨着走了一段路，到宅院墙前的时候剑无极还有些舍不得放手。

暖黄色的灯火透着薄薄的纸皮透露出来，有些朦胧的暧昧。他的蝶蝶一身紫衣融入烛火与夜色里，也还是那么的好看。

“啊，这个，蝶蝶啊……”剑无极踌躇了一下，搓了搓手问道 “明天你出门吗？”

“后天吧，明天还有些事，”凤蝶摇摇头，见剑无极显而易见有些沮丧的神色，不由发笑，“要是想我你就直接过来见我。”

夜色凉薄，她望着恋人贪恋的眼睛，踮起脚献上一个温热的轻吻。

那就像一只蝴蝶温柔地轻轻触了触他的额头，她说——

“为了你，我总是在的。”

是了，他们如今拥有了彼此的余生，也不必再等了。

-《蝶衣》END

[ 此帖被空山在2021-01-21 12:13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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