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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lan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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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0【逆水寒】 逆水寒徹(十八 ),22F
0
寫在前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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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在寫的逆水寒衍生”逆水.寒徹”的後續番外(我就是本文寫不完拼命寫番外的人)。所謂番外就是寫爽的,我主要想交代那幾年小顧在哪,還有寫一下金國的事情。想要看阿戚和小顧卿卿我我者可以離開,不用再看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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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交代一下前情(逆水寒徹的大綱):阿戚送小顧逃亡,小顧最後投靠了完顏宗弼(也就是南宋岳飛死對頭,金國四太子金兀朮),成為其手下的策士。阿戚回了南方,而後成為金風細雨樓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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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逆水寒設定於西元1115年,逆水寒徹的年代設於1116年。到1120年宋金海上結盟之前(此談判從1119年開始),宋國對女真並不熟悉,只知道是遼國附庸,並且認為是很野蠻的民族。女真人其實分為有漢化和沒漢化兩種,漢化者稱為「熟女真」,沒漢化者稱為「生女真」。金太祖完顏阿骨打出身熟女真,對南方的宋國相當客氣友善(這真的蠻神奇的),他的兒子都對漢人頗不錯,也通詩文。金太宗完顏吳乞買雖然也出身熟女真,不過有沒有漢化跟要不要吞併宋國沒啥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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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解釋這一堆是因為大家之前都以為金國是超級大壞蛋,一開始就狼心狗肺想消滅宋國.並不是!(精忠岳飛真是太有名了,造成大家都很討厭金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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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文中的金國人和金國制度出現的有點多,所以先寫一下關係表和解釋。(其實在逆水寒徹中都有出現,不過因為我先貼番外,所以先在此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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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督勃極烈」指的是女真族的大族長,在女真建國之後即等同為「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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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女真人對督勃極烈的繼承沒有「父子相傳」的概念,他們的習慣是「兄終弟及」,傳到末子,看看哪個家族哪個人比較得眾望或是最厲害,就由他出任督勃極烈。所以建國之後,漢化的「父子相傳」和女真傳統的「兄終弟及」相衝突,繼承爭奪一直是朝中隱憂,比較為人所知的便是後來「海陵王之亂」。金太宗所立的繼承人完顏斜也死後,幾乎每個宗子都有繼承的權利,這成為太宗一朝政爭的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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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完顏阿骨打和完顏吳乞買是兄弟,他們兄弟共四名:大哥完顏烏雅束(沒有稱帝,曾任督勃極烈)、二哥完顏阿骨打(後來的金太祖)、三哥完顏吳乞買(後來的金太宗)、小弟完顏斜也(雖然被立為繼承人但沒繼承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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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阿骨打的眾多兒子,本文中出現的是:次子完顏宗望,戲曲中俗稱「金國二太子」或是「菩薩太子」,在北宋末年視為金人的代稱詞,曾兩次征宋,第二次滅了北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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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子完顏宗弼,戲曲中俗稱「金兀朮」或「金國四太子」,南宋岳飛的故事裡一定會看到這個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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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吳乞買的眾多兒子,其長子最有名:完顏宗磐,史書和戲曲中都稱他的女真名「蒲魯虎」,有時候會稱他「蒲魯虎大王」,一等一的猛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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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完顏宗翰:一般在戲曲史書上他的名字是「粘喝」或是「粘罕」,他就是押著北宋欽徽二帝去北方的金國大將(正確的職稱該是左副元帥)。他算是完顏宗弼的遠房堂兄(曾祖父是同一個人),頗有心機的凶悍將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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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看文對人物關係有疑問,請舉手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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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的經歷,痛苦的、快樂的、甜蜜的、酸楚的、揪心的、歡喜的,混雜熬成一百味陳雜的大湯,加入了年復一年的大鍋白水,最後平平淡淡不再有特別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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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惜朝曾以為自己無法平靜甘於平淡,事實證明他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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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靈的平靜在於預設性的權力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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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回南方後,他留在黃龍府,就任完顏宗弼的近侍。名字不好聽,但實際權力極高,照宋國的說法,可說是公子的師傅,在公子尚未成年獨當一面前,他可干預公子的命令及代行命令。因為完顏宗弼為完顏阿骨打第四子,顧惜朝等同進入了權力核心,跟著完顏宗弼出戰,雖然無法左右大軍定策,卻可以領著宗弼做戰術推衍及別部作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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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宋國的使者來到女真--應該改稱金國了,帶來宋金合作滅遼的計畫案:金宋南北夾攻遼,在燕雲十六州北會軍共同西行攻下遼國行營中統(意指俘虜天祚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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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勃極烈招開的會議中,宋國的使者慷慨激昂地陳述後,勃督極烈讓宋國使者離開,詢問在場眾人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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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合作,但不用期望,更不用連兵作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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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惜朝的意見並非獨排眾議。宋國主要的大將集中於京畿或是太原或西側一帶,主要防禦西夏及遼國,東北區的將領不是出色,宋軍是否有能力千治遼軍都是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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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獨排眾議的意見出現在攻下燕雲數州後、追捕天祚帝時,宋國使者討取故地的會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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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國派出的使者硬骨,對威脅絲毫不懼,揚言不得到許諾便在此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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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之死算不了什麼,在場都是戰士武人,死的不是自己的族人同袍,自然無關痛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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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匯聚軍帳中的人無法漠視宋使的要求。因為金宋結盟時約定,燕雲十六州的所屬權是宋國的。雖然宋國並未打下該州,甚至對遼作戰屢屢不利。但守信是遊牧人的傳統美德,宋使若死,無疑是給金國人良心上的譴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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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燕雲各州是南下的重地,遼宋百年爭執,便是這塊易守難攻的重鎮攻防戰,金國在這裡也花了一番功夫才打下,為何要平白讓給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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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燕雲州給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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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顏宗磐──因為討厭其漢名,他只讓人稱其女真名蒲魯虎──拍了桌子指著顧惜朝的鼻子吼:「你這吃裡扒外的傢伙,這時候便心向著那兒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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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質疑我是理所當然,但督勃極烈無法下決,難道也是偏袒宋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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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說的半對半錯,督勃極烈--完顏阿骨打--確實對宋國很有好感,部族裡收容接納不少宋國移民,但真正讓他無法下決的是:不允諾、違反契約是違背草原一貫的美德。盟約是敬告天地之後所下,違約可能招致天地之怒。對農牧生活的女真人來說是很嚴重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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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遼國未滅,幽州幾處大亂,我們沒有餘力接管,宋國願意幫我們管,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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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怕給了就難再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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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惜朝笑道:「當初兵臨居庸,勃督極烈言遼軍無能,而宋軍遠遜於遼軍,公子居然將宋國視為勁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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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庸古來為天險之塞,一夫當關,萬夫莫敵。就如那戚少商吧,若有他守關,居庸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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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熟悉的名字,顧惜朝愣了下,心頭湧上幾分懷念故人的心情。那人走後一個月還有人提到九現神龍的厲害,但久了,這名字便淹沒在時間的洪流中,日子忙了,有時顧惜朝也把那三字趕出腦中,遇上來自宋國的人才會想到那人不知現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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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宋當時為攻遼之事結盟,彼此使者有來有往。要到據稱是文化水準極高的南方,完顏阿骨打斟酌代表人選甚久,顧惜朝因在宋國的事端而被排除了,人選定為完顏宗望的謀臣烏陵思謀,由顧惜朝提供宋國的朝儀資訊,為烏陵思謀作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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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行自然一窺宋國是否真如你所言,是紙糊的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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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武林人多,思謀兄要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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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擔心金國勇士敵不過宋國的武林人?」烏陵思謀微笑,「為求與金國合作,他們不會殺我,但他們來了,我正好可多認識,像惜朝兄這樣懷才不遇的人,勃督極烈可是想多請幾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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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我這種瘋子,大概很難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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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什麼故人在汴京?我這次南行,可以幫你帶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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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若能回汴京,他想看看晚晴的墳。轉念一想,「你若到汴水邊,叫人買些河燈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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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陵思謀回來後,沒與他說河燈的事情,與勃督極烈的談話中,他知道戚少商在汴京,在金風細雨樓,後來當了樓主,又成了一方之霸。烏陵思謀試探過戚少商無投效金國的意願,便不再刻意會面,但每回出使宋國回返報告,總會提到金風細雨樓的事情。顧惜朝知道那樓子是汴京黑道的重要勢力,不過他總有種錯覺,烏陵思謀是刻意帶回戚少商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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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聽歸聽,沒想著多問,更沒想到此時這名字被提出來。若能在戰場上以居庸關為戰場一決雌雄倒也不錯。「就算戚少商來守居庸關,他也守不久。燕雲重地豈止居庸。我們把糧草帶走,帶不走的放火燒,將領再強,巧婦難為無米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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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的爭論著重在不必要優厚宋國及堅守盟約的道德問題,沒在戰爭上打轉。一個時辰後,督勃極烈做了決定:把燕雲等地還給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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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認為我太老實?」席終,完顏阿骨打留下了完顏吳乞買及顧惜朝,他對滿懷不滿的弟弟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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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魯虎的話不錯。宋軍就算無能,居庸關是天險,勢必難下。」吳乞買從頭到尾持反對意見,即使督勃極烈下了決定,他照樣是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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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出去的話,如同發出去的箭,不能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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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們可以打落飛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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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乞買,打落飛箭的事情,便交給你吧。」仰望星空,「顧惜朝,居庸關的事情,交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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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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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庸關之事,便聽顧惜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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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長此話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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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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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兄長此話,像是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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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是遺命。」目光轉回弟弟身上,「滅遼之事,你盡可作主,對宋國,徵詢顧惜朝的意見,他雖是宋國人,但不會心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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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乞買低下了頭表示遵從,而阿骨打抬起頭,望著天季明滅不定的星子。「顧惜朝,你說,這黑山白水,有日能撲天蓋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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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兄弟同心,不愁此事。」說的是老套,但顧惜朝曉得阿骨打的問話不是說給他聽,而是給低著頭的吳乞買。女真族長督勃極烈之位,不是父傳子,是兄弟相傳、傳至末子,另選一優秀家族者再度兄弟相傳。完顏家已經做了兩代的族長,創立金國,隨即面臨繼承傳統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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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顏家雖然勢力龐大,如果沒有其他人的加入核心,終究只是白山黑水的小胡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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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顏阿骨打的野心不止於白山黑水,初起兵時沒有想到要消滅遼國、建國稱帝,方繼承督勃極烈的青年只想不讓自己的族人遭受凌辱,野心是一點一滴被灌溉培養,最後成為策馬西行遇佛殺佛見神殺神、無人可阻的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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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惜朝知道自己為何要站在這個阿骨打叮嚀繼承者的場合,他是個外來者,因為阿骨打的賞識才有一片天空飛翔,而大金國的天空應當容得下他之類的外來者飛翔,且撐起這一片的天空。否則女真的大金國依舊是白山黑水的小胡狼,而非御風而行的天馬。如果繼位的吳乞買想穩定國政、南下發展,諸如顧惜朝、烏陵思謀等外族人士是不可缺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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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的叮嚀反映另一件事情:吳乞買重情,但有時好惡分明到偏私的地步。所以阿骨打才需要叮嚀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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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後,草原上豎立起喪旗,各族族長前來弔唁,致意的站滿了放眼望去的草原。草原風大,將悲傷的聲音隱沒。他滛完顏宗弼牽著馬,聽著風的哭泣聲,眺望遠方。遠處雲隨風湧,風行草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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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是一個時代的結束和另一個時代的開始。遼國已滅,草原的王者已逝。存留金國與宋國的南北方,有著野心勃勃和太平安樂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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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惜朝知道完顏吳乞買想併吞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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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攻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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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心不需要理由,但有差異,如阿骨打這般的督勃極烈--不是皇帝--他要的是策馬奔馳無所窒礙的天下,他是草原上的王者,站在陣頭就能激勵士氣就能讓全軍熱血沸騰,全軍都願意與他到水裡來火裡去。但是吳乞買,他是坐鎮大帳運籌帷幄,麾下兵馬馳騁沙場,皇帝的的性格重於族長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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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會向來是大帳中排排坐,本來近侍是不得參與,但後來因徵詢意見及傳達命令,一些完顏家的人會帶近侍進帳,宗望的謀臣是烏陵思謀,宗弼則會讓顧惜朝坐在身後。這個習慣從阿骨打開始,之後保留到吳乞買,成為金國權力核心的基本班底。會議上有了爭論,拍桌拔刀叫罵,有那麼點山賊寨開會的味道,有時顧惜朝還真慶幸自己不是坐在第一列,可以跟烏陵思謀在後頭交換會心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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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陵思謀是完顏宗望--完顏宗弼的二哥--的心腹謀臣,也是阿骨打與宋國締結攻遼聯盟的主要策劃執行者。他以俘虜的身分躍居完顏宗望的首席謀臣,比顧惜朝更早進入女真核心,在顧惜朝和戚少商差點被以為是遼軍探子差點被砍時出來解圍。他文思敏捷,開會時沉默寡言,像是開會前便與長官商討好所有的意見,一切皆由長官發言。他常和顧惜朝並肩坐著,不開口,只觀察著在場眾人的表情、記憶所有的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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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泛泛之交不算朋友,以”極少”形容顧惜朝的友人數目是客氣了。宗弼和希尹算是顧惜朝的學生兼上司,顧惜朝經常與他們在一起但多半為了公務。阿肅是顧惜朝訓練的大將,逢年過節總會來致意,但兩人真正有交集多半是在戰場上領兵作戰。偌大的金國裡,說得上是”能溝通”的朋友,恐怕只有烏陵思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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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者他們倆同為外來者轉成為金國宗子的謀士,且曾為完顏阿骨打所器重。二者他們都是在軍營裡少有的書生,說起話來還談得上,不會不懂對方的用典。三者,他們算是”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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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對”知音”一詞感冒非常,這詞彙用得好,會如伯牙子期一般令人感動。而用不好,聽起來虛偽不說,還會是一種諷刺。後者,約莫戚少商心有戚戚焉,還會瞪青衣書生好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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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惜朝和烏陵思謀的知音,是由樂曲開始。烏陵思謀會拉胡琴,常帶著胡琴,夜半獨自到下風處拉奏,顧惜朝是有次出來透氣,循著聲音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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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如泣如訴的幽咽琴聲,夜半聽來,動人心弦,引人落淚,偶爾應著郊狼的長嘯,像是唱和般,聲聲淒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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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守望石的傳說。孤塚是化成石的晚晴,而他身披狼襖仍在邊關遊走流浪。風聲、狼聲、胡琴聲,白山黑水中,交織成十里冷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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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像黃金麟那樣有所圖或是不解風情的人才會問:「你又再想她了啊。」知音不須要問,知情不需要說。烏陵思謀知道他會來聽,偶爾會問他想聽什麼。宋國比較通俗的詞曲,烏陵思謀都知道。偶爾顧惜朝會帶一張琴、一個埧,一曲鳳求凰,一曲江城子,烏陵思謀也轉了調,和了音。曲罷沉默地各自回到自己的營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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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不過問對方的事情,只是聽著音樂去推想。在相遇的大帳並肩座時、公務商討會面時、出戰錯身而過時,交換眼神與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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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陵思謀有日一反常態,一曲盡後問起那場千里追殺,顧惜朝淡淡地說那都過去了,只是場可笑的鬧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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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殺雷家莊婦孺、綁架神威鑣局家人,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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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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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吟了一會兒,他站起身,「惜朝兄可願到今晚到寒舍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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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惜朝去了,但那晚沒說什麼話,晚餐時沈默,就寢時也沈默,第二天清早,烏陵思謀領著他,繞了一大圈的路,到河流邊的一處高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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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路人指著下方。「我請你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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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fU$qo!gi
看了那個提著水的女子,做客人的認得出是昨晚晚餐桌旁,坐在屬於烏陵思謀妻子位置的那名女人。「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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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洗清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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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bl&)!I
「……這種事情該是做丈夫的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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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宗望的部屬,我不想讓長官陷入情義兩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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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陵思謀的妻子原是完顏宗望的乳母,顧惜朝略有耳聞。年紀跟兒子歲數差不多的乳母,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眾人心知肚明。「你沒想我是否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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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願,你不會問我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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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盡可以找別人。為什麼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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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懂我的簫聲。」看著汲水、映照河面梳髮的女子,烏陵思謀偏藍灰色的眼珠有著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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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顏宗望讓情人嫁予烏陵思謀,琴瑟不合鳴,偏是烏陵思謀的調子是一曲鳳求凰。無奈不得與佳人于飛,苦惱的烏陵思謀決心斷了這條糾纏的紅線,並非絕了自己的心意,而是殺掉結髮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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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武藝不比往昔。」顧惜朝轉過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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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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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jhDZ
從語句中聽出一絲的殺意,顧惜朝笑道:「思謀兄,要不落人口實,不必急在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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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音知情不見得知心。那女人一死,完顏宗望第一個懷疑烏陵思謀,顧惜朝不想被烏陵思謀出賣了,畢竟他們有各自的上司,上司雖是兄弟,但爭權奪利中哪顧得親屬關係。他不得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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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烏陵思謀家有喪事,他的妻子得急病死了,火化下葬。烏陵思謀也差點病死,因為顧惜朝通曉醫術,將他從鬼門關前搶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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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黑色藥碗遞予,碗裡水看不出色澤聞不出味道。「夫人的喪事,宗望公子派人辦好了,等你親去送她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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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端著碗,看著碗裡水映著自己的臉,「這是”不急於一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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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v(}x7e)
挑眉,「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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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朝兄任有所求,我會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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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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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Y4<,BZ
除了同情如今唯一能和自己唱和曲子的人,也是賣個人情為日後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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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顏宗弼已經快二十五歲了,但在大帳中還是小毛頭,因為其他人都是他的長輩和兄長,在督勃極烈徵詢意見算是一張口,但爭論的話沒他說的份。此時的宗弼僅是宗望麾下的一員大將,顧惜朝是宗弼的師傅兼策士,想要有機會立戰功,當然得經過烏陵思謀這條人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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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顏吳乞買繼督勃極烈-帝位之後,確立滅宋的戰爭定論。接著便是細節:如何進攻和誰領軍指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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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進的道路,一條路是老路,從燕雲十六州南下,過居庸關,穿過平原便是汴京。路程比較遠,平原上村鎮城池林立,宋國多佈兵鎮守,但過了天險的居庸關便是平原,利於騎兵馳騁,路上糧抹也不虞匱乏,當真是策馬中原逐鹿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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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條路是捷徑,從河套頂過黃河,走山路,過太原城,南下路程中沒有多少城鎮,也再無重兵駐守,幾天之內便可兵臨汴京城下。路程短,但山路不利騎兵,太原與汴京是表裡,唇亡齒寒,宋國派了精銳重兵駐守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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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望主張走老路,宗翰主張走太原城這條。兩系人馬相爭不下,於會議中拍桌子叫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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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當皇帝的一聲令下,攻宋之路和領軍人選也就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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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登大寶的那人沒有作選擇是有其它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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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顏吳乞買是金國皇帝,也是女真族的督勃極烈,完顏阿骨打將位子傳給他,滅遼已經為他增添榮光,成為眾所承認的大金國皇帝,他想傳給自己一脈的血親,但長子完顏蒲魯虎的聲望並不特別出眾,目前金國將領中以兄長的次子完顏宗望及堂姪完顏宗翰最享有盛名的,也是朝中握有大權的兩人。吳乞買只能盡可能提拔保障長子的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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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此,吳乞買安排一個舞台。大金國的元帥理所當然是皇儲完顏斜也(吳乞買的弟弟),但因斜也正於遼地處理後續事宜,南征的領軍將領為副元帥:右副元帥完顏宗望,左副元帥完顏宗翰。兵分兩路,一個走幽州一個走太原,攻往汴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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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征戰擺明是兩名副元帥的競爭比賽。此事關係到日後的權力地位,左右副元帥麾下皆是精銳盡出。除了優秀的兵將,還需要熟知南方地理風土的嚮導與顧問。出征時,完顏宗弼問顧惜朝介不介意隨軍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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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惜朝不介意,他知道有人正要看好戲:東路軍如何重新攻占燕雲十六州,並且攻下天險居庸關。參與過完顏阿骨打那次軍議的人都知道,顧惜朝是主張將燕雲地還給宋國的人之一。宋軍知道居庸關是重要崖口,既然百年失地重回掌中,又關係著南方城鎮的安危,不會讓金人輕易過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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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比起為汴京之表的太原,居庸關的防守較弱。況且,宋國人失去天險燕雲州已經百年,自覺過去在平原上的城鎮擋得了遼軍、當下也擋得住金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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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對下居庸關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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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對著完顏宗弼,青衣書生笑得詭異。「但關卡的重要,是關內關外為相異的勢力。當長城內外都是女真人,居庸關就起不了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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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軍中待了近十年,顧惜朝覺悟自己不是將帥之才,沒有完顏阿骨打或是戚少商那種領袖魅力:站在全軍領頭就能令全軍死心踏地跟著來水裡來火裡去--先前居庸關就是一場硬戰之後被完顏阿骨打攻下。他的專才在設謀,不管手段黑暗或是光明達成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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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來,傅宗書確實是一眼便看穿了顧惜朝本身的價值與性情,將他放在最適合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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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久了,曾經無法忍受的評斷變得平淡,自己能坦然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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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出人頭地,就要把長才發揮到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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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構思的計畫透過完顏宗弼,轉到了右副元帥的決策軍帳,再經過烏陵思謀規劃周旋,成為東路軍的定策:因居庸關難取,分兵兩線,由紫荊口金坡關入易州,取鳳山,由皇太妃嶺道直入昌平縣,與關外軍南北夾攻居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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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以來宋遼爭執的天險,被驍勇的金兵連下兩回。完顏宗望將這個消息迅速傳播出去,威嚇之意不言自明,向西路軍的完顏宗翰更是示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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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雪提早下,黃土上結了厚厚的冰霜,失去泥濘難行的特徵。鐵騎壓境,由宋國降金的識途老馬郭藥師引路,宗望軍勢如破竹,只花了兩個月便從保州殺抵黃河,與守汴京的宋軍隔著黃河水對峙,閏十一月,和西路軍的完顏宗翰會合之後攻下汴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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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城時,大雪紛飛,汴水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不久又流動的水沖走。天地只有白與黑,很像黃龍府的色彩,只是黃龍府那兒有松木,白山黑水尚有青綠。戰亂後投降的汴京不見綠意,死氣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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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惜朝騎著馬,窄袖宋服外罩著毛斗篷,跟著完顏宗弼,隨副元帥們入城。大道兩旁的居民帶著恐懼的眼神,被金兵凶狠地趕開,偷偷摸摸地躲在門窗之後,穿著正式朝服的宋國大小官員跪在雪中,低頭迎送,白色的霜雪染得身上斑白,狼狽如落水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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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熟悉的城樓,如今看來有些陌生,過去他跟著宗弼在北國征戰,在遼闊的大地上攻打城池,大風大地大空荒野,習慣了遼闊的大地,如今驚覺汴京竟是這般的小。可供十輛馬車並行的中央大道,曾讓第一次來到汴京時的顧惜朝驚愕原來天下繁華盡集於此,如今看來哪比得上督勃極烈大纛之道:荒野草原上萬軍隨行的壯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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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當下瑟瑟發抖、充滿絕望的大道,在顧惜朝的記憶裡是有多種顏色的,有時還帶著夢的朦朧柔和:前方不遠的彎角過去,充滿希望的他曾在那裡拉場子賣藝、遇上了哭泣的晚晴。另邊的彎角過去,走好一段路後,是魚池子,他在裡頭苦苦地爭一口活下去的氣、與戚少商聯手殺了九幽。大相國寺,岳父傅宗書預謀兵變的地方,大門邊的老松蓋滿了雪,青蔥的綠色如今看來墨如黑。這條大道的盡頭是皇城,戚少商狠狠打落他的野心、晚晴在那裡為他而死,大殿外的廣場是一片的傷心淚與斷腸血。再過去,偏遠貧民區的大雜院中,有著他和晚晴隔桌相視而笑的小屋子,如今不知尚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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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是挫折屈辱與甜蜜快樂混雜,得小心翼翼地憶起、回味,在趨近痛苦時猛然關上記憶的門。久而久之,他的回憶裡總是幾個人,傻呼呼繞著他跑的連雲三亂、磨著藥對他微笑的晚晴、舞著劍的戚少商。前兩者只能在回憶中,而戚少商還活著,九現神龍送他到黃龍府,在勸他回返不成的情況下回了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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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戚少商當下在哪?汴京大難臨頭,當了汴京第一大幫金風細雨樓的樓主,曾說「江湖事有千斤,大俠能擔八百」的九現神龍在哪?許是九現神龍人如其名,神龍見首不見尾,從不給人知道他在哪兒,哪日來個偷襲刺殺完顏家的宗子?或許九現神龍看不起這種手段,是小人心的顧惜朝才會如此打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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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真的來刺殺,大概就能見到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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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了面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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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該未雨綢繆,但顧惜朝決定置之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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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前方的隊伍煞停坐騎,下馬,他伴著宗弼往前走。是寧靜的大相國寺,宋國的三品以上大臣正在那邊恭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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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相國寺的偏殿,金國人怕有埋伏,也厭惡封閉的房間,因此門窗未關,冷風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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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城破,宋國仍想爭最後的一息,宋臣低了頭,咬了牙,死拖活賴請金人離開汴京,只要能付的代價他們都願意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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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括你們的皇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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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魯虎的一句話問得宋臣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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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望笑著打了圓場:「我們金國人住不慣這種小城,不定你們皇宮我們還嫌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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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二十萬兩、絹三十萬匹。這是基準。想要放過汴京城,就看宋國皇帝是否比得上天祚帝,有沒有為汴京低頭的能耐。往後宋國不用派三品以上大臣來說話,今天金國來到這裡的是皇子,宋國是以禮貌著稱,既然是降國,皇帝自己來為自己的國家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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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導整個談判的是左右副元帥。聽著主導人的說詞,顧惜朝望著窗外,雪小了些,先前僧人掃乾淨的灰色石版地上,薄薄的雪點綴,經聲頌唸不聞,暮鼓晨鐘不聞,薄薄的焚香味在冰冷的空氣中,隨著風聲若隱若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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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一時,彼一時。昔日他是無名小卒,在京城無人賞識,成為笑柄;投靠傅宗書,在逆水寒案裡,成為眾所鄙視的殺人魔王,失敗後,得靠著戚少商威名才能從汴京脫身。如今他是勝利的一方,耀武揚威地進城,登上朝堂,列席決定興亡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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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雪月裡,勝利在手,沒有欣喜若狂,心裡越發平靜。知道他過去的人都不在身邊,幾乎也都沒活著了。聽說汴京曾有群人馳援太原,約莫九現神龍身在其中,不定就在那兒戰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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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當下無人能了解他起落間的欣喜,所以在這場談判會上,其實可說話的他半點也不想開口,與其他人一般,冷眼看著宋臣的哀哀告饒,不想為其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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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片土地不要他,他就不要這土地了。沒有感情,只有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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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相國寺外,宋臣喪氣的背影,彼此攙扶著,在紛飛雪花裡,往那灰濛濛的皇宮走去。相國寺內,有著火爆的氣氛。是左右副元帥滅宋留宋的爭論:要不要放過宋國皇帝?還是如處置天祚帝一般,將人帶回黃龍府軟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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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惜朝和其他近侍一樣在外頭等候,偏殿中只有完顏家的人。好一會兒見宗弼走出,他迎上前。「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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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副帥說,城外大帳再議。」兩路人馬的主帥相爭不下,完顏宗望對宋國的態度較為和緩,並不打算將宋國皇帝帶走。但完顏宗翰傾向和處置天祚帝一般。因為完顏宗望的是先破城的人,說話的聲音便大一些,但完顏宗翰也不甘示弱。嘆了口氣,「顧先生,您的意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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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身南方,不便作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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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著我們十年了,一直為金國效力,哪有不便。」踢了踢地上的雪,顧惜朝會意地開步走,和宗弼兩人在大相國寺的庭園走著。寺裡的僧人都被趕回精舍,寺外有金國重兵包圍。相國寺內很安靜,似乎可以聽見雪落觸地的窸窣。「你認為應該滅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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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下不宜。」並非是主子如此認為所以跟著同意,而是經過理性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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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國定都汴京看中的是這地方四面是平原,除了黃河,無險可守,需倚重兵,藉此警惕宋國皇帝需將軍權握於中央,提高警覺防止將帥手握重兵。這造成自開國趙匡胤趙光義後,長久以來沒有傑出的將領,重文的風氣也難以培養將才;同時在此風氣下,忠君愛國觀念深重,宋國人不怎麼會打仗,好男不當兵,但就算死也不能叛國,忠心硬骨的文人多到跟螞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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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路軍一路從保州南下,勢如破竹,下城容易,但要穿過以身為城的百姓相當麻煩,到了黃河岸,一群一群的宋臣百姓武林人士殺不勝殺,以酷刑處置嚇阻照樣無懼,死前破口大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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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國人就是這樣,我過去領教過。」屠殺毀諾城、雷家莊,他們照樣不交出戚少商。殺了一村兩村毀了太原城,他們照樣打死不退堅守到底。所以顧惜朝不想在他們身上浪費時間,帶走宋國皇帝,只會讓這群附骨蟲蛆揮之不去,橫生回北方路上的事故,況且帶走了皇帝,宋國人還能再立一個,如此一來煩不勝煩,不如用高額的歲幣壓迫,比女真人自己去打草穀來得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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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副元帥是把趙氏父子帶去北方,把南方給有心人士爭奪,只有亂了才無力北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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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要帶宋國皇帝走,最好整個皇族全部帶走,看看北遼吧,不能留人給宋國人擁立為帝對抗金國。」抓到天祚帝卻沒有將所有遼國皇族帶走,讓耶律淳和耶律大石有機會建立北遼。想起這件事情,顧惜朝有種昨是今非的感覺,當年耶律淳意圖謀反自立,戚少商和顧惜朝在這場政變中插手,讓耶律淳沒叛變成功,到頭來他還是當了皇帝──雖然只有短短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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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副元帥是有此意,他把宋國史官綁了,要他將起居注族譜等記錄全數交出,趙家人一個也不許從汴京走脫。」完顏宗弼歪著頭,手指無意識地絞著配刀柄的穗子,那是他想事情猶豫不決的習慣。「顧先生言之有理,我也認為二哥的意見是對的。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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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戰爭才有出頭的機會。」顧惜朝討厭聽到”可是”兩字,這表示前面講的都是廢話。完顏宗弼是戰場上的將領,雖然聰明,但氣質偏向猛將而非智將,對他而言,完顏宗翰的想法比較符合他的個性與希望。「所以我一開頭便說,我不便作論,公子並不需要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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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二哥是反對這意見的。」政局不允許宗弼想什麼便說什麼,他是完顏宗望的弟弟,目前完顏家族裡屈指可數的領軍大將,勃督極烈的姪子,也是有資格問鼎帝位的人──縱使他並不想要那個位置。這次出軍關係到名譽與權力,站在兄弟和家族的立場他是該幫二哥,但他是傾向宗翰的主張。「左副元帥的想法會招來更多麻煩,比較不好,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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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長遠者說,兩者並無差別。」顧惜朝知道完顏宗弼煩惱什麼。無論是完望或是宗翰都沒有統治南方土地的意願,但是,金國能得多少利益,與南方大亂或是小亂沒有必然的關係,跟金國本身是否穩定、是否爆發宗族內亂關係密切。「勃督極烈關心的是攻宋的成果以及誰得到最大的功績,並非滅宋與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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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繼續絞著穗子,紛亂的絲線糾結成一團。「……你認為,陛下會支持宗翰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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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有可能,但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避開可能開啟的爭權討論,顧惜朝搬出希尹。「既然副帥們言明至城外大帳再行商議,公子無須多想。但如希尹公子在此,我想他會建議您,找個藉口將宗磐公子(蒲魯虎)弄出去,讓副帥們自行決定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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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是沒有血統保護權益的文官,無法直接在戰場上立功,只能在朝中縱橫擺闔,所以他和完顏希尹比完顏宗弼更敏感地察覺金國內即將掀起的爭權風暴。吳乞買想讓征宋之役成為政爭的句號,但在前線的人看來,征宋只是整個政爭的第一個逗號,句號還在遙遙無期的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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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惜朝想保護完顏宗弼遠離政局風暴,一半是因為宗弼是他在金國的立足點,一半是因他確實喜歡這個公子。避免捲入政爭最好的方法便是遠離,等塵埃落定再回返。但身為完顏宗弼的下屬,宗弼若執意要回黃龍府,顧惜朝得跟著回去。實際上,他幾乎肯定宗弼定要回去,來到南方獲得大批的文墨書籍,這個年少長官已經不止一次提到要帶回去送給希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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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征宋之意這般容易,總該有幾個麻煩人物搗鬼作亂讓完顏宗弼有機會作別部行動,避開即將開始的政局風暴。那群江湖人士,像是九現神龍,究竟跑去哪了。顧惜朝不禁有種利己主義怒氣,那怒氣維持了幾分鐘便消失,因為他覺得對一個可能已死的人生氣沒什麼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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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城外大帳談判的宋國皇帝被扣留住,副元帥們的爭吵尚未有定論,完顏宗弼接受了顧惜朝假借希尹之名的提議,以汴京南方有勤王者的蹤跡,讓自己和蒲魯虎各自有遠離大帳的理由。臘月裡,金軍及汴京人將要一起迎接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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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對金國人溫暖、對宋國人寒冷的冬季,數以百萬計的雪花從青灰色的天空飄落,汴京裡所有的建築物都一分分的蒼白灰暗下去,說話聲、叫喊聲、腳步聲、兵器聲逐漸遙遠而微弱,放眼所見,一切被雪所模糊,像是整個世界只剩下飄散的雪花、青灰色的天空、孤寂破落的建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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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時沒有他事的顧惜朝在汴京城裡漫步,和與他同來的兩人:一個是他的屬下阿肅,一個是為了五斗米折腰的當地居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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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兒便是金風細雨樓?」走過偌大武場,抬頭望看建築物,好大的樓子,看格局擺設約莫知道這裡住的不是普通人,怪不得那個當過土匪山賊的戚少商會點頭接了這燙手山芋。金風細雨樓原本是蘇家人的,兩代經營有成,從蘇夢枕死後轉交與義兄弟王小石,再移交與戚少商,率領一干兄弟與權相蔡京對抗。「這裡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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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他們馳援太原,去的人沒回來,後來樓子的人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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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了點頭,繼續明知故問地開口:「這兒的樓主,是九現神龍戚少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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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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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該來居庸關,」他的武藝已不及戚少商,但戰場智謀從未較量過,擁有攻下關卡進長城的全軍大權的顧惜朝,很願意在居庸關遇上戚少商所帶領的兵馬,一決勝負。可惜守居庸關的是個蠢蛋。塞了一錠銀子在那人手中,擺手讓他離開。發覺阿肅看著那人的背影。「你不用擔心他是這樓子的人,如果是那就更好了,我可以問問戚少商後來到底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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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戚少商是不是死了,這樓子裡的人都敵視我們,這裡危險。」偌大樓子宅第雖然無人,裡頭值錢的物品全數消失,家具櫃子上沾了一層灰污,門窗沒有闔緊隨著冬風咿咿呀呀地開開關關,但尚稱不上是廢墟,隨著父兄在此生長結拜生活的宋國人是不可輕易離開故地,更不可能讓敵人平安無事離去。危機不令他知難而退,反倒激起好鬥心。他蠻希望遇到戚少商或是傳說中那樓子的高手,有機會較量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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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人敵視的是金國人,不是我。」多年前的逆水寒一案恐怕已湮沒在後起的江湖煙硝中,加上傳聞中的殺人魔王遠離宋國到了遙遠的北方,汴京城中會記得顧惜朝的是九現神龍戚少商。當然,如果戚少商一天到晚都在回憶顧惜朝當年怎麼迫害他、還對旁人碎碎念抱怨個不停,大概很多人會認得那青衣月牙簪的惡魔書生。但那顆粗神經的包子是不可能如此的。「我想靜一靜,你先離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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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跟著顧惜朝看看能否遇上南方高手的阿肅有些失望,但他只回應了句「顧先生請小心。」便從長官眼界裡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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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門,跨過門檻進樓,這裡當是整個樓子中心,空蕩的偌大空間裡,原本該擺滿椅子,大廳後方幾步階上當擺著一張屬於大當家的大椅。顧惜朝不知道這裡原本的佈置,也不曉得更早之前這裡的樓主有兩個兄弟、那幾步階上尋常是三張椅子,只是從過去連雲寨大帳的佈置去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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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大廳後,後方有著幾間較小的房間,連著中庭,然後又是好幾個院落,屋宇皆有三四層樓高。因為主屋、附屬建築群、庭院有一定的建造法度,顧惜朝沒來過金風細雨樓,但慢慢散步觀察也能琢磨出樓主的屋子是哪一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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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屋裡空蕩蕩的是意料之中,他沒意思在裡頭久待,只是站在主屋外的庭院裡。這裡很寬,週遭的花圃已被掩埋在雪片下,這兒曾經發生打鬥,欄杆有些破損,樹幹上亦有刀劍痕,不知道是江湖恩怨打殺還是金軍進來時留下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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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風細雨樓太過出名,宗望攻下汴京後派人到這兒樓子招降,前往的軍士回報已人去樓空,不過去的士兵只有三分之一回來,消失的三分之二是在這裡陷入死地,但再次派人來查看確實人去樓空。顧惜朝不認為是逃了,該是化明為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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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覺得很想笑,當年顧惜朝是追殺者,戚少商是逃亡者。現在顧惜朝來到汴京,戚少商不見人影,他們依舊處於捉迷藏的狀態,一個抓人一個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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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下顧惜朝不是真的想抓戚少商,戚少商也不是在躲顧惜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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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是四下無人,樓子裡的空洞悽涼令一股寂寞的寒意湧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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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劍十年以屠龍,高峰遠眺尋開鋒,九彩雲霓蹙音遠,空餘長歌伴寒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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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人能知曉理解他如今的快樂,因之開心、因之憤怒,權勢到手的自滿得意只有一時,不久便索然無味,得到與否又有什麼差別?過去,他的飛黃騰達,為的是晚晴的笑容。晚晴死後,他為自己生路去找一條飛黃騰達無人敢阻的路。如今,功成名就,他卻找不著能一同細數過去寒滄當下輝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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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大半過世,剩下生死未卜、與他為敵為友為知音為陌路的九現神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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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地界一別,離開彼此的世界,他們的路當真不再重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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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惜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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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聲音帶著不確定的詢問,或許是明知道但不想相信,或許是真的不確定。聽者不自覺輕勾嘴角,轉過身,那人的身影映入他的瞳孔,慢慢地開口:「戚.少.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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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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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說短不短說長不長,彼此都有點年紀,時間在身上留下痕跡。顧惜朝還認得出戚少商,包子臉因城裡糧食缺乏而瘦了些,但還是那模樣,走起來龍行虎步,因為冬雪,加以沒人管束,套著狼裘外套,左邊頭髮依舊墜著木珠子,與在酒肆初面時的打扮很相似,混進金國人中也不會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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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戚少商差點認不出顧惜朝。原本的書生沒再穿著青衣,他穿著一套紅褐色系的長袍,型制還是南方的,但外邊罩著件毛斗篷,沒帶著月牙簪只是綁了髮帶,看來不太像汴京人也不像金國人。記憶中的顧惜朝一直是過去衣袂飄飄,反差太大又是背影,戚少商還以為看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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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跟金人一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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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必盡說已知道的事情,既然好久不見,聊些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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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什麼?講你闖下的漫天大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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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置一詞。「你在這裡,是為了探查汴京裡金人的動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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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的話,何必再說。」因為之前的事故,加上汴京城破,他交代樓裡的兄弟暫時分散到各處,避免因樓子聲名太大而招來盤查。果不其然,城破後,這名為京城第一幫的樓子馬上成為眾矢之的,毀了個樓子不如何,只可惜蘇樓主交給他的基業。當下他留在汴京裡,一者是探知情況,二者是斷後。「你到這裡也不就為了這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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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嘴笑,「好吧,好久不見,你好嗎?戚樓主。」稱呼一出口,那原本客氣禮貌的笑容便帶著強忍笑意的奇妙意味。戚少商是樓主了,戚樓主這稱呼是正常,真正講出來卻讓他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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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勾起的半月看得戚少商一陣不滿。「普通,我看你倒是很好,顧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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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你的福,送我到北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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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真切切地後悔沒有帶你回來了。」如果當時硬將這個書生拉回來,或許要委屈顧惜朝吃段時間的苦頭、為過去的造孽贖罪,但宋國會多一名人才。戰場上需要的不是武林人士,是能上場指揮的將帥,這點他在連雲寨抗遼時深有體會,對付金國的時候更是如此。而顧惜朝是這方面的人才,偏偏現在屬於金國的人。「前前後後從保州到太原,你為金人打了多少仗?殺了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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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去太原,我跟右副元帥從東路來。實際指揮的也只有居庸關那戰。那時你上太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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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是京畿要地。」太原若失守,汴京岌岌可危。太原城民也知道守城的重要,苦苦支撐,等候汴京的馳援。誰料當朝天子不辨輕重,只顧擔憂金兵東路軍突襲汴京而不肯派兵支援,一干武林人士等不到朝廷命令,出發想援救太原,但已不及,太原城雖拼死力守但糧盡彈絕而城陷。他們只有半途襲擊南下的金兵,但因地形不適合以寡敵眾而撤退回京。「城陷遭屠,多少大宋子民慘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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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帳可算不到我頭上。」看看戚少商帶著怒意的表情,顧惜朝收斂起笑容,「要怪你們皇帝還是這昏庸的朝政?或者怪沒有趕上的自己?你只是想為宋國皇帝找個替罪羊。事以至此,你也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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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你可以。你可以在金人的營帳內左右決策。」雖不情願,但在人群中看著進城的金兵將領,顧惜朝策馬是走在完顏宗弼的左後方,完顏宗弼的席次僅次於右副元帥完顏宗望,證明顧惜朝真的飛黃騰達、能參與機要。「南方是你的故鄉,這裡還有顧夫人的墓、顧夫人所照顧過的人,你難道不能放過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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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要不要放過,是根本不會動手。」汴京是南宋的都城,宋國人潮最多的地方,金兵南下攻打都城,遇上的最大麻煩就是人海戰術,固然騎兵是剋制步兵的兵種,但步兵人數只要多了就麻煩,更何況還有尋常百姓。攻城容易治城難,宗望宗翰都知道駐紮敵方首都的危險來自當地人民的反撲,不會太輕易的發動屠城,況且現在讓未決定宋國皇帝的處置,顧惜朝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金人不會輕易殺戮。「你能潛進來跟我在這裡說話,你說我要不要提防你們這些武林人士偷襲軍營。我怎麼敢犯眾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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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眾怒不正是你最拿手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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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悻悻然的挑釁,顧惜朝只是笑。「隨你說。戚樓主,雖然現在時間晚了,但還是要說,恭賀你當上了京城第一大幫的金風細雨樓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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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沒了,這樓主也沒什麼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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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雲寨毀了,戚當家還是當家啊。聽說息城主嫁給了赫連公子,不知戚樓主成親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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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何必跟你說這些。」這樣聊起來像是老朋友,可這書生也不是他......戚少商不清楚要將人分到哪邊才正確的,兩人關係實在複雜,總歸的是舊識。說闊別十年發生了什麼事情,整體來說是人們生生死死,勢力起起落落,似乎也沒有必要全盤交代。這樣一想,似乎尋常的問話比較正常些。戚少商嘆了口氣,一併吐出過於激動的情緒,看向別處。「沒有。你呢?成親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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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順著戚少商的目光看去,地上薄薄的一層雪,霜冷落得雖慢,但逐漸將大地掩埋。顧惜朝看著不遠處的一根斷木,那黑色的木頭一點一滴被雪白遮掩的。「晚晴的墓,你知不知道後來怎麼了?」他知道在哪,但不敢去看,怕早已遭人盜挖,怕在戰亂之中枯骨散佚,更害怕自己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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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葬了,鐵手把晚晴的遺體火化,骨灰甕子埋在你家後院一塊青石下。你不要怪鐵手,那時傅家被蔡京抄家滅族,晚晴雖然出嫁身亡所以逃過一劫,但仍不安全。鐵手是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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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如果晚晴要歸葬,是該歸葬顧家,那個他更不願憶起的地方在更往南的遠方,那棟小屋似乎是最好的地方。「幫我謝過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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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肯幫忙,就是感謝鐵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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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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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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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了。」不想追究到底是戰亂失聯還是不願透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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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兩人沈默了一陣子。像是找不到說話的主題。戚少商看了看地上的雪,吶吶地又開了口:「你在北方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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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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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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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彼此的情況,他們不曉得要談什麼,敵我的衝突在城下之盟商議的時刻裡顯得分外無用且不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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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不適合此時相見敘舊,但見到青衣書生,戚少商覺得心裡某個虛浮空蕩的部分終於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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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地界一別,看似灑脫,他仍放不下心。這個放不下是無用且荒謬,顧惜朝不需要他管吃管住管安全管感情,顧惜朝活蹦亂跳不去害人便是萬幸了誰敢加害。生死有命,他們兩人已漸行漸遠,黃龍府到汴京迢迢幾千里的路,誰又管得了誰什麼?而該死的顧惜朝又關他什麼事?他沒去追殺算帳報仇就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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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紛起的江湖事端讓他東奔西跑忙得團團轉,可心裡總有一部份空空的。有人提起女真人時,他會想到那往北而去的青衣,邊關的事務從抗遼變成抗金,他總擔心那天又聽到顧惜朝這名諱,這人總會闖出漫天大禍,弄得處處仇家滿城紅目,原本該是好好的書生君子做什麼都好偏偏就不學好非要離經叛道,叛的道又是黑白兩道,招得天怒人怨。搞不好這書生真會領兵殺回宋國,不是篡國而是叛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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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想想,顧惜朝一心想指揮大軍,既然做了金國的軍師,南征自然有他的一份。這人要是哪天改過向善了,不就如同當時說的:一個人要是轉了性,離死就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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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慶幸沒在抗金軍情中聽到顧惜朝這三字,也沒在太原遇上對方。固然戰場見面於公於私都是相殺,戚少商卻不想再與顧惜朝動手。不僅僅是因為仇恨太久又加上國仇不知道該算那一項,還因為那幾個月前往北方的相處,分別時,顧惜朝便說了:但願後會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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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兒碰面是個意外,他們只能一起回憶過去,一如夢境的短暫不切實際的交會,除此之外他們該相見不相識,不再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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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到沒話可說,是該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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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開口話別,顧惜朝先開口:「我很高興見到你,戚少商,我一直等著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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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曾說過:「息紅淚等了你五年,我顧惜朝半天都不會等。」但他是在等他的,不自覺地。這回南來他有預感會再見到九現神龍,戰場相見便是你死我活,東西路徑的選擇讓他們錯過,直接到殘破的汴京,在結局相見,不必再有什麼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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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邊關到京中、從京中到關外、關外到關內,來來回回數千里的路,到頭來,是他們的相識決裂分手重聚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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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是我一直覺得,沒跟你喝夠酒,也沒真正做一次東,請你喝個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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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留在汴京,有的是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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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宋國,我是欽犯。我為什麼要留在汴京自討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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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可以喝酒,直到你我覺得喝夠。」抿了抿因為天氣而冷乾的嘴唇,深吸了口氣確定預備好自己要說的話再開口:「你不能留下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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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然失笑。顧惜朝發覺自己是很喜歡眼前這個人,因為有股衝動催促他開口答應。但另一個念頭阻止他給肯定的答覆。「為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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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戚少商可說不出來了,「為了我」這三個字實在太難出口也太荒謬。顧惜朝為何要為了他留下來?青衣書生已經有了想要的權勢和名利,幹嘛要為了戚少商放棄長久以來汲汲追求的事物。「為了晚晴,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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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會為了息紅淚留在碎雲淵嗎?」不可能問句,以不可能的問句答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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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半晌,戚少商闔上眼,握緊腰旁的鞘口。嘆了口氣,「你好自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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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顧惜朝的開口前,一聲尖嚷哭叫令兩人一驚,對視一眼,轉頭移步,同往聲音來源奔去。金風細雨樓的大廳後進,金兵正抓著一名少年,執刀對著週遭包圍的宋國人,幾組人馬尚在打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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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喊住手不僅是因為少年已經在金兵的手中,還因為己方人數遠少於對方,要等後援得先拖段時間。戚少商喊住手只能喝停己方的人,但顧惜朝同時令那群金兵後退。敵我雙方涇渭分明,手執兵器惡狠狠地瞪著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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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當家的,那是太子!」一個平民打扮的持槍人正是穆鳩平。「金狗要抓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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瞥了士兵抓著、穿著平民衣著的少年,顧惜朝轉向站在後方手執大弓的屬下,「阿肅,大帳有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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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來了手諭,趙氏家族全數帶走。這孩子是趙桓的長子,前幾天給他走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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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惜朝,把人放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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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就瞪,給個蔑笑,「我是金國的策士,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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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法你也得有辦法。」話聲方落,九現神龍猛地竄前,不是衝著金兵忙著掩護緊抓的太子趙諶,而是撲向落單的顧惜朝。顧惜朝到沒料到戚少商會想抓他,想挌開抓來的手已經慢了一步,但扣在脈門上的手沒抓緊隨即又鬆開,連珠弩箭逼得戚少商揮手抵擋。距離太近,顧惜朝抓起小斧權充短刀,逼開了九現神龍。戚少商沒拉開距離,轉身移步,以顧惜朝為屏障擋住了阿肅的飛箭,長劍出鞘卡絞住小斧,逼使斧者撤手,他本以為不會輕易得手,誰料這回簡單便把人抓到了,把劍擱在顧惜朝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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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他們放了太子。」話喊著,一邊的穆鳩平等屬下衝前要把太子搶回來。金兵見長官受制於人,但手上的俘虜更為重要,只守不攻,掌著人多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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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穆鳩平攻勢凶狠,阿肅抽出響箭往天空發,另手抽出匕首抵在趙諶的心口,「再過來,還你屍體!」此話有效的煞住戚少商一方的攻勢。「放開顧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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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趙諶帶走!」被挾持的人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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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命了嗎?」戚少商劍一偏,往俘虜脖子上壓,以示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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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眼看著一邊的九現神龍,「我本來就是你的仇人,要殺就殺。阿肅,還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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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走。」把抵著趙諶心口的匕首交給旁邊的士兵,交代他把人帶出去。八箭上弓,對準穆鳩平,「戚少商,要不要你兄弟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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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給老子試看看!」穆鳩平持矛衝上來,對著阿肅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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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飛襲,八箭並出,穆鳩平掄起長矛格擋。阿肅腳一蹎,拔刀跳向戚少商,他跟顧惜朝同樣下注:賭九現神龍不會真動手殺顧惜朝,戚少商抓著顧惜朝往後閃,沒料到阿肅中途把刀作箭射過來,來勢太快太猛不能用顧惜朝擋,提起削金斷玉的逆水寒劍想打下,同時手上的人狠掙,掙脫的顧惜朝往阿肅那邊躍去,一手抓起另支小斧甩向往阿肅後心殺去的長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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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的聲,矛頭被砸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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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扶住阿肅,顧惜朝另手抽出長劍斜刺手持斷柄打來的穆鳩平。穆鳩平知道顧惜朝的利害,柄頭往下躲開劍擊,反勁跳往擁著趙諶退走的金兵。阿肅一見,開動手上機關弩,連發數道箭陣,阻住陣前風的腳步。戚少商同時出劍,為兄弟彈開暴雨似的飛箭,隨即聽到破風聲,一手抵擋一手抓住穆鳩平往後扯,小斧堪堪從陣前風鼻頭擦過,滑了個弧回到主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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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顧惜朝和阿肅擋在往外的道路上,穆鳩平見了昔時仇家,指著對方鼻頭:「顧惜朝,你這叛國的狗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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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利者,理當接受失敗者的怨恨,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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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惜朝,我樓子裡的人在外頭接應,你的人帶著太子走不了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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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樓主別忘當年雷家莊不交出你的下場。你想讓汴京血流成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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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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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已經屠城,你說完顏宗翰敢不敢!」狐假虎威固然無聊,但可以讓人跳腳,不妨一用。「叫你的人撤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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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法救回太子,就抓你回去,看完顏宗弼要不要拿人來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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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不要康王趙構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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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可讓在場人一愣,連阿肅都看著顧惜朝。「先生,左副元帥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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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給了阿肅肯定的目光,顧惜朝提高聲音。「戚少商,你要抓了我,誰幫你救康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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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當家,他怎麼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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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噤聲。」戚少商咬了牙。宋國皇族全被監禁,第一次宋金交涉被當成人質、後來被放回的康王,在汴京城破後,金人下令康王必須立刻回返汴京。康王確實回京,與其他皇族同樣受禁,但實際上是桃代李僵,真的康王在江湖人士的保護下逃往昌州,聚集兵馬準備勤王,但中途被完顏宗弼和完顏蒲魯虎的軍隊追趕。這算是一半的調虎離山,為了偷偷讓太子逃出汴京。「你知道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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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弼公子在做什麼,我當然知道。」無視阿肅在場,顧惜朝冷笑地望向穆鳩平,「穆鳩平,現在只有我有能耐讓康王逃走,你最好別輕舉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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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麼要放走康王?」顧惜朝忽然要幫忙,戚少商不禁有時空錯置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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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用管,若想讓宋國延續下去,趁著太子被帶回去,城門守備鬆懈時快去救康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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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個走狗沒信用,我們幹嘛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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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拖延三天,之後你要是保不了康王,那宋國也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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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當家,先抓他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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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顧惜朝的眼睛,戚少商深吸了口氣。他覺得顧惜朝此時的眉目是很乾淨的,雖然笑得極度欠扁,但目光很清澈,像是在幽州分手時,有所希望有著目標的、重新活過來的顧惜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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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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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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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鳩平,事有取捨。」無論顧惜朝是否騙他,兩個皇族比起來,太子比較難救,況且康王是惟一逃出的皇族,他們必須保住這條重復宋國的機會,保存實力、聚集力量到康王身邊才是要緊事。「放他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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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國的策士領著頻頻回頭警戒的阿肅走出宅第,發覺外頭已無金兵,剩下手持兵器、身著尋常百姓衣著者該是金風細雨樓潛伏在附近的人手。聽了樓主意思、不甘不願地讓道的人們,咬牙切齒怒目瞪著兩個金國人,拉來了仇敵要的兩匹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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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上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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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著走出來的戚少商立定在樓門前,頗有樓主的樣子,顧惜朝原本充滿譏諷的笑容放緩了,戚少商那句”相信”給他一種暖意,那暖意讓他笑容不再尖刻。「戚少商,你不會後悔這次信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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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願如此。」看著青年驅馬離去,微微的失落感逼得心裡一股氣冒上,他忽然大吼:「若沒守信,你會後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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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吼完,他才想到,他要顧惜朝怎麼後悔?為什麼事情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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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地,那青年回頭望,聽不見回答,但戚少商似乎可以聽見對方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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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如此,我顧惜朝從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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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馬急急奔往城外軍帳,阿肅開口問出心中的疑惑:真的要私放康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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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王若沒有逃走,宗弼公子就沒有理由不回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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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認為朝中要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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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朝中要不平靜了。宋國滅亡,我們不能跟著陪葬。」比起前幾天的陰鬱,他的笑容明朗,似乎下一瞬間會大笑起來。「你不用擔心,我自有法子。就讓戚少商領著我們去南方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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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年,金國天會四年,宋國靖康二年,宋國欽徽二帝北狩,宋國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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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顏宗望回返北方後,第二年病逝,朝中勢力重新劃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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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U9S
完顏宗弼因領軍追捕逃亡的康王,未隨南征軍回返北方,避過北方政局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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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走的康王於應天府登位,開啟偏安一隅的南宋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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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7!` C 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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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W#?l
第一次來到這邊貼文,
gP_d>p:b
祝大家新年快樂.m(--)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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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復子雜阿...
)MX1776kU
不過蠻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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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希望那個複雜度沒有妨礙到內容.
fAA@ziKg
(貪心本傳沒寫完就寫番外,只貼番外就很容易出這種狀況.)
d9e H}#OY
OHa{!SaL
謝謝你在這有點複雜的狀況還覺得好看.
X:} 5L>'
也希望你沒被我搞到頭昏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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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1.01 【逆水寒】 汴京雪,1F
回頭來填這個坑。出來跑總是要還,就算還得很爛也是要還。
%?{2uMfq-f
h/y}
不知道這次能不能還完。
)bN3-_
}mS0{rxD4
`LHfAXKN
+`vZg^_c`
--
bJMcI8`
x jUH<LFxy
-H]f@|AOw
Chi<)P$^
|h~/Zz=
N)I T?
ke6cZV5w
M>z7H"jCu
3*23+}^G
血在石板地上流淌傷心淚。
O?J:+L(
>mDubP
那天半失神的顧惜朝抱著晚晴走出去,中途被穆鳩平傷了兩回,從前丞相府走回小屋,漫漫路程聽不見周遭的耳語指點,只覺手中的身軀越來越重,撐著流血身軀前進的是遙不可及、拼揍不回的碎夢,最終氣盡力空的顧惜朝倒在小屋前的庭院。
5qB=@O]|G;
Ol5xyj
戚少商和鐵手追上來是為了晚晴。鐵手好不容易拉開摟在晚晴遺體上的手,已經昏迷的人卻像是有知覺的盲人般的摸索、不肯罷休地掙扎,不知錯亂的顧惜朝會做出什麼事,鐵手乾脆把同伴拖過來當代替品。完全不是現下當事人、只是覺得讓鐵手一個人追來不妥的連雲寨大當家,沒來得及抗議,便感覺到一雙手將他扯過去,臉頰就緊貼在顧惜朝的胸口,那兒的血染了他半面紅,感覺到那人滿足地吁了口氣、下巴在他的頭側蹭了幾下便不再動了。
:H8L(BsI
^E?V+3mV
從逐漸平復緩勻的呼吸和心跳確定對方真的昏過去了,想推開人,發現昏迷者像是八爪章魚死硬不肯放,被抓住的人等同半趴於地上,顧惜朝的重量將他往下拖。被困住、視野只剩下兩側的戚少商眼睛左右亂瞟,勉強看到整理好晚晴身上衣著的鐵手,聲音也傳不了多遠,戚少商求救地拍拍鐵手又指指抱住自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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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送他進屋吧,我送晚晴回傅府。」毫無察覺戚少商的難處,或許是根本不認為那是難處,也可能傷心的鐵手沒有餘力再顧及戚少商和顧惜朝的恩怨,總之鐵手抱著遺體離開了,把顧惜朝扔給戚少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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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鐵手的意思是顧惜朝隨他怎麼樣都行嗎?是說這境況下,顧惜朝真如覘板上的一塊肉隨人切割。他不像鐵手還擔心傷到晚晴的遺體,是可以用上力道硬把顧惜朝扯離自己身上、把人扔下撒手不理,但戚少商總覺得這樣不行,再怎麼說,將傷者棄之不顧總是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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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戚少商慶幸此處是顧惜朝家門外的小院子,不會讓外頭過路行人瞧見這尷尬的相對位置,且走幾步路就能進屋,不怕人看到他硬把人架起來扛進屋。將人放在床上──倒楣他還要跟陪趴床,一直到昏迷者的手勁減緩,大概是終於睡沉了,戚少商總算能脫身、取來清水與藥物、替被他兄弟所傷的人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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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鳩平的一矛一劍傷得重,而腿上被赫連春水的熊牙戳穿的那個洞也正在惡化,顧惜朝在逃出皇城的途中根本沒有理會腿傷,草草以白布纏裹止血之後就不理會。皇城之事至今不過四天,顧惜朝沒逃多遠便折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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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紮完畢,戚少商猶豫該走或不該走。按理而言他做到此已仁至義盡,但有種想法讓他想等顧惜朝醒來,問一問這個千里追殺的人後不後悔這樣做。在皇城時,顧惜朝被逆水寒劍按住,眼裡依舊是不後悔不服氣,猶豫僅在傅晚晴要他快逃,顧惜朝的眼中有著後悔──該是後悔為什麼沒差人盯好晚晴。風風雨雨過去,一切平靜下來,他很想想問問旗亭相識人:如果沒有這一切追殺,他們有沒有真的可能是交心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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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這辭對他們來說很諷刺,他們的相識不過七天,交集的只有七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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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愛交朋友,交朋友交付的是信賴,同時對方也誠心回報,所以與李齡相識短短一天,他自認此人不會說謊也有深故,便為李齡保管逆水寒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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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都看得出顧惜朝沒有朋友,他只有傅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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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惜朝曾說如果不是相爺的命令,他很想交戚少商為友。但說話時都在顧惜朝佔上風的時候,聽在處於下風的戚少商耳裡有種假惺惺的味道。但手下留情──這話不僅是黃金麟說過,冷呼兒鮮于兒都如此說過顧惜朝這殺人魔王,甚至傅晚晴都如此說過顧惜朝──是否有可能是顧惜朝真的不怎麼想下手殺他,多多少少有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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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戚少商很想當面問:在沒有傅宗書的情況下,你真的覺得我們曾有可能是朋友嗎?你後悔過去那樣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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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傷發了高燒,顧惜朝昏迷了好幾天,模糊的意識中,夢囈的盡是晚晴,在低喃「不要離開我」和「對不起」中死抓著坐在一邊打盹的戚少商的手,總要感覺有人回握又拍了拍他的手,才會彷彿得到肯定的答覆,迷迷糊糊地鬆開力道、失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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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看得戚少商心軟了,不知不覺多留在小屋好幾天,眼前虛弱的人讓他想起酒肆中說著心上人的相識人。那時他們是朋友,談著彼此的心上人,在酒肆中當著店夥計,一起大笑,偷酒喝,彈著琴,舞著劍,描繪著模糊未來所想像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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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顧生病的朋友是理所當然,尤其朋友喪妻,看顧也是應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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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清醒之後,過去的陰影便壟罩兩人,氣氛又從柔軟便回了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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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的顧惜朝問了晚晴在哪裡、看了郊外的新墳後,眼神空洞地坐在屋內。晚晴是他一切的動力,沒了晚晴,沒了機會,頓失目標的他呆坐床上,看著燈火跳動,雖然失魂落魄,但送上的飯還願意扒兩口,水也還會喝,只是對一旁為他忙進忙出的戚少商不理不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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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幾天,戚少商因諸葛神侯的邀請,前往神侯府商談有關鐵手離職之事。他曉得看在晚晴的份上,鐵手和諸葛先生都會照料顧惜朝,顧惜朝既然自己會吃飯,他也不用像個奶娘般守在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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闔上小屋的門,走出庭園門口的戚少商不禁回頭望了望,莫名地有種感覺:方才他像在關墓門,把這青衣書生活活埋進了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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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感覺他並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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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事多,逆水寒一案驚動天下,一入神侯府便是入了朝政江湖漩渦,既使他不想多留,推託半天,人情友情還是拉著他,戚少商足足花了一整個月才解決鐵手的事情、還了平亂玦、從漩渦中脫身。他想去毀諾城,但恐怕找他的人會在路上堵他,到時只怕見了紅淚又被事情岔開,央紅淚幫忙,只怕紅淚又是冷冷一句:「你只會在有麻煩時才想起我」,既使他知道現在紅淚不會為難他什麼,但戚少商實在不想把這些追來的紛擾帶到毀諾城,他已答應相會便是退隱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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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歹要躲陣風頭,要躲地方就要躲別人想不到的地方。他也不曉得為何想不到的地方就是顧惜朝家,或許是沒有答案總是遺憾。他現在自由了,而現在那個被稱作殺人魔王的顧惜朝現在如何?臨走前看一下總是不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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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進那庭院,庭園的門是開著,手叩上小屋的門板,沒得到回應,門呀的聲自己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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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站在門口張望,簡樸的小屋裡沒有什麼改變,書架上滿是卷宗,最顯眼的是陳舊的中藥櫃,上頭的刻字是顧惜朝的筆跡,牆邊簷下幾束曬乾的藥草隱隱透著乾香,除了牆邊以下擱著一把以布包著的長劍,這兒儼然是郎中的居家。時間似乎凝止在晚晴離開此地去找當時被九幽神君抓住的顧惜朝的時空。與之前他離開時只差在乾淨和人味,灰塵因為打開的門隨著空氣流動,乾燥的氣味充斥在呼吸間。他注意到有人曾經來這裡,從門到桌椅的區塊有異其他地方,灰塵較少。看灰塵痕跡、移動的物品還有櫃上的妝鏡,許是鐵手來此睹物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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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進門,才想是否要點燈,更大更亮的光源讓他的影子鮮明地映在屋內地板,一群人湧了進來,移動的火光在他轉過頭的眼前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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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戚大俠。」竊竊私語像是回聲般,在人群中漣漪般擴散。好陣子,似乎等所有來者都知道這屋子裡的人是戚少商後,有人開了口:「戚大俠也是來找顧惜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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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點頭。這不是白問嗎?來這裡不找顧惜朝,難道找息紅淚?「看來他已經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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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奸賊定是得到消息,連夜逃走。」「傅宗書的餘黨可真多。」「他不在京城,可就難找了。」「怕是混入商旅逃走了吧。」「這人真難找,出身不明,也不知有什麼親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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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請教諸位來自何方,找顧惜朝有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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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瞞戚大俠,我們是青田鎮人。」「當時顧惜朝以魔功殺害我們鎮民,雖然朝廷不治他欺君叛國之罪,但一命償一命,血寨還是要找他討的。」「不錯,諸葛先生和鐵二爺放過他,但還有其他受害者。」「諸如毀諾城、雷家莊,多少人要找他報仇。」「戚大俠,您也是為這而來不是嗎?」「那顧惜朝濫殺無辜,死有餘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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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許多人會來尋仇,想來已經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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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大俠可有他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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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視屋內一遭,「看不出他會去哪,我也在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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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我們比戚大俠早一步找到,還望戚大俠不要介意我們先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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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惜朝功夫不差,你們有信心能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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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多勢眾,一路圍殺,不怕他飛了去。」「既然那賊人不在這裡,那我們分頭找去。」「若戚大俠比我們先找到人報了仇,還請傳話至青田鎮。」「我們先謝過戚大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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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了點頭,那群人轉身鬧哄哄地離開顧家的小庭院,顧惜朝和傅晚晴的小屋位處京城內大道旁較偏僻的角落,四周是貧苦的大雜院,鐵手提過因為傅晚晴希望替窮苦人家看病,所以顧惜朝才會在這裡落戶。火光遠去,院中恢復如野外岩洞般的死寂黑暗。將外頭通往大道的庭園門口關好,戚少商走進屋,轉手闔上屋門,薄薄的月華從窗欄映入,在室內形成淡淡的光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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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在這裡,顧惜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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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的聲,靠牆放置的一面屏風移動,人影從後邊閃出來。「戚大當家。」笑著的臉上不可思議地清朗,一如旗亭酒肆的初見,甚至比那時更乾淨剔透,但看臉色,仍可曉得顧惜朝的狀況並非於很好的狀態。「你怎麼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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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覺。」他的感官比其他人敏銳,雖然剛剛一群人鬧哄哄的,他仍能感覺屋裡有另一個人,知道小屋另有密室且在剛剛境況中會藏身其中的人,只有顧惜朝了。「你怎麼還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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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城計。」曉得身上血債甚多,又被官府緝捕,如沒有充分準備是不可能逃出京城,這段時間,一般人認為他會遠離京城,他便反其道而行,躲在小屋療傷,人接近便避入密室。鐵手和諸葛神侯知道他仍在小屋中,沒有說破,由外看來,鐵手偶爾會來這裡憑弔晚晴,實際上是讓顧惜朝生活過的痕跡不至於太明顯。「找我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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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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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請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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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我出去說你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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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有心殺我,早動手了。出去通風報信,別人也會想你戚大當家不報仇,出去雞鴨貓子喊什麼?」輕鬆一笑,「找我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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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依舊倨傲的臉,腦中的疑問忽然變得很蠢,既然不問,乾脆就當肯定句,「朋友路過不能來看看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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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上的表情停頓兩秒,一挑眉,「既然盡興而來,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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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盡興,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以酒待友,豈不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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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晴的屋裡不准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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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以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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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沒茶。」莫名其妙,這人不是該離他遠遠的,從此陽關道獨木橋互不交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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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有清水潤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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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滿地將水袋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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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潤了潤喉,「過陣子我要回連雲寨去,你接下來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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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亡的日子沒有終點。」尚未想到要去哪,傅宗書失勢,他蟄伏京城一個月就為等待時機目標。諸葛神侯託過鐵手來問候,提過七略一書有獨到見解,若顧惜朝有意,諸葛神侯不願放棄他這人才。顧惜朝拒絕了,一旦成為諸葛神侯的一方,先招來的是殺身之禍與為同僚著想的委屈,而非他想要的自由榮華。想要逃想要活下去,一個人上路比較簡單,但該去哪他沒有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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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直覺從肚子冒出的話終究就是壓了下去。水袋遞過來之後,顧惜朝的臉便一直藏在陰暗中,一雙眼亮得出奇,但沒聲音便不清楚顧惜朝的情緒。「很多人在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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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找你。」若有什麼年度人物票選,無辜被追殺的戚少商大概可以拔得頭籌,就算躲在這兒的顧惜朝不刻意打聽,也聽說不少江湖人士、達官顯貴這個月來蜂擁而至,想見識被千里追殺逃出生天破解陰謀的九現神龍,加以戚少商婉拒捕頭之職,想來會有更多人想招納他。多半戚少商被煩怕了,想躲回連雲寨。低笑了聲。當初旗亭酒肆一會,戚少商忙著找個替死鬼幫他頂著連雲寨好讓他與愛人消遙山水,只是沒想到找上的卻是閻王店的黑白無常來掛單。如今會到京城的顧惜朝這兒來……「想拿你的連雲山水換我的小屋退隱?我不想換,戚大當家找息城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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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說要換,我只是……」天下人都知道戚少商當了五年連雲寨的大當家,之後要去毀諾城娶息紅淚成家,要不是出了逆水寒這個案子,想來兩人早就合好一塊過日子。戚少商知道自己辜負耽誤紅淚五年,但第二次的分別,捫心自問的同時也是紅淚問他:他真能拋下江湖的一切跟紅淚去退隱?這一路上不會再被其他事情岔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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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在反省,身邊的黑影一動,開口低聲:「不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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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耳力比屋主更好的人自然也聽到有個沉重熟悉的腳步聲往這邊來。是穆鳩平,穆鳩平怎麼跑來這裡?黑暗中抓住正要迴避的顧惜朝肩膀,「你那兒讓我避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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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打開機關的人甩開不速之客的手,「裡頭擠不了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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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可以。」老八對他忠心耿耿,但戚少商有時真的消受不起他過度的熱情,在這裡遇到更是尷尬。不由分說,先把顧惜朝推進密室,人跟著擠進來,隨手帶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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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一片黑,伸手不見五指,從空氣的流動可以感覺到另一人在距離半步的地方蹲下身,接著略為幽暗的光讓室內境況顯露出來,光源是顆小小的夜明珠,估計是傅姑娘的遺物的。眼睛適應光線,打量週遭,避難空間半入地下,斜角正好是一個人長,高是一人高,地上幾壺清水和乾糧。「還好嘛,挺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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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一個人就擠很多。」白了對方一眼,過去他躲在這裡清靜,安置一些他不想讓晚晴知道的東西;回到京城時,他打算有危險時跟晚晴躲進來避風頭,兩人獨處相依,在這小空間裡幾天他都不在乎。但他想一起躲進來的人是晚晴,可不是體積過大的戚少商。「讓開。」擠回門邊,扳動機關,磚牆縫細間有個小小的洞,外頭是遮掩的絲綢屏風,人影不甚清楚,但聲音流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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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魯的腳步聲重重地踩在地上,開門聲音砰砰兩聲,接著一縷燈火照亮小屋內部,夾雜著與青田鎮民大同小異的不甘不滿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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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移開,退了幾步,坐在地板上,「小屋很小,幾步就走完,穆鳩平不會待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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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連雲寨大,當然沒什麼好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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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酸的語氣讓戚少商皺了下眉。「你不喜歡連雲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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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喜歡。」哪個人會高興別人說自己的房子小。看看外頭,穆鳩平在椅上坐下,點了燈,一邊叨唸一邊四處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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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你常去,連雲寨好山好水……」他曉得顧惜朝常常讓傅姑娘到連雲寨等他,小玉曾提過她和傅姑娘住在過去阮明芷住的屋子……。思及阮明芷,連帶想到那些過世的好兄弟,戚少商不作聲了。顧惜朝則皺著眉看著晚晴的遺物被翻動、觀察著外頭的動靜。小室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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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6.23 【逆水寒】 逆水寒徹(一),3F
打破沉默的是一連串的破裂聲。
c`iSe$eS
p0@iGyd
「他在幹什麼?」
7Fq|Z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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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查。」冷笑了聲。穆鳩平看顧惜朝的一切都不順眼,砸桌是預料中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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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八怎麼這麼衝動。」是想知道顧惜朝的下落?這種翻找是沒有用的。「抱歉,傅姑娘的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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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這裡看起來可以砸的東西多半是黃金麟從丞相府搬來的,那是晚晴的過去,牽連傅宗書的過去,顧惜朝巴不得趕快擺脫。屬於他和晚晴兩人回憶的是大藥草櫃,那莽漢不會砸那東西,一者看起來太過樸實不起眼,二者救人的東西不會令穆鳩平聯想到殺人魔王顧惜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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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砸完不會想燒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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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冷再丟了句:「他要是燒了屋,就是一級重罪。」京師重鎮人口繁多,必須特別小心燭火,失火源頭不管是無意或是故意,都是重罪。顧惜朝常在家中庭院裝飾花燈給晚晴欣賞,對治火條例特別清楚。「他知道這裡是京師重地不會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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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了解他。」是說不了解,又怎能一個人唬住連雲寨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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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滅連雲寨,我下了些功夫。」聽出些許酸味,將夜明珠拋給坐著的人,「你也不用太在意,聽說戚大當家一天連挑七位寨主,我不過多花一天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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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之前到底在哪裡?」兩人年歲相差不多,從連雲寨到皇城決戰,兩人身手不相上下。五年多前因爭奪息紅淚,戚少商與雷卷鬧翻離開霹靂堂,後成為連雲寨大當家,於邊關抗遼,以文以武,戚少商都可說是名人,但與戚少商同期出名的武者,顧惜朝不在其中,顧惜朝是因為逆水寒一案才出了名。「你的劍招、小斧大有來歷,師承來歷卻沒沒無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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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江湖人,沒學過江湖道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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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認為自己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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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不耐煩瞪了戚少商一眼,「大當家再激動,我們就被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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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發現後,有麻煩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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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當家何必擠進來?」這恐嚇很有效,聲音本來有些提高的人立刻安靜下來。顧惜朝在地板坐下,閉上眼,不打算理睬。他很不想看到戚少商,看到戚少商只會想到功敗垂成的過往,除開逆水寒和血債,他們沒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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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聲忽然高昂,像是小型的龍捲風捲過街道,小屋的門板和窗欄發出呻吟聲。來這裡找不到仇家的穆鳩平感到不對,握著長矛擺開防備的架式,門板開闔,黑影如巨大蝙蝠忽掩而至,柔軟如貓的腳步落在小屋內的地板上,黑色披肩尚未被晚風放手,穆鳩平已趴倒桌上,長矛在地板上滾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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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覺不對的戚少商跳起來要衝出去,擋在門口的顧惜朝讓開位置,卻在戚少商手指碰上機關扳手的瞬間點穴,像被按下暫停鍵,一時動不了又出不了聲的戚少商只能用眼光瞪人,用眼睛吼著:「放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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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手的人半分也不為所動,也懶得移開戚少商──搬走這大個子要多花力氣時間,顧惜朝擠回小洞邊觀察外頭的境況。來者不善,找到這裡又瞬間制服穆鳩平,到底是哪方人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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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人在屋裡轉了圈,對現場打破的事物沒有興趣,反而踱步到了大藥草櫃,拉開一格一格的抽屜,檢視其中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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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荊花精和山茶花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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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蹙眉,顧惜朝不記得大藥草櫃裡有這東西,家裡的藥草多半是醫病用,過往晚晴在丞相府中薰香調香的習慣沒有帶到這小屋中,顧惜朝出身低微,對文人雅士富貴人家的鬥香沒有興趣,難道是晚晴於他不在家時在藥草櫃中放了一些新研發的藥物?這黑衣人又為何要對這香料另眼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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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人衣袖一揚,過了半晌,「想來你也很想知道,尊夫人為何總是能找到你,顧惜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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識者瞞不識,識者不能瞞。顧惜朝走出密室,沒全闔上門。「願聞其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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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毀諾城的小玩意兒。」兩個小磁瓶在黑衣人手上滑動,面紗下滑開一抹看小孩子玩具的笑。「息紅玉教給尊夫人,她在你身上撲了些罕見花朵的花精,在白天循著蝴蝶的蹤跡就可以找到你。毀諾城只會用浪漫的蝴蝶,殊不知訓練有素的飛蛾也可代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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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指點。深夜前來,有何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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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幽是不是你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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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問其他人,諸如連雲寨、雷家莊、青田鎮眾人,顧惜朝絕對昂起下巴,毫不客氣的嗆回去:「對,就是我。」但面對九幽神君的同門,沒有清楚狀況,他不會坦言不諱、自找死路。「九幽神君是在下的師父,家師走火入魔過世時,在下確實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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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拐彎抹角,我不是來替他報仇。」黑衣人的聲音很清澈,聽起來沒有欺瞞。「九幽死在魚池子裡,他是傅宗書的附庸,邊討好邊想著要取而代之,卻沒鬥贏傅宗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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寬大的袖下,顧惜朝的手握緊小袋中的小斧。這人曉得九幽和傅宗書的關係,雖跟九幽認識卻對其不甚認同。這一個月裡京城出現許多江湖人士,朝堂裡的勢力改寫,每個人都在掂量著該投往何方,有也些原本庇蔭於傅宗書門下,如今需要面對過去的一切。這人屬於九幽的過去,但顧惜朝捏不準這個江湖人士來找他的用意,究竟是好還是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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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三寶葫蘆,他練完之後便給了傅宗書,傅宗書曉得那東西不好控制,交給了學醫的女兒當禮物。」手指撫過藥草櫃邊緣,像是安撫著馬匹。「尊夫人向九幽學過醫術,總合藥毒兩家之長,除御醫葉二指,尊夫人可說是京城第一的醫師。傅宗書大概不知道,他那只懂醫術只會救老百姓的女兒,卻確實曉得怎麼治九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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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輩如此嘉許內人,只可惜內人早逝,無緣聽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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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緣,但你有緣。為救摯愛,尊夫人於皇城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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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已然清楚事實,被人一說仍如尖刀捥心,耳畔似乎又響起那哽咽又疼憐的喊聲:「瘋子,還不快走。」顧惜朝呼吸一窒,不知不覺踉蹌一步,卻正好躲過猝不及防的抓掃,冷冽奪命似的風聲令他驚起,巧手靈動,探爪往對手伸來的腕上脈門直攻而去。黑衣人手上也不含糊,運勁一格勾腕拍掌,一氣喝成的的動作看似外家的技巧相鬥,卻是內家功夫對拼。顧惜朝內家修為只算中等,對戰多半以巧打巧、四兩撥千金,手被鉤住,要閃開已然不及,勉強側身,右胸仍挨了一掌,哇的聲一口血噴出,順勢退到藥草櫃邊緣,抓起小斧護身,痛徹心肺的感覺令他相信是斷了兩三根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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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人沒趁機上前取命,「看來你也是無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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勉強站直身。「內人以命相救,在下雖然不才,也不想辜負內人一片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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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當下的功夫是自己領悟加以尊夫人協助,急就章而成,九幽沒指點多少,否則剛剛你必能閃過。」黑衣人轉過桌子站到門邊,「九幽那四個徒弟身法各個巧妙,你就差多了。但你年輕又天資聰穎、自行突破過修的窄門,九幽會破格收了你,除了傅宗書的原因,另者是他寄望你成為他的助力。」掏出個小磁甁,慢吞吞地拔開栓子,也不怕顧惜朝會上前阻止,優雅又慢條斯理地將粉末往穆鳩平身上灑。「尊夫人天資聰穎,曉得毒藥之理,但終究出身侯門,又被鐵游夏洗了腦,才會幫你度過初級煉化但沒讓你成為真金。傅宗書真是沒眼光,看不出尊夫人的價值,也無怪會敗給諸葛神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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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著藥草櫃的顧惜朝忙著習慣痛楚、估量情勢、找尋機會。這人叨叨一直講,是有意拖延時間還是想做什麼?或者知道密室中尚有戚少商,有所顧忌所以沒猝下殺手?在穆鳩平身上倒的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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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夠了嗎?」話方出,黑影再度逼身,五指成爪,勁風直往頸脖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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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顧惜朝有了提防,手裡抓到長劍,迴旋擋住第一波的攻擊,反客為主,劍鞘尾端直往肩上大穴招呼。那人身形飄忽,腳下裝了輪子般,飄忽後撤,凌空揮掌,掌風飛花捲浪,紮紮實實如同六馬戰車壓迫而到。顧惜朝想也不想蹎足避開,黑衣人似乎早料到他會閃開,一步上前迴步轉身,紮實奪命功夫逼得對方不得不運功拍掌相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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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的聲,顧惜朝僅退了步,除了有些喘,剛被打傷的劇痛也減緩了,好端端的像只受點輕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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睨了略顯錯愕的青年一眼,「有功夫不用,練了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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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夫?是指九幽神君的魔功?那套心法顧惜朝雖有練就,但離開魚池子之後,因為某種因素便沒有再用,剛剛情急不慎用上了?檢查身上,手掌無異樣,黑衣人沒有耍花招。「前輩早知道內人過世,前來究竟是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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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有事,但我改變主意。」黑衣人拎起昏迷的穆鳩平,像是提著一隻小兔子般。「顧惜朝,想想你師父吧,他是怎麼死的,你現在又是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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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自咬牙,「你想做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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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得先找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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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認識你,如何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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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辦法的。」像是算準此時裡頭的人會衝出來,黑衣人斗篷翻飛,當著跳出來的連雲寨大當家的面,飛身而退,「戚少商,你的寨主就先交我保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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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好不容易衝開受制的穴道奔出來,偏得是慢一步,那人把方才打鬥、家具損毀造成的障礙也計算到了,待追到大道上,戚少商環顧四週,哪還有綁架者的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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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小屋,顧惜朝正彎身將倒下的椅子扶正,沒事人的模樣。「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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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思緒已離開黑衣人之事,轉向另一個問題。手搭在藥草櫃旁,環顧四週。來者不是尋仇就是算計,每每弄得一塌糊塗,如果他要離開,是否就任其荒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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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他離開揚州,他便曉得除非爭得一席之地,天下無他容身之處。讓他結束這樣的灰色念頭是在開封遇到的少女,或許當時的少女也有無處可去不如死算了的念頭,但他們見了面、共同在這裡有個小小的家。如今失去一切,而沒有晚晴在的家也不再是家,一個月來,他在這裡感到的只有冰冷和陌生。他還擔在這裡,除了避風頭,便是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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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總有極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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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九幽有關係,說你可以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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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頭緒。」有點不耐煩地回頭,撿了地上被遺落的長矛,塞給包子臉,「大當家有事請忙。少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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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子臉眉頭折了幾折,像是不合格的小籠包,「顧惜朝,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也不喜歡穆鳩平,但這事情與你有關,請你跟我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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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多的是你朋友,你用不著我。」頭也沒回,將掩蓋密室門口的屏風放回原處,看著被掌風波及而有損傷的大藥草櫃,似乎在考慮要如何修理。「對方身法巧妙,大當家再不追就追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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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不去找那黑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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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仇人一同行動,安的是什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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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我們有機會成為朋友。」手伸向他,「你曾說,除開傅宗書的命令,我們會成為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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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騙你的話也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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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池子那三個問題,你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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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喝停出口的話。當時根本沒有受到控制的戚少商,講的話多半也是敷衍,顧惜朝可不想再回顧自己居然被擺一道、遭人看穿想法。「我毀了連雲寨,為何現在要幫你救穆鳩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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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你已經跟九幽神君一樣畏懼陽光,所以你躲在密室中,晝伏夜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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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留在密室中,能動的只有眼珠子,聽著外頭的對話,目光亂瞟,顧惜朝出去時沒將門確實關闔,外頭的一點光和夜明珠讓他看清密室裡的境況,水罈、乾糧、捲軸、藥盒整整齊齊地擱在牆腳,份量都很足。如果是留在這裡避風頭,顧惜朝是練武人,黑暗中沒事可做也只有打坐練功,怎麼會看起來臉色不好,定是練功出了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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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因傅姑娘和九幽神君前來,帶走穆鳩平是要我督促你去找他。他和九幽系出同門,該有解救的方子,而你不會甘心跟九幽神君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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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愧是大當家。」他沒想到戚少商這麼快就發現他身上的情況,能當上大當家的人是該有點料的,呆頭傻氣還是有腦子。「很多人在追殺我,官府也在緝捕我,我不可能明目張膽走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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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帶你出京城,你循著那人的蹤跡,領我去救穆鳩平。」重新伸出手,「顧惜朝,你不相信當初自己的判斷?不相信自己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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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逆水寒一事,我真的很想跟你成為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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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空像是停在這瞬間,又像是回返,旗亭酒肆外,連雲寨的首席滿臉笑容,朝他伸出手,滿滿的信賴與讚賞,邀請被京城眾人冷嘲熱諷的他入主連雲寨、做大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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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馬易尋,伯樂難求。當時的自己很感動,很高興有個識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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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戚少商再度伸出手,等他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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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顧惜朝的理智總是高於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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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握上,青衣人掠過戚少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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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為顧惜朝不同意的人喪氣地暗嘆聲氣,再看到顧惜朝是在拿行李的瞬間又是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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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要出京城極為容易,他本是自由身,出城門時與看門的衛士搭訕閒聊。九現神龍這京城的名人忽然出現在城門與他們交談,請他們不要聲張出城一事,衛士們很興奮,東問西問、東拉西扯好一陣,閒聊過後,衛士沒對與戚少商同行的人多加盤問,便讓兩人出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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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了聲,「真是輕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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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輕忽,你怎能出得了城。」由這步就能知道他在京城多有名,盛名有好有壞,好的是四海通行,糟的話一如他身邊這位。不過這臨時同伴的打扮實在顯眼,姑且不論天氣熱不熱,顧惜朝著深色外袍,中衣裡衣一片的青暗紋,只有領口是白的,這不打緊,頭上頂了個大紗帽,像是山神廟時戴的那個,外圈一層密實黑紗根本看不清他的臉,走在路上像一團不祥黑雲。「你穿這樣太顯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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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會想到,江湖上人人欲殺之而後快的顧惜朝,敢招搖過市。」冷笑了聲,「還會跟戚少商走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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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心裡想著的卻是:難道顧惜朝真如他所言已經不能見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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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外並非荒蕪不毛,城裡固然繁華熱鬧,城外的居民貪圖進城謀生之便,房屋林立,茶樓酒肆無一不缺,店舖客棧人聲雜踏,他們倆沿著陽關大道走,半天走出京城附近的市鎮,穿過一段的林野,走了半天就是沿著東大道一路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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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要趕路,兩人皆是箇中高手,咚咚咚咚一個跟一個走挺快的,顧惜朝也不像是想甩掉他,只是悶不吭聲地走很快,對戚少商偶爾冒出來的話不理不睬。戚少商中途停下來只買了個酒壺,裝了些薄酒壓壓酒癮,又跟著顧惜朝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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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五、六天,戚少商扯住同伴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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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你要去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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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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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停下腳步,正好是在城外,趕上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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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但你打算怎麼找起?」他曉得顧惜朝才高八斗,腦筋轉得快,但畢竟目前是被追殺的狀況,不能明目張膽地四處詢問。他想知道顧惜朝的計畫是什麼,不足者由戚少商補上,應該可以更快找到那黑衣人和穆鳩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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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說我要去找嗎?」看到戚少商瞪起眼,顧惜朝有惡作劇得逞的快感。「說你傻,你也真傻,傻傻地跟人走,被賣掉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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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你,我還可以賣給誰?」說要賣人,戚少商認為顧惜朝比較好賣。是說要賣九現神龍,大概只有毀諾城主會來談生意吧!大概啦。「我們兩個現在是你的價碼比較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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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了聲像是無話可說,扭頭往城裡走。走沒十步,「還跟著我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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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不是山,你不是山大王,這路我也可以走。」他認為顧惜朝會去找,就算不肯幫忙找穆鳩平,也要為他自己想點辦法。現在只是不甘不願不肯好好的領他去找、想盡辦法要甩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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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罵對方無賴,沒有想到昔日的自己也是很無賴的顧惜朝,哼了聲,邁開步繼續往城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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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大道沿著汴水奔馳,滑出一條綿長的城市帶,汴水是一條可親又可恨的河流,漕運為汴京一帶帶來繁華榮景、東南奇珍異寶,同時因為淤積、河床升高,水患頻傳。即便如此,宋政府並未因此在汴水治理工程上花更多的心思,無計可施但仍須生活的人們依舊臨水而居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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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州是東邊的城市,入夜的城市是華燈初上,水樣的城市,水漾的姑娘,如水多情的男人。隨著夜幕低垂,城裡越發光耀璀璨,點點燭火燈籠將大道水面映得如白日一般,人潮與水一同蜿蜒流過大小屋宇,小船上的歌女鶯聲燕語,菜香酒香脂粉香交織出一片豐腴的熱騰暖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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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抵達城鎮便該預占睡覺位置。戚少商跟鄭州不熟,尋常到了新地方總有人替他先打前哨──如卷哥和穆鳩平,更早時一個人東南西北地跑,到了新地方先逛街頭,如遇上朋友交到朋友便有地方可睡,沒遇到就便隨便找個小客棧小茶館甚至茶亭將就打盹。今兒是跟著人來,就跟著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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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惜朝似乎不擔心自己是著名的殺人魔王、行蹤該低調些免得多添麻煩,走著走著轉進一戶大院酒樓,裡頭門房笑盈盈樂呵呵地迎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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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爺要找樂、吃飯、找茶還是歇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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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腿。兩間房,不必相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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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有點錯愕,「一間房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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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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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間,省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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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跟你同間房。」更重要的是不想看到包子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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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間省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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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倌。」門房滿臉陪笑地開口打岔,「一間房,多鋪張床,只多了半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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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搶著說話,「到外頭就省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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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監視我吧!」不予置評,任戚少商銀票掏出來搶著付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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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Q.+
掌櫃給本子和毛筆請戚少商畫個押。簽了自己的名字,要寫身旁人的名字卻遲疑了。叫他臨時生出個名,他去哪生出來?寫個張三李四王五陸六,應該不會怎樣吧,大家都是隱姓埋名,這掌櫃也不會真的調查人和名字是不是真的……
W32bBzhL
.KXpB7:
身旁人抽起戚少商正在傷腦筋的紙筆,自逕在名簿上落了款,遞還給掌櫃。「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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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對外頭華麗大紅燈籠的酒樓外觀,簡樸的房間不大,沒幾樣東西,兩張簡便的床,奇特的是靠窗小桌上的方淺木盒,一疊奇特的面具堆在上頭,衣櫃裡幾件看來價值不斐的華麗衣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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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惜朝在屋內轉了一圈,打開櫃子抓了件青花亮眼的袍子、翻撿著中衣和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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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坐在床上喘口氣的人跳起來,「你要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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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聽消息。」意料中地瞧見戚少商臉上如釋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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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惜朝願意認真找是再好也不過了。但……「你這衣服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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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給換衣服擱行李,不是睡覺的地方。」自顧自地換衣服,到小桌邊撿拾面具,「大當家再不換衣服,就是浪費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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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幹嘛要換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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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這裡不管是誰,都要換他們的衣服、戴上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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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這兒見不得光?」掌櫃的問話是幌子,這另有玄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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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有我的方法找人,大當家不喜歡,隨時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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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感到不對勁,但為找尋下落,戚少商只有聽從領頭者的話,換了衣服和面具,隨著顧惜朝走出房間。不遠處的樓宇傳來嗡嗡的笑聲和喊聲,人聲鼎沸,像盆五味雜陳的大煮鍋。四處點綴著五顏六色的燈籠,照得夜幕像是敷上金粉與珠寶的烏黑錦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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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門口等待引路的夥計行了禮,「兩位爺想玩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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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繞一圈,我們再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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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請爺自己走吧,沿著這小迴廊到底就是主迴廊,有什麼想問想玩的,每棟樓的小門房,規矩他們都清楚。」臉上笑容像是小財神像的伙計打躬作揖,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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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伙計走遠了,一身錦衣裘袍、帶著虎型半面具的戚少商很不自在地將面具拿下來,如此裝扮讓他覺得自己在作戲。「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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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欄瓦,這裡的主人跟高雞血認識,你所謂的武林同道有時也會在這,不想被認出就把面具戴上。」換上錦衣玉袍、戴著鷹型半面具的顧惜朝手上還拿把扇子。「我們先走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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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將面具戴上,「你來過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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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非我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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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彎右拐從支道迴廊走上主迴廊,盞盞風燈以西域琉璃裝飾,散著五顏六色的光亮,燈下道上人來人往,每個人的衣服很類似,一般的華麗斑斕,臉上都戴著面具,大都是房裡那疊面具之一,他們三三兩兩,一邊談笑一邊如魚般迴游在各建築物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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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並行,顧惜朝像是悠閒散步、觀賞欄外的夜景。戚少商則觀察著過路人。這裡三教九流皆有,有練家子也有不懂武藝者,有男有女──外觀上都是及極類似的打扮,掩蓋自己的身份,於這廣大的庭院中自由來去。有的樓宇是開著門,可以聽聞其中因賭而大聲喊叫的祈禱詛咒,有的可以聽到吳濃軟語的調笑聲,有的可以聽見絲竹聲。有的關著門,聲音被隔絕,只有夏日蜜蜂似的嗡嗡聲。風燈跟著迴廊延伸,在夜風擺動,整條迴廊像是蠕動的長蟲掛橋,於其中行走的人們似乎跟著東歪西倒,行不正,言不順,夾雜著酒氣與脂粉味,他們來這兒尋歡作樂,找尋慾望的填補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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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好陣子,戚少商發覺走回原本走的迴廊,「我們要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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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去哪,等待連絡。」停留在一個地方,引導的人就不會找來,因此他們得花很多時間在這條長廊上散步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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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總該有酒吧。」等人不喝點酒,無聊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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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不會有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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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可以邊走邊喝。這種地方沒有酒就是見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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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說著,不知哪來的伙計已呈上酒單。戚少商直接問有沒有砲打燈,那伙計點點頭送來一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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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功夫,聽得到我們說話,走路也沒聲沒息。」喝了一大口暫解酒癮,手提著壺口的繩子。「這兒的酒價比高雞血賣的合理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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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兒,砲打燈和水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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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還沒奚落顧惜朝那天喝不到半夜便喝醉,有人接了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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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砲打燈如水,兄台既愛喝烈酒,何不過來試試真正的燒刀子?」坐在欄外的小花園石桌旁,錦衣漢子臉上半張熊型面具,眼洞中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瞧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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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酒自是最好,在下就當仁不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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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將身邊人給扯過來一起行動,還沒走近,對方手中酒罈甩出,黑釉酒碗平送滑移,滿滿的酒液一滴不灑,便是送酒兼試功夫。鬆開抓在顧惜朝身上的手,運氣抄托,四平八穩的單手接下,就著罈口飲了。「紹興女兒紅,多謝十年陳酒,不見燒刀子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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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那漢子一足尖勾挑,原本擱在腳邊的銅缸飛起,那人往缸身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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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樣子比手上拿著的黑罈子還要沉,來勢更兇。隨手把黑罈推給顧惜朝,另手長劍著鞘一挑一勾,頂盤子般將銅缸接下,忽然劍鞘略斜,銅缸微側卻不摔下,清若水的酒一條線般滑下,戚少商張嘴飲了幾口,長劍移動上頂,接著往缸底斜拍,酒還給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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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一接一放,臂力驚人。「這位兄台平日定愛玩耍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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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頭賣藝,餬口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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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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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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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聊喝酒便聊開,內容不提各自身份背景,只繞著南酒北酒的好處特色。坐冷板凳的顧惜朝只想擺脫戚少商,少刻便不聲不響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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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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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雅興。」衣袍一甩,明著是要撫袖而去,卻給戚少商抓住。睨了一眼,要把抓著袖子的手剁掉似的,「扯著我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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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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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你不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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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是同道。」戚少商常與人一塊兒喝酒,一聊一喝一較量便多結識五六個朋友,與不相熟的人攀談聊天,言語投機更是只嫌日少,若在平常,非聊個一兩天不可,但今天顧惜朝是他找穆鳩平下落的指南針,顧惜朝如果現在想擺脫他去找那黑衣人,這可麻煩了。回頭對那漢子拱手說道:「閣下盛情難卻,但今日尚有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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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我們聊著,冷落這位兄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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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喝酒。」他可不想玩酒缸酒罈推來推去的遊戲,搶話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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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兄台,難道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嗎?」笑著,黑酒罈推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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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惜朝不接不推回,閃身任酒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想罰酒也得看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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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可如此。」戚少商知道顧惜朝本是傲性,完全不理會江湖禮節,但這回就算是在尋常生活也是無禮之舉,他沒想到顧惜朝當真不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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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就和你不同道,什麼可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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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不是同道,那就更好。」話說著,一掌已朝往顧惜朝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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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見他送酒給戚少商便知這漢子手勁掌力不可小覷,顧惜朝的內功尚不及戚少商,只閃不擋,甚至順勢往後滑移,打算就如此退出現場。可漢子就不讓顧惜朝走,動作極快,翻掌連身移擋了去路,連三掌往對手肩頭拍去。「想走也得憑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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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下一蹎,顧惜朝身如飛燕靈活避過,手執扇柄直往對方腕上要穴點去。漢子手上一轉,擰過身往他胸口拍去。顧惜朝側身避閃開,探手往對方肩膀抓下。漢子沉肩轉向,另手一抬往虛空作勢欲抓,說是取招子卻是掩了對手視野,另手直抓小腹。顧惜朝回縮身子,轉扇下劈隔開來招,但漢子就待顧惜朝低頭閃躲,轉腕手掌合攏就是打算劈對方兩個耳光。眼見無論如何都會挨上一掌,顧惜朝一怒,棄扇翻手如飛,擋抓並進,一招著手便後撤,右手指尖已沾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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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那漢子手背抓五道血痕,戚少商隨即擋住顧惜朝踏前的腳步,「你怎麼出手忒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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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走就憑本事。」冷笑,「我不會怎樣,你不用母雞護小雞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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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伸手欲抓,顧惜朝一翻手便將青花外袍脫下,兜頭往戚少商臉上蓋,兩手往胸口拍去。戚少商直覺眼前一黑,胸前一股勁風,急忙運氣相抵,挨上兩掌雖痛卻沒傷到他,手抓起未出鞘長劍探前翻攪。顧惜朝沒料到戚少商會出劍毫無章法的亂絞,瞬時手忙腳亂,躲了前五招腿上依舊挨了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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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齊往後撤。戚少商心裡一股薄怒。顧惜朝那兩掌毫不客氣,要不是戚少商底子不錯,這兩掌不是打斷人肋骨?顧惜朝咬著下唇,被打兩下心有不甘,但在上前報復就落了戚少商的意思被纏住,即使對方吹鬍子瞪眼睛,他轉身要離開。那漢子再度攔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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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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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爪令在下好生疑惑,只得再請教了。」左掌呼嘯往頭頂劈落,顧惜朝舉臂相格,卸開千斤力,剎時兩人掌風挑翻啄叼過了數十招。眼見無法立時取勝,顧惜朝腳下往下盤攻去,趁漢子移身躲開,拍掌往腰眼襲去。漢子趁這掌將到未到時搶身上步,左手反勾叼住襲來的手腕。顧惜朝一手被制,又覺後領被抓住,右手急翻要抓住漢子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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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想出聲干預,卻是啪的聲,顧惜朝一巴掌掃在漢子臉上,趁著對方一驚隨即撤身脫離近身戰,戚少商曉得是這漢子先鬆了手,顧惜朝那掌才能得手,卻見青衣人長劍上手出鞘,唰唰唰連三劍急攻而來。「住手。」長劍架住,「他放過你,你怎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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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你正好用快劍砍了我,一者舒心舒眼二則報仇。」被兩個人車輪戰絆住,顧惜朝一股火氣不比戚少商差,翻劍橫掃,招招是殺。戚少商毫不含糊,逆水寒劍冷光旋舞。兩人以快打快,連著數十聲的清脆,從相識至皇城一決,兩人一直未處於同樣條件下動手,這回拿著長劍動手,殺得性起,像是要將前仇新恨全數一併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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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風掃得周遭林木花叢遂成片片,隨著氣流飛舞,廊上大紅燈籠被擾得左右搖擺,燈火明滅不定。迴廊中不少人駐足停觀,評頭論足,竊竊私語,像是看擂臺賽似的。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兩人狠鬥越來越險,旁觀眾人不會武的固然是看得神馳目眩,內行的會家子也曉得當頭危急,兩人不死也重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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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然鏗的聲,顧惜朝手中一沉一鬆,長劍已被砸斷,戚少商手中的逆水寒劍雖沒斷也感到虎口一麻,擲在原本兩人相疊長劍上的竟是一柄宮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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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玩樂的地方,動刀動槍的只有戲班伶人。」嬝嬝婷婷走出來的是個掌櫃打扮、臉戴財神面具、腕戴三圈金細鐲的女子,那約莫是這兒班頭的規定服飾,但衣著斜襟下,由紮緊的衣服可看出苗條玲瓏身材,高盤起的如雲黑髮上簪著精緻步搖,整個人乍看之下有些荒腔走板,但也可曉得脫下規定服飾,底下九成是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那女子走到兩人跟前,一手伸向戚少商,「這位虎爺,請幫我拾扇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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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將劍回鞘,將宮扇撿起交還給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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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道了萬福,回身要跟來的清一色黑衣的小跟班將迴廊上的客人請走,待人走得差不多,轉向顧惜朝,「這位鷹爺,勾欄場裡只有遊戲沒有認真,您是老顧客了,怎麼會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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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那要問那兩位何必跟我〝糾纏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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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型面具的漢子嘿笑了聲,「能在此遇到九現神龍戚少商,試問誰不想見識著名的逆水寒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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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知道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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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我,這裡不少人知道連雲寨大當家到此。我不過是拔得頭籌,跟戚大當家喝了場酒,還一睹九現神龍的快劍,這小傷和巴掌不如何。」漢子笑嘻嘻的抬手,讓黑衣小跟班們為手背上傷口裹藥。看向鷹型面具的青年,「只是這位手上狠辣,帶著四分邪氣,不知怎生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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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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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不以為杵,「是我糊塗了,在這裡你我都是陌生人,日後相見也不相識。」朝戚少商拱手,「戚大當家,這是非之地,若真有事待辦還請快些,引來風言風語,只怕息城主不再候於毀諾城中,而是提劍來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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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全天下人都知道他和息紅淚的八卦啊!有點汗顏的戚少商拱手回禮,「多謝叮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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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漢子一笑,提著酒轉身沿著迴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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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班頭福了福,「兩位爺請自便,可別再當戲班了。」領著一群小跟班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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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惜朝轉身也往其他地方走,戚少商追上腳步,「他哪裡得罪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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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你啊。」顧惜朝睨了包子臉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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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急著找人,也該打聲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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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時間。」他實在厭於跟戚少商討論江湖禮儀問題,「想不想知道為何他知道你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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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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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入住時簽了自己的名字,現在這裡約莫不少人想來看看敢在名簿簽上〝戚少商〞的男人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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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也簽了?」等等,那時候,顧惜朝簽完名就直接闔上本子遞給掌櫃,壓根不知道他簽了什麼。「你沒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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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有。」只是不是簽本名,但簽的也不是隨便找的名字。「這裡會想看看你的人,多半是無法去神侯府中認識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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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方便去神侯府,那多半會去連雲寨找他吧?哪種人會在這種地方等著睹他,像剛剛那個身手不凡的漢子,面具下該也是一方之霸,只是不知為何會在這個勾欄中。「你說這裡與高雞血所經營的客棧有關聯,過去這裡是高雞血的情報網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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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算是。」放緩了腳步,夜風裡傳來淡淡的脂粉味。「在這裡帶著面具的人多半都在京城有頭有臉,他們來這裡是擺脫身份禮教約束找些異於常人的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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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雞血果然是哪裡可賺錢就搞什麼生意,這裡大概也不少政商黑白兩道出入,所以人人都得帶著面具說話。「所以你才要到這裡打聽消息。你怎麼知道有這種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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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宗書領我來過。」停住腳步,似乎心有所感地長嘆口氣,回過頭,「抱歉,我不想討論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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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幹嘛制住我!」他還以為顧惜朝的消沈是真的,結果轉過身手指便往大穴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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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讓你體會被糾纏不放的感覺。」聲音冷了起來,面具下的薄唇彎出妖豔的弧。「補充說明,有的面具人是京城有頭有臉的貴夫人,她們想瞧瞧九現神龍卻苦無機會。剛剛這麼一鬧,我想出價想來見識你的人應當不在少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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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放開我。」拼命想衝開受制的穴道,他已經可以看到顧惜朝後方有騷動,像是一群鹿還是一大團花花綠綠的柔軟布團飛速滾來。「我好歹是你的護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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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誰在乎面具下的人是誰呢?」讓開一步路,讓那團人潮衝向被釘在原地動彈不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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夾雜著尖叫和讚嘆,一堆帶著面具的女人擁上來。被強拉下面具、感覺被毛手毛腳的戚少商覺得自己快被人肉海和脂粉香淹死了,而且那群人像螞蟻搬食物般將他抬起來,這群女人哪來這麼大力氣啊,這一抬又會被架去哪兒?他不想不明不白被人拆吃入腹,好歹給紅淚吃他會比較甘願些。不對!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喂,你,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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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石子一摔再打在啞穴上,免了暴露身分的危險。「出發時你問我,可以把你賣給誰?現下就是答案,除了毀諾城城主還有很多人想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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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儼然是龍落於地遭蟻抬的戚少商心裡把顧惜朝罵得臭頭、狗血淋頭,一邊努力衝開受制的穴道,一邊禱告這群人不要真的對他這樣那樣又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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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掌櫃和小掌櫃不同的是不用四處遊走、排解客人們的糾紛,人數也沒有小掌櫃多,整個勾欄瓦有九個小掌櫃、三個中掌櫃,從不露面的大掌櫃僅有一人。中掌櫃坐鎮之處除了帳房,就是在獨立的書房迎接有特殊目的來訪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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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這裡,面具便要除下。」領路的伙計提醒道,朝裡行了禮便後退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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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惜朝在門闔上後除下面具,原本坐在簾後正在敲算盤的男人走出來,「無事不登三寶殿,無慾不至勾欄瓦,顧公子大駕光臨,有何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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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語調他自小聽慣了,差別僅在於記憶中的聲音是女人──老鴇,傅宗書領他來時,接待的是中掌櫃。客人的身份與目的有雲泥之差,同樣的是迎接者毫不隱晦地直指慾望。「我想知道九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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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拿什麼交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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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讓你們賺飽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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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公子會與戚當家同行,是要拿他會鈔。」一撫美髯,頓了頓句子像是沈吟著吊人胃口。「但要買九幽的事情,這些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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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戚少商為籌碼,附加息紅淚這紅利。中掌櫃精明,自當知道他所值的不是小價錢。」他一路上忍受戚少商這包子臉,不是因為他喜歡啃包子──雖然肉包子很好吃,是因為可以把現在全武林最火紅的明星戚少商高價賣出去交換他想要的情報,他才不相信戚少商一晚的價碼很便宜。「我要知道九幽的同門、名字和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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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公子想知道的,該是九幽手上的密笈少了哪部分。」中掌櫃踱至窗邊落座,請客人上座,但顧惜朝還是站著。男人不以為意,自顧字地坐著喝茶,慢條斯理的,「九幽是由這兒轉介給傅宗書,勾欄瓦自然有他的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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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幽本是參生老怪門下。老怪失蹤之後,同門鬧起來,九幽奪到三寶葫蘆與半本密笈,剩下的在其師姐師弟手中。九幽自負天才,他曉得練就所謂的魔功需要三寶葫蘆和密笈,三寶葫蘆是媒介,得到的密笈是一半的心法和下半的招式,便自行參悟。後來因練就藥人需要眾多實驗品與資助者,所以來到這裡由勾欄瓦將他轉介給傅宗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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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表示合作誠意,九幽將三寶葫蘆和一半密笈的抄本送給傅宗書,弄清內容物的他已不需要那些。傅宗書也曉得他和九幽是相互利用,便將葫蘆送給喜好醫藥的女兒研究,那本心法自己留著,在測試的幾人皆試煉失敗後交至顧惜朝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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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幽知道參生老怪留了一手:便是練功越到高深,越不能見陽。九幽尚未出地面便死在戚少商與顧惜朝聯手,誰也不知他是否真的解決這問題,九幽的同門曾經到勾欄瓦交換情報,他認為參生老怪有辦法解決他們練功不能見陽的問題,據說在九幽帶走的那半密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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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半天還是沒講什麼。顧惜朝在心裡皺眉頭。「那本密笈並沒有提到這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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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顧公子是用武學的眼光去看,而不是以練藥的想法去鑽研。顧公子沒有九幽指點,由夫人協助度過大關,自然有人會認為顧夫人已經知道解決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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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沒告訴我九幽同門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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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掌櫃喝口茶,「據說他們都能以魔功指揮藥人,相互感應位置,但這話是真是假不得而知,畢竟九幽一直藏身魚池子沒被同門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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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是身上某種奇特的蟲或是味道讓那黑衣人找上門,一如黑衣人進門後說毀諾城的紫荊花香追蹤只是小玩意兒。難道一開始服下的那三寶葫蘆粉末便是引子?可以使用魔功反向追蹤?顧惜朝咬了下唇,「勾欄瓦神通廣大,據聞找人追蹤無能出其右,可比神補,難道不知九幽的同門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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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公子要用激將法,在這兒是不成的。」中掌櫃笑盈盈的,一點脾氣也沒。「昔日高掌櫃是我們的大掌櫃,我們兩邊相互幫忙才成就勾欄瓦的名氣。如今高掌櫃身亡,勾欄瓦待客不週叫客人失望,確實不妥。但高掌櫃是因顧公子而亡,顧公子也只有自認倒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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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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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公子要找同門前輩,還請啟程,否則相隔一遠,要追蹤也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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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伙計推門而入,朝顧惜朝行了禮。「顧公子還請移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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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挖出更多線索的顧惜朝哼了聲,袖子一甩,正要跨出門,美髯中掌櫃忽然揚手要伙計先暫停送客。「因為息城主的紅利,我多說句話。『天堂地獄,命懸一線。』這是參生老怪的那本密笈的總提綱,還請顧公子詳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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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騰兩個時辰,在臨河的小茶肆中,擺脫桃花劫的戚少商總算找到〝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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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說千鈞一髮還真的是千鈞一髮,京城的女人是怎麼回事?還是說戴上面具每個都放浪到極點?因為氣血橫流所以穴道很快便解開,推開那群浪女,戚少商邊穿衣服拉褲子邊拎著逆水寒劍竄逃出去──幸好不會有人說這回九現神龍是九轉爬蟲,衝回房間換衣服,顧惜朝的東西都不見了。氣得他直跳腳,出門的當兒有人指點他往有燈籠的地方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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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大當家是否注意到連雲寨外頭多了燈籠。」一把美髯的男人穿著長袍,手藏在袖不拿出的姿勢讓戚少商想到雷卷,但長袖善舞的美髯公袖裡怕是數不清的暗器。「京城皆知,顧公子常為夫人掛花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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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半夜常有人掛燈,怎知道哪個是顧惜朝掛的。狐疑地躍至高處,環顧四週,遠遠地瞧見那高又孤零的大紅圓燈被河邊的大風吹橫了身,顯眼地像是白日那人黑衣黑帽招搖過市。在夜裡,顧惜朝沒有再戴著紗帽,只是靠著柱子靜靜地坐著,闔眼享受晚風。小桌上一個半開的食盒、一壺茶,紅燈籠高掛招牌竿頂,看便知道是自己動手掛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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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說深夜裡高點燈籠的地方就有顧惜朝,果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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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了聲。「積習難改,被找到無話可說。」相爺千金愛看花燈,於是相爺那白丁女婿便傻呼呼地夜裡在小屋庭園外掛滿花燈。顧惜朝的笑話滿城盡知。是說戚少商不找他也沒地方可尋兄弟,非死命找到他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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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我賣了,買到什麼消息?」夥計送上一壺茶,戚少商自己動手解渴,喝完兩杯茶,顧惜朝仍舊沒開口。「不會吧!我這麼不值錢,連條有用的消息都沒買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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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安靜點行嗎?」不耐地瞪了他一眼。「說穆鳩平囉唆,我看你也很聒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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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你賣了,抱怨幾句又如何。」喝了第三杯茶,吐了口大氣,也不吭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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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棧坐落於河邊高地,在夜市的邊緣,專作逛街人暫時歇腿聊天的地方,深夜其他店都歇息了,夥計送上一壺茶後,戚少商打賞銀子要夥計回去不用等他們。遠處幾棟宅第和酒樓仍燈火通明,附近僅有他們兩位遊人,點著一個紅燈籠。四週一片黑暗,夜蟲聲咭咭,像是水珠子,一聲聲涼入心,原本焦躁灼熱的情緒慢慢地平緩下來,夜風如水,這簡單的茶棧比酒樓奢華柔軟的床鋪還要舒服,讓人有些昏昏欲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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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各自靠著柱子,靜靜地吹風。戚少商半閉著眼休息,半閉著眼已經休息夠的顧惜朝則是在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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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拿自己當試驗品,但現實由不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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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本密集中練成的功夫很強,在山神廟重創鐵手和戚少商,雖然意外遭到雷擊重傷,但食髓知味的顧惜朝曾打算重練魔功,直到在魚池子裡發現九幽和其一干弟子皆無法見陽,不想一輩子被關在地下的顧惜朝不敢再練,和戚少商聯手殺除九幽的過程更讓他不再動用,不能見陽談何出將入相?但內功是無時不刻皆在鍛鍊,金鑾殿一戰為贏戚少商他再度動用,亡命之時也不自覺使用,有天發現自己討厭窗外映入的陽光、被戚少商提點到他生活在密室中是否真的不能見光,當事人發現自己跟九幽越來越相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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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欄瓦中掌櫃的意思是動用魔功便能知道黑衣人的下落,但真找到那黑衣人就可以有答案?黑衣人認為他有答案才帶走穆鳩平、讓戚少商逼著顧惜朝去找。他會去找的理由是想知道那本密笈還有什麼他不知道的部分,或許湊齊了所有碎片他就可以擺脫這問題──他對猜謎很有自信,有機會獲得更強的力量。不去找也不會怎樣,逃亡者的白日是尋常人的黑夜,已經是過街老鼠的顧惜朝白天不出門也不影響什麼,城市的黑夜照樣能獲得生活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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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想平淡過一生,這種日子很適合隱居。但顧惜朝天生沒有隱居的個性,也不甘於受制於人,蟄伏是為等待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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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雖然此地只有他們兩人,但直接把名字叫出來,說不定等一下麻煩就來,所以戚少商打了聲指頭響引對方注意。「你是不太像鬼,可是三更半夜眼睛發亮就真的很像妖怪。」現在轉過臉來瞪人就更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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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了眨眼,下意識閉上眼幾秒鐘後再張開。他不是自戀者,不會看到會反射的物體就會觀察自己的外貌。揉捏鼻樑頂和眼間,「我沒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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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眨了。現在是沒那般亮,不過比起平常人還是很明顯。」尷尬有時候近似於羞赧的表情,這兩個表情在驕傲的人臉上出現,會有拉低距離的效果。戚少商想起傅晚晴說起丈夫的模樣是期待又歡喜,實在很好奇顧惜朝私下對妻子會不會有羞赧的時候。看著坐在另邊納涼的昔日仇敵、臨時同伴,「你不想領我去,我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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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了聲。他不喜歡戚少商現在的態度,這個包子臉以為自己了解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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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我去是受制於我,不領我去是受制於九幽。」就算落魄,顧惜朝依舊心高氣傲。這點顧惜朝倒是很有江湖味,死了無所謂,面子自尊不能摔不能碎,在雷家莊外,穆鳩平讓顧惜朝丟盡顏面,更讓顧惜朝發狠遷怒雷家莊婦孺。想讓顧惜朝的思路轉個方向,就不能讓他如射出的箭沒有回頭路。「你不喜歡受制於人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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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說要領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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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而且你沒等我,還把我賣了。」比起千里追殺,勾欄瓦的事情算小場面。該說顧惜朝手下留情還是沒認真整他?「過去你想殺我是利用我取得傅宗書的信任與獎賞,現在你利用我,得到你想要的答案;我利用你去救我兄弟。相互利用,誰也不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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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大當家的口才真好,考不考慮改行當說客?」這包子還真以為換皮不換餡就可以偽裝小籠包?換個思路前途一片光明,把死路當成活路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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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被我說服了,我才會真的考慮去當。」倒一杯冷茶,一杯推給顧惜朝。「在旗亭酒肆,我說要等一個人,之後要去找紅淚;你說要辦完事之後回去見你的新婚妻子。後來我們都沒完成當時說要做的事情。我希望現在可以做到自己所說的事情,找回我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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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得看你的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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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欄瓦那邊,你有得到什麼消息嗎?」看顧惜朝不理他,戚少商輕哼了聲,「你的辦法看來也不怎麼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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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用的話,大當家另請高明。」吃定戚少商決不會放開他這個指南針,顧惜朝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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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鬆口,一者是沒消息,二者是有消息但不會用。」插起手,目光投向遠方,「多半是有消息,但憑你自負甚高的才氣解讀不出,才來個一問三不知刻意刁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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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將法是老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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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套之所以為老套是有它的好處。」目光轉回同伴身上,「你去找的人說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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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包子臉的打算轉移話題,曉得鬥嘴下去彼此別無好處,顧惜朝喝了口茶,「天堂地獄,命懸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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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地獄,命懸一線。」啜了口水酒,戚少商靠著柱子,「這應該難不倒你。」等了五秒鐘,居然沒有回應。瞪大眼睛,「不會吧,你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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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曉得。」他大概知道跟魔功、三寶葫蘆、喜蛛兒有些關係,但如何追蹤、要動用魔功到哪種程度、是否真有能力動用,顧惜朝不確定。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敢問戚當家的高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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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故事關於地獄和線,其實該說是蜘蛛絲,你沒聽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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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無惡不作的罪人,天神憐憫他,以他曾放過的蜘蛛吐絲,讓他攀爬蛛絲脫離苦海、有機會攀至天堂。但這罪人爬到一半卻自私地驅趕隨後一起爬上來的其他罪人,因此蜘蛛絲斷了,那罪人又落回血海中不得超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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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故事的包子眨巴眨巴眼,滿臉寫著:如何?有沒有想到什麼?有沒有啟發?聽故事的人只想把包子打飛──有鑒於浪費食物是惡習所以他沒真的動手。這故事像在教訓他似的,聽了一股氣在心不平。「你以為我不知道這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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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說不知道?」早說嘛,就不用多費口舌講一遍。「所以你還需要什麼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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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直接翻白眼了,「讓我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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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還沒來之前你該在這裡想很久了。」低聲碎唸,戚少商將腳翹到另邊的椅上,找了個更舒服的位置吹風納涼等待,盡量避免自己因為太舒服而睡著忘記盯顧惜朝的稍。他覺得這種感覺真是奇妙,隔壁坐著的是屠殺連雲寨弟兄、害死雷卷雷家莊婦孺、逼死高風亮、敢將劍尖對著當朝天子的殺人魔王,他們曾經拼殺,事過境遷,他放走了顧惜朝,如今在同個茶棧中坐著吹風,等著這個青衣書生給他答案讓他去救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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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阻止穆鳩平殺顧惜朝?戚少商想過這問題。他說:「顧惜朝的命太輕賤,抵不上連雲債的弟兄。」一人的性命真能與十多人的生命畫上等號?雖說一命還一命,但一條命不能死兩次。他承認自己有私心,可憐最後失魂落魄的顧惜朝,拒絕承認自己引狼入室,想將事情推委到傅宗書身上。轉了圈回來是:覺得顧惜朝死了是很可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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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可惜什麼,戚少商抓不到那個模糊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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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定戚少商不是睡著、依舊注意他的動向,顧惜朝盤起腿、拉整下擺,閉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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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開封魚池子之前,有段時間他練魔功練得很勤,但當時只想著提高功力,沒想過其他的事情,後來在山神廟功力毀於一旦,他就沒認真地再練。那個黑衣人讓他知道用魔功的後果和好處,在勾欄瓦與戚少商再度一戰,他曉得自己與戚少商的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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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一步,他總是差戚少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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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傢伙是橫阻在他面前的高山,輸了都只能怪自己怪不得他人,執著要贏過是想給自己一個證明,自己不輸任何人。重修魔功,不僅是為找到黑衣人,是要給自己東山再起的機會,已在深淵的他必須抓著唯一的救命繩往上爬,否則真的不得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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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功被稱為〝魔〞是因為〝逆行〞,所有的功法是逆行,有點像右撇子的人強行變成左撇子。顧惜朝練魔功前服過三寶葫蘆中的藥粉,那藥是強行逆轉真氣行走方向,痛苦之餘一般的練武者會直覺與之對抗,晚晴提醒他不能與之對抗、必須順著逆走真氣的痛苦,習慣痛苦直到習慣。現在他可以輕易的抓到訣竅,決定使用魔功或是過去自己的功夫。但顧惜朝沒有用過魔功追蹤獵物,只能用打坐練氣的過程中去感覺是否有什麼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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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練內功打坐時心底腦中是空白的,頂多跟著體內的氣遊走於各筋脈中,如果有雜念,氣就會亂跑,容易練岔。思慮不純不專很難將內功練好,因此練武人多半一打坐便專心致志,不作其他思考。但顧惜朝得一邊複習魔功,一邊觀察自己對外界有何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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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了好一會兒,差點睡著的連雲寨大當家確定顧惜朝還在不遠處且沒有移動,正想要換個姿勢好讓有點麻掉的屁股舒服點,直覺不太對勁,盤坐在一旁的人看是打坐用功,臉上卻神色不定,滿頭大汗,像是初學武的人無法定心又遭被外力干擾,屢屢想跳起來活動筋骨又用意志力讓身體端坐。照理而言,有一定修為的武者不會如此,戚少商也沒感應到附近有干擾的聲音力量。正想出手幫忙,掌尚未碰到肩膀,顧惜朝便睜開眼,揮開幫忙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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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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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想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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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懂就別多事。」當然知道戚少商是想幫忙順氣,但如此只會幫倒忙。使用魔功追蹤只能感知對方在哪個方位,但人會移動,過幾天還需要重新追蹤,若是下回使用魔功時讓戚少商插手,毫無防備的顧惜朝不死也半條命,落得功體全失更是悽慘。「我冒著走火入魔的危險幫你找人,你別恩將仇報,中途我出岔子,看你上哪兒找你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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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那惡狠狠的態度,說得像是戚少商蓄意害人似的,真是一片好心放水流。當做自己被野狗咬一口的戚少商吐了口大氣發洩情緒,在心裡自我嘉許修養愈來愈好,看顧惜朝站起身拉整衣服、斟了碗冷茶喝,顯然是該去的方向有底。「接下來往哪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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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了渴,茶碗喀的聲擱在桌上。閉上眼,感受迎面的河風拂去汗水,涼爽舒適的感覺讓心頭平靜,好陣子才睜開眼,旁人那滿是期待的表情讓虛榮心得到滿足,心境平復的顧惜朝難得地挑眉緩笑,帶點捉弄意味地問道:「戚大當家會游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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皺了眉頭,過去在北方打仗的義勇軍大將、當下的武林名人臉上滿是:「你問這個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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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方打仗是極少碰到水戰,但問會不會游泳,戚少商是會的,在霹靂堂成長的日子裡,他曾在大熱天中跳下水,呼朋引伴較量誰能閃過船隻先游過河,戚少商總是得意洋洋地領先爬上對岸、坐著踢水等待落後的夥伴。但之後闖蕩江湖復加邊關抗遼,很少有機會發展水上功夫。總合來說,他的水性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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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坐在船上、不落下水,需要什麼水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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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船艙外頭坐著納涼的戚少商覺得顧惜朝在出發前問他這問題,肯定是想在他答不會之後、找個機會好好淹他喝口江水。只可惜沒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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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是戚少商弄來的,前後艙門以竹簾遮陽,不至於阻隔河風散熱,船艙寬度夠兩個人隔著桌而坐,長也足以讓兩人躺下伸直腳睡覺。但多半不會出現兩人同處一室,白天戚少商多半待在船頭,戴著斗笠掩住面容,和船夫閒聊,三餐則上岸用。顧惜朝則待在船艙裡不是在打坐用功便是睡覺,夜晚才會出船艙,出了船艙也帶著黑色紗帽,買了水和食物坐在船頭也不怎麼理會同行者,偶爾才會要船夫調整前進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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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本怕顧惜朝會趁機溜走,但幾天下來,顧惜朝安分守己領路,偶爾戚少商問他要不要上岸散步,船艙裡響了句「我沒功夫應酬」就沒聲。過了一星期,戚少商除了認為船速太慢了些,還覺得顧惜朝晝伏夜出的習性似乎越來越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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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我把魔功練完。」不將魔功提升到一定境界便找不到線索,那黑衣人是變相督他練功,逼顧惜朝跟九幽一般。若非顧惜朝要為自己找條生路,也不甘乖乖聽話。至於戚少商,除了提供行動上的方便,顧惜朝不怎麼想看到他。「你嫌慢就自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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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擔心穆鳩平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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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多上岸燒香祈福。」閉上眼,「要殺第一天就殺了,趕不及就是趕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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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回話頂回去,偏得是無計可施。實在沒啥事做的戚少商待在船上除了吹河風外,索性每天釣魚給船上加菜,自我催眠這是為未來跟紅淚退隱的心理準備:退隱不就是沒事好做、整天逍遙山水、吃飽睡睡飽吃、九現神龍變成九轉肥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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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中忽然出現水桶樣的戚少商,很快樂地大口大口吃著息紅淚所端上的堆積如山的食物,像皮球一樣逐漸膨脹逐漸膨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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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地睜開眼,這下真被嚇出一身冷汗了。不會因為是潛意識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情,所以一直逃避不去找紅淚?坐在船艙門口的戚少商喝光杯中殘茶,獃坐了一會兒,眼見傍晚河岸上的燈火一盞盞點起,夜市已開,想想還是上岸買幾罈烈酒灌下去比較能壓驚,這幾天因為附近有節慶,河道封閉,他們也就靠岸,留在船上不如上岸閒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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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想跟艙內人打聲招呼,顧惜朝正好走出來,依舊戴著大紗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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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去吃飯?一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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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買些東西。」衣襬一撩跨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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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沒吃,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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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作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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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船是我僱的,做一次東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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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步入夜裡燈火通明、人來人往的城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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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花不了多少時間,戚少商好奇著顧惜朝東張西望是想買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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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放河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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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燈?」沉默半晌,說顧惜朝忽然良心發現想一祭被他所殺的人們,他不相信,一祭顧夫人還比較可能。不過顧夫人不算孤魂野鬼,應該是清明節去掃墓。怎麼忽然想放河燈?「還沒到中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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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燈不是中元節才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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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節的蠟燭、筆墨紙,硯則向附近的客棧商借,顧惜朝還買了一疊黃紙,輸人不輸陣的戚少商也買了一疊。回到船上,粗糙的黃紙在細長的指間翻轉,許久綻放出一朵黃色蓮花,顧惜朝將之放在腳邊,接著折起下一朵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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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晴喜歡花燈,我有時會幫她紮燈畫燈,晚晴總是心軟,天氣熱了便說要放河燈,超度水裡的亡魂。」輕輕地開口,「這東西一開始是于闌盆節,後來有節慶祭祀都有人放河燈去穢祈福,只是七月放得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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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對方的動作,戚少商捻起張粗黃紙,跟著折起蓮花,「我們那兒放水燈是把油紙折成小船,點上蠟燭。你倒會掉花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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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掉花樣的是上元中元節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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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河畔放水燈是樂子,是浪子與妓女露水姻緣的笑話遊戲,那也同飄在水上的燈,被畫舫弄沉了、沒入江心,不長不久。過節時的河燈是富豪出錢喊價、是畫師精心製作、是才子佳人題詩筆繪,官府會特別封閉河道,讓這些比人還高大的河燈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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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大花燈最後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不如簡單的河燈。」晚晴說河燈該去廟附近買,讓窮苦的人賺些錢吃飯,但這回他想自己折蓮花奠祭。斜眼瞟見戚少商一朵蓮花折調了半天仍是歪歪扭扭不對稱,他接手幫著調整,再還給戚少商。「我看息城主見到這花也不肯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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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心意!心意的問題。」若算該有多少人要祈福,好交朋友的戚少商,友人名單列到明天早上大概都列不完,但擺在心頭第一個的是息紅淚,為她辛苦折朵蓮花是應該的。「毀諾城下有個寒潭,不知道在那裡點了燈,紅淚會不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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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陪她放河燈,她說什麼都喜歡。」回想起來,晚晴並非特別喜歡花燈,而喜歡有人握著她的手一同看花燈;滿庭園的燈籠也不是晚晴的偏好,而是希望走進屋時,顧惜朝正在屋裡等她。將蓮花燈上的蠟燭點上、放落河面。「她不要你成功成名,只要你陪她共剪窗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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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由失去妻子的顧惜朝說來倍顯心酸。戚少商望著河面上的燈火,想起紅淚願意等他的話。一旦與她廝守,便是不問江湖。紅淚求得很小也很大,戚少商無法想像自己閑雲野鶴會是什麼樣子,這幾天平靜的找路生活已讓他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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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兒志在四方,征戰沙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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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定河邊骨,深閨夢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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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能歸來,又有哪個英雄好漢願意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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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美人的抉擇一直是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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舔了舔略顯乾澀的嘴唇。「兩情若是長久,又豈在朝朝暮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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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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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花比船還要繁複,是一束一束的摺紙組合成大朵蓮花。待顧惜朝折好第二朵蓮花,看見河上已有一艘艘的紙船燈了,戚少商正將一只點上小蠟燭的河燈放下水。「點這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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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的兄弟。」一一寫上名字、祝禱、讓燈漂在河上,隨波遠行。「我希望連雲寨的兄弟可以原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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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兄弟是我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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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我急著去找紅淚,也不會出這種事。」他雖愛結交朋友,但也曉得分寸,往來連雲寨山下旗亭酒肆的人皆不簡單,他是連雲寨的當家怎會不清楚?李齡交給他逆水寒劍時已說明此劍來歷不單純,追殺李齡的軍士便是個明證,那些人知道李齡跟戚少商接觸過,怎不會找到連雲寨來?若在平時,在等人的旗亭酒肆遇見陌生人,他自然會想到跟逆水寒劍有關,但當時的戚少商急著要擺脫各寨兄弟的挽留,沒有深究便將顧惜朝引入連雲寨。「我是你的擔保人,你做了什麼,我是一併該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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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自虐是你的事情。」那些寨主恨的是顧惜朝,戚少商是在哀怨個什麼勁。顧惜朝將點燃的蓮花燈放在水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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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裡,一朵朵的燈隨著水流飄遠,一朵,兩朵,三朵,伴隨著燃著蠟燭的紙船,在夜裡漸行漸遠。附近城鎮並非大鎮,夜晚河上船隻稀少,水燈可以飄得很遠也不被船隻撞沉,與河邊稀稀落落的住家燈火和略微暗沉的倒影,河面上猶如星羅棋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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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色的紙張盡了,放下最後一盞蓮花燈,看著冥河指引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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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晴會喜歡看這片河燈,大概也會難過無法為我點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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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在最後一隻紙船點上燭火,遞到青衣書生面前,「我幫你點一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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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慘到要你幫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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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奢望你幫我燈,紅淚會幫我點,不差你一個。」將紙船放在水面上,吐了口大氣,「燈是代表希望和許願,我希望你這黑心肝能白點。」好半天沒聽到反駁讓他覺得有些怪。顧惜朝沒看他,「你不會這麼禁不起玩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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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的味道。」沒轉過頭,熒火似的目光眺望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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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點頭。他也聞到血混水的味道,上游的地方該有打鬥,血滴染河水,白日下顯眼的殷紅在夜裡沒入沉沉闇水,看不清色彩。戚少商喚來船夫和附近幾艘船的船夫,要他們拿燈往河面上照查有何異樣。搜不過半刻鐘便聽見有個船夫大嚷:「有屍體!有男有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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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聲忽然鼎沸,幾艘小船過去,將屍首一個一個網拖上岸,拿燈細瞧,三男兩女一共五個屍首,憑衣著裝扮像是夜半遊樂的青年男女,染血的衣著手腳都完整,可怖的是臉上五個與五官位置相異的窟窿,像是給人用重手抓死再拋進河,河水洗去血跡,五個窟窿黑漆漆的,和死不瞑目的眼珠一樣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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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紛亂亂地喊著快報官府,悄悄脫離人群的戚少商轉回船上,「是丹鳳手。」他當然不會懷疑是顧惜朝幹的,一整個晚上都在買材料作河燈,顧惜朝哪有時間去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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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顧惜朝端坐在船艙內,「他在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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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哪個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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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我睡覺前會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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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不快追上,你還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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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官府抓拿的對象,現在一走,官府搜查到我們匆匆離去,白天追上我們,我被捕,你要怎麼找寨主兄弟去?」看包子臉又皺成一團,一副委屈樣,「戚少商,你別以為我想跟你這樣大眼瞪小眼一輩子,要不是那人線索難追,我何必跟你擠船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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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真是得理不饒人。」坐回艙位,「可你說,等下官府來搜查,我是不打緊,你呢?現在外頭都在緝捕你,船夫我是打點好,但白天你就躲不開,現在開船走,起碼還可以找個地方讓你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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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三更剛過,出了五條人命,官府會連夜問人,我會先避開,你是戚少商,官府不會太為難你,你說要趕路找人,要官府明早讓我們的船離開,路上也不會再有人來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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瞪著青衣書生幾秒鐘,「你真看得起我戚少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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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然我跟顆包子朝夕瞪眼作什麼?「你早點去拿開船許可,我們就早些出發找人。」轟戚少商上岸,顧惜朝將船艙整理成像是僅有一人居住的樣子,提了劍轉上岸。因為出了人命,河岸附近燈火通明,鬧哄哄的,四處的民房都點上燈,有些好奇的婦女探頭探腦,出來詢問,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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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來人往的紛亂之處,潛行甚是容易。夜裡戴著紗帽行走實在顯眼,顧惜朝把帽子提在手上,藉著民房的陰影在路上走。他有心想藉此撇下戚少商。黑衣人要找的只有顧惜朝,穆鳩平只是個引子,既然黑衣人曾在左近,曉得顧惜朝已重練魔功也有心來找,穆鳩平便沒有利用價值了,要不是死了,就是被限制行動無法跟戚少商聯絡,顧惜朝想跟黑衣人單獨商談,不想多個包子累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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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大群的腳步聲,潛行的人躲進房屋的陰影。經過轉角的是一群帶著火把的行旅,人數約十來人,表情是詭異的、咬牙切齒的欣喜,像是聞到血腥味的獵犬。顧惜朝退了步,轉身往另個方向走,才回頭,耳邊呼嘯,連接著一聲慘叫,順著慘叫聲看去,陰影下的他和火光中的人們四目相接,隊伍最末的一個男子倒在地上,後腦有個源源流出鮮血的洞,往偷襲者出手的方源頭望去,那裡一片黑暗,哪見什麼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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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這兒!」怒吼聲大起,手持棍棒的旅人們衝上來,團團包圍住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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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視包圍者,「在下與你們素不相識,暗器非我所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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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惜朝,你不認得我們,我們可認得你。你在青田鎮殺人,在這兒又下手,如今又暗殺我們兄弟想滅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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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帽的手移向腰側劍柄。「你們是青田鎮的鎮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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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冤家不聚頭,你束手就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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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時間跟你們牽扯,不想死的就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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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非抓你回去,血祭我們的親人。趁官府還沒過來,先抓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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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哼一聲,眼中熒火剎起,「你們既然執意求死,我就當仁不讓。」手上紗帽煞然飛起,帽上黑紗旋動,猶如一面大盾般掩去了視野。眾人忙橫舉兵器護在胸前,連退幾步。只聽得數聲慘叫,四名原本擋住顧惜朝退路的漢子倒在地上,盡數斃命,天靈蓋都中了一爪,鮮血腦漿從五個窟窿中湧出。「我若要殺,犯得著用暗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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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人殺了還來說嘴,我們不抓你回去,在這兒直接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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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尋仇的青田鎮民皆是鎮中數一數二的練家子,但又怎及得上曾橫行北方、一陣擊敗連雲寨七寨主的顧惜朝,爪功如刀尖銳狠戾,每一抓皆挾帶著勁風,木棍遇上,一掃兩掃便斷了一半。但不若一開始撂倒四人的迅截,這回青衣人如貓玩鼠般,如朵青雲般在人群中飛旋,閃躲襲來的長棍劍鋒尖刀飛鏢,尋隙出手斷棍折劍凹刀擋鏢,抓掃心口的衣服,不多時眾人皆是一身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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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可殺,不可辱。」「顧惜朝,要殺便殺,我們皺了眉頭就不算好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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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要死還沒那般快。」既然黑衣人已殺了五人嫁禍又故意洩漏他的藏身處,他再多殺個幾人也不怎樣。但他是存心拿這些人評估自己功力究竟長進多少,與開封府與鐵手一戰,他曉得自己空手白刃的功夫不到家,這回魔功初成,這群尋仇人就當了試刀石,一測自己的火候究竟如何。雙掌旋飛,這回不單是在每人心口撫過,同時於咽喉臉頰小腹各掃一道爪痕,雖不致命,卻更叫人心驚膽跳,但青田鎮民毫無退縮之意,兵刃雖損仍不屈不撓的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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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久,顧惜朝也厭煩,事情若拖到天明不利於他,出手隨即狠重,手刀橫掃,手爪撫撩,即刻在數人喉上開了幾道噴血口子,閃開背後襲來的鋒刃,蹎足躍向下一個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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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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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P/
一道掌氣從旁襲來,身形尚在半空的顧惜朝變爪成掌接下來勢,借力使力轉到另一旁落地,運氣揮袖橫掃,寬大的衣袍如盾擋下接襲而來的鐵菱子。「你怎麼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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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n8pSsM
「我還要問你呢?」戚少商才去跟官府打過招呼,忽覺不對,顧惜朝沒告訴他該去那兒會合,八九成是趁機逃之夭夭。一回船上,早已無人,暗自生氣自己的居然被牽著鼻子走,料顧惜朝要走也不敢挑光明處走,上岸之後定尋著陰暗處、找尋白日能藏身的地方,一路尋來,又聽見兵刃破碎聲,趕來正好從魔爪下救回一人。「你這是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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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下了手,「既有定見,夫復何言。」顧忌戚少商的功夫,一時也沒再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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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田鎮民見戚少商現身出手,面露喜色,「看來我們還是沒福氣,這狗賊還是得靠戚大俠殺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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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為難了來尋人的戚少商,「我確實是來尋他,但尚未要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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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惜朝同是官府要捉拿的人,戚大俠曾為六扇門捕頭之一,想來是要循官法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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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wIR.o
這話說的也不差,顧惜朝身上除青田鎮民的血債,尚有雷家莊、連雲寨、高風亮等等,若說要一命抵一命,顧惜朝不知要死多少次才成,誰動手先報了仇,沒報到仇的一方總是遺憾,頂好就是送官府公開磔刑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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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件事情落在這人身上,尚不能將他送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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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聲音一揚,調子裡帶著一股得意,「這一路上當然是有他護駕,我才出得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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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N8 ,)j
「戚大俠,為何你要助他離開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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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簡單。」拍了拍戚少商的肩膀,「沒有我,沒了解藥,他、息城主和穆寨主都活不成,你說,戚少商怎麼會不保護我呢?」神色倨傲地環視週遭,「聽到的就快滾,還是哪個想試試戚少商的快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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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少信口開河。」他要保下顧惜朝,但不想為這件事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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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你殺誰就殺誰,要不然息城主容貌潰爛而死,等於是你親手殺的。」得意洋洋地掃視在場眾人。「白白淨淨的美人成了噁心的醜婦,這大概會是武林第一醜聞了,九現神龍戚少商讓息城主白等五年還棄她致死,再讓倖存的兄弟身亡,真會流傳千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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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戚少商目瞪口呆,一雙虎眼瞪著青衣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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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田鎮民面面相覷,一邊扶起受傷的同伴一邊思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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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我都沒用了,瞪我更沒用。」得意洋洋的表情看來十分欠扁,刻意表現得更囂張的人非常清楚眼前的這群人是顧忌戚少商和他情人與兄弟的命,護身符雖然長得像個包子,但臨危非常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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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持不過半柱香,「顧惜朝,你多行不義,總有一天會自食惡果的。走。」抱起同伴們的遺體,青田鎮人一聲呼喝,沒入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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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聲遠去至聽不見,原本得意洋洋的人臉上的表情轉回淡漠,轉身往另一側的黑暗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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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扳住他的肩膀,「你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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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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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方向的確是回河邊的路,只是避開了燈火明亮處,走回河畔的路上沒遇上多少人。匆匆上船、開船,顧惜朝沒直接回艙裡,坐在船舷邊吹風,伸手浸水,手指隨著船行的速度在河面滑開一道波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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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洗不了手上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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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想洗。」被流水沖得清涼蒼白的手在半空抖落水珠,「但沾在身上不舒服,也會染髒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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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起來意有所指,但也似乎什麼也沒有。「你不該殺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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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人人殺,要殺我,就要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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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根究底,是你在青田鎮殺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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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便你說。」以手巾拭乾手。「晚晴救了我,我就不會浪費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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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顧夫人拼了命讓你活下來,確實不該浪費。」心裡曉得,顧惜朝闖下的漫天大禍,就算諸葛神侯以犯人已神智不清的理由沒讓顧惜朝立即下大牢,但顧惜朝仍是朝廷欽犯,除了官府,還有一竿子的仇家在追殺他,這個書生想翻身也難。「我曾說過你很聰明,現在依舊認為你是個極聰明的人,才智足以領軍抗敵,在朝也足以經世,何苦如此偏激依附權相?循正途,文武舉人皆是出頭的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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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笑了聲打斷戚少商的話,「你自己做過六扇門的捕頭,我就拿四名捕作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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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名捕各個傑出,四人合作追捕到的犯人無數,論智謀策論,無情同樣足以指揮軍政;論上場殺敵,鐵手與冷血都是以一擋千的勇將;論傳書千里刺探軍情,追命是第一人選。但為什麼他們只能是六扇門的捕頭,需要諸葛神侯坐鎮指揮?沒有諸葛神侯,他們真的就不能辦事、無法獨當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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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們沒有考過科舉,時間不允許他們考,所以他們只能用諸葛神侯門人的身分為朝廷效力。好聽點是門人,難聽點就是走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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皺眉。「我是個江湖人,官場的事情沒你清楚。但若要發展,並非沒有路走。」在六扇門的一個月裡,他見過許多官員,固然有些是交際應酬或因公務必須招呼應對。戚少商沒做過官,不甚了解人際關係,比較清楚的無情和鐵手會為他惡補或當場提點,他因此曉得不少武官的出身來歷。諸如:薛奕、何灌、徐量、徐徽言,都是武舉出身,咬了牙在軍裡從基層開始做起,成為邊關大將再入朝為官。「他們皆是一介平民,科考武舉。是錐子總會穿出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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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幾歲,戚大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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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明白為何顧惜朝有這一問。「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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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當過六扇門的捕頭,領軍在邊關抗遼,年輕有為,直接入朝為官。而我,考過武舉卻無人賞識,我告訴過你,那本七略遍投京城各家卻無人能懂,我知道娶了晚晴會讓人認為我是個抱裙腳的,但好歹是個機會,有機會讓我如樂毅管仲一匡天下,結果是你橫在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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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根是來翻舊帳,「逆水寒一案,你我皆非自願牽涉其中,但做與不做、何者當為不為是可以自己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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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你的決定不同,此時一道走不過是利益相同。」他不想跟戚少商爭執下去,起身走進船艙,打開充作艙門的簾子時,「戚大當家還是進來船艙的好,讓那些追殺者找上我們,耽擱行程,大當家就沒機會知道穆寨主是怎麼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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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間戚少商真有動手掐死顧惜朝的衝動,但顧惜朝是隻刺猬,貿貿然掐下去只會扎疼扎傷自己的手,悻悻然地跟著進船艙。見先進艙的人坐在自個兒的位置上找尋舒適的位置好就寢,「要睡之前,先說船該往那兒走,別說你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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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上眼,「他同樣沿河而行,但速度比我們快。」意思就是:船往前開就是,追上了我自然會告訴你。察覺戚少商坐在對面的沉重力道,在心裡露出笑容的顧惜朝舒舒服服地暫時沉入夢鄉,無視對座那顆氣鼓鼓的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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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眠沒持續多久,意識回返到現實,略睜眼的當兒仍是白天,雖有一片薄木板做的船艙頂隔絕了陽光,他仍覺得全身乏力,昏昏欲睡不說,還有被烤炙的錯覺。他直覺把紗帽拉過來蓋在已經蒙頭的毯子上,熱歸熱,卻可以讓眼前一片黑,讓他冷靜很多。一個星期太過規律的日子──除了昨晚被人尋仇打亂了晚上的生活。怎麼今天會在太陽下山前醒過來,而且依舊很睏、眼冒金星,害他很想咬包子發洩沒睡飽的怒氣。把臉埋向黑暗,想再沉回夢潭,感覺船往下微微一頓,接著是好幾頓,顧惜朝翻身坐起來,直覺一手進兜抓住小斧又一手摸向擱在床板靠裡的長劍。是誰哪群人這般不客氣地偷偷上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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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這這這……這實在有點傷腦筋。戚少商前半年的日子是被顧惜朝追殺著四處逃,想想跟戲台上演的可伶良家小可憐是有點像,但但但但但……他戚少商好歹是個大俠,是個堂堂男子,眼前這群人一副想當見義勇為的俠士救助弱小的閃亮亮眼睛是怎麼回事?總不會因為他對紅淚也是這種表情紅淚才生氣吧,不可能,初見面時紅淚還打贏他,在他的腦袋裡從來沒有紅淚是弱小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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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陽光還亮著,但有層灰雲,河面的波濤起伏也大了些,在河中央行船,戚少商帶著斗笠坐在船頭吹風,旁邊一艘船靠過來,上頭是青田鎮的人和一些陌生面孔,船夫似乎認得他們,讓兩邊的船接頭,眼看那些人朝他打手勢不想讓船艙裡的人知道有人靠過來請戚少商過去,戚少商也沒機會向艙裡的人打聲招呼。他覺得不打招呼比較好些,出來兩邊就是大小互瞪叫囂尋仇報仇,這些人看起來只想把戚少商請過去說話了解〝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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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群人將他請過去開門見山問他知不知道顧惜下了什麼毒,幾個醫生替他把脈討論了近半個時辰,再問了是怎麼中毒、中毒後生活有什麼異樣?還怕三個人中的毒不同,細細問了息紅淚和穆鳩平的狀況。雖然說明穆鳩平已被顧惜朝的同夥帶走,生死不明,有關中毒的部分讓他扯謊扯得非常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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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耳尖的他聽到那群人喃喃叨念:無色無味無反應才是最可怕的毒,要是毒性在運功時發作、廢掉一身武藝才是狠毒啊!要是讓九現神龍命殞於此,對蒼生福祉真是損失,戚大俠受制於顧惜朝那惡賊這事情絕對不能再傳出去,對大俠顏上實在不好看。當事人很想質問你們都開始傳八卦了還什麼傳不傳出去講得戚少商好像是被綁起來給壞人天天凌辱什麼的小可憐,他實在很想大吼:我沒被顧惜朝怎麼樣!顧惜朝也沒對我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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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話一說出去,就是把顧惜朝推去死,那找人的路誰替他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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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鈴還得繫鈴人,這段時間請各位暫時放過顧惜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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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群人相互對看幾眼,「我們省得。但我們也不能見死不救,不能讓那惡賊得意,我們跟著戚大俠您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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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大群人,顧惜朝還願意領他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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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知道您顧忌著息城主和穆寨主的事情,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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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忽然有落水的慘叫聲,搶到船邊看,一抹殷紅正從在水面上掙扎的人身上流出。另一艘船上傳來金屬相碰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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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將他們拉上來!」「是怎麼傷的?」「幾個兄弟想把顧惜朝帶過來船上……」「不能殺他,戚大俠的解藥還落在他身上呢!」「快叫船上弟兄住手!」幾個人跳過船去,船小,容不得多少人,但和青田鎮民一道來的人是附近依河維生的船民,在船上如履平地不說,手腳俐落卻又故意腳下使勁,像是故意要把船給弄翻,好讓船艙裡的人吃水、殺其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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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天仍陰著,但太陽尚未下山,顧惜朝可以見光嗎?當走出船艙的戚少商尚在思考這問題時,聽到一聲像是被人重創的慘叫。他沒聽過顧惜朝慘叫,也很難想像顧惜朝有慘叫的時候,感覺青衣書生是痛到極點也會把聲音咬住死撐著不出聲,所以第一時間內他沒意識到那聲慘叫來自顧惜朝,直覺就是喊過去:「顧惜朝,不能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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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才見到聲音源頭的情況:後船板上,捂著臉的顧惜朝另手轉著長劍,勉強護住前方,像是目盲的人,腳步踉蹌地背撞上帷竿,一失足竟是要摔下水。他也顧不得一堆人在場,直覺躍過去想將落水的人拉回,抓住的手卻是被揮開,眼見目光帶著憤怒的青衣直直地消失在碧波盪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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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逃不遠的。」「別盯著船邊,不定他游遠了,遠點的都要找。」「不能讓他逃了!」「划船過來,繞出去打探。」「他撐不了多久的,動作快。」「解藥還落在他手中呢!」「快封鎖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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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遭一片嘈雜,四周船來船往忙著搜索河面。戚少商在船舷焦急地張望,不知道該不該期待有人影浮出,曉得顧惜朝決不會讓其他人知道他不能見陽,但若不上來換氣,遲早也會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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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鐘過去,滿是搜索者的河面不見青衣蹤影,下水搜索的船夫也沒找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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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跑不掉的。」像是船夫大哥的漢子過來說話,「附近都是我們的船,岸上也有我們的人,量他插翅也走不了。戚大俠請寬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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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勞你們了。」現在他只能說這句話,否則還能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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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夜裡尚未找著顧惜朝,大家心裡急,但找不到人也是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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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沒說什麼,盤算著這兩天在找不到人,約莫就失了穆鳩平的下落,那他只能回到勾欄瓦找線索。入了夜,青田鎮的人幫他準備了幾罈酒,以繩子綁在罈頸、繫於船尾,船靠了岸,他坐在船頭,眾人很識相地留一片安靜給他,繼續河上河下河岸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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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河水涼透的酒液滑下喉嚨,沁寒入心,像是毀諾城外的白雪,冷透了心卻別有一股熱燙,淒苦怨怒的情緒。對現況暫時施不上力,又一個人獨處時,戚少商會想起等待他的人,想起息紅淚,想著應該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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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去找紅淚、要去找紅淚、要去找紅淚、要去找紅淚……講久了,他不曉得自己是否真的很愛紅淚或者是曾經很愛,然後變成一種習慣。總是把「去找紅淚」掛在嘴邊,卻在連雲寨待了五年;厚顏去找紅淚幫忙,最後仍沒與她去毀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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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門外,紅淚握著他的手,他主動吻她,很甜很苦的嘴唇相觸──不是因為他們在酒樓裡剛吃了冰糖苦瓜,是紅淚很開心他終於公開地主動地抱著她,同時曉得這是一時的風歇才有的浪靜,一入江湖,風塵揮不盡,息紅淚總是排在弟兄、道義的後邊,想要的廝守是盼不到的水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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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在毀諾城等你,也可能不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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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跟赫連春水去邊關,或許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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毀諾城中,雷卷說紅淚的倔脾氣跟戚少商一模一樣,鬧彆扭又不肯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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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你的友人,也愛紅淚,所以知道你們會相互吸引相互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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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京城和息紅淚相遇,一場龍爭虎鬥,美麗高傲的少女讓他深深著迷。現在想想,他和雷卷是兄弟,喜歡的東西很類似,會一起愛上紅淚幾乎是理所當然。但雷卷比他更聰明更清楚紅淚並不適合他們,雷卷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且適合的是什麼樣的對象,所以才沒繼續跟戚少商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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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邊兒沉默地站在雷卷身後,雷卷讓沈邊兒跟他離開雷家莊。兩人的默契和和諧沒有任何人能介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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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邊兒很幸福。」在客棧屋頂上,紅淚坐在他旁邊,一起望著雷卷和沈邊兒外出巡夜、兩人重疊相融的背影,語氣中是滿滿的羨慕。戚少商記得自己傻裡傻氣的反駁:「東躲西藏逃亡的日子是哪來得好。」招來息紅淚的白眼輕叱:「所以卷哥是卷哥,卷哥就長你一輩,你就只是個戚大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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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來,他是下意識地逃避拒絕息紅淚對他的希望。他不認為自己跟雷卷一般,也不認為紅淚能跟沈邊兒一樣,如果他們之間有一個像雷卷或沈邊兒,也不會出現五年前那場令紅淚痛心的喜宴、那五年的相思相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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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紅淚說要跟赫連春水去邊關、赫連春水提出要帶走紅淚,當時他感覺胸口像是挨了一拳說不出話,又有種自虐似的贖罪快感。他對紅淚有愧疚又放不下江湖,放紅淚自由又賭紅淚一定會等他。當下無事了,他沒去毀諾城也沒回連雲寨,跑來找昔日的仇家還害得穆鳩平被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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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底在逃避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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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船艙門口有一口沒一口的喝,一罈冷酒醉不倒他,他自虐似地反省、思念著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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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船身微微往旁一晃時,戚少商立時沒有反應過來,甚至要到兩隻白皙如鬼的手抓住船舷、臉已經冒了半個出來,在船頭喝酒的才發覺有人從河裡爬上船。想出聲叫喚察覺不妥,那人爬上船似乎已耗盡剩餘的力氣,戚少商忙脫下外套把人裹著,半拖半抱避入船艙。顧惜朝整個人累癱般垮在坐墊上,靠著船艙深呼吸。戚少商不敢點燈,開了小窗讓月色能透入,黑夜月下的顧惜朝臉色越發得白,沒一絲血色。只有眼底閃過些許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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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在行囊裡翻出一套衣服幫顧惜朝換上,向來心高氣傲的人肯乖乖讓人擺佈,約莫累到沒力加上穿著濕衣服很不舒服,才半閉著眼讓對方動手。「你怎麼能待水裡待這麼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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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管子就成。」也是運氣極好,方才的打鬥讓一些竹篙落在河上,知道一出水面可能給那些人逮到,除了被羞辱之外更讓人知道他不能見陽,所以他強忍著氣,他賭自己的運氣,冒險切了一小段竹身露出水面當呼吸口,陽光打得他頭昏眼花,缺乏足夠的氧氣也讓他使不上力,伏在船下陰影,幸虧一身容易隱藏的青黑,緊貼著船才沒給人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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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何不讓我拉你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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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救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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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你的劇本演下去,可以的。」顧惜朝要是掛了戚少商也得跟著一起陪葬,加上之前戲演得好,唬得了人,好歹可以讓他出水面呼吸不用擔心一箭被人給穿腦或是變成刺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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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曬太陽,你這阿呆。」要不然他怎麼會跳下河避進船身水下陰影中,像是懼陽的鬼。顧惜朝也沒想到陽光一進眼,整個人像是被火燒著,跳下水是直覺反應。總算明白為何九幽只因鏡子所反射的陽光就被制住讓他們兩人得手,他不過練一半就痛成這樣,魔功高深的九幽只怕受得影響更大。本打算趁夜色泅水離開河邊,但青田鎮的人和船夫們堵住水道,他又在水裡呆太久,冷過頭,乏力虛脫,當下只能爬回原本的船上喘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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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顧惜朝忙著呼吸空氣、乏力欲睏的樣子,戚少商斟了杯熱茶放在桌上,「他們說要給我留些安靜,到鄰船串門子去了。你放心休息吧!」發現瞪過來的眼睛充滿警戒和懷疑,像隻刺猬,戚少商很想嘆氣,「你不相信,累死的人會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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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了聲,換個了舒服的位置,靠著船艙,手收進袖子抱在腰前,閉上眼,打算休息的顧惜朝看起來依舊盛著滿滿的防備心。戚少商懶得再勸,他走出去,輕輕放下船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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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的船夫看到貴客抱著酒罈橫坐艙門前,閉著眼睛,一副借酒澆愁入睡的模樣。但腳踏上船板,戚少商便睜開眼睛。「戚大俠,喝完酒還是進船艙睡吧,河風涼著,一不小心可會染風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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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妨事的。」擺了擺手,「玩得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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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託您的福,贏幾個錢,回去可以給媳婦做新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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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頭,掏了一小塊銀,「你上岸休息吧,我還想靜一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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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夫接了銀子,面有喜色地上岸了。戚少商坐回原位,把剩下的酒一飲而盡,四周悄無人聲,涼撤的河水輕拍船身、緩唱著沁心涼的咕咚聲響,河上月色皎潔,沿著銀河滑向西,他休息了好一會兒,此時已下半夜了。船夫說得不錯,喝完酒吹著河風真覺有些涼,戚少商進船艙想拿外罩披著,艙裡空無一人,只見艙尾的簾子輕晃。戚少商跟著鑽出去,瞧見換了套深色衣著的顧惜朝背影在河邊民房轉角一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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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開腿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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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惜朝移動的速度很快,熟門熟路地穿過陰影,逆著原本前進的方向飛快走著,像是躲避太陽的升起。偶爾在隱敝處停下腳步,閉上眼睛像是憑感應確定前進的方向是否正確,接著又是一陣迅速的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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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傢伙其實沒多累嘛,裝模作樣的就是在找機會溜掉。戚少商不確定顧惜朝是否發現有人跟在後邊,速度沒有快到像是逃命,也沒有刻意地放慢。直近天明,人已到市鎮郊外。此地離原本所行的河道方向偏東北,戴上紗帽的顧惜朝找尋可以藏身的地方,發覺野地裡半頹的廟宇,推門進去便將門掩上。跟在後邊的青年在離廟約十幾尺的地方停下幾腳步,避開由廟宇窗隙可望見的地方。他不確定要不要去責問顧惜朝為何溜逃,撕破臉總是不妥,顧惜朝是硬脾氣,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就不能逼太緊。等一下日頭便完全升起,不願意見陽的人想走也走不了。
@Thrizh
nuw7pEW@?
況且當下,想走也不能輕易動身的人,不只是顧惜朝,戚少商也是。
vi` VK&+r
Kaji&Ibd
週遭蔥綠的林野中,本該是清爽的清晨空氣,鳥鳴聲依舊,卻瀰漫令人不安的氣息與壓力,彷彿嗜血的生物隱伏於墨色深遂的碧山青葉,身軀與林野融成一體,不相容的僅有炯炯有神逼人不安的目光。那不是豺狼虎豹等野獸,是人埋伏在附近,藏匿的工夫很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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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手自然下垂,不按腰旁的劍柄,神態輕鬆地沿著廟宇四周慢慢散步,一邊計算著附近埋伏的人數,一方面思忖著進了廟宇的顧惜朝為何沒聲沒息,究竟是掉進黑衣人鋪設的陷阱?還是個意外?亦或是顧惜朝也在觀察著外邊的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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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j8l.
風吹草動,日頭攀升,有心人眼裡,四周的肅殺之氣不斷漲高緊繃,雙方都在觀察對方的目的和下一步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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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晃盪晃盪的戚少商第三次繞到廟宇後方時,不遠處傳來馬蹄聲。來者皆是北人裝扮,有六人但多帶了一匹馬,都很年輕,為首的一個濃眉大眼、大約不過十五、六歲少年是似乎領頭者,因為同伴的制止而在林間拉停坐騎。這群北人裝扮的人不是遼人,他們說的話有點像契丹語,絕大部分是陌生的語言,憑聲調語氣可知雙方正在爭執,少年的身分比年紀較大的同伴高,但屬下堅持不讓步。戚少商豎起耳朵聽著前方的爭執聲結果究竟如何,一邊觀察四周隱藏者的動靜,藏匿者該是為此群人埋伏,少年一夥人出現時,周遭埋伏的氣氛已經轉為隱隱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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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Lui9
氣氛尚未到達破裂點,爭執的人們仍留在原地、未更接近野廟,用捕魚的說法是魚群還停留在網口的地方,突而其來的聲響打亂預定路數。原本保持安靜的野廟中像是某種物體撞到門,髒舊的門板撐住一擊仍發出巨大的哀嚎。戚少商未想到廟內發生什麼事情,四周十幾支弩箭影子飛掠,埋伏者一看情勢不對,提前動手。
qHPinxewx
U&SSc@of
反應最快的是原本正與少年說話的漢子,巨響發出的同時轉馬擋在少年前方,長刀出鞘,但他的防禦並未保護到被攻擊的目標,飛箭的標靶不是人而是坐騎,連續發射的強弩驚起馬的痛苦嘶鳴,掙扎地揚起前蹄想掉轉方向躲避攻擊,卻讓力道強勁的飛箭更容易射中柔軟的下腹,連連倒下了三匹馬。那領頭少年被夾在同伴中間,馬匹絲毫未損,旁邊的人督促他回頭離開現場,少年卻眼睛發亮,試圖穩住跨下受驚的座騎,大喊著話語。
7/K'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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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小主人穩住了馬便要往前衝,另見四周埋伏者現身打算收網,已經失馬的漢子以長刀拉扒開攻擊的飛羽,擋住小主人的路,冒著讓馬踐踏的危險也要阻止前進,一邊命令同伴盡速拉走少主。執意要前進的少年眼看同伴以座騎挾制座騎著要他脫出現場,心一急,一拍鞍轡身軀竄過四周人牆,腳踩落地,長刀舞動映著金陽舞動,擋住來襲的飛箭,以契丹語大喊:「滾出來!衛虎!躲躲藏藏算什麼好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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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箭不再洶湧,刀光劍影取而代之。埋伏的一方並不想置少年於死地而是要活捉。金戈交鳴,血肉被隨著慘叫飛濺,包圍者與被包圍者廝殺,包圍者雖多,但少年一夥人武藝不差,局勢成了拉鋸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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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自數了數人頭,留在後邊盯著戚少商的人有兩個,看來是不認為陌生闖入的人有太大威脅。成為旁觀者的人比較擔心廟裡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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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外頭所料,廟裡的人不是在頂好的狀況。從踏進來關上門的瞬間,顧惜朝便開始反省因為懼怕陽光犯了多少錯誤,貿貿然什麼也沒確定就闖進來,關上門的瞬間便知道黑暗不透光的建築物內有問題,野廟多多少少會透外邊的光線,這裡卻暗得很,黑暗中有人正不懷好意地打量他。雙方呈現犄角之勢,三人衣著或許不同,令人訝異的是皆帶著大黑紗帽、一雙炯炯有神的發亮眸子透過黑紗打量著對方,明白地昭顯在場者系出同門。但系出同門不代表就是友方。顧惜朝可以感覺對方不懷好意,但無法推測這些人與帶走穆鳩平的黑衣人是不是一夥的,對方也在估量他的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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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陣子,外頭來了一騎隊伍,在不遠處爭執,顧惜朝感覺黑暗中的空氣有些改變,對方焦急起來。要獲取情報審度情勢,不開口是不會有轉機的。「你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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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九幽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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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話接收到的回應不是答話而是帶著殺意的疑問句,顧惜朝隨即作出判斷,空氣起波的瞬間直覺側身閃躲,提起兜中小斧以握把的縫隙卡住刺來的刀尖,不用手去捏本是顧忌對方的功力超過預估,但突襲的人功力明顯低於他,略退一步讓攻擊者的後方破綻盡露,手刀往攻擊者後頸下劈接著往一邊甩,沉重的身軀撞上門發出大響。力道強勁的勁風襲來,颯然聲響說明出手者功力高於倒下的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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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足以讓對手膽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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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惜朝五指成爪直往對方拍來的肉掌抓去。黑暗中,雙方不發一語,往來的指爪拍掌再發出清楚的破空聲,身影於廟堂中如舞蹈一般翻飛,彼此遞招、閃避。對顧惜朝而言,一邊與對方過招一邊傾聽外界聲響並不困難。外邊也起了爭執打鬥,顯然是因他方才讓一個對手撞到門,所以外邊的騷動提前爆發。埋伏於此的人等候的又是什麼人?外頭的人曾以契丹話大喊,是遼國的紛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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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手扣住對方抓來的手掌,煞停交鋒,「你是遼國人?哪位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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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遼國人,自然只有一位。」運勁打算震開,但顧惜朝施於他腕上的勁道極強,且發覺獵物掙扎,更是有將一隻手拗扯下來的態勢。「要殺就殺,何必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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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認為我是宋人所以是九幽門下,你錯了。」制住上踢的腿,「你師父現下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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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何必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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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一手摘掉俘虜的黑紗帽,「那你就得吃苦頭。」抓著手腕反折,吃痛聲乍起,顧惜朝抓起人狠往外摔,讓獵物撞破窗跌至廟外空地,一時奪目的陽光那人哀叫了聲,慌張地想找有陰影的地方遮蔽自己。幾個發現不對的士兵衝上前趕忙扶起他,拉下身上的披風為他遮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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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敵方纏鬥,己方也有數名人員損失的少年見目標現身。試圖脫身往衛虎那邊殺去,無奈敵方以人潮攔住。但見廟門邊站著一個戴著黑紗帽的藍青衣著。「舞陽君,把我兄弟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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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惜朝沒有意識到少年是朝著他吼,隔著黑紗有些意外地看著衛虎慘叫。他自己不能見陽,但戴著黑紗帽,如尋常人般行動倒是無妨。本以為是練了更深一層的魔功才有如此的狀況,諸如擔任魚池子獄卒的九幽弟子沒練到一定的程度,白日同尋常人一般出門也無妨。但衛虎身手與英綠荷差不多──戴著紗帽才讓他一時錯估程度,誰料衛虎對陽光的反應居然與他差不多。這是怎麼回事?剎忽出手,將原本圍在衛虎身邊的兵士全數踢開,一手抓了掩蔽的披風扯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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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性命之憂,衛虎抓緊擋陽的斗蓬死也不放手。顧惜朝厭煩四周有人復撲上來阻止,出手兇狠,硬生生地把一名軍士的手給扭下來、鮮血淋漓地擲於一旁,驚得軍士沒人再敢上前,甚至連周遭的打鬥皆慢下來,睜睜地看著廟門前方的有點可笑但尤關性命的纏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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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虎使盡全力要脫身,但顧惜朝不讓他脫身,一招一式沒下殺招只想將遮陽的斗蓬給抓開。衛虎拖著斗蓬布既怕扯壞又想覷隙逃回陰暗的廟中,脫身不得,可怕的日光又逼迫他繞著顧惜朝轉,想從拉長的影子想獲得一些陰影苟延殘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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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得對手的掙扎活像就死的人不乖乖赴黃泉,顧惜朝手上略鬆,腳下運勁狠往對方膝蓋骨踩下。可怕的破裂聲伴隨著慘叫,被害者以未受傷的一腳胡亂踢踹掙扎,抓上顧惜朝的下襬。眼見窮鼠嚙貓,下手的人毫不遲疑往倒在地上者的肩膀踩落。但這一腳落點歪斜,只踩在地上,顧惜朝往後晃了下,後邊有人拉住他的領子往後扯,他不得不騰出一隻手按抓自己的紗帽,另手絲毫未鬆,將斗蓬扯成了兩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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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經敗了,你何必下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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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囉唆!」一見戚少商,直覺以拍掌要擋開,出手的同時發現抓來的手竟要掀翻紗帽,一擋一格隨即後撤,退回廟門前。「戚少商,你這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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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你不要自己見光,就不該這樣對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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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如何。」話語出口的同時,猝然手中精光洴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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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劍連鞘飛舞成盾。襲來的閃光是袖劍,一支被逆水寒劍打飛,但接連發出的後一支招卻穿過衛虎手中的殘布,扯著飛至遠處。戚少商來不及脫下外罩幫忙,殺至眼前的顧惜朝劍已出鞘,一連挽了五六個劍花往他腿上招呼,戚少商不得不連退數步,來勢緊逼速度極快,弄得他沒機會在短短的間距裡將劍出鞘,腳下卡著掙扎的衛虎也不易變換方位。心思一轉,手上勁力急吐,敲在對方長劍上也順勢讓自己後退三尺,藉此空檔抽出逆水寒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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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顧惜朝沒有追過來,反倒退了一步,提劍瞧著地上曝曬在上午陽光下、痛苦掙扎到無力的衛虎。「我確實有教於九幽,卻不是他的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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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是……」一句更正錯認的話說不出口,那北地少年已衝上來拉住他的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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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回答我,希尹呢?他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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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陽已經快沒氣的衛虎哪撐得住焦急的搖扯,沒過一分鐘,少年拼命詢問的人已變成死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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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收劍回鞘,「你是故意要他這樣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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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出低沉的聲音帶著質問,老早知道戚少商個性的顧惜朝也不否認。「不錯,沒想到他見陽的影響較我嚴重。」踢踢死屍的手,「我還以為他是裝的,看來是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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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菅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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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遼國人,曾在邊關的你會在意?」瞥眼看見四周部分軍士已走了大半,只有與少年同樣裝束的人正在救助夥伴。收劍回鞘。「這人死了,看來我是追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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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開始就帶錯路!」繞了大半天的路結果是白忙一場,加上眼見顧惜朝見死不救、致人於死,戚少商可發起脾氣了,「顧惜朝,你到底安什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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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否認我弄錯人,至於是不是存心,要怎麼想是你的事!要走請便。」扭頭不想爭辯。雖說留得一條命總有出路,但眼下衛虎見陽不出三刻便斷了氣,顧惜朝自己心中也是驚怕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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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正要吼回去,那少年走過來報拳施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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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完顏宗弼,請教兩位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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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的是帶點腔調的契丹語,戚少商和顧惜朝還聽得懂,兩人暫且壓下火氣,各自報上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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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姓完顏,是出身東北女真一族?」思及與戚少商爭執動手於事無補,不如從追衛虎而來的少年身上打探消息。顧惜朝索性把戚少商擱一邊自己先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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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漢子欲開口阻止,少年朝他擺了擺手,表示知道他的顧慮。「不錯,我是女真人,這次南來是因為兄弟被此人刈去,我和屬下一路追蹤至此。顧先生與此人同門一般裝扮,我差點以為是你們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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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多是練相同的武功,說是同路人可差遠了。」顧惜朝微笑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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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看得忽然一陣不滿。固然顧惜朝對他八九成是不會有什麼好臉色,過去也只有在旗亭酒肆那段期間有過正面表情。當下顧惜朝和顏悅色不過是客氣,但加上個人偏見,看起來像是滿腹心機地討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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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已是遼國地方,兩位是宋國人,會到這裡必有要事,能不能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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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完顏先生一般,也是因為兄弟被人刈去。」明明完顏宗弼較他們年少,但身分多半是高官厚爵,顧惜朝才用先生作為稱呼。朝同伴比了個手勢。「他的兄弟被衛虎的同路人帶走,請我協助,我們循線到這裡,但發現追錯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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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連雲寨的寨主之一嗎?」完顏宗弼笑著看向戚少商,「宋遼邊關的連雲寨,連雲寨當家戚少商,我們女真人聽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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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很慚愧,我未能保護自己的兄弟,不得不求助於顧惜朝。顧惜朝是因緣際會,為保命而拜九幽門下,有他的提點才知道帶走我兄弟穆鳩平的黑衣人是九幽的師兄弟。請教完顏先生,這名叫做衛虎的人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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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遼國舞陽君的弟子,我的兄弟完顏希尹在戰中被他劫作人質。看來中途是把人換往他處,我想希尹應該是在舞陽君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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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曉得舞陽君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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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陽君是遼國權貴,自然是在上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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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一出,驚訝的是週遭的將士,勸阻之聲紛起。「現在還是打戰。」「舞陽君帶走希尹少爺便是要引少主人您去。」「都勃極烈重視希尹少爺,可宗弼少爺不能有閃失。」……但不管圍過來的部將如何勸說,被勸說的對象不住地搖頭否定拒絕。「希尹是我兄弟,自然要帶他回來。況且目前父親需要上京的消息。上京是必須要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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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那群女真將完顏宗弼拉去勸阻,戚少商靠近顧惜朝,「你知道遼國和女真開戰的事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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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止於女真族對遼國不滿的事情。」在追捕戚少商前,希望出人頭地的顧惜朝對於國家大事及偏遠部落的消息均有留意,也因此他才會搭乘公車到朝門外大道上的各間書店,翻閱書店與朝臣相接觸後所販售的奏摺或政論小冊子。歸功於朝臣們與書店經營者的虛榮心、營利心、教唆起鬨的想法,無論是朝政大事、小道消息、個人言談、時事所趨都會即時在書店小攤上陳設,他混在一群太學生裡,用過人記憶力將資訊狼吞虎嚥,再比對從傅宗書那得來的消息。但這在追捕戚少商後中斷。事件結束之後,他晝伏夜出,能得到的消息便少了。「請教前個月在六扇門當職的戚大當家,最近遼國那兒發生什麼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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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國的說法是女真族中的完顏部反叛,因為遼主天祚帝壓迫女真部族。開戰後才有遼太子至我朝求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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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遼太子,其實是天祚帝的庶弟之一,因正式封為親王且有實權、天祚帝的嫡長子也未成年,耶律延慶被視為左右將來遼國朝政的重要人物之一。他主張與宋和平相處,因此宋朝重視這次宋遼結親,雖然最後嫁予的不是宋朝真正的帝姬(公主),但雙方都很滿意:宋朝皇帝不用將自己的親女兒遠嫁遼邦,而遼國親王娶的女子是他所愛而且擁有帝姬頭銜。皆大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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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延慶向宋求親,固然是遼朝主戰主和派相爭之下的產物,但也關係到女真部落的反抗。因完顏部對抗遼國的行動得到不少女真部落的支持,既使天祚帝信心滿滿地認為可以迅速敉平,但兩面作戰──同時對宋與女真開戰──總是冒險,在耶律延慶攜美而歸後,遼宋邊界確實平靜下來,主戰派也不愁沒仗可打,他們可以專注這場被遼主稱為「如打獵般簡單」的鎮壓女真部族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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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如打獵般簡單」的形容詞,就能知道天祚帝對女真族的多不經心。從完顏宗弼能從邊境一路追人追到將近遼宋邊界,能曉得遼的內部對女真人沒有警戒心。輕敵是致命的態度。但遼朝還有一部分人提高警覺,主要消息封鎖嚴謹,且派出高手,才讓完顏希尹落入遼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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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惜朝看向那群還在爭執的女真人。「舞陽君可能是帶走穆鳩平的人,也可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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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重新估算對方的位置吧!」不想再追究追錯人的事情,能快些趕上對方比較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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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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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叫做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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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感覺不到對方的位置。」晚上從船上溜出來時還可以感覺對方的方位,但天明時消失了。原本估計是因為天明,對方為躲避陽光和危險所以隱藏了氣息,但看見衛虎他認為自己追錯人,或是舞陽君已經遠離此處。既然身為權貴,有辦法在大白天行動,如九幽便曾搭乘黑色的轎子在白天拜會傅宗書。思及陽光,顧惜朝順手整了整紗帽的黑紗。「我要去上京找舞陽君。要是見到穆鳩平,可以幫你傳個口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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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戚少商瞪了他一眼。「我的兄弟我自己找,找到老八我們就分道揚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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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舞陽君就可以分手了。」目光放遠到那群還沒有定論的女真人,冷哼了聲。「真是耽擱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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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有結論已是兩刻鐘後,戚少商和顧惜朝與完顏宗弼一行人同去上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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