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7.10 [南北, 原無鄉X倦收天] 相殺（黑暗系，慎！）+ 續篇相守更新尾声 13F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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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nferro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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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5-07-02 12:48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7.10 [南北, 原無鄉X倦收天] 相殺（黑暗系，慎！）+ 續篇相守更新尾声 13F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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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侵预警，身体伤害预警，PTSD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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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nferro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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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71)

1樓發表於: 2015-07-02 12:5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相守》

01。
碧空如洗，暖風微醺，圓荷搖曳一池清香。
他將最後一支樹苗插在土裏，用腳踩實了四周的泥土，回頭對身側樹蔭下的人笑道，
“阿倦，這灑金桃比其他桃花嬌氣，吾種了這五只苗，也不知到時候能存活幾只。只要活了三只，明年開春，你便有桃花酥吃了。不過，我們少吃點可好？全吃完了，可就沒花賞了。”
輪椅上的人合著眼，沒有答話。樹葉斑駁地漏出些許薄光，落在細密纖長的睫毛上，投下模糊的淡影。清風吹拂著額邊碎發，繚亂了平靜睡顏。
他眼中驀然散開了溫柔。
從蓮池裏撩起水洗凈了手，又用搭在一旁的素緞吸幹了水，這才走到那人身邊，小心地把飄風的碎發理到耳後。
“陪吾打理了這半天的院子，你累不累？吾帶你去亭中休息可好？”
那人還是毫無反應，他卻想起了什麽，一邊推著輪椅，一邊兀自笑了笑，
“你喜歡的太平猴魁吾從煙雨斜陽帶來了，吾新收了點蓮花裏的露水，能襯茶香，你要不要試試？”
“吾還曬了幾張荷葉制茶，清熱解暑，此時飲亦是不錯。或者我們這次嘗嘗吾新制的茶？”
荷葉搖擺，樹葉悉索，一縷金色碎發拂過他的手腕，略略打了個卷，又散開了。
“嗯，阿倦說得對，兩個都試試好了。”
新亭仍帶著木質清香，四垂白紗輕拂，隔開了盛夏暑意，蘊著一片陰涼。
一拂手，石桌上便多了幾樣茶具。專心煮水烹茶，偶爾擡頭，那人的眉眼在水汽氤氳中有些模糊。
一個月前那人握了一握他的手。
那一刻轉瞬即逝，快得幾乎讓他懷疑是否真的發生過。
但那輕握的感覺是如此深刻，在他的腦海裏翻來覆去地日夜重演。
他一連幾天都不曾放開那只手，生怕錯過那人再一次的動作。
然而什麽都沒有發生。
是他太心急了。
素還真說過，意識或許會斷斷續續突破困束，要徹底醒來，恐怕需費時長久。
但有了一次的突破，就會有下一次，不是麽？
他微笑著沏了茶，吹開茶面的浮沫。
待茶涼了些，便從兩個茶杯裏分別抿了口，細細品了，側頭對那人笑道，
“還是阿倦品味好，果然是太平猴魁更香一些。”
拿著杯子遞到那人嘴邊，看著那人安靜的睡顏，忽然改變了主意。飲了一小口茶，覆上那人微啟的唇，將茶水反哺了過去。
餵完了茶，卻沒有松開，試探地用舌尖勾畫著那人唇齒。那人的嘴裏帶著茶的余溫和馨香，泛著一絲甘甜。忍不住再深入一些，似是觸摸一件精致瓷器，輕柔細致，不放過一點微末細節。
那人清淺的呼吸依舊平穩，吹拂在他面頰之上，卻讓他逐漸亂了心跳。
原來貓兒偷腥是這樣的感覺。
慌亂地結束了這個偷吻，只覺得臉上開始發燒。眼睛卻依然流連在那水潤珠滑的雙唇，勾勒著姣好的唇線起伏，滯留在唇瓣上的星點水光，不由舔了舔嘴，細咂方才的柔軟美好。
再一次。趁著阿倦還沒醒來，再偷親一次。
內心小聲的慫恿，讓他不自覺地靠近了過去。正要再做一次偷香的小賊，卻見那人身體晃了晃。
驟然一驚，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大步。再看，卻是一只渾身金黃的虎斑貓跳上了那人膝頭，舔了舔爪子，半瞇著眼看他。
那眼神中很有譴責的意味。
正是被他撿回來的那只貓兒。
取了名字叫燒餅，偏偏還就愛跟那人親近。他怕燒餅不知輕重撓傷了人，便不讓它靠近。可是燒餅還總是每天一趁他不註意，就跳到那人膝頭團成一團，瞇眼趴著，十分愜意。可能於它而言，那人靜坐不動的身體就是個格外柔軟溫和的小窩而已。
此刻被它打斷了好事，又被那顏色相似的琥珀眼眸一瞪，心裏忽然就有點惱羞成怒的感覺。
抓住燒餅後頸軟肉，一把拎了起來。
燒餅顯然不是很情願，即使被抓住了要害，仍是心有不甘地劃拉著兩只小短爪，瞪視著他。
他被燒餅的模樣逗樂了，不由戳了戳它滾圓的肚子，笑道，
“阿倦，看來燒餅最近沒少偷魚吃，該是要減減膘了。你說我們每天清早看日出的時候帶上燒餅可好，也讓它多運動運動。”
“好。”
“那我去弄根繩子，給燒餅做個——”
話音戛然而止。他不可置信地轉過頭。
暖風拂起白紗，乍然漏出一線陽光，金衣剎那耀目，映照著那人帶笑的眉眼，流淌著柔和光華。
他設想過很多次，那人醒來時他會做什麽。
他想過自己或許會優雅地笑著，溫柔的耳鬢廝磨，一遍又一遍聽那人回應他的輕喚。
他想過自己或許會喜極而泣，在那人肩頭哭得難以自抑，哽咽著什麽話都說不清楚。
他想過自己或許會緊緊抱住那人，任是日後再多風刀霜劍、世事無常，也不會松手。
他唯獨沒有想到，這一刻來臨時，他卻下意識地轉身想逃。
甚至心裏還有一點遺憾：如果那人一直沈睡有多好。他便能為所欲為，肆無忌憚。
或許銀豹一直是潛伏在他心底的魔鬼，只是從來都被那個謙謙君子的他所壓制。
或許在他的內心深處，他也想不再顧念那人感受，強硬地將人壓倒在身下恣意憐愛。
或許在他的內心深處，他也想去除那人的清傲和矜持，只會乖乖地任憑他擺弄玩縱。
這樣的認知讓他驚惶，讓他恐懼。他突然想跑得遠遠的，怕自己再次傷害那人，亦是怕那人發現這醜惡的真相。
腳已不自覺地往後退去，卻又硬生生被他止住。
那是他的阿倦在等著他，他不能讓那人失望，他不能退縮、不能逃。何況那鳳眸中流水般的柔光，讓他等了那麽久才堪堪找回，他又怎麽舍得離開？
他怔怔地僵持在原地。膠凝的時間，風起風停的一瞬，卻漫長得讓他後背沁出了些許薄汗。燒餅也不知什麽時候掙脫了他的手，跑得不見了蹤影。
那人想站起來，但身體仍舊疲軟無力，起至一半，便直直向前倒去。
他一驚，快步上前，將人攬在懷裏。那人的氣息因方才的用力而有些粗重，紊亂溫暖的鼻息噴在他頸側，他忽然覺得心口悶悶地疼。
印象中的那人，總是傲然立於淩雲之巔，背後萬丈曙光，絕塵遺世。
如今卻消瘦得只剩嶙峋瘦骨，連要站立都提不起足夠的力氣。
這一切，都是他的錯。
既是安慰那人，亦似是安慰自己，他聽到自己急急道，
“你昏迷了四個月，感覺渾身虛弱是正常的。別著急，素還真教了吾方法，吾會慢慢助你恢復的。你先休息一會兒，吾去給你——”
那人驀地抱住了他，即使雙臂無力，那動作中的堅定卻是將他牢牢匝住。
水滴濺落在他雲肩，輕微的聲響，在他耳中重如一擊擂鼓。
“無鄉，你還活著。”
那人聲音裏掩不住的慶幸和感激讓他眼角酸澀，用盡全力抱住了那人，似是要將人揉進他的血肉裏。
那人對他之心如此，他又怎能被自己的心魔所敗。
片刻前的恐懼與逃避，皆成虛妄，消散在兩心相惜相依間，恍如陰霾被曙光驅散。
“吾還活著。”輕吻那人的鬢發，柔聲道，“阿倦，我們都還活著。”

02。
那人幾個月來只能用些湯水，是以進食也需循序漸進。他將肉和菜搗成碎碎的細末，做了碗易消化的肉末粥。
吹了吹涼，一勺一勺小心餵著。那人目光柔和地註視著他，聽話地從他手裏一口一口接下肉粥，格外地乖巧。
一碗粥都餵盡，那人卻仍舊沒有移開目光。被那人看得兩頰發熱，他少有的害臊起來，輕咳了一聲，
“吾臉上沾了灰麽？阿倦為何如此看吾？”
那人聽他一問，似乎才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舉動，赧然無措地垂下了眼，低聲道了一句，“抱歉。”
心中忽的蕩起柔軟漣漪，一圈復一圈，將他深深吸進去，沒頂沈入。
握緊那人的手，手指摩挲著那人的掌心，感到那人的身體微微一顫又驀然松弛下來。凝視著那蘊著光亮的琥珀眼眸，他忽覺心如刀絞。
“阿倦，別對吾說抱歉。永遠別對吾說抱歉。”
該說抱歉的人，是他。
一切的抱歉，他都會用行動來好好補償。
人雖然醒了，但他怕情況會有所反復，依然一刻不離地守著那人。即使安寢時，仍舊如那人失覺時那般，同塌而眠。
他以為端莊如那人，必會羞赧反對。誰知那人只是微紅了臉，便答應了，讓他事先準備的一番解釋都沒有了用武之地。
甚至在入睡時，素來矜持的那人竟握住了他的手。昏暗燈火中的琥珀眼眸好似新生的旭日，即使在夜裏亦是熠熠生輝。
他明白，那人異常的溫順和主動是因為曾經以為無可挽回的失去。此時令人驚喜的失而復得，便想緊緊抓住，不再松手。
他又何嘗不是如此。
重新掌控身體的運動能力，這過程緩慢而痛苦。那人半倚在他身上，僅僅是臥房至庭院的距離，便已走得滿頭大汗、氣喘籲籲。
每次他都心疼地想說，阿倦，別練了，吾會照顧你一輩子的。
但那人心裏的不甘，不說出口，他也知道。
他能做只是竭盡所能地去配合、去相助。他按照素還真給的方子，每日精心煮了藥湯給那人浸泡，再珍稀的藥材，他都想法設法去弄來。他翻遍道真的藏書，嘗試各種藥膳幫助那人恢復，再復雜的程序，他都靜下心來研究。
在他的努力之下，那人也逐漸健壯起來。手臂恢復了之前的結實勻稱，肩背也厚實了起來，不再瘦削得讓他連攬抱都不敢用力，生怕弄斷那人的骨骼。
辛苦的復健鍛煉也有了成效，一個多月來，那人終是能不用他的扶持，而毫無妨礙地行走動作了。
意識與身體的連結既然找回，那人的功體也慢慢恢復了七八成。對於左手的傷，那人並沒在他面前顯露什麽。只是他曾撞見那人握著金劍獨坐發怔，之後金劍便一直封存在了劍盒裏，再也沒有拿出來過。
他又一次鉆進了道真的藏書中，久久不曾被人翻閱的書籍帶起紛紛揚揚的粉塵，嗆得他趴在窗口，狼狽地直喘氣。
“你在那裏做什麽？”路過窗外的那人蹙起眉頭，眼睛掃過他灰撲撲的銀發和衣衫。
“無事，隨便翻翻書。”下意識地把手裏的書藏在背後，但仍是被那人發現了。
那人看著他折角的書頁，默了默，輕聲道，
“你不必費心了。吾本也能右手使劍，吾不用，只是因為。。吾想握著你的手。”
驚詫地擡頭，那人垂著眼，細密的睫毛微微顫動，似是風中靜伏的蝶翼。淡色的嘴唇帶著泛白的齒痕，耳邊卻染上淺紅。
心裏仿佛釀了濃濃的蜜糖，抑制不住嘴邊的笑意，運勁翻出了窗，牽起了那人垂在身側失力的左手。
“阿倦，你放心地去持劍吧。吾會握緊你的手，無論發生何事，吾都不會放開。”
那人聞言一震，擡眸看他，其中波動的琥珀流光令他心醉。細碎的吻印落在那人的額頭，眼角，鼻尖，最後落在那人的唇間。輕柔地舔舐勾畫，那人順從地微啟雙唇，任由他圈轉深入。
初秋金色的落葉旋轉著飄蕩，片片堆積在兩人腳邊，遮起了書頁間晦澀難懂的詞句。夕陽落霞，漫天絢爛的色彩，抵不過彼此眼中的那抹溫情。

03。
那人重新拾起了金劍，又變成了那個在旭日下清傲絕塵的北芳秀。唯一不同的是，那人身邊多了個風清月白的身影，總是堅定地握著那人的手，形影相隨。
只是所有的一切都太過順遂，完滿得讓他心裏隱隱不安。
那晚，月明星稀，秋風颯颯。睡夢中的他被銀驃上傳來的痛感而驚醒。
那人死死握住他的手，冷汗津津，呼吸急促，臉上血色全無，好看的眉眼緊蹙著，似是沈在無邊的夢噩之中。
“阿倦，醒醒。”
他推了推那人，試圖將人從夢魘中喚醒，但是那人浸溺在噩夢中沈浮掙紮，聽不到他的聲音。
那人往日裏睡姿最是端正，此刻卻好似在面對極大的恐懼，本能地把身體蜷縮成了一團。他從未見過那人如此脆弱的模樣，只恨自己不能一同進入到夢境裏，保護那人不受傷害。
束手無策，他只能心疼地將人摟入懷裏，一下一下輕拍那人的肩背，像哄孩子那般柔聲地哄著他。
或許是他慰藉的擁抱和輕柔的聲音安撫了那人，人在他懷裏慢慢安靜了下來。
月華如霜，灑落軒窗，即使恢復了平靜，那人的眉頭仍舊微微蹙起。他細心地擦去那人額頭冷汗，梳理糾結在臉側的碎發，卻抹不去自己心底那越來越重的憂慮。
他嘆了口氣，又把人抱緊了一些。忽的摸到那人的後背一片濕冷，雖然那人的至陽功體回來了，但如今已是深秋，裹著濕衣睡覺，終是不舒服的。
“阿倦。”又試著叫醒那人，但是似乎是被方才的夢魘折騰得累了，那人睡得分外沈。
起身拿了幹凈的中衣，習慣性地捂暖了銀驃，打算幫那人更衣。之前那人失覺時，這樣的事他每天都做，也是熟練至極。不過那人醒後，他便沒了這樣的機會，想起來倒是有點懷念。
嘴角不由噙起了一絲笑，半跪在床榻上，輕手輕腳地解了那人腰間系帶，拉開那人的衣襟。
殺氣瞬間籠罩了他，未及他反應過來，已被人扣住了手腕，驟然一扯將他仰面摔在床上，那人大半個身體侵壓過來，緊緊鉗制了他的四肢。那人的臉就在他眼前，琥珀鳳眸如古井深幽，映不出半點他的倒影，只有冰冷空洞的警惕和殺意。
他心中一凜，還未做出反應，那人的右手已然扼住他的喉嚨，無情地收攏。他掙紮著喘息，視線卻還是一點點模糊了起來。那人涼滑的發絲落在他的臉上，熟悉的氣息，卻不再帶一絲溫柔繾綣。
他不能死。他若死了，阿倦會痛苦一生的。
他拼著最後的一點力氣，催動銀驃化盾，將那人撞了開去。
清爽的空氣驟然灌入，減輕了喉嚨裏撕裂般的痛楚，同時也引著他劇烈地咳嗽。
那人眼中的殺意已經消散，琥珀色的眸子回歸清明，此刻楞楞地看著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明白自己所為之後，止不住地輕微顫抖起來。
“阿倦。。”他想出言安慰，聲音卻嘶啞得厲害。應是方才被傷到了聲帶，每說一個字都艱難無比。
“抱歉。。”那人想走近查看他的傷勢，邁出了一步，卻又遲疑地退了回去。眼眸中第一次帶上了深刻的後怕。
“阿倦。。”你不需要對吾說抱歉。
想說的話還未出口，只覺得喉嚨疼痛難受，又是一陣猛咳。
那人看他咳得喘不過氣來，匆匆翻出了藥箱，猶豫了半晌，終是提起勇氣走到他身邊，小心翼翼地幫他順氣。
咳了一會兒，他才緩了過來。那人手忙腳亂地找出化瘀藥酒，笨拙卻認真地擦抹在他的脖頸上，藥酒清涼，舒緩了痛楚，只是那人心急抹得太多，酒液順著他的脖頸一直滑落，前襟一片濕濡。
“夠多了。吾無事了。”握住那人依然在塗抹的手，撫慰著那人的不安。
“抱歉。吾不是故意的。”那人垂眸，收起了藥酒，低聲道歉。既是對他濕透了衣襟，亦是對方才下意識的攻擊。
“你無需對吾說抱歉。”察覺那人的手冰涼，放到唇邊呵了呵氣，輕輕揉搓著，感覺回暖了些，才將手指插入那人的指縫中，十指相扣，
“你做了一個什麽夢，讓你反應如此大？”
那人猛的一顫，眼眸裏閃過驚懼，又立刻被壓了下去。他卻察覺那人的手瞬間重歸冰涼，手心沁出了冷汗，脈搏亦是急速跳動。
“阿倦，你究竟做了個什麽夢，告訴吾可好？”心中擔憂愈盛，放軟了語調，誘導著。
那人突然掙開他的手，站起了身。月光下，臉色異常蒼白，連攝人心魂的鳳眸都暗淡了。
“你好好休息。吾去客房睡了。”
驚異地看著那人，“為何？”
甫一問出口便了然，那人是怕在夢噩之中，再次不自知地傷害他。
“阿倦，告訴吾發生了何事。” 伸手去拉那人，那人卻是縮了手閃開了。
他固執起來，執著地要握住那人的手。
好不容易，他們才走到這一步，他不能讓阿倦就這樣逃避疏離！
一追一讓之間，兩人已是過了數招。氣息牽動，喉嚨的傷又開始火辣辣地疼，一招尚未使全，便猛地咳嗽起來。
那人未料到他會半途發作，急急收了招，近前來看他的狀況。
倏然動作，伸腳一絆，將人按在地上，扣住那人雙手固定在頭頂，不再讓那人有逃離的機會。
他正想再問一遍，卻被那眼眸中的神情震住了。
片刻晃神，那人利落地曲膝撞擊他的小腹，他疼得悶哼一聲，手中勁力略松，已被那人掙脫了束縛。
見他捂著小腹跪坐在地，那人有一絲的猶豫，卻還是握緊了手，不再靠近。
“以後還是分開睡吧。”
那人的臉色仍然蒼白，身體依舊在輕顫，然而言語間滿是決然，終是轉身離去，月影蕭瑟。
而他，亦無法再挽留。
禁錮那人時，那琥珀色眼眸中剎那流露的屈辱和憤怒，一筆一劃，刻得他心口鮮血淋漓。
他知道那人夢到什麽了。
那個如影隨形、擺脫不去的陰影，潛伏在黑暗裏，舔舐著利爪，等到了機會，便揭開了兩人最痛的傷口。
那人夢到銀豹了。

04。
自從他決定要以此生彌補那人所受傷害時，他就知道，銀豹是他們兩人之間無法逃避的問題。
那人醒來後，曾問過他魔吞不動城的情況。
他含糊地表示，不動城已被素還真等人盡數剿滅，沒有一人逃脫。
那人聽後，只是淡淡點了點頭，沒有再問。他卻感到那人驀地放松了下來。
彼時，暖陽高照，荷香清幽。那人還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手臂，舉杯飲茶的簡單動作，也需費上許多力氣。一杯茶顫顫巍巍濺出了大半杯，方能送到嘴邊。
幫著那人擦去衣衫上的水漬，他在心裏默默告訴自己，
現在還不是說明真相的時候。等阿倦身體恢復了，再表明一切也不遲。
後來，他沈浸在那人的溫情、那人的柔順之中，他們的關系前所未有的親密，日常的溫馨，點滴的甜蜜，都驅使他將此事暫且壓下。
他甚至隱隱希望這件事就這樣永遠被遺忘、被埋沒，這樣便不用再去面對。
但如今，他卻無法再逃避下去。
那人的夢魘，把一切重新掀出水面。那人失控的極端反抗，顯示了那段可怖的回憶，對那人影響至深。
有些事他必須和那人說清楚。那人怒斥他也好，報復他也好，他都會一一承受，直到那人消了氣、解了怨。
然後他會慢慢撫去那人心裏的創傷，不讓那人再被夢噩所困、被陰影所苦。
思緒千回百轉，不知不覺中已是天光大亮。日影在地上勾勒出房外參差樹形，雕零飄葉錯過他張開的手，隱沒在了陰影之中。
他站起身，只覺得雙腿酸麻，才察覺自己竟一直保持著那人離去時的姿勢，在如水冰涼的地上坐了一夜。
洗漱更衣，系了一塊淺色綾緞在脖頸上，仔細遮去了瘀傷。對鏡瞧了瞧，配著自己藍色的雲肩，倒也自然。
他沒有直接去找那人，而是先去廚房備了那人平日最喜歡的幾個菜，當然少不了地烙了幾個燒餅。想了想，又翻出壇上好的女兒紅，燙了壺酒。
經過昨晚，兩人之間必是會有些尷尬，有了好菜好酒，氣氛也能輕松些，接下來要談什麽，也會容易一點。
他在池畔找到了那人。
殘荷照影，落葉飄搖，金色的身影溶在一片瑟瑟蒼黃之中，莫名蕭索。
他忽然有錯覺，那人似是遠在天邊的蜃景，他無論如何接近，也無法再觸碰到。
這樣飄飄渺渺毫無著落的感覺，讓他心裏不安起來。
那人出神地望著霧氣空濛的池面，不知在想什麽，絲毫沒有察覺他的靠近。他暗自嘆了口氣，如以往那般伸手去摟那人的腰。
經過這幾個月的折騰，曾經堅硬結實的腰肢變得有些纖瘦，一只胳膊便能圈起來。每次他從後面環著那人的腰，都會忍不住將頭埋在那人肩窩，仿佛只有被那人的氣息包圍著，感受著那人隨著呼吸而輕微起伏身體，才能覺得心裏踏實些。
手方才觸到那人的腰側，卻感到那人的身體猛然緊繃，接著便是一道劍氣直沖他的門面而來。
毫無防備之下，堪堪側身避過，仍是被割斷了一縷發絲。
“是吾！”驚悸間，不由加重了語氣。
蹙眉轉頭，卻看到那人白的沒有半分血色的臉，氣息更是粗重混亂，似是在那一瞬遇到了什麽極為恐怖之事。
那人看清了是他，眼裏有一絲慌亂，勉強鎮定下來，愧疚地低聲道，
“抱歉，吾可有傷著你？”
心頭一軟，搖了搖頭。
經過昨晚，那人會過度警惕也是正常。是他不對，不該如此突然靠近那人。
上前輕柔地攬住那人身體，卻感到那人再次緊張起來，下頜線條僵硬，顯是咬緊了牙，嘴唇也抿成了一條細線，似是極力忍耐著不把他推開。
那人對肢體相觸的抗拒讓他很是受傷，但他不能因此而放手。他隱隱覺得，他若是放手了，那人或許將與他分道揚鑣、無可挽回。
執拗地緊了緊手臂，伸手去揉那人微蹙的眉頭。那人低垂的眼眸裏強壓著暗潮洶湧，終是在他冰冷銀驃觸摸到額心的那一剎那，沖破壓制爆發了出來。
那人忍無可忍地扣住了他的手肘，順勢一扯，已把他拉離自己身邊，保持在一臂之距外。他不甘心地用另一只手去解困束，甫一碰到那人裸露的小臂，便感到那人突然變了臉色，全身肌肉一緊，鋪天蓋地的冷意潮湧般迸發，讓他不由地懵了懵。
懵怔間，那人已鉗制住了他的兩只胳膊，卻是伸長了手臂，竭盡所能地讓銀驃遠離自己。琥珀色的眸子中是他從未見過的厭惡。
“阿倦。。”口中苦澀，連說話都艱難起來。
聽到他的聲音，那人似是如夢初醒，深吸了口氣，松開了他的手。周身冷意消散，那人有些無措地道了一聲“抱歉”。
他卻註意到那人松手時，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離他遠了些。
那一步好似是刺入他心口的一劍，疼得他連站立都有些不穩。
第一次如此痛恨這雙不似血肉那般溫暖柔軟的銀驃。
方才是冰冷的銀驃，剎那間讓那人陷入記憶裏的情景。一時的失控，過激的反應，都是那人本能的防禦。
銀豹借著這雙銀手，對那人所作的一點一滴，他都記得清清楚楚。他不怨那人的抗拒、那人的疏離，他只怕自己再也無法挽回。
“阿倦。。”我們談談可好？
“吾有點累，先去休息了。”那人沒有讓他說完，已是匆匆離去。
終是有了隔閡。那人緊繃的神經，周身的防備，讓他們回不去曾經心有靈犀的默契親近。
真相變得難以啟齒。他只求那人遠去的腳步能慢夠一些，再多給他一點時間。
之後幾日，他想方設法地與那人共處，或賞月，或觀霞，或是制了新口味的燒餅，請那人品嘗，或是新做了貓玩具，和那人一起挑逗貓兒玩。
那人不喜歡身體觸碰，他就不再試圖親近。兩人就如略有些生疏的好友那般，對坐相伴，或閑聊，或靜默，他也就滿足了。
有了前車之鑒，他便一直小心地不再突然出現驚擾到那人，也謹慎地不再用冰涼的銀驃觸碰那人，以防又一次將那人帶回當時的情景中，觸發強烈的危機感而導致過激的防禦。
他甚至下山去集市買了一個手爐，時刻籠在袖子裏暖著，萬一有所接觸，帶著溫度的銀驃或許給那人的影響會小一些。
“你用那個做什麽？”那人撓著貓兒的下巴，瞥到了他袖間的小爐。
秋風蕭瑟，暖茶氤氳，燒餅舒服地側躺在那人溫暖的膝間，咕嚕咕嚕地享受著那人輕撫。
“最近天氣涼，銀驃與筋脈的連結有點閉塞，暖著能通暢些。”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然後慢慢悠悠地飲了口茶。
“往日不見你的銀驃有這樣的問題，可是被關在不動城裏的時候出了什麽差錯？可要去找素還真看看？”那人蹙起眉，有些憂慮地看著他。
肢體上再疏遠，那人心裏總還是關心他的。
嘴角不由就有了笑意，
“看過了，無妨。只要註意保暖就好。”
燒餅因為那人停了動作，不滿地用頭頂了頂那人的手，喵喵叫著要求繼續撫摸。那人放下了心，慵懶地靠著椅子，手指一圈圈在燒餅的脖頸上打轉。
夕陽霞光映照著池水粼粼，給那人籠上一層柔和的光暈。鬢邊的金色碎發隨風勾起在那人小巧的下巴邊緣，畫出一個姣好的弧度。
半垂的琥珀眼眸裏透著星點的光亮，頗有興趣地看著燒餅瞇著眼打咕嚕。
那人臉上略帶新奇的溫和表情，讓他心裏也好似被人用指甲一圈圈地輕撓著，只想湊上前去親吻那人飛揚的眉，微挑的眼，直挺的鼻子，淡色的唇瓣，最後一點一點，輕輕啃噬那人精巧輕翹的下巴。
他低頭飲茶，掩飾自己開始促亂的心跳。
這樣靜謐溫馨的相伴時刻，近日來越來越少。即使是用膳飲茶，抑或觀天賞景，那人也會突然臉色發白、呼吸紊亂，如臨大敵般繃緊了全身，接著找個借口匆忙離去。
他知道，是那些不堪的記憶倏然闖進了那人腦海。
這樣發作的次數逐漸頻繁，那人便開始經常地把自己鎖在房裏，極少再願與他共處，生怕他察覺了自己的異樣。
真是傻阿倦，他怎麽會沒發現呢。
他想拉住那人，握緊那人的手，擁抱那人的身體，撫慰那人的不安，堅定地告訴那人，他會陪著一同面對過去的陰影。
而他卻什麽都不敢做。
每每想伸出手，都會記起那人厭惡抗拒的眼神。
那樣的眼神，比一切指責都要戳心，比一切懲罰都要刻骨。讓他只能站在原地，裝作一無所知，眼睜睜地看著那人漸行漸遠。

----------- 我是解釋情節外加科學小講堂的分割線--------
1。小芳有的是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的癥狀，他的癥狀起始於那個夢魘，主要有：
a。過度警惕，過度防禦。他會被一些小的細節突然帶入到創傷事件的心境之中，從而做出比較極端的反應。文裏，當家拉開他的衣襟，禁錮他的手，以及銀驃冰冷的觸感都讓他恍若置身於與銀豹在一起的感覺之中，引起了他的極度危機感，從而觸發了極端的防禦舉措。
b。對肢體接觸的敏感，對親密關系的回避。這是被性侵類PTSD的普遍癥狀，還是比較好理解的，小芳對肢體上的接觸有條件反射的厭惡感，哪怕是當家，也無法接受。
C。對感情的疏離和逃避。一部分是因為小芳現在很沒有安全感，對人很不信任，而且強烈的創傷本身就會導致一種麻木感，遊離感。另一方面也是他幾次過激反應，當家都要負部分的責任，所以他本能地想避開潛在的觸發源（比如說銀驃）。當然還有一部分是因為小芳不願意自己的事被當家察覺，畢竟對小芳而言，他以為自己是被別人強了，這種事，自尊也好，不願當家難過也好，他是一定會盡力瞞著的。
D。入侵式的記憶。小芳在日常生活中，開始頻繁地突然想起那些經歷，這些想起的時刻，並沒有特定的觸發物，隨時隨地都可能發生。這其實是一種很恐怖的經歷，小芳跟當家在一起，不知道下一刻他會不會突然想起那些事，會不會突然失態，這種失控感是很殘酷的。所以小芳後來開始把自己鎖起來，這樣他覺得他至少發作了，當家也看不到。
E。當然，夢魘也是癥狀之一。和創傷相關的噩夢。
2。PTSD的癥狀發作時間其實很不一致，有的人創傷發生後，就會有相似癥狀出現，有的人可能幾年後才出現癥狀。一般PTSD的確診要相距創傷發生6個月之後（因為6個月尚可能是在心理調節期，期間那些所謂ptsd的癥狀是正常心理現象，只有這些癥狀一直持續的時候，才能說明有障礙）。小芳的狀況，剛醒來，發現當家還活著，心裏太開心，其他不那麽重要，但是後來有了夢魘，一下子就把那段過去帶回來了。加上小芳下意識地不斷壓制、逃避這段記憶，反而促使了PTSD癥狀的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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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5-07-02 1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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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轉眼已是初冬天氣，草木雕枯，呵氣成霧。
作為修道之人，這樣的寒冷並不是什麽難以抵禦的事。只是站在那人緊閉的房門外，他忽然覺得這個冬季的風格外冷厲砭骨，破膚穿肉，直直刺入心底。
那人已經連續五天躲著他了。
總是說不上幾句話，便尋了借口慌忙離開。
如今更是連房門都不願開，任是他想盡辦法哄人出來，那人也只隔著門寥寥應幾個字，簡單回絕。
“阿倦。。”他輕輕開口。門後細微的衣料悉索聲，讓他知道那人就站在門後。只需拉開門，他就能見到那人日益蒼白的臉。
但這單薄的一層木板卻有如天塹，兩人都沒有勇氣跨越。
“晚膳做好了，一起吃麽？吾做了你喜歡的燒餅。”即使知道答案，仍然不死心地要嘗試。
“吾不餓，辜負好友美意了。”
“阿倦，你這兩天一直悶在屋裏。。吾。。”吾很擔心你。
他合了合眼，壓下心裏幾近決堤的頹唐。再開口，已是一片溫和平靜，
“今日的晚霞很好，你推開窗就能看到。吾先走了。”
等了片刻，那人始終沒有答話。只能嘆了口氣，轉身離去。
走了幾步，終是放心不下，
“阿倦，吾把飯菜給你留一份，你若有了胃口，就用點。”
空蕩無聲，只有寒風卷起黯淡褪色的落楓，擦過他的腳邊，零碎的瑟瑟聲響。
“阿倦。。如果你是不想見吾，那麽。。唔——”腿一軟，跪在了冰涼的地上，銀驃接骨處的劇痛，讓他說不出話。
“原無鄉？”那人聽到了他的呻吟聲，有些焦急地在門後喚他。
等不到他的回應，那人倉惶地推開門，沖到他身邊，“你怎樣了？”
他想說話，嘴唇顫抖著卻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來，眼前黑影晃動，讓他看不清那人的臉。
果然還是用力過猛了。
一股清流從他的背心傳入，順著奇經八脈流淌過他全身，減輕了那火灼般的疼痛。
他這才緩過氣來，發現自己靠在那人懷裏，那人正把真氣源源不斷地輸入他的體內。
“你感覺如何？”
那人劍眉緊蹙，琥珀色的眸子裏滿是憂慮，形狀姣好的鳳眼下青影顯著，似是很久都沒睡好覺了。
心疼得想問那人，近日裏是不是每夜都被夢噩所擾，是不是每夜都無法安睡。但話到了嘴邊，還是咽了下去。
“好些了。”
天際霞光爛漫，映照得那人憔悴的臉，似乎也有了點血色。
“吾察覺你的經脈閉塞，可是銀驃出了問題？”
“是。。”
“吾帶你去翠環山！”那人說著，便要抱他起身。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拉那人，一動手臂，只覺得一陣刀割般的痛楚從銀驃相接處傳來，疼得哼了哼。
“怎麽了？”那人以為是自己的動作弄疼他了，僵在半起半跪的姿勢，不敢再動，按在背心的手又為他註入不少真氣，緩解疼痛。
“吾無事。素還真已經預見到這種情況了，他有把解決之法告訴吾。只是此事還需阿倦相助。”
他自己動的手腳，自然也知道如何解開。那人在他的指示之下凝氣為針，在幾處穴道一一施為。經脈漸通，痛楚消散，身體也不由放松下來，寒風乍起，他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他這才察覺自己全身已被冷汗浸透。
那人攏了攏手臂，將他抱緊了些。至陽功體循環流轉，包圍出一角愜意春暖，隔絕了的風露凜冽。
枕著那人的肩，兩人緊貼處傳來那人胸膛的沈穩起伏，溫暖的鼻息拂動了他的發絲，帶著令人安心的熟悉氣息。那樣自然的親密依偎，仿佛一切都不曾改變過。
“素還真真的說這樣無妨麽？”那人還是不放心，一再詢問。
再三保證自己並無大礙，勸下了那人想帶他去翠環山的念頭。
但那人堅持要他去就近的醫館檢查一遍，以防萬一。
看著那人憂心重重的樣子，說不心虛是假的，說不開心也是假的。
能重新擁有這樣溫馨的一刻，方才徹心徹骨的劇痛都變成了值得。
山下的老醫師何曾見過他這樣的狀況，將他的雙臂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最後只是含含糊糊順著他的話，說一切正常，只需平日裏多保暖。
那人這才松了一口氣，付了診金，正要帶他離去，忽然一個垂髫小兒不知從哪個角落跑了出來，不慎腳下一滑，摔倒時下意識地抓住了那人後腰處的衣袍。
布帛的撕裂聲，剎那激起冰冷殺氛。
他暗道了一聲“不好”，身體已經沖過去，護在那孩子的面前，堪堪擋住了那人猛然一道淩厲劍氣。
膠凝的死寂，似是滴水一瞬，又仿佛長無止盡。
靜默在原地，他看著那琥珀眼眸中的警惕殺意慢慢散去，有些迷惘地回應著他的目光。
突然那孩子“哇”地大哭了起來，讓眾人從呆愕中驚醒。慌亂的喧嘩聲，混雜的奔走聲，一雙雙恐慌的眼睛，畏懼閃避。
那人如若夢醒般掃過倒地哭泣的孩子、四周充滿敵意和懼怕的人們，臉色慘白得似乎會就此倒下。
“阿倦。。”
他試圖安慰，但那人如似迷失在周遭的哭喊紛雜之中，沒有聽到他的聲音，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去。
他想追去，卻有一個老人被慌亂的人群擠倒在他面前，順手一扶，再擡頭，那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眼前的夜市，街燈繚亂、行人如流，他努力壓制著想立刻狂奔尋找的沖動，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那人雖在永旭之巔住了幾百年，但並不常下山進入這紅塵俗世之中，對此地恐怕並不熟悉，那麽也不會有偏好之所。
那人素來喜靜，於此時此刻，更是只會往僻靜的地方走。
幽暗無人的小巷，燈火闌珊的景處，他順著街道一處處搜尋過去。
淡月無光，微雲纖緲。流水的低咽聲，在風中幽幽蕩蕩。岸邊光禿的枯枝搖動，一重又一重昏昏暗影，繚亂了視線。
他差一點就沒有看到橋腳下，幾近與石頭融成一體的那人。
低頭抱膝，蜷曲在陰影裏，似乎是想方設法地把自己縮成一小團，最好能小得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不再被人找尋得到。
這一刻的阿倦，脆弱得讓他幾乎落下淚來。
差點屠戮無辜稚童的恐懼，失去掌控自己行為的恐懼，或將發狂血染蒼生的恐懼，是最後一根稻草，把一個傲骨剛強、清冷自持的人，生生摧殘成這樣的絕望無助。
這就是銀豹帶給那人最後，也是最重的打擊。
是他，帶給那人的打擊。
雙唇翕動，叫慣了的那兩字，卻哽在喉頭，再也說不出口。
那人似乎感覺到了註視，驀地擡頭。
見到是他，眼眸裏頓時閃過驚慌，驟然站了起來，想裝作平靜無事的樣子，卻沒註意到斜處裏伸出來的一根枯枝，勾住了髻發，讓那人一下子直不起身。
樹枝上帶著短小的枝椏，那人扯了幾下，反倒讓樹枝纏得更緊了。
一個道家大先天被一截樹枝為難得站不直身，這個場面著實有些滑稽。
連那人都忍不住赧然失笑。
若在往常，他必少不了要戲謔幾句。但此刻，他哪怕強迫著自己笑，也一點都笑不出來。
一勾嘴角，便心酸得想流淚。
他走上前，想幫那人把樹枝解下來。那人笑容一僵，側頭避過了他的手。
“吾自己來就好。”
那人一用力，硬是扯離了樹枝，連帶著把自己的發髻也扯散了。純陽巾裂了個大口子，晃悠悠地掛在枝椏上，帶著幾縷金色發絲，光華隱約，卻讓他覺得刺眼。
寧願弄疼自己，也不願意被他碰。
那建立在設計之上的片刻溫馨，到底還是他的自欺欺人。
其實，他又有何資格，來奢求那人的親近。是他自己親手打碎了護在心頭的珍寶，摧毀了那旭日般奪目的光華。
從那刻起，他便不再有資格，去追求他所渴望的幸福。
山徑狹窄陡峭，兩人一前一後默然而行。
想起下山時，那人小心地背負著他走在山林之間，有一句沒一句地答著他的閑話，彼時，暮色如煙，寧靜恬淡，飄渺得恍若只是他的一場夢。
那人垂落的左手隨著那人的步伐而在他眼前輕晃，近得讓他一伸手就能碰到。
忽然記起那日藏書閣之外，他對那人許下的諾言：
“吾會握緊你的手，無論發生何事，吾都不會放開。”
結果呢？只不過幾個月，他便忘記了承諾，輕易地放開了。
真是不守信用啊。
他在自己的脖頸裏捂暖了銀驃，試探地想去觸碰那人的手。咫尺的距離，似乎帶著無形的阻力，每一點接近都萬分艱辛。
即使在暗夜裏，金屬的手上也泛出星點冷光。心中倏然驚恐，收回手，重新放進衣領內。
的確又冷下去了。
暗自慶幸。幸好沒有貿然去碰，不然又要驚擾到那人了。
確保重新暖好了，這才再次伸出了手。
只是一回復一回的猶豫，一次再一次的重暖，從山腳走到山腰，他始終都沒能越過這咫尺之距，如他當初承諾的那般，握緊那人的手。
心頭湧上一股無力感，如藤蔓般生根發芽，纏繞著通達至四肢百骸，密密地包裹住他，掙脫不能。
他真是沒用啊。
什麽都做不了，什麽都做不對。
無法信守對那人的諾言，無法周全對那人的保護，無法消除糾擾那人的恐懼，無法撫去折磨那人的創傷。
甚至，連真相都無法說出口。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人在痛苦中越陷越深，然後懦弱地掩耳盜鈴，告訴自己一切都還能挽回。
其實，他早已什麽都挽回不了了。
原無鄉啊原無鄉，你真的是，好沒用啊。
“吾回房了。你早點休息。”
若不是那人出言，恍惚中，他差點跟著進了那人的院落。
站在院前，看著那人穿過枯葉鋪地的庭院，步履下瑟瑟脆響，散出苦澀清寒的味道，在他鼻前縈繞不去。
突然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絕望。
合上眼，輕吐那長久積壓的秘密。
“銀豹是吾。”
那人驟然停住腳步，風穿過那人披落的長發，帶來那人平穩卻空洞的聲音。
“你說什麽？”
深吸了一口氣，看著那熟悉的背影。是時候承擔起，他早該承擔的罪責了。
略微提高了聲音，像是在懲罰自己，一字一頓，清晰得沁出血來。
“銀豹是吾。”
折辱你的人是吾，淩虐你的人是吾，讓你每晚被夢魘糾纏不得安眠的人是吾，讓你終日生活在失控危險中的人是吾。
一切罪孽的源頭都是吾。
所以啊，你不要再自責，不要再恐慌。阿倦，你從來都不曾有過錯。
殺氣乍然爆發，呼嘯著直沖他而來。
他沒有閃避。
如果殺了他，能讓那人好過一點，那他死得其所。
閉目等著劍氣穿體，卻感到那殺意沖到了半途，便皆轉瞬消散。
只剩無邊無盡、沈重難擔的頹然，籠罩著這一院的荒草枯木、夜露風寒，蕭蕭落在每一寸的過往，每一頁的回憶。
突兀的關門聲打破了夜霧般彌漫不絕的頹喪寂靜。
而他只能對著那人身影消失的方向，無力地說出他最想說的話。
阿倦，對不起。

06。
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有何意義。
但每天他總是站在那人院落前，怔怔地望著那扇隔絕了那人身影的房門。
從白茫茫霧氣氤氳的清早，一直等到呼嘯嘯寒風刺骨的深夜。
總是希望，那門能動一下，哪怕開一條縫也好，讓他遠遠看上一眼，一縷金色的衣角，一瞬背光的陰影，回應他卑微而懇切的祈求。
只是那門，再也沒有開啟過。
日升日落，幾轉輪回，期望慢慢轉成絕望，然後被逐漸湧起的不安和擔憂所替代。
半個月了，那人一點動靜都沒有。
不會是出事了吧？
素還真說，一旦那人醒來，便不會再有大礙。
但那人心緒翻湧間，萬一情況發生了反復，再次失覺。。。
心裏猛然一沈，原本如同被無形之物填滿、讓他一步都無法接近的院子，此刻再無阻礙。
他沖了進去，又戛然止步在那人房門之前。握緊了顫抖的手，輕輕叩門，
“阿倦，你可還好？”
寂然無聲，不詳之感絲絲蔓延。
“阿倦，你若安好，便出一聲讓我知道。不然，吾就進來了。”
依舊一片寂靜，連衣袍曳地的細碎聲響都沒有。
咬了咬牙，推門入內。薄光從窗中灑落，照亮了整個房間。空中漂浮著悠悠纖塵，隨著他帶起的風驀然蕩開，又緩緩飄落。
空無一人。
心頭如受重擊，頓時只覺天地搖晃、站立不穩，下意識去扶身邊的桌案，落手一層薄灰。
原來，早就走了麽。
在他徘徊猶豫、不敢接近的時候，就已經悄然無聲地走了。
決絕得連告別也沒有。
連最後一面都吝嗇。
不想再見到他，也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
幾百年的情義，就這剩這一屋清寂落塵。默然冷看著，他噬心刻骨的痛。
那人不會回來了。
這一次，他是真的失去那人了吧。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那間屋子的。回過神的時候，他已抱著幾壇酒，坐在了一地碎葉之中。
酒很醇，只是混著滿地雕葉的清苦、寂寂朔風的淒寒，落在口腔裏，就像是摻了又鹹又澀的液體，感覺不到半點溫暖。
明明眼眶枯幹，想連哭都哭不出來。又哪裏來的淚呢？
可為何這酒還是這樣的苦澀？
對了，他想起來了。這是他留著，準備和那人一起過節時飲的好酒。
那人酒量不差，卻很是自律，嘴巴又刁，所以甚少飲酒。只每逢節慶之時，配著合胃口的好酒，才跟他小酌幾杯。
但他卻很喜歡那人微醺時的模樣。
素來肅穆的臉上暈著薄紅，似是上好的白瓷落了幾滴朱砂，就這樣洇染開來，帶著細膩而溫潤的光澤。而那雙狹長的鳳眸裏，氤氳著迷離光亮，柔和得如琥珀色的水波，一睨一盼之間，脫去了平日的凜然銳利，多了抹勾人心魂的風情。
還有那被酒水浸得飽滿潤滑的雙唇，像是熟透的櫻桃，尚帶著清晨的露水。讓人只想靠過去咬上一咬，看看是不是會沁出甘美的汁液。
他記得那嘴唇的味道，暖暖的，軟軟的，輕輕啃咬下，會留住淺淺的牙印，殘酒的醇香和那人的氣息混著一起，落在舌尖，好似最甜的蜜糖，讓他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舔舐品嘗。
而今，他卻什麽都沒有了。
那個沈默端莊卻如旭日般溫暖的人，性格清冷卻把他放進心底的人，到底還是離他而去了。
之前天真地以為能從此長長久久地陪伴，所以藏了這一窖子的美酒。如今這些酒倒好似是在嘲笑他的癡愚了。
罷了。那人走了，這些酒留著也沒用了。
統統喝光吧。或許就這樣醉死了呢。多好。
就不用再忍受這樣空蕩蕩的孤寂，心都似乎被掏空了，什麽感覺都沒有，只有一片白茫茫的虛無。
連天邊的晨曦，都蒼白得失去了顏色，黯淡至極。
也是。沒有了那人，曙光又怎會有溫度。

朔風鼓動衣袍翻滾，燦然金色，在初升朝陽下更是耀目。獨立在峭壁之上，放眼望去，漫天煙霞潤色，腳邊雲濤似錦。
這個永旭之巔，他倦收天站了幾百年了。
當初看不見日出，卻憑借著陽光逐漸落滿全身的暖意，在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描繪著旭日磅礴、破雲而出的瑰麗景象。
想象著在他所眺望的遠處，也有一個人，與他這般臨風長立，遙望著同一輪明日，同一片霞彩，被同樣的曙光所照射、所溫暖。
即使在那些相隔天涯的歲月，他們也能如少年時那般，一起結伴品賞美景。
或許是長久以來的習慣。這個地方，總能讓他平靜下來。
他不記得自己在這裏站了多久。
或許十天，或許半月，看著朝陽漸升，日影移轉，直至夕陽西斜，星月顯現，而後又是月隱星淡，天際發白。
如此循環不止、從不停歇，好似天道萬物都在匆匆奔走，只有他和這方山石停留在這一處這一刻，凝滯靜止，連時間的流逝都變得有些恍惚。
原無鄉說出真相的那刻，他是真的想殺人了。
但他怎麽能想殺了原無鄉呢？
原無鄉對他的如何，難道他還要懷疑麽？
銀豹的所為，絕不是出自原無鄉的本意。定是被魔化了，所以才如此行事。
他又怎能因為銀豹而遷怒於原無鄉呢。
可是為什麽，無論他如何勸說自己，心裏還是感到了深深的背叛？
讓他無法原諒，也無法面對。
所以來到這峭壁之巔，望罡風吹醒他的頭腦，望朝陽指點他的迷途。
然而無數個日月交替過去了，他仍舊絲毫理不出頭緒來。
人情世故，本就不是他擅長的東西。如果換做了原無鄉，或許就不會如此迷茫了。
但他不敢回去。他怕一見到原無鄉，臉上就會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怨懟。
他不能容忍自己心裏對原無鄉的怨恨，卻又消除不了這樣的怨意。
到最後，他開始因這不該有的怨忿而心生愧疚，又因他的無能為力而厭惡自己。
連觀景都無法遣懷，只能迷茫地等著他也不知能不能等到的明悟。
幾點冰涼落在他的面頰，伸出手，星點的雪花融在他的掌心。
陰雲沈沈壓在天際，遮住了陽光，細碎的雪粒漸漸變成了鵝毛般飄揚的大雪，落在他的發間，化作水滴，順著他的額頭滑下，被纖長的睫毛阻了一阻，然後在他眼前滴落。
他看著那水滴疾速下落，包囊著四周萬物的倒影，廣袖的金粉、雲海的蒼灰、石巖的暗褐，最後“啪”的一聲濺在地上，激起些許輕塵。
仿佛是誰的淚水，歷經世間滄桑，人情冷暖。
這場雪下了很久。
等到雪霽雲銷，晨曦透過雲海，給漫山遍野的銀白鍍上淡金，已是五天之後。
他收起了傘，厚厚的雪堆積在地上，沒過了他的膝蓋。只是至陽功體暖化了他周圍的一圈落雪，倒好似他是被圍困在了這雪築的牢籠之中。
無妨。反正他如今，也已是無處可去。
正要轉身回看朝陽，卻忽的察覺山徑的雪層下有動靜，白茫的積雪裏似乎有什麽一拱一拱地朝他接近，拖出長條的痕跡。
他有些好奇地看著那個拱起的雪團逐漸靠近，然後從他腳邊的雪堆斷層處，露出了個濕漉漉的黃色腦袋，胡須上仍掛著雪渣，滿身狼狽，但是圓圓的琥珀大眼裏卻映著金色的晨光，看到他後，輕輕地“喵”了一聲。
他不知道貓兒是不是和人一樣有各式各樣的情緒。但在這一刻，他覺得燒餅的眼裏透著欣喜。
“你怎麽來了？”
他下意識地問了一句，然後想起貓兒是無法回答他的。
他剛蘇醒的幾個月，他們每天清晨都帶著燒餅來看日出。沒想到燒餅倒是記住了路，連大雪封山了都能找過來。
他從雪堆裏抱起了燒餅，運起功體，烘暖它不住顫抖的濕冷身體。
烘幹了毛，燒餅舒服地窩在他的懷裏，友好地蹭了蹭他的脖子，發出了咕嚕咕嚕的滿足聲。
或許是燒餅微高的體溫捂著他的心口，他感到一股暖流在心間流淌。這麽多天來，臉上第一次顯出了笑意。
撫摸著燒餅柔軟的長毛，忽然想起了幾個月前他初睜眼的那一刻。
白紗過濾了陽光，光影朦朧，好似猶在夢境之中。那個人側對著他，臉孔消瘦了許多，倒顯得側面線條愈發硬朗起來。灰藍的眼眸裏仍亮著他熟悉的笑意，手裏舉著一只小黃貓，正和它大眼對著小眼。
貓兒四只短短的小爪子徒勞地胡亂扒拉，而原無鄉卻好整以暇地伸著一只修長的手指，戳著小貓圓滾滾的肚子，戲耍調笑著，跟他念叨。
那樣的溫馨，那樣的和諧，好像兩個人一只貓，已經一起生活了很久。或許沈睡時那些斷斷續續的美夢是並不是夢，而是他的受困意識收到了現實的零散片段。
平淡規律的日子，但從不乏味無聊。仿佛緩和的流水，恬靜地蜿蜒前行，細賞一路風景。
從未有的安心和篤定。
冬日的太陽看著燦爛，卻總是不夠暖人，照著永旭之巔上的積雪，潔白得不沾一絲人間煙火。
忽的覺得，在這裏站得有些倦了。
開始想念山腰上那幾間打理得雅致幹凈的小小院落，裊裊的炊煙散著飯菜香和燒餅的蔥油味，熏爐裏劈啪輕響彌漫開一室烘暖，臥榻前臘梅初綻伸來半枝映雪芳菲。
他低頭看著貓兒明澈的大眼睛，忍不住點了點它濕濡的鼻尖，“我們回家可好？”
“喵~”輕輕軟軟的一聲回應，胸腔裏似乎就有什麽跟著一起化開了，變成柔柔的一團溫暖。
他深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地呼出，覺得身上驀然輕松了起來。
回家。
慢慢咀嚼著這兩個字，感受著胸口那團溫暖隨著低喃逐漸伸展，暖到他每一寸皮膚，每一根發梢，包裹著他，熨帖了一切的不安和迷惘。
忽然笑了，揮手化焰，從積雪中融開了一條通道。
那就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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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5-07-02 1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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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他抱著燒餅一入大門，就察覺有點不對勁。
數尺高的積雪半埋了亭臺樓閣，泛著空冷的寒意，絲毫不見打掃痕跡。
他一邊凝焰化雪，清出腳下道路，一邊有些擔心地往原無鄉的院子走去。
依舊是白雪滿盈，毫無人跡。
庭院裏沒有清掃幹凈的整潔，窗牖裏沒有炭火正濃的暖黃，空氣裏也沒有飯菜出鍋的溫香。
一顆心就這樣忽的沈落下去，被風吹得飄搖。
原來，已經走了麽？
他以為原無鄉會在家裏等他的。
就像從前結伴同行的歲月，無論多少艱難險阻，只要他轉頭，原無鄉就一定在他身後半步處，帶著溫和的微笑，眼中滿滿是他的倒影。
哪怕紅塵相隔，只要他想到原無鄉，他就知道原無鄉也必然是想著自己的。兩人都在默契地耐心等待，能夠再次重逢的時機。
他不知自己哪裏來的信心，以為不管他走多遠、走多久，原無鄉總會一直等著他的。
其實，原無鄉從來都是自由的，若想離開，隨時都能離開。
離不開的人，向來都是他。
似是察覺到了他的低落，燒餅在他懷裏不安扭動。他安慰地摸了摸燒餅的腦袋，舉步往自己的院落走去。
罷了，這次就換他來等原無鄉吧。
他們的家，總該有一個人守著的。
還沒進院子，便覺著一股極重的酒味。腳下加快了幾步，只見大大小小幾十個的酒壇散亂了一院，有些只蓋了薄薄的一層雪，露出黝黑的壇壁，有些已被大雪全部掩埋，只剩一個個半球狀的雪堆。
走在一片雜亂之中，發現藍色的雲肩被隨意扔下，罩在一只酒壇之上，半埋在雪層中。雲肩邊閃過星點亮光，彎腰撿起，是原無鄉發冠上的珠串，在雪中零碎地遺落了一路。
他循著珠玉找尋過去，最終看到了那個醉臥在雪堆中的人。
月白的衣衫幾乎和雪地融成一片，臉龐卻因醉酒而顯出異樣的潮紅，散亂的銀發上落滿了冰渣，也不知是倒翻的酒還是融化的雪凝結成的。
忍不住蹙眉。這是把一院子的酒都喝了？
原無鄉的酒量一向比他好，號稱千杯不醉。但再大的酒量，也挨不住這樣地灌。
況且原無鄉從來都是樂觀從容，遇著困難也總是積極尋找克服之法，何曾這樣借酒消愁地頹廢過？
難道是遇到了什麽難以解決的事？
掃了眼被原無鄉弄得亂七八糟的院子。看樣子原無鄉是過來找他商量的，他卻不在，所以原無鄉無助之中才會在他房門前灌酒。
看來他出門的時間太不巧了。
愧疚地俯身，一邊用剛熱勁力融開和冰雪凍結在一起的白色衣料，一邊輕推著醉倒的人，
“好友，吾回來了。”
原無鄉似是很難受，蹙眉低吟了一聲，慢慢睜開眼。看到他的那一剎那，充血的灰藍眼眸驀然狂熱起來，死死盯著他，如同看到獵物的豹子。
一貫溫潤內斂的人突然露出這樣熾熱迫切的眼神，讓他不由楞了楞，縮回了手。
天地瞬間倒轉，雪的濕濡寒冷從裸露的脖頸滲進衣衫，浸入冰涼的醇香。
原無鄉驟然發力推倒他，卻因醉酒而後繼無力，重重壓在他身上。細密的睫毛掃過他的側臉，帶過若有若無的微癢。對方含著酒氣的灼熱呼吸充斥了他的鼻腔，熟悉的氣息混著醺醺酒意直沖入他的大腦，留下一刻的空白。
“阿倦。。”
原無鄉輕嘆一聲，微微撐起身體，眼裏帶著無可名狀的渴望，近乎虔誠地伸手去觸摸他的臉。註意到他下意識地側臉躲閃，灰藍的眼眸黯了黯，金屬的手指輕顫著停滯在他的皮膚之上，留著一線空隙，慢慢描繪他的眉眼。
大概是喝醉了的緣故，今天的原無鄉讓他覺得很不對勁，讓他。。不知所措。
正要推開身上沈重緊貼的身體，原無鄉卻察覺了他的意圖，驀然驚惶地抱緊了他。
“阿倦，不要離開吾。。”
原無鄉尋著他的雙唇，似是要尋找某種確定，強硬地深入進來，掠奪他的自由，占據他的空間，宣示對他的擁有。
握緊了手，努力讓極度緊張的身體平靜下來，抑制住想一拳打過去的沖動。
不可反擊。這是原無鄉。原無鄉不會傷害你。不可反擊。
原無鄉的嘴唇因為脫水而開裂，磨在他的唇上有些粗糙。想起之前那些極盡溫柔的吻，暖和圓潤的觸感，輕柔溫存的撫弄，心裏忽然柔軟。放松了身體，學著原無鄉從前的動作，試圖安撫對方的焦躁。
收到他安慰的回應，原無鄉的吻少了霸道的意味，逐漸纏綿起來。慢慢沈溺在久違的唇齒廝纏之間，冷硬的金屬手指卻突然撫上他的側臉。
腦中轟然一聲，極端的危機感排山倒海般卷來，瞬間將他淹沒。長年的習武讓身體比理智的反應更為迅速，不及細想，已經劈手擋開銀驃，勾腳一翻身，與原無鄉調換了位置，把人禁錮在身下。
心臟仍在劇烈跳動，他喘著氣，確保自己完全掌控了形勢，心中潮湧般的危機感才漸漸平息。
“阿倦。。”
原無鄉灰藍的眼眸裏倒映出他雪般蒼白的臉，然後倒影又被那眼眶中的水光所模糊。淚水從那雙素來含笑的漂亮大眼裏湧出，滑入銀白的發鬢，慢慢被寒氣凝結成碎小的冰渣。
心中頓時惶恐起來，伸手去擦原無鄉眼角的濕跡，卻怎麽都擦不幹。
他方才又過度反應了。是不是他在失控中傷到原無鄉了？
“好友，對不起。。是吾錯了。。你。。你是不是哪裏疼？”
手忙腳亂地尋找原無鄉身上可能的創傷，卻是被原無鄉拉住了衣襟。
“阿倦。。”
原無鄉望著他，頹唐聲音中帶著哀切的懇求，好似絕境中唯一的一線希望。
“阿倦。。銀豹對你做的事，你都全部對吾做一遍可好？這樣你就不會這麽痛苦，而吾這裏——”
原無鄉隔著衣袖抓住他的手，按到自己的心口，“也不會這樣疼了。”
怔怔地看著身下的人。
為什麽之前沒有註意到，那雙灰藍眼眸中原來也已盈滿痛楚。
原無鄉的心跳在他的手中如此清晰，一次次穩定有力的跳動，卻鎮定不下他心中彌漫開來的恐慌。對方的體溫透過衣料，在他瞬間冰冷的皮膚上異常灼熱。
“你喝醉了。”
冷淡地別開眼，想掙脫，原無鄉卻堅持著不肯放手。
“阿倦。。你對吾做什麽都可以。。但是不要把吾推開。。”
心裏忽然燃起了莫名的怒火，語調卻愈發冷漠，從緊咬的齒間擠出每一個字。
“原無鄉，你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吾知道。。阿倦啊。。吾很清楚吾在說什麽。”
藍眸堅定，近乎哀求地看入他的眼睛。銀驃滑到他的手背，引導著他去解領口的銀絲衣扣。
金屬的寒意猶如猛的一點火星，剎那炸開了心中無法再壓抑的怒火，燒盡了他的理智。
倏然擒住那雙激起不堪回憶的討厭銀手，抽出原無鄉銀白的腰帶束緊了，禁錮在那人頭頂。手落在月白的衣襟，粗暴地撕扯著，似是這樣就能發泄內心爆發肆虐的情緒。
原無鄉平靜地躺著，甚至配合地側了側頭，讓他能更順利地撕開鎖骨邊的衣物。
健壯的胸膛，因酒精而暈開病態的緋紅，皮膚觸手滾燙，心跳的震動，呼吸的起伏，在他指下毫無防範地脆弱袒露。
指尖下淡淡的疤痕，若不是異於四周皮膚的蒼白，幾乎辨認不出來。
但他熟悉這個疤痕，那場久遠前的道羌大戰啊，為了救他，硬受了胸口的一劍脫出戰團，然後擋在他背後，失去了那雙微涼卻溫柔的手。
瞬間潰敗。
洶湧的憤怒和怨恨如同浪濤遇到了白灼的鐵器，一分一毫盡化作氤氳水汽，模糊了他眼前的一切，落在那人胸口。
“阿倦。。。”身下的人輕柔地用手臂圈住了他。
順從地埋進原無鄉溫暖的頸窩，終是忍不住嗚咽出聲。獨自背負了數月的孤寂苦痛，在這一刻破出壓制，肆意宣泄。
“沒事了。。有吾在呢。。阿倦，有吾在呢。。”
原無鄉的側臉貼著他的額頭，一聲聲疼惜地安慰。
溫熱的液體滲進他的發間，融化了幾個月來在心裏築起的冰墻，一滴一滴匯聚在心口，緊密包容，再無間隙。

08。
原無鄉高燒昏迷了。
在雪裏找到原無鄉的時候，他就該註意到那人異常灼熱的體溫的。
直到原無鄉逐漸沒了聲息，他才察覺不對勁，卻怎麽也叫不醒人了。想起之前銀驃的異狀，加上原無鄉顯然在雪地裏過了數天，他立刻想到是寒氣入體使得銀驃再次出了問題，慌慌張張背著人來了翠環山。
素還真見他面無人色的倉惶模樣驚了一跳。等檢查過原無鄉後，有些無奈地再三安撫他，說明銀驃毫無異樣，只是原無鄉心情大起大落，又過度酗酒、在雪地裏受了涼，所以得了重度風寒。不過習武之人底子好，只要用了藥修養幾天，就會退熱醒過來了。
素還真給他們安排了房間，讓小鬼頭和小狐煎了藥送來。端著手裏冒著苦澀味道的藥汁，望著床上燒得神誌不清的人，他突然有點無措起來。
修道之人，本就甚少生病。年幼時同修的師兄師弟雖也發過熱得過風寒，但這是第一次需要他照顧病人。他該怎麽做，該怎麽照顧原無鄉？
印象裏，好像向來是原無鄉照顧他的。
從同修相識開始，他的脾氣、他的名聲，就不斷地給他惹來麻煩。受到挑釁，收到戰帖，哪怕有傷在身，也是毅然拔劍。倦收天從不畏戰。
於是，總是落得大大小小的傷，然後原無鄉便會悉心地幫他包紮餵藥。
唯一那次，他照顧了原無鄉，是他背著原無鄉殺出了天羌重圍。
山林間的破廟，柴火明滅。想為原無鄉的傷處上藥，結果把藥笨拙地撒了原無鄉一身。那人明明疼得渾身顫抖，卻還是看著他局促窘迫的樣子笑出了聲。
只是銀白袖口的淋漓血跡，怎麽都洗不幹凈。
而那雙靈巧柔軟的、總是輕撫他身上傷口、擦拭他嘴角藥漬的手，成為了他今生永遠無法追回的悔恨。
目光落在深色的金屬假手上，安靜垂放在昏迷的人身側，看起來溫順而無害。
他應該感激銀驃的。哪怕銀驃曾使他們對立分離，哪怕銀驃曾讓他們斷情決裂，他都要感激銀驃，讓原無鄉能再次擁有雙手，彌補了些許他的過錯。
慢慢伸出左手，還未觸及金屬的表面，已是心跳狂亂、肌肉緊繃。
長長呼出一口氣，然後逼迫自己按下手指。
冰冷的觸感從指尖傳來，閃電般擊過大腦。強烈的危機感剎那襲來，全身肌肉都叫囂著要反抗。
另一只手已經深深摳進了床板，他克制著自己的反擊沖動，任由那種令人驚恐的感覺充斥他的身體。
他不能再逃避了。
銀驃沒有錯。原無鄉沒有錯。他不能再因自己懼怕面對，而讓原無鄉繼續痛苦下去了。
那一小點相觸的金屬漸漸與他指尖的溫度趨同，心跳也漸漸平穩下來。
咬了咬牙，逐漸將整個手掌覆在銀驃之上。大片的冷硬硌在皮膚上，乍然收緊的手臂肌肉，幾近痙攣。
將自己完全暴露在巨大的危機感中，即使他的內心狂叫著讓他防衛自己，即使他有錯覺下一刻便會被折磨至死，他也努力保持著清醒，控制著自己不做出反應。
他不能輸給他內心虛幻的危機，不能輸給他內心潛伏的暗影。
為了原無鄉，他不能輸。
深陷在床板中的手指，磨出了幾道鮮紅。肉體上傳來的絲屢痛感，讓他維持住了腦中那一點清明。雖然沒有作出應對控制情勢，一時刺激下的危機感也難以持久存在，片刻之後，自然逐漸消退。
只是這片刻時間，已讓他精疲力盡，冷汗滿身。
但他還是笑了。
他最終是能，再次握緊原無鄉的手了。

原無鄉睜開眼的時候，第一縷曙光正好落在床帳的一朵蓮花上。他眨了眨眼，覺得這個蓮花式樣有點眼熟，雖不是自己家的，卻也好像在哪兒見過。
然後他就感到手臂上的重量，入眼是軟趴趴皺了一角的純陽巾，淩亂的發髻有些歪斜，那人枕在他的手臂上，睡得很沈。
想起他暈倒前，兩人在雪地裏隔閡盡消、相擁而泣，心中便綿軟得如同甜甜松松的酥糕，一咬就會化開。
那人終是不再在他面前強裝一切安好，不再把他隔絕在心防之外。
只要兩人同心協力，一切困難皆能迎刃而解的，不是麽。
晨曦漸轉，帶著清涼雪香的淡金亮光從柔順的鬢發滑到如畫的眉眼，在金色眉睫上閃出絲絲光澤。
那人在夢中蹙眉，似是被眼簾之外的光暈擾到睡意，輕囈了一聲，微微轉過頭，往他的身側挨近了些，躲開了晨光。被褥上的手動了動，握住了他的手指。
心臟頓時狂跳起來，全身僵硬著不敢擅動，連呼吸都極力壓抑。那人卻似乎毫無察覺，重新安靜地沈入了睡夢裏，只是手中緊握並未放松，仿佛尋到了某種安心。
那人手心的溫度，順著銀驃一點點纏繞進血脈，隱隱帶著那人沈穩的心跳，卻讓他的胸腔裏的節奏更是亂了幾分。
仍是不敢動彈分毫，只能楞怔地望著金色衣領後露出來的半個側臉。
或許是藏起了銳光凜冽的琥珀眼眸，或許是放松了倔強緊抿的淺色薄唇，睡著時的那人總是看起來格外乖順單純，想讓人圈緊保護。
這樣安寧平靜的睡眠，那人已經很久沒有過了吧。
之前夜夜夢魘不得安寧，這幾天定又日夜照顧生病的他，所以疲憊至極了，才會趴在床邊就睡著了。
連過了習慣中早起的時辰，都還沒有醒。
晨光像是鐵了心地要打斷那人的睡夢，有些頑皮地從蓬松的衣領溜到了那人側臉，又蠢蠢欲動地去挑逗那人合著的眼。
眉梢一挑，伸出空閑的左手，勁氣輕彈，割斷了左右兩側束起床帳的錦帶。垂落的一池碧荷白蓮輕微搖擺，影影綽綽，朦朧了一帳靜幽夢暖。
他小心摘去掛落在那人發巾上的半根錦帶，卻沒收回手。幾根柔絲散出了發髻，在他手指上輕拂而過，若即若離。
銀驃應是感覺不到那細微觸感的，但他偏偏就覺得有一絲酥癢順著指尖滲入了心底，似有似無地撩撥著。
他有沖動想去撫摸近在咫尺的雜金頭發，那久違的順滑溫涼，恍如最上等的絲綢，在指間流淌而下，不帶一點窒礙。
握緊了手，阻止自己的魯莽。
雖然那人在夢裏握了他的銀驃，但這或許只是次例外。那人好不容易才能安穩地睡一覺，他不可妄意驚擾。
正要收回，突然被人擒住了手腕。一驚之下，已是慌亂了起來。
那人的手指卻是順著他的腕子，滑到他的手背，略略停滯，然後堅定地插入他的指縫之間，緊密相扣。
震驚地望向那人。
那人擡起頭，迎著他的視線，眼底亮光流轉，映出笑容清淺。
“阿倦。。你。。你。。你醒了？” 也不知那裏來的心虛，話說得結結巴巴，還差點將“你不討厭銀驃了？”脫口說出。
“嗯。”那人應了聲，十分自然地伸手在他額頭測了測溫度，確定燒已經完全退了，“你再休息一會兒，吾去找素還真來。”
床帳上的池水漣漪陣陣，帶動蓮花輕曳，似有清香滿盈。他想起這個圖案為何眼熟了，素還真的扇子上不就是一樣的蓮花花紋麽。
等等，他們在翠環山？那之前信口開河誆騙那人經脈閉塞的鬼話，豈不是已被戳穿了？！
連忙反手握住那人松開的手，借著病中有些重的鼻音，耍賴道，“不急，吾已無大礙了。阿倦再陪吾一會兒，可好？”
說完不忘咳嗽幾聲，只是把那人的手又抓緊了一些。
那人看著他可憐巴巴的樣子，心軟地點了點頭，復在床邊坐下，略微艱難地用空余的左手給他掖了掖被子。
那人這樣的溫柔細致，讓他有些受寵若驚。想來他昏睡的這幾天，那人也必然是一直焦急擔心著了。
心裏交雜著愧疚和甜蜜，忍不住輕輕摩挲著掌中略顯秀氣的手。
那人的手臂肌肉明顯地僵硬了，他心裏咯噔一下，註意地觀察那人的反應。卻見那人只有一刻的輕微蹙眉，然後便恢復了柔和笑意，手臂也逐漸放松下來。甚至還圈動手指，在他的銀驃上一下一下地回應輕畫。
四目交對，雙手相握，床帳圍攏的狹小空間裏，空氣便這樣變得粘連纏綿起來，連那一簾的蓮香，都似乎帶上了醇美軟綿的甜糯味道。
篤篤篤。
突然的敲門聲，打破了這越釀越濃的粘稠甜香。那人驀然驚醒，有些不好意思移開眼，輕咳了一聲，卻掩飾不了暈出淺紅的耳根。
看著那人假裝鎮定地束起床帳，整理了下衣冠才起身去開門，他咬著錦被，努力不讓自己笑出聲來。
來人是小鬼頭和小狐。素還真估摸著他應該醒了，就讓兩人送來了藥和幾樣清粥小菜。
放下了托盤，兩個人卻沒離去，你拐拐我我推推你，還時不時地瞥了他們幾眼，似是有話要說，但又希望另一個來說。
神經一貫比較粗的那人也沒察覺，只是專心地扶他坐起來，在他背後墊了幾個軟墊，讓他能舒服地靠著。這一套動作做得倒是很順溜，想是這幾天常做。
他心情大好，安然享受著那人的服務，對小鬼頭和小狐道，“你們有話要跟我說？”
兩人一楞，又相互推搡著小聲爭論起來。無非是到底誰才算師兄，誰又該聽誰的雲雲。
“若無事的話就早點回吧。”
他瞥了眼那人端著一碗加了小菜的清粥站在一邊，似是想過來餵他，卻礙著有外人在場而躊躇不前的樣子，覺得還是快點打發掉這兩個礙事的小鬼比較好。
最終還是小鬼頭開了口，“原無鄉前輩，我們可以摸摸你的銀驃麽？”
這個請求有點奇怪，不過小孩子嘛，對新鮮有趣的事物好奇也是正常的。於是點了點頭，伸手過去讓他們摸。
兩人小心地各伸出一根手指，怕銀驃會咬他們似的快速點了點金屬的表面，眼見銀驃還是銀驃，也沒長出血口利齒來，這才好像放下了心，多摸了幾下。
“吾就說，銀驃就是金屬比較特殊，沒有什麽特別可怕的。”小狐在小鬼頭耳邊小聲說。只是他和那人皆是功力深厚之人，自然把兩個小孩自以為隱蔽的咬耳朵聽得清清楚楚。
“那為什麽倦收天前輩碰的時候那麽緊張？還練了那麽多次？銀驃上定有什麽我們不知道的關竅。”小鬼頭也小聲反駁道。
他猛然明白了什麽，擡頭去看那人。那人避開他的註視，只是耳根紅暈再次濃了起來，放下碗，抓著兩人就往門口走，
“你們該走了。原無鄉還在病中，莫要太打擾他。”
將兩人推出了門，關門前，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君子非禮勿視。以後不要偷窺別人。”
那人合上了門，確定兩個孩子是真的走了，這才轉過身來。卻是垂眼站在桌邊，既不走近，也不看他。
陽光落在那人半邊的臉頰，照著那人的皮膚剔透起來，仿佛瑩潤的玉石，盈蘊光澤。
心中一片煙綢般的柔軟，開口輕喚，“阿倦。”
那人低聲應了，向他瞥了一眼，又立刻移開了視線。
臉上笑意更濃，懶懶靠著軟墊，帶了幾分撒嬌的意味，“阿倦，吾餓了。”
那人猶豫了一下，還是端起了粥碗，坐到他身邊，舀了一小勺，仔細吹涼了，餵到他嘴邊。
他頗為享受吃完這一碗那人親手餵的粥，咽下了最後一口，卻突然咬住了勺子，不讓那人收回。
“你。。”那人楞住了，稍加了分力，想抽回勺子，誰知他咬得很緊，那人試了兩下沒抽出來。想再用力又怕弄疼了他，便只得放松了力道，任由他咬著。
他握住了那人拿著勺子僵持在原地的手，這才松開了嘴，引著那人把勺子放回碗裏。然後不再給那人機會躲避，手上一用力，已把人拉近身前，認真看進那人半斂的鳳眸之中。
“阿倦，謝謝你。”
銀驃對那人的影響，他很清楚。那人願意一次又一次地嘗試練習，一遍復一遍地歷經折磨，直到身體再次習慣銀驃的觸感，即使激起警覺也不會到達難以掌控的地步。這讓他感動得想久久親吻那人、不再理會人間塵世變遷，又心疼得想將那人揉進自己的身體、代其承擔一切磨難苦楚。
“但從現在開始，我們一起來解決那些困難可好？讓吾，來幫你。”
你不需要在吾面前掩飾，也不需要在吾面前堅強。這一路走來，都已目睹彼此的崩潰，心知彼此的痛楚，不如就此拋開那些無謂的顧慮，把一切交給對方，坦露脆弱，接受扶持，可好？
那人眼中倒映著他的眸子，琥珀明澈裏溶淬著灰藍清湛，灰藍光圈裏包容著琥珀流澤，一層層混合成異常絢麗的色帶，相纏相含，脈脈流轉。
“好。”

09。
光影隱約，絲帳微動，四角圍起的暖意，像是晨曦中的松脂上凝了露水，厚重微辛的松香裏沁出陽光的潔凈味道，蘊著一絲縹緲清涼，滿滿盡是那人的氣息。
蓮帳隔去了惱人晨光，落下薄蜜般的幽暗，籠罩著那人的睡顏，朦朧了一隅安寧。
昨晚，他借口天氣寒冷，炭火又引得他咳嗽，將人留下來暖床。那人對肢體接觸的抵觸雖然因著這幾天照顧他而有所緩和，也不再介意偶爾的擁抱，但要一整晚同塌而眠還是讓那人緊張了。
他們練習了大半夜，那人才終於在他身邊徹底放松下來，慢慢睡了過去。
藕色錦被下，那人略高的體溫從單薄的中衣裏透出來，穿過他們之間的微小間隙，纏繞覆蓋在他的皮膚上，讓他有錯覺，那身體的主人正不著一縷地緊貼著他
於是，他反而睡不著了。
睜著眼，看著床頂的幾株蓮花從暗黑中逐漸清晰，盡量不去想腦中不斷翻轉的旖旎畫面。
那人面對著他側躺著，安穩的呼吸帶動他臉邊的空氣，撩動鬢角絨毛輕拂，一下一下騷動。
他終是耐不住，側轉了身，靠近了那人。
那人毫不自知地安然沈睡著，略豐潤臉頰壓著枕頭，顯得有些肉嘟，看上去甚是無辜。
忍不住伸手，想去摸一摸那人的臉。但一想到，那人在無防備的夢裏，恐怕會對銀驃的觸感異常敏銳，這手便在半空中停下了。
如果因為顧忌此點，而一直回避，那他是不是永遠都不能在阿倦睡著時擁抱阿倦、觸摸阿倦了？那真的是他所想要的麽？
狠了狠心，輕輕地將銀驃放落在那人臉頰。
那人蹙起了眉，卻並沒有突然驚醒出手制住他，仍是安靜地睡著。
放下了心，看來是近日來的練習有了成效，那人對銀驃已經不再那麽敏感了。溫柔地沿著那人的鬢線輕撫，然後順著下頜滑到那人虛合著的嘴唇。
圓潤溫軟的觸感，讓他想換用更親密的方式仔細品砸。
正要噙住那人的唇瓣，那人的呼吸卻驀然急促起來，手緊緊攥住了被褥，幾乎要將其捏碎。臉上褪去了血色，額角沁出了薄汗，濕濡了糾結的眉頭。
瞬間驚惶。那人又陷入了夢噩了！
喚著那人的名字，使勁搖晃那人。但是如之前那次一樣，那人在夢中沈浮，感知不到他的焦急。
無論如何都要讓那人醒來。
銀驃化劍，抓起那人的手指，順著劍刃一劃。
鮮血滴答落在藕色錦被上，染紅了白色蓮瓣。那人輕哼了一聲，有些迷茫地睜開眼。
松了一口氣，隨手扔了劍，撕了一角自己的中衣，幾下包紮好傷口。然後忍不住猛地抱住了那人。
“阿倦，沒事了。。那只是個夢而已。”
那人用力推開了他，退遠了些，臉色煞白，仍舊在不住地喘息。
“現在別碰吾。。。讓吾。。讓吾休息一會兒就好。。”
他明白那人此刻正努力控制著不作出反擊，他不能冒然接近，火上澆油。
“好。。吾不過去。。吾就在這裏陪你。”
克制住自己要將人緊緊抱在懷裏、不許那人再次離開的沖動，強迫自己不去靠近。
他必須先冷靜下來，才能幫助那人。
合上眼，吐出一口濁氣，感覺頭腦清明了些。
“阿倦。。抱元守一，凝神入靜。。”
那人在他的提醒之下入定，呼吸慢慢平穩下來，臉上也恢復了血色。
他默默地等著，一刻鐘後，完全平靜的那人才再次睜開眼，有些愧疚地看著他，
“抱歉，讓你擔心了。”
“吾無事。。你無礙就好。”
話雖是這樣說了，心裏卻仍然在恐慌。
幾個月前他目睹的那一次夢魘，促使那人把他隔絕在心墻之外，越離越遠。那這一次呢？他們好不容易有些進展，難道又要被打回原點麽？
伸手想去否定自己憂慮，卻因害怕得到自己不想要的答案而退縮在了半路。
“吾真的沒事了。”那人看出了他的仿徨，近前握住了他的手，輕語安慰。
那人手心的溫度，驅散了他心中塵霾。他握緊了，對那人堅定許諾，
“阿倦，吾會想辦法讓你徹底好起來的。”
那人微笑著點了點頭，眼眸深處亮色爍爍，似乎從來都不曾懷疑過。
這樣折騰了一通，兩人都有點餓了。他習慣性地想去做點好吃的慰撫那人，那人卻把他按回床上，提醒他，他還生著病，需要多休息。
靠坐在床上，總是覺得有些心虛，於是翻開這幾天看的書籍，繼續查找幫助那人之法。
那人雖不曾透露夢魘內容，但他十分肯定與那段記憶有關。
他雖已盡力幫助那人克服對銀驃、對親密觸碰的回避，卻暫時找不到辦法消除那些時不時入侵的記憶。
那些記憶的存在，總是個不定時的隱患，萬一爆發出來，恐怕會再次重蹈覆轍。
思索得入神，聽到有人推門進來，順口道，“阿倦，你回————”
突然的蓮花香，讓他把之後的話都咽了下去。擡頭，果然看到素還真笑吟吟的臉，寒風順著開啟的門漏了進來，讓他由不住打了個冷顫。
素還真慢悠悠地合上門，踱步過來。
“倦收天在等小鬼頭他們煎藥，他拜托吾先來檢查一下銀驃的狀況。”
這幾日，他套過那人的話，確定了素還真尚未在那人面前戳穿他的謊言。但他有預感素還真不會就讓此事輕易過去，如今人找上門了，他也只能硬著頭皮先道歉了。
“抱歉。銀驃並無異樣，吾曾假托你之言，說銀驃有異，實在也是事出無奈。”
“哦？何事使得銀驃當家需要假借吾之言於倦收天呢？”
支吾著說不出話，總不能說他自閉經脈是為了騙阿倦開門讓他見上一面吧。
素還真看他著實為難，也沒強迫他，搖著扇子換了話題，
“那這些天，翠環山的夥食，銀驃當家可還滿意？”
“啊？”這個話頭轉得有點快，讓他不由楞了楞。
“想來必是滿意的，不然為何病好了，還不願離開呢？”
果然裝病還是被發現了。
阿倦在他生病時，對他各種遷就縱容，讓他有點舍不得好起來。
若非以為他還病著，阿倦昨晚也不會如此輕易答應了同睡。雖說他的本意是為了幫助阿倦消除對親近的回避，但他無法否認，他也是有私心的。
有點尷尬地笑了笑，“多謝素賢人近日的款待，吾明天便會和倦收天離開。還望素賢人莫要將此事告訴倦收天。”
“你們之間的事，吾自不會多問。”素還真折扇一合，收了笑意，
“但吾亦察覺到倦收天的些許異狀，可是因為不動城中，還發生了什麽其他的事？”
靜默不語。
銀豹的殘暴甚於淫虐，在那人身上並未留下多少歡愛的痕跡。他清醒之後，為那些難以啟齒的隱秘傷處上了藥，等他幾日後尋到機會將人偷帶出不動城，那些傷口都已幾近愈合。
是以，素還真對那人在不動城中的遭遇，並不完全知曉。而他，自然也不會隨意吐露。
只是此刻素還真問起了，他該如實告知麽？
對於那人的情況，素還真或許有辦法幫助，但他又覺得，他沒有權利來做這個決定。
那人會願意素還真知曉一切麽？
小心斟酌著言語，
“如果你有一段不願意記得、卻一直盤旋不去的回憶，該如何做，才能將其消除？”
素還真瞧了他一眼，對他回避問題的做法並未深究，沈吟了一會兒，給出了回答，
“消除記憶實乃對其逃避，並非最佳之法。從根本上改變對記憶的認知和感觀，或許才是長久之計。”
“那要如何改變認知和感觀？”
“重歷過往，解去心結。”素還真看著他有所明悟的樣子，復又展開了扇子，語調輕松了起來，
“翠環山房舍眾多，你們若不嫌棄，可以在此長住。”
“嗯？”有些驚愕地擡頭，卻見素還真淡然一笑，
“倦收天亦是吾的朋友，若有吾幫得上的，請莫猶豫。”
是啊，素還真於阿倦一直是亦兄亦友的存在，之前是他多慮了。
“既然如此，吾確實有事想拜托素賢人。”

------------------------- 我又是解釋劇情和科學小講堂的分割線----------------
1。喝酒之後，體表的毛細血管擴張，血液湧向皮膚，所以會覺得熱。。但是這樣其實會加速散熱，若散熱過多，就會無法保持體溫。。所以縱是當家武藝高強，在縱酒過度，又在雪地過了幾天的時候，功體也無法繼續保溫，就感冒生病了。。
然後醉酒之後，化解酒精需要水。。所以人容易脫水。。大家喝酒之後要主意補水。。

2。卷卷和銀驃的問題：
a。卷卷對銀驃的恐懼，這個時候其實已有多重的原因了。一是銀驃會帶回記憶裏的感覺，二是銀驃會使他暫時失控反應過度，而他害怕這樣的失控會傷害到無辜的人，三是他意識到當家應該對他的異常起懷疑了（廢話。。）他不願意繼續讓當家知道。。。
然後他對銀驃的各種回避，越加加深了這樣的恐懼。。其實這個時候，他所恐懼的已經不光光是銀驃了，更多的是對銀驃的恐懼本身，學術上，我們把這個稱作恐懼恐懼本身（fear the fear）。很多恐懼癥（phobia）都是因為某件事而開始對某事物恐懼，然後為了回避這樣的恐懼，而不斷回避那件事物，這種回避卻無意中加深了恐懼。比如對狗狗的恐懼癥，可能起因是小時候被狗咬過，然後看到狗就產生害怕情緒，之後看到狗就開始繞著走，然後慢慢地因為害怕遇到狗，連家門都不敢出了。。
卷卷對銀驃的恐懼，已經能夠得上一種恐懼癥，因為卷卷極大地改變了自己的生活行為，來躲避和銀驃的接觸。這樣的恐懼是種什麽感覺呢。。就是想想平時有沒有什麽動物或者昆蟲什麽的，你覺得超級惡心超級討厭，看到都要繞路或者拔腿就跑的（常見的有蜘蛛，蛇，蟑螂什麽的。。）然後把這種恐懼再加幾倍。。
b。對於這樣恐懼癥的治療方式，重點是打破這樣的害怕—回避—更加害怕—更加回避的惡性循環。目前學術界認定最有效的方式是 exposure（我找不到完美的中文對應詞，有的翻譯成呈現治療，曝光什麽的。。）。。exposure 的方式有很多，不過基本上的重點是，不再去回避所恐懼的事物，相反的還要去刻意接近。在學術上，我們稱這個為 approaching fear （接近恐懼）。
說的通俗點，就是比如說，你害怕上臺演講，那麽克服這種害怕的最好辦法，就是經常上臺去做演講。因為害怕這種情緒，如果你不回避它，它也是無法持久的。。一般過個幾十分鐘就會自己消退的。。。然後多次練習之後，激起的害怕情緒就會越來越弱。。這就是我們平常說的“習慣了”。。
卷卷對銀驃做的那些行為就是exposure，一般正統治療會慢很多，會從激起恐懼感較低的東西開始（比如說想象觸碰而不是直接真的碰），然後慢慢往高階的走。。卷卷碰銀驃是需要很大的勇氣和毅力的。。如果無法理解為什麽卷卷碰銀驃會如此艱難，試想一下自己去觸碰剛剛你所害怕的那些動物和昆蟲（恩，觸摸活的大蜘蛛。。【開始打哆嗦】。。
不同治療手冊所做的exposure也有點不同，有些會用些放松手段什麽的。。但是根據我一個專門做焦慮類病癥（恐懼癥是焦慮類的一種，ptsd也是焦慮類的）的教授說，現在最有效的exposure方式，是在治療過程中不斷提高恐懼階層，不讓恐懼感掉落下來，也不做任何放松手段，一直維持在那個較高的恐懼水平。。所以我也是這樣安排卷卷針對銀驃的治療的。。
c。這樣的exposure是需要長久練習的。。卷卷也是練習了很多次，才能到達後來能夠再次習慣銀驃的觸摸。。但是在毫無防備的夢裏，銀驃還是激起了回憶，不過這個又是另一個話題了，下面會詳細講。
d。很多心理病癥都是有所連結的。。對銀驃的恐懼起因於ptsd的回避，而這種回避的深化，導致了近似於恐懼癥的癥狀。。而如果記得上篇裏的小講堂的話，卷卷回避的還不止銀驃，還有肢體上的接觸等等。。所以在同塌而眠的時候，卷卷也是用exposure的方式練習，讓自己適應有當家躺在身邊的感覺。。

3。如果還記得上篇裏的小講堂，卷卷的ptsd癥狀裏，有一項是創傷相關的夢噩，還有一項是入侵式回憶。

之前的exposure方式，針對的是對具體事物的躲避行為，對於夢噩和回憶能不能用exposure呢？能是能的，用種方式叫 trauma narrative，就是讓患者把夢噩和回憶完完整整寫下來，然後大聲讀出來。。這樣進行很多次之後，患者對夢噩和回憶的恐懼感就會降低。。不再試圖壓制它們。。然後夢噩和回憶的出現也會逐漸減少（因為強制地壓制回憶反而會使回憶不斷浮現。。接受回憶，習慣它們的存在，反而會使回憶逐漸消退）
但是其實這樣的方式是很殘忍的。。我看過一個教學視頻，是一個小女孩被性侵的trauma narrative。。看著看著眼淚就掉下來了。。想想她要一遍遍地回憶這個記憶，直到這個記憶不再產生恐懼和焦慮感，就覺得好殘忍啊，但是這卻是非常有效的方式。。哎。。
對於卷卷，我不忍心用這個方式。。所以我會用另外一種方式來消除記憶的影響。。

4。然後當家在卷卷噩夢醒來之後，讓卷卷打坐入定，其實這是種放松手段。。我們這一行術語叫這個為mindfulness meditation，算是近十年心理治療裏最熱的東西了。。其實就是來源於打坐，但是去除了宗教意味，多了科學支持的理論基礎和技巧。。基本是鍛煉你集中註意力的能力，比如說能不能長時間集中註意力於呼吸，而不是腦子裏那些思緒和情緒。。這樣有什麽好處呢，這樣練習久了之後，遇到焦慮的情緒，你就能不再關註於焦慮這種情緒，而是眼下你正在做或者需要做的事情。。。
然後當家把它單純用作放松手段，其實並不是最好的用法。。不過應應急還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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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71)

4樓發表於: 2015-07-02 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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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nferro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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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71)

5樓發表於: 2015-07-02 1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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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

6樓發表於: 2015-07-04 0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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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7.02 [南北, 原無鄉X倦收天] 相殺（黑暗系，慎！）+ 續篇相守 1-11 5F

好虐又好甜的南北文, 最終能相守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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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nferro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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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71)

7樓發表於: 2015-07-05 07:2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Re:Re:07.02 [南北, 原無鄉X倦收天] 相殺（黑暗系，慎！）+ 續篇相守 1-11 5F

引用
引用第6樓titare于2015-07-04 01:40發表的 Re:07.02 [南北, 原無鄉X倦收天] 相殺（黑暗系，慎！）+ 續篇相守 1-11 5F : g0ly
好虐又好甜的南北文, 最終能相守真是太好了~~ pYZ6e_j1~

谢谢！如果不出意外，应该还会有一个甜甜的尾声和一个甜甜的烧饼番外 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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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邪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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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8)

8樓發表於: 2015-07-05 2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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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非常好看。完全能接受
小當家真的把阿倦放在心尖上寵著
阿倦又何嘗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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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t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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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6)

9樓發表於: 2015-07-06 02:2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真是太讚的文了。。。
從一開始的虐心。再來的揪心。最後圓滿的暖心
真真是高潮迭起呀…倦倦果然是當當的珍寶

算盡天下-雨過天晴~預定開始
請各位道友多多支持[御皇]~~
的本本喔^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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