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4.22 <戢武王,素還真中心/殢師> 從此蕭郎是路人, 5F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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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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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6-04-16 1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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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2 <戢武王,素還真中心/殢師> 從此蕭郎是路人, 5F (完)

寫在前頭：本文主旨就是戢武王和素還真深夜聊八卦，說殢師。順手夾帶了戢翠之類的私心。
這文寫了一年有餘，起頭之後擱著最近才又因為一些計畫而重新給拖出來想要一口氣完整。撇開編劇怎麼寫，我總之是為了對素還真的心疼而寫下這些，也很能接受平行時空這個結果。畢竟如此一來也圓滿了幾個在我心裡深深為之惋惜的角色，甚好。就是可惜楓櫻，沒搭上這班改頭換面洗配對的順風車。

最後，謝謝點開來往下看的妳(你)。

從此蕭郎是路人

(上)

「素賢人，真是久違了。」
槐生淇澳未曾想過在有生之年裡她竟會再次見到素還真。
原本她只將這人當作生命裡意外撒落的一縷薄光，彼此就像張子房之於黃石老人，錯身後便再無可追。

微笑，她向憑空出現在眼前的故人如是說：「再次現面於寡人身前，是又有些什麼怪力亂神的情報必須讓吾知曉了？」戢武王作出嚴峻的語氣狀作質問，一張臉上卻是心平氣和的神色。素手自雲白色廣袖裡探出，取過案前另一只酒杯將它滿上：「作為國主，寡人當擒下你這不速之客。偏偏素賢人當年對本王所進之言一舉扭轉了碎島國運，如今有緣再見，合該敬你一杯。」

數十年不見的苦境傳奇俊朗如昔，比起當年更少了憔悴、添上雍容。槐生淇澳見他神色猶帶些許愕然，顯然不明所以為何再度穿越空間；可畢竟是素還真哪，不久便鎮定下來，拂塵輕揚、向王者施然見禮：「素某見過戢武王。您的風采可更勝當年了。」

言罷道聲謝，便磊落光明地拂衣落座。

兩人碰杯，各自將爵中佳釀一飲而盡；素還真放下酒器，卻不作聲。槐生淇澳原先奇怪此人怎突然啞了一般，渾不見當年那股舌燦蓮花的風勢，端著酒盞觀察片刻，才見對方神情閃爍，彷彿正琢磨著什麼卻不好開口。
多年來的廟堂磨練打磨出她一片明鏡心性，心思迴轉，片刻已有端倪。
槐生淇澳想起了當初這位苦境第一人在對自己婉言揭破天機，和盤托出碎島及慈光、四魌本該走向的未來後，做為所求報酬而提出的條件。

『無論如何，請王上務必放無衣師尹一條生路。』

「素賢人，本王原以為今生你我定是再不會相見了……但如今看來，你與寡人卻十分有緣。」將掛在唇邊的微笑拉開了些，槐生淇澳一面替彼此杯中再次滿上酒水，一面說道：「算算，碎島及本王欠你的人情不小，說你對本朝有定國大恩亦不為過。所以你心裡有話、亦或有所牽掛，只管放心開口，戢武定一一道來。」

未曾開門見山倒不是意欲刁難，而是積習所致。做為王者，槐生淇澳向來不曾刻意矮下身段去對誰刻意體貼，對太宮及王妃尚且如此，何況對方不過是域外苦境之人。即便清香白蓮身上繫了個苦境第一，也不妨碎島之主自矜身份。如是，縱然戢武王已猜出了素還真籌謀著如何下口的目的，她也不點破，只暗示了對方直說無妨。以素還真之智，定然明白這言語中的優容，彼此心照不宣。

「那麼，劣者便直紓無忌了。」
素還真從善如流；而說正事前，兩人彼此又敬了一回酒。再謝過，清香白蓮開口已不拖沓，楞是當頭罩臉的開門見山：「敢問戢武王，當年素某離開後，王上可有兌現允諾在下的條件，待無衣師尹從寬？」

「這倒奇了。」槐生淇澳征了征：「你不問殺戮碎島和慈光之塔相爭的結果，卻直面本王是否遵守你之條件，放師尹一條生路？你又如何確定本王在這場兩國相鬥的死局裡是得勝的一方？」

「當年素某不惜違逆天命只求扭轉過往，將師尹之手段及暗棋和盤向王上揭露，使您享盡機鋒、後發而先至。」素還真微笑：「已如此便宜在握，若尚不能替碎島掙得一個圓滿的後路，戢武王怎還擔得起雄才大略的賢王美名。」

「哈。」槐生淇澳輕笑：「素賢人這話說得句句帶刺，真教本王好生惶恐。既然你為師尹心疼，當時遂了天命，讓碎島再次滅在我之昏聵及他之算計豈不更好。如此一來，戢武猶會是那亡國昏君，師尹仍是你的賢弟無衣。」
言罷，垂著眉眼輕輕搖晃手中半滿的酒，片刻後沉聲續道：「無衣師尹連命都可以不要，一生所求惟讓慈光之塔千秋萬代，這點在本王看來亦是不假。可素賢人你出賣未來這一箸等於完全偏頗了碎島，令無衣師尹自嘗變生肘腋、滿盤皆墨的苦果，就連本王都替他委屈。」再抬眼，眸光已變得銳利：「你既為他之拜兄，又難道不心虛，不覺得自己對他不起？」

饒是這一段與素還真的言語交鋒槐生淇澳說得擲地有聲，但比起詰問，背後真意卻更多是好奇。她想過許多可能的回答，也以為素還真定有滿腹早已備好的漂亮說詞能可振振地說服自己。卻未料居然失算，只換來對方好半晌沉默相對。

甚者，素還真更幽幽嘆息，看起來極其氣沮。
氣氛頃刻間顯得尷尬而凝重。

「素某事後回首，也每每自問當時所做的決定適切與否。」

幸而，就在槐生淇澳尋思著是否該隨意搪塞些什麼轉移話題，素還真終究開口。苦境第一人神情微黯，鬱鬱道：「縱然幾次勸服自己，這麼做是為了師尹著想，卻是欲振乏力。劣者與師尹實為同類人，他的心思抱負，素還真又怎會不知。」

直認不諱後，清香白蓮一句話斷開，佐以片刻沉默，再接一聲嘆息：「左思右想，只能認了這是私心──哪怕過往經此一竄改，令師尹有志難伸，恐要終生抑鬱；又可能在未來九泉相見，師尹對我倆結拜相惜之情將不復記憶──素某也希望他從此能得半生平安，莫再死於非命、得一個親痛仇快的下場。」

素某一生想保住的人太多，而未能保住的人更多。因此，哪怕結果不盡人意，即便不擇手段，能留下一個也是一個。
最後，素還真如是言，面上雖笑意未減，卻滿目苦澀得令人不忍卒睹。

槐生淇澳自然無法體會素還真心情。
相比之下，她終究太年輕，而這為王之路也因為素還真當年的幫助而走得順遂。是故，年長賢者語氣中的落魄蒼涼，她所能感受的，甚至不足其中一二。
而局外人所能做的，只有勸君再進一杯酒，求稍解片刻憂愁。
「世事自古豈有兩全。」給彼此添滿了杯，槐生淇澳道：「人心若能永遠守正持中，便不會天生便是偏的。素賢人這份心意情義本王猶為之動容，師尹若知道，必不怪你。寡人倒是慶幸不曾因一念之差而讓先生失望，否則今日素賢人便不是與戢武秉燭夜談，卻要興師問罪了。」

兩人碰杯，各自一飲而盡。

放下酒盞，素還真微微蹙眉：「王上的這一念之說，令素某好生忐忑。」

槐生淇澳朗笑：「本王確實動過殺念，自不瞞你。素賢人既是無衣師尹拜兄，想必清楚他的手段。與師尹為敵者，誰能不恨這人恨得咬牙切齒？」言罷，沉吟片刻復又說道：「無衣師尹倒也是個奇才。他的武功相比其他國主所差何止千里，卻能游刃有餘的護持慈光之塔數百年興榮。此等智慧城府若不能納為己用，哪一個為王者又肯放他干休，換自己的寢食難安？」

槐生淇澳一番肺腑之言似令素還真深有所感，淡笑一聲，重重頷首：「確實如此。師尹之智慧手腕，許多時候也是令素某望其項背的。」

「可不是。素賢人要知道，這筆買賣戢武可稱不上佔了便宜。」聊得興起，槐生淇澳正要再往素還真杯中添酒卻被婉拒。她也不堅持，回頭給自己重新滿上一杯，一面遣了人下去煮茶好招待不欲再飲酒的來客：「當年和他這一鬥，哪怕本王托了閣下的福已佔幾步先手，仍舊贏得辛苦。若非殺戮碎島之武力兵勢遠遠優於慈光之塔，一勁蠻幹仍能收效，加之珥界主幸而是個不值賣命的主……與師尹交手，恐怕最後覆滅的仍是碎島。」

放下酒杯，槐生淇澳凝眸窗外，竟有片刻走神。
即便時已深夜，舉目所及，庭園中依然一片眩然光色，鳥語花香。自碎島移居至此又是數十個年頭過去，槐生淇澳至今仍覺得並不真實。
約莫是來路辛苦，當前的歲月靜好反倒顯得虛幻。
這人民安居樂業的日子，女兒身得以不做隱瞞，滿朝文武各司其所、王家安定蓬勃的生活，原本是不會存在的。然而，如今它卻真正成了現實。

短淺地感慨一回，槐生淇澳收斂心神，向素還真續道：「先生憑空消失後本王也無暇再費心尋你。滿心憂慮著若你所述為真，吾身份暴露之危已迫在眉睫。想到湘靈小翠恐因我受拖累而枉送性命，本王迫於情勢，只能倉促向慈光之塔主動啟戰以搶勝機。」

當年玉辭心在苦境見過素還真後便匆匆而回，就連名義上的兄弟劍之初也顧不上尋找，只馬不停蹄趕回殺戮碎島。
接著戢武王恰恰截住了意欲搶走王后寒烟翠的魔王子，將他趕回火宅佛嶽。
再是，不管不顧的對慈光之塔不宣而戰，卻一打便是三年。

「我原先以為頭頂上踩著的不過是群不食人間煙火的文弱書生，至多三個月烽火便能拿下慈光之塔，卻不料事態最終完全超過預期，興兵三年竟只得了個慘勝。」

這時候，煮好的茶來了，是符應女親自送上。槐生淇澳任她自顧自擺上茶具，大膽的收了所有的酒盞酒瓶，也不著惱，只笑著傾身給素還真添茶：「那段時日很是辛苦。我既要防魔王子心血來潮的搗亂，又要面對手段千變萬化的師尹，還要擔心自己身份曝光。但最麻煩的終究還是這無衣師尹，此人總愛說自己一介文生如何如何，排兵佈陣指點江山卻比本王這自小兵書武經倒背如流的還要更嫻熟難纏。總而言之，最終慈光雖敗，殺戮碎島也沒得太多討好，可用的男丁死傷殆盡，就存了些老弱小兒和王樹殿裡一群尸位素餐的。」

素還真道謝接過香茗，淺淺嘗了一口，道：「從來兵燹戰火就是最無情，可偏偏又不失為萬不得已時的必要手段。大立之前必有大破，王上如今的體會必然深刻。」

「你們苦境怎麼說？有句話叫治大國如烹小鮮。以前我還不信，經歷過這些倒要佩服了……下廚時火候調味的拿捏必須步步為營，確實和治理一個國家沒有太多差別，都挺鬧心的。」

「王上如今也開始鑽研烹飪了？」素還真不禁莞爾：「素某意外了。」

「不過就一次，受人陷彀罷了。」槐生淇澳擺了擺手，有意無意的橫了入內以後便沒再離開的符應女一眼，見對方也不怕，還頗有些洋洋得意，便嘆了口氣：「閒話可落後再提，還是回說師尹。」

素還真「嗯」了聲，抬眼望住槐生淇澳：「願聞其詳。」

「任是無衣師尹花樣再多，兵力本就大大落於下風的慈光之塔與碎島相鬥卻是吃力；畢竟戢武雖不如他絕頂聰明，到底也不是蠢貨。」說著，看了素還真一眼：「加上素賢人忠告，要說是如虎添翼也不為過。」

有關劍之初身份的謠言還未在碎島傳開，槐生淇澳便暗示棘島玄覺堤防了衡島元別。這回搶得了先機，玄覺只禁了元別的足便遏止傷害；再之後兩國開戰，即便消息給揭破了也無人有暇他顧。
戢武王實為女身這事最終竟不了了之，未及真正撼動碎島王權便因兩境之戰驟然打響而銷聲。

「衡島元別一棋走死，又面臨王上大軍壓境……師尹的日子自不好過。如今，素某真是越聽越覺愧對故友。」素還真慨然：「在素某生活的那個時空裡，師尹曾在王上故去後向劣者詳述當初這步步進逼是如何排佈，即便是在下也聽得心驚，只想幸好不曾與師尹正面敵對過，否則苦境必也元氣大傷。可如今聽聞王上成功反制了他這一步棋，心境卻是十分複雜。」

「衡島一事，原是父王於理有欠，種因得果怪不了旁人。」槐生淇澳同時思及祭天雙姬亦是一嘆。半晌，方又續道：「元別私通外敵，心懷叛意，該當死罪。但王家有負衡島在先，此人多年來又伴太宮左右，情感深厚，本王不忍使玄覺更為難。畢竟戰爭之後無論輸贏，碎島自身必也大傷元氣，何苦再自相殘殺。」

接著，槐生淇澳抿了口茶，便同素還真詳說了陳兵慈光之塔後，這三年戰爭局勢如何進展。

殺戮碎島在最初因為將慈光之塔打了個措手不及而搶了幾場大勝，漸漸地卻也因為拖長了戰線而開始顯得左支右絀；加之碎島士兵慣於大開大闔的打法，一但被敵人誘出了玄軻、拐進巷戰，這種光明磊落便成了破綻與弱點。
無衣師尹覷準了這弱點玩了幾次請君入甕的手段，每每以寡擊眾、把碎島的軍隊處理得乾乾淨淨。慢慢的戢武王這支大軍上上下下都知道慈光之塔首輔手段既狠毒又卑鄙，一點君子風度也沒有，和他正面撞上十有八九是個死，軍心很是渙散了好段時日。

「那個時候寡人恨死了無衣師尹，每天日思夜想著，都是總有一天非得抓他來剝皮不可。」槐生淇澳如今說得津津有味，談起當時的幾場大敗已是雲淡風輕：「可雖是惱恨，卻也不免惋惜；就想著這麼一個人才，怎麼偏偏是必須豁命相搏的敵人……又想，這人若能為我用，與太宮相輔相乘地佐我善政，該當多好。」

早在雅迪王時代，仍是王子的槐生淇澳便已經久聞慈光師尹大名。自然，師尹的名聲在殺戮碎島向來極差，提起此人，罵句心狠手辣的老狐狸，已是禮敬萬分。其他更多荒唐惡毒的指摘不曾少過，王殿上下無人不將他當作惡鬼夜叉來畏懼憎惡。
槐生淇澳幼時從善如流，任誰說到碎島的心腹大患無衣師尹，她腦海中便會浮現一張猴腮尖嘴，理所當然的惡人模樣。

但，人心的憑空想像十有八九總是反向而行，這定律也應驗在年幼的淇澳王子對慈光惡人無衣師尹的偏見上。
真正的無衣師尹溫潤如玉，勁美如竹。
而且，對仍是孩子的槐生淇澳而言，還是個極好的人。

有那麼一年，慈光與碎島共同為籌辦四魌武評盛會，慈光之塔的首輔移駕碎島面見雅迪王，停留好些時日。當時還與治國沾不上一點邊故的槐生淇澳自然不知細節，只聽了父親吩咐留意舉止，但求沉穩嚴肅不令外客笑話。
然後無巧不巧，偏有那麼一日她拗不過湘靈，說好了陪她玩半個時辰拋彩球；豈料姊妹倆卻玩瘋了，最終將彩球一路踢進客人居住的別院裡，找不到了。
造了禍，湘靈那時已坐在院外牆邊急出了眼淚，槐生淇澳自己則在院內東闖西撞，心急如焚地想把那繫著彩帶的雕花琉璃球快快找出來，生怕客人回來了唐突對方。倆人折騰了一個下午毫無所獲，最後連槐生淇澳自己也急哭了，兩個孩子便坐在青石宮磚上嚎得梨花帶雨，也忘了原先還掛記著不能給父王丟臉。

餘暉將盡，作客碎島的無衣師尹踏著夕色而歸。前腳踩上石階還來不及歇腿，便開始給兩個哭成淚人的孩子滿院子找那不過拳頭大小的玩具。
此人也是耐心，約莫習慣哄孩子。三言兩語地把娃娃們安撫下來，然後擔起了尋寶的重責大任。
那時擦乾了眼淚的槐生淇澳左手捏著師尹懷中帶了香的素絹，右手牽著湘靈，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個一身華貴、滿頭珠玉的貴客替她們鑽樹叢爬假山，漸漸地竟心生嚮往。
她便想著，要是太宮也能生得如此好看、舉止又這樣細緻溫柔便好了。只不知未來自己繼承了碎島，能不能讓這個人轉而投效了我國。

也不知兩個孩子如何折騰，那顆彩球的藏身之處甚之刁鑽；待無衣師尹好容易才找到了彩球，天色已墨。正好宮人送了飯菜，無衣師尹便留她倆一同用膳，席間添茶佈菜地體貼備至。湘靈還小，又天生依賴，一下子便對這如水般溫和的客人喜歡不已，一口一聲的無衣喊得親暱無比。
槐生淇澳年紀大些，在得知此人便是無衣師尹後便起了六分警覺，不如湘靈一般喜形於色；饒是如此，內心仍對這「慈光來的狐狸」暗暗地欽慕不已。

再晚些，無衣師尹遣人通知王子和公主各自的殿上人來接，自己則陪著碎島的一雙明珠坐在院內癡等。湘靈掌不住一天勞累已趴在他懷裡睡得香甜，槐生淇澳坐在一邊，也漸漸有了睏意。
無衣師尹見了，笑著向他說，王子乏了，便靠著我歇會兒。貴國的夜路不好走，恐怕您們還得等上一段時間。

『我若也靠著你休息，你便動彈不得了。到時候四肢給撐得麻了，明日還怎麼和我父王議事呢。』槐生淇澳當時雖然對這提議心動不已，但一來二去，想起太宮總是教誨，為王者首要便是必須體恤臣屬，又怕得了人家好處等於落了外域之人口實，便怎麼也不好意思照做，只得隨意推託：『妹妹還小，讓她唐突了您也罷，我已經八歲了，不該再如此任性。』

無衣師尹聽了竟是迎著夜風笑了起來，顯然被眼前孩子這半點不到火候的老氣橫秋逗樂。槐生淇澳被取笑得既羞又惱，偏生發作不來。畢竟她那個時候是真心喜歡無衣師尹，喜歡得只看他笑便忘了要生氣。這份孩子氣的心思她一直記得，儘管隨著歲月流逝而被腐蝕了顏色，那點悸動仍然烙在心板上，雋刻在靈魂裡。以至於往後很多很多年，成了戢武王的槐生淇澳每每與無衣師尹針鋒相對，偶爾想起他當年的笑容與笑聲總有些唏噓。哪怕彼此劍拔弩張，她仍無法忘記這個周旋於碎島與佛嶽之間總是笑得冷淡虛偽的慈光首輔也是個有喜怒哀樂的人，擁有活生生的血肉軀殼，曾經在自己面前真正笑過。

『您將來必定是個賢王。不過您毋須擔心，橫豎是半個時辰的光景。』無衣師尹笑完了，容顏沉靜下來，烟藍色的眼睛溫柔如水。他放下手中香斗輕撫槐生淇澳的柔軟金髮，淺聲道：『王子可知道在慈光之塔，早朝之前做臣子的得在殿外跪上兩個時辰？而自入仕以來，無衣已跪了數十年，自是練了一身吃苦耐勞的本事。』話竟，他便主動將槐生淇澳攬近些，讓她也靠在自己懷裡：『王子寬心。無衣武功雖是不佳，但沒跪上個三天三夜，遠不至於手酸腳麻不能動彈的。』

槐生淇澳至今依稀記得自己當年的竊喜。無衣師尹於她雖素昧平生，卻自予人親厚之感。她更記得在睡過去之前，自己迷迷糊糊間還說了許多童言童語。有些無傷大雅，有些卻嫌無禮。但無衣師尹始終有問必答，極其耐心。

『師尹，你的身上好香。』
『王子見笑。只因在下有薰香的習慣，久而久之，衣飾膚髮都染上了這氣味。』

『師尹，父王說你在慈光之塔位高權重。像你這般身居高位，武功怎麼會差？莫不是騙我來著？』
『本來是不算差的。但無衣多年來廣行夜路，以致於幾年前遭人加倍算計……命雖撿了回來，可武功嘛……卻再難進境。』

『師尹，這可是人人都在背後罵你的原因？但戢武看你，可一點也不壞啊。他們說你是活夜叉、老狐狸，但你卻幫我和妹妹找玩具，一點也不嫌棄我們。我倒好，但宮裡的人除了太宮和父王，大多嫌棄湘靈，只因為她是女孩子……就你不會。同樣身為男子，你卻對她那麼好。』
『這……貴國和敝國數百年來摩擦不斷，不見待無衣的人自然不少。未來等王子即大位，無衣恐也會成您眼中的狐狸夜叉。』

『那只要我們的立場相同，問題不就解決了？以後等我長大，讓湘靈嫁給你……她那麼喜歡你，必然是樂意的。你對女孩子好，鐵定也不會讓她吃苦。這樣一來事情便好辦了不是嗎？你成了碎島王室的人，便能當我的臣子了；在我們這兒上朝可輕鬆啦……才不時興長跪不起這套呢……你就過來輔佐我吧，你說好不好？』

對於年輕王子明快直白毫無心機地招攬，無衣師尹只笑著避重就輕。他一個字都不應，卻柔聲勸說：『王子還是歇會兒吧。來日方長，這些事等您長大了再來煩惱也不遲。』
他卻不知槐生淇澳年紀雖小，一顆心卻剔透玲瓏。彼時她聽這人語氣，便曉得這慈光師尹有些風骨，要納入麾下得費番別樣心思；於是心裡認真盤算著他口中的來日方長，認為等她當上了國王，有的是辦法。想透了，槐生淇澳便沒再繼續糾纏，抱著那來日方長四個字心安理得地闔眼。

年幼的戢武王便這麼睡了過去，當夜醒來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寢宮。
她被人好好地安在舒適的寢床上，只餘香盈懷袖。
師尹已不在身邊。

後來，再見到無衣師尹已是許多年後。他們在四魌武評會上遙遙相望，漠然向彼此頷首致意。無衣師尹與記憶中的模樣並無分別，仍是珠翠錦衣，容顏如玉；但當年的王子槐生淇澳如今已繼承了王位，成了尊號戢武的翩翩少年。

「王上想起往事了。」

素還真的聲音將陷入沉思的槐生淇澳拉回現實，兒時的糗事突然湧上心來，倒令人始料未及。乾笑一聲，槐生淇澳也不打算否認，「嗯」了聲：「寡人想起曾在幼時懵懂間，曾意圖勸師尹投效碎島，不僅以駙馬之位誘之以利，還拿碎島女子身份低落的委屈動之以情。正與素賢人說到無法納師尹為己用的遺憾，不想卻走神到這舊事上頭。」
素還真聞言哈哈一笑：「師尹竟未曾提過王上給他招親的風流故事。」
「登仙道的男子各個禍害，寡人後來為了當年的胡說八道可是悔不當初。總想著若非隨意給湘靈亂指鴛鴦，這妮子往後也不會為了個慈光之塔的楔子委屈受盡。」槐生淇澳苦嘆：「也罷，這閒話晚些再提，還是繼續給素賢人交代碎島和前朝一戰才好。」

與慈光之塔的戰爭相持不下，有心人自是蠢蠢欲動。戢武王實為女身的流言早先雖因元別被禁足而不曾造成紛亂，可當前線開始吃緊，便再度傳出雜音，說是果若王上是女兒身，眼下便是應了婦人女子在沙場上果然能力不濟云云。
碎島鄙女民風由來已久，平日便罷，王家自能與這些流言蜚語耐心糾纏。但時機不巧，眼下前線緊張，自令槐生淇澳因此大為警覺，很是煩惱。
偏偏無衣師尹就像是漫天佈下了眼線般，偏在此時加緊了反擊的動作。
槐生淇澳因為心煩意亂而給他降了幾軍，早先打下來的地盤又丟了一半，聲望搖擺，情況極不樂觀。所幸她不曾走上老路與劍之初糾纏，單憑一身傲視四魌界的武力，碎島之內即便雜音紛呈，也無人可拿她奈何。

「本王當時心煩意亂，卻明白撤退是萬萬不可之選。如若退了，按照素賢人的說法，慈光之塔便要切斷四魌樹天源，碎島一人也別逃出生天。以往慈光之塔或許還顧忌著天上界，可如今碎島慈光兵燹已昭，往後天上界如若過問，無衣師尹也能冠冕堂皇的說出碎島尋釁在先，慈光之塔自是不得已而行非常手段。加上火宅佛獄當時由魔王子做主，三界苦境皆飽受此魔星滋擾，師尹要排一手殺人不血刃的戲，自能將刀下得合情合理。」
「但爾後王上必有好計，才能一破師尹釜底抽薪的棋路。」素還真聽得出神，一雙慧眼裡眸光閃爍。但他終究非局中人，尚也尋思不出殺戮碎島當年是如何崩潰慈光之塔死守了三年的防線。素還真曾道無衣師尹用兵如驅使鬼神，想是心中已然評價年輕的碎島新王無法招架師尹手段。
槐生淇澳覷得了素還真心思卻也不著惱。單論謀略算計，她多處不如師尹本是實情，如今這些輸贏亦成過往雲煙，計較無益。只輕輕一笑，見來客茶水見底，便再替白蓮斟上香茗：「這法子是好，但實也勝之不武。戢武當年靠得便是僥倖詭計，才從師尹手裡拿下慈光之塔。」

殺戮碎島壓境第三年，戰況膠著。同年慈光之塔遇百年難得之大旱，農損無度。
用兵之時節最忌後援不繼，從來風調雨順的慈光之塔頓失糧草穩定供給，所怙既失，終於初現敗象。反觀碎島糧草向來以靠玄軻往返兩境輸送，戢武王更在戰前便早早制住四境通道，慈光之塔對外的求援管道自是困死。若非無衣師尹多年來持政有道，慈光之塔雖遇天劫國庫糧倉卻尚且充盈，殺戮碎島或早能底定大勢。

「天災橫陳，本該自亂自滅的慈光之塔卻屹立不搖，全軍上下莫不從無衣師尹號令，心服口服。本王氣極，偏偏莫可奈何。如此又僵持月餘，直至入秋。」槐生淇澳頓了頓，抿了口茶水又續：「秋節方過，太宮碎島親赴前線關切。他與本王面見深談戰況後，便言有一計或能助本王了卻心頭憂患。」

聶論太宮何許人也，所獻之計自然是上乘。但槐生淇澳聽罷卻曾極其猶豫，甚至有意棄之不用。

素還真見她又陷入沉默，稍加思索便已了然：「太宮所提，想必是攻心之計。」
槐生淇澳秀眉微蹙，微一頷首，苦笑：「對寡人而言，這是極討人厭的詐術。戢武王頂天立地，原本只想在沙場上光明磊落地定國興邦；但師尹實在難纏……左思右想，本王仍允了太宮這鳥盡弓藏之計。」

不知從何時起，四魌界只知慈光之塔有無衣師尹，卻鮮有人提起珥界主。這位慈光之塔真正的主人據說體弱多病，遂將國事操持一應交辦重臣無衣，鮮少問政。奇怪的是，無衣師尹外得民心，內握兵政大權，加之滿門桃李，若想取珥界主代之絕非難事；然而他卻心安理得的忠心耿耿，數百年來從未有過非分之想。
哪怕勞苦功高，無衣師尹依舊鞠躬盡瘁言行有度，侍上端謹、馭下謙和，多年如一日，完全是人臣典範。

可惜人心最是難測。外界看師尹與珥界主是君臣相得，如魚遇水，明眼人卻依舊能忖出片絲寸縷的矛盾來。師尹曾給碎島安了元別，太宮自也在慈光置了內線；雖說不待戢武王掌權此人便因事敗而被誅，倒也讓殺戮碎島得了許多年相當珍貴的情報。

「慈光之塔明裡和睦，暗裡卻風波不斷。這是太宮早前所得消息，當年戰間他與我深夜密談後，曾言及此事。」槐生淇澳素手輕輕摀著茶盞，一雙秀目因陷入回憶而出神：「我雖年少，但十數年治國，心得總有幾分。君臣之間本就容易矛盾橫生，要坦然相對談何容易。聽太宮說珥界主向來猜忌過師尹，只因朝中無人能抗衡無衣師尹奇才，便將就利用。雖說無衣師尹從未有過取而代之的心思，但這本就不是他指天發誓就可換一身清白的的問題。」

彼時慈光之塔永晝未復，槐生淇澳與棘島玄覺闢室密談，只點了盞熒熒小燭，黑暗如水潮傾覆。玄覺的聲音堅毅冷凝，心平靜和的娓娓訴說他的反間之計。
『此計要成，也需王上親身涉險。若非王上勇武過人，否則玄覺也不敢斗膽獻計；但世事難料，即便如此，吾亦不敢保證王上能夠萬無所失。』礙於光源微弱，槐生淇澳看不見自己老師的整付表情，只能見到一雙劍眉下矍鑠的眼睛：『做與不做您需斟酌，在下定決心前，務必仔細思量。』

原本見太宮如此慎重其事，槐生淇澳以為這會是多麼艱困的一條計策。不料經過說明，卻簡單的令她啞然失笑。除了人心是為變數，要行此計並不困難。

棘島玄覺要戢武王單騎一闖珥界主深宮，假借父仇之名向珥界主行挑撥之實。聶論太宮言下之意，只要珥界主對無衣師尹仍存一絲猜忌，哪怕矛盾微弱，槐生淇澳遲早也能坐收其成。

『王上無需進師尹讒言，反而該如實向珥界主說出您在進兵上所遭遇的重重困難。』玄覺耳提面命：『愈是對師尹推崇有加，我們的勝算便越大。再來，待珥界主心動，還請王上出具正式國書，表明此番陳兵只為報雅狄王之仇，只要無衣師尹死，碎島與慈光便恩怨兩清，玄軻永世不再進犯。』
『太宮要令他們君臣鬩牆，戢武能夠理解。』槐生淇澳猶豫道：『但萬一珥界主不殺師尹，只將他放逐，要本王率軍追擊……豈不騎虎難下。』
『慈光之塔失了無衣師尹，定然方寸大亂，屆時王上就算翻臉不認帳也無傷大雅。您可假意追殺師尹，實則深入慈光，兩面下手並無困難。再說，只要王上再珥界主面前多替師尹美言，珥界主恐您私下招攬，必不敢留師尹活命。』

玄覺最終總結，此計之險，險於人心。就怕珥界主和無衣師尹真是上下相得，親密無間，所有矛盾皆是作戲，那碎島這麼一著，恐怕只會令慈光之塔歡天喜地的大擺請君入甕之計；又或者珥界主居心叵測，欲一箭雙鵰，同時除掉無衣師尹和碎島威脅，合作是假、算計是真。
槐生淇澳聽得蹙眉，終是追問：『假若如此，太宮教我如何？』

棘島玄覺聞言，眉眼含笑。只片刻沉默後，向年輕的王者頷首：『這自不必王上煩惱。玄覺既有堤防，便胸有成竹。何況您盡得雅迪王真傳，偌大一個慈光之塔，除了早已流落域外的慈光驚嘆劍之初，恐怕無人能擋您三招，若真不成……殺出一條血路便是。眼下您只需煩惱這計策，我們做、或是不做了。』

聶論太宮言之成理，但槐生淇澳仍然踟躕了幾日才下定決心。但這其中她心緒如何轉折，自無向素還真交代的必要。
「寡人最終同意了太宮，擇一無月深夜，離營闖入慈光王都，借了玉辭心的面目一會珥界主。那是符應給寡人的建議，要本王莫用自己的身份與珥界主見面，更易取信於他。」

假扮碎島來使的玉辭心夜闖珥界主深宮，向珥界主陳辭，言道戢武王興兵而來，無意覆滅慈光，卻是為無衣師尹所負殺父血債而來。然而無衣師尹如今以碎島人民血肉為後盾，愚弄將士百姓，禍國殃民；碎島脫身不得，卻已不耐濫殺，遂遣使前來講和，盼為雙方停損。
『我王戢武對先王大仇執迷、為此不惜一切。如界主願意拔師尹兵權官位將他交給碎島處置，以慰先王，碎島願意退兵。畢竟久戰三年，將士無不厭戰，王上亟思和解。如界主能捨棄殺人兇手無衣師尹，此後只要戢武王在位一日，慈光和碎島便結永世之好。』
珥界主不傻，聽了玉辭心的建言，卻問：『我將師尹交給貴主，豈不斷他生路？他為慈光之塔傾心盡力，縱有失德之處，也罪不致死。』
玉辭心料得必有此問，早已備妥說詞。她大加附和珥界主，詳述師尹如何受百姓依賴、受將士愛戴。接著話鋒右轉，言道：『但，以命換命本是公平。無衣師尹再如何賢能，計陷我碎島先王仍是實情。偌大一個慈光之塔能人輩出，必不至於非無衣師尹為界主掌國家之舵。珥界主一世英名，欲舉賢選能，豈差一個小小的無衣。』然而話鋒一轉，又笑：『不過界主與師尹多年來相濡以沫，碎島自能理解界主心中不捨。好在我王並不著急您的答覆，界主可好生思考……在碎島下一批增兵抵達之前，您餘裕充足。』

槐生淇澳對於她如何遊說珥界主略去諸多細節，但僅僅是概敍，已足夠素還真了然於心。他長聲輕嘆，竟憮然久久、難以自己。槐生淇澳不知他想起了什麼以致如此悵惘，也不追問，由他靜靜平復心緒，轉頭著符應女遣了人再換上一盅新茶。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王上這一去，倒是狠踩了珥界主痛腳和師尹死穴。」素還真楞神片刻後，終究沒忘記槐生淇澳的故事仍未說完：「但珥界主生性多疑，不會那麼容易按著王上的期望去做。這中間恐怕還有幾番周折。」
「這是自然。」槐生淇澳抿了抿嘴，憶道：「在那之後又隔了數天，珥界主遣了人私下來探戢武王口徑。我自然依樣畫葫蘆，一面作出父仇不共戴天的樣子，一面卻對師尹的用待人用兵稱譽有加。如此往返數次，入冬以後，來見戢武王的人，終於是珥界主自己。」

珥界主親自來見的那日天氣異常寒冷。槐生淇澳彼時坐在營帳中，依偎著燒旺的炭火卻依舊手腳冰寒，一意愁著著一歲又盡，戰事仍無進展，兵營裡卻起了喧嘩。無人想到慈光之主竟會親赴敵營。更沒有人猜著，正與碎島軍隊隔著百里之遙按兵對峙的無衣師尹，對此也一概不知。
珥界主輕裝前來，連隨從也只一人，想是已有決斷；玄覺得知自然喜出望外，少見的在人前鬆動了表情。
槐生淇澳自己亦是震驚，可震驚之餘更不知該做何感想。此計實行儘管已推動多時，可戢武王心底卻從未真正想過有它功成的一天。

看著珥界主，槐生淇澳竟不知該為碎島撫掌稱慶，亦或，該為無衣師尹一掬同情之淚。

因此那場談判有些荒腔走板。若非玄覺壓陣，當天簡直魂不守舍的戢武王恐怕要成珥界主眼中的笑話。槐生淇澳事後多少感到赧然有愧，幸而太宮也未責備，反而在大勢底定、雙方達成協議與珥界主約定了停戰退兵之期後，玄覺便反身寬慰槐生淇澳，勸她作為王者，切勿過度善感。

『無衣師尹在珥界主麾下多年，君主如何，他心裡有數。師尹人在前線，兵權在握；縱然珥界主過河拆橋，如何應對他自會思量。國與君兩者該如何取捨，端看無衣師尹自己，與您並無相關。』棘島玄覺輕拍槐生淇澳左肩，眉間卻同樣蕭索。畢竟幾日前慈光陣營沉默得出奇，再對照珥界主今日一訪，無衣師尹將如何選擇，槐生淇澳與棘島玄覺皆能揣度一二：『見彼人之短當反求諸己。珥界主如此，但求王上取為明鏡、常懸於心。』
『戢武明白。只有些可惜無衣師尹認錯了主子。』槐生淇澳驟然想起了那本讓湘靈牽掛一生的《荒木載記》，裡頭修仙一章便暗諷珥界主無為君之能，無容臣之量，心狠手辣，過河拆橋，不免失笑：『如今那楔子的話一句一句都報應在師尹身上，只不知他做何感想。』

棘島玄覺默然不語，向槐生淇澳見了禮便告退而去。
此後槐生淇澳也不再與他討論，倆人終是君臣，說多了，徒留萬分尷尬。

如今火宅佛嶽的咒世主與太息公已亡故，陷彀雅狄王者只剩下罪人無衣；殺戮碎島要一清兩境之仇，自然要慈光的前師尹血債血償。珥界主與碎島達成協議，繳無衣師尹兵權，撤他師尹之位，解散秀士林，還給他安上禍國殃民的罪銜。
戢武王亦反應爽利，親簽國書並昭告天下；言明如今大仇得報，只要親眼見到慈光之塔將無衣師尹正法，碎島玄軻不僅會退出慈光之塔、永不再犯，還將協助慈光之塔共禦火宅佛嶽。

素還真聽著聽著，唏噓不已：「王上這步棋合情入理。依照師尹性格，必然任由擺布。只是，既然王上和珥界主在這場謀畫中互為表裡，您最後又是如何兌現與素某的承諾？」

言下，竟有幾分懷疑。

槐生淇澳早料得如此，極其自然地娓娓道來：「這嘛，往後發展可更是曲折離奇了。寡人原先的盤算是，在無衣師尹行刑那日大鬧刑場劫走人犯，再讓伏兵大舉進攻，將珥界主殺個措手不及。」頓了頓，槐生淇澳接著卻笑了起來，語氣裡頗有些無可奈何：「為王者，所思所想總是一個模式。珥界主定然打著相同主意，想要趁本王不備，連同師尹一塊除得乾淨。我和太宮本已做好心理準備吃下一場硬仗，無論損失如何慘重也要拿下珥界主，卻不料最後有人替本王省了事。師尹給他劫走，就連珥界主也死在他劍下。此人甚是可怕，實力不在家父盛時之下；如今已數十年過去，本王還不知經過這些年日夜磨練，能否贏他三分。」

素還真心頭雪亮，顯然已經了然劫囚者身分。只見白蓮神情一鬆，至此才真正笑了出來：「此人……是永歲飄零殢無傷罷？」

「素賢人也知道？看來在你之時空，他亦與師尹極其親厚。」

事實上，無衣師尹幾乎不曾向素還真提過殢無傷。偶有幾回，也只說了句殢無傷是無衣虧欠最深之人。直至師尹身死，素還真前往勸慰，方知兩人之間錯縱糾葛甚深，難為外人所道。
「親厚與否，素某也無法定斷。但師尹對他，確實是十分上心。」思及殢無傷最終寂然隱退不知所蹤，素還真不免黯然。無衣師尹生前曾託請素還真，言及若自己終遇不測，還請對殢無傷多留兩分心思，盡力周全。
只可惜，殢無傷終究也成了清香白蓮想保，卻沒能保全之人。

(TBC)

[ 此帖被戀殤在2016-05-02 01:02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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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久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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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6-04-17 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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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寫的很棒。看後面珥界主過河拆橋一段時差點要掉眼淚，許是我太感性了吧。到底太心疼這樣的師尹。好歹在劇中慈光之塔能長治久安，即使他成了棄子也還有個安慰。可是文里界主對他過河拆橋結果使慈光覆滅，他想必極難過。
幸好還有有無傷在。
期待後文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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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zg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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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6-04-17 0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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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的好棒，也很详细，素还真穿越时空改变结局的后续总算也是有一个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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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6-04-17 1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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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世事難兩全啊，素還真選擇這樣做，保下了無衣師尹一命，卻失去了結拜之情；
無衣失去了師尹之位，卻能夠與殢無傷隱居，不問世事；
戢武王看上去是最大贏家，衹是……十二和槐破夢，是不可能再出現了，我想素還真一定沒有告訴她這點，
或者告訴了她也沒被放在心上，這樣看來，又有誰是沒有失去的呢？
淇奧，很佩服作者找出這個名字，我看詩經，有關男子/君子的，記得最清楚地，不是《扶蘇》，而是《淇奧》：
瞻彼淇奧，綠竹依依。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衹是這首是描寫男子的啊啊啊？！戢武王其實是個妹子啊啊啊！

那段用計，反間計，本來武王不願意用，的確是挺小人的，但是真的非常有用，畢竟衹有勝利者，才能決定國土上會養育小人還是君子
我想起的其實是寂寞侯，對一哥用的反間計，非常成功。
雖然一哥已經收到了很多次“反間計”，但是敵人樂此不疲，因爲苦境百姓也樂此不疲，例子就不舉了，糟心。
衹是想説，用反間計用的最好的，唯寂寞侯，絕智如君天下少啊

哦，我又想起四無君了

咳咳，話題跑遠了，隻想問樓主還有後續嗎？這樣的圍爐夜話真是挺舒服的，不過我沒看到翠靈啊，求求求

百世经纶为何涉尘？我哉。然“清香白莲”为何涉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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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16-04-22 0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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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素還真蝴蝶掉的世界裡，看來大家都各有良好結局

不過我還是想看到小翠與湘靈啊，兩個女孩子照武王所說應該無事的，期待樓主的後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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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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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16-04-23 0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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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戢武王,素還真中心/殢師> 從此蕭郎是路人 (下) / 完結

(下)

槐生淇澳不知素還真為了殢無傷而內心周折，只道他為師尹神傷，便柔聲寬慰：「我將故事說完，素賢人自可寬心。殢無傷劫師尹遠走天涯，兩人必是歸於山林靜好、從此一生平安。」

計陷於人這種事情槐生淇澳不曾做過，是以自從無衣師尹被珥界主定了罪以後，她竟覺得難以安穩。聶論太宮察覺她心思後多次相勸，她卻總感心虛，寢食難安。
「本王當年仍是天真，終究沒耐住性子，瞞著太宮再次喬裝離營潛入慈光王都；但這次見的不是珥界主，是師尹。」槐生淇澳絮絮訴說，素還真則安靜聆聽。就連原先隱在角落翻書的符應女也停下了動靜，亦為此舊事所吸引：「後來想想，這行為很是矯情……只是當年自以為是，總以為無論如何該給師尹一個說法，彷彿如此便能令他寬慰些許。」

槐生淇澳不曾坦白的是，儘管有愧，她對於無衣師尹的複雜殺心卻是直到殢無傷和師尹再無消息後才漸漸地真正放下。
兩人之間畢竟國仇家恨原是千絲萬縷，豈是外人一句求情便能雲淡風輕；素還真自是明白這道理，才會如此心懸不下。可幸彼時槐生淇澳為王資歷尚淺，又終究是惜才念舊的人；因此兒時單純無心的那一段問話，她也認真盤算過。想著若師尹允諾接受拉攏，一旦殺除珥界主，入主慈光的殺戮碎島或不介意重用前朝遺臣。

「本王去見了師尹，坦白一切是由我和太宮所策劃。師尹倒是平靜，只清清淡淡地向寡人說，生殺予奪終是看王面，碎島無需為此承擔。還說，一來兩軍交戰不厭詐術，他栽在太宮手中也不冤枉；二來，珥界主若從來無意殺他，又豈會輕易接受挑撥。」
「師尹一生心之所向唯慈光之塔興榮，他這番話倒在意料之中。」素還真雙手交握於杯緣，神色中卻帶著幾分古怪：「但珥界主……許是素某多心，可總不覺珥界主像是如此容易被煽動之人。」
「戢武當年也是不解。兩國相爭間驟然毀棋棄子，怎麼看都唐突。但這幾十年下來，倒也猜出了些端倪──或許珥界主認為若放任師尹再將本王擊敗，從此慈光之塔便真正再沒有他這個真主立足之地，不如將計就計下手為強──說到底，眼界不足吧。」

這原由解釋貌似合理，但槐生淇澳卻是向素還真撒了謊的。
早先她確實百思不解珥界主心思，待明白過來時所有角色都已經站上這場兩境之戰的最後舞台唱終幕。當時忙亂一場，諸多生死只在彈指之間。
珥界主此人城府之深遠高於預期，算準了戢武王和無衣師尹心思。前者求借刀殺人，後者一心為國為主；於是慈光國主撿了現成便宜，惡人由碎島撐場去，而他便要師尹搭上命來設計戢武王。
這是槐生淇澳後來才想明白的。彼時她年紀尚輕，根本不曾想到竟有如此不君不臣的君臣之道。所以她一廂情願地同情無衣師尹愚忠，卻不察他倒是心甘情願地要拿人頭來換整個碎島。

若非不知是誰早一步洩露無衣師尹將被珥界主處死的消息給殢無傷，最終結果如何，恐難以揣度。無衣師尹定有那能耐引導殢無傷將目標放在戢武王身上，足夠讓珥界主置身事外。
自己死了，而這死亡能夠引出殢無傷之墨劍問殺，屆時戢武王便要陪葬；珥界主仰賴他的師尹將一手算盤打得精細，眼看便能成最大的贏家。可諷刺的是，也因為他與師尹的算計太精太冷，最終倒是敗在錯算了殢無傷手上。

槐生淇澳索性不管自己那解釋在素還真耳中聽上去究竟如何。橫豎這人時辰一到便要消化於天地間，而存在於這個時空裡的另一個素還真，對無衣師尹的想法也不過就是個萍水相逢過的有緣人。
往事不可追，說多說少，信與不信，她和白蓮所圖的除了心安二字，還能更多麼。

「縱然師尹好言相慰，也不能解寡人心頭抑鬱。」於是槐生淇澳見素還真不做追問，便自然而然地繞開了話頭，轉陳其他：「是以戢武舊事重提，詢問師尹既失舊主，那麼是否有意做本王入幕之賓。」

槐生淇澳頂著本來面目闖入慈光大牢，無衣師尹卻一眼認出她身份。倆人照面，慈光前師尹那對鑲在無色臉孔上的烟藍雙眼便若有所思地翳了翳，接著才是聽慣了的繾聲問候：『無衣見過戢武王。在下如今無法行大禮了，還請您莫要怪罪。』
『哈。』早已料到在無衣師尹面前身分必然被揭破，槐生淇澳也不驚慌，只昂然回敬：『師尹如此狼狽，戢武再怎雪上加霜便是欺人太甚了。過份守禮便是迂腐，師尹不必上心。』

居高臨下地觀察著水牢裡落魄無比的故人，話說地冷淡，心裡卻百般不是滋味。左看右看，珥界主都是鐵了心要置無衣師尹於死地。從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師尹之位摔落成階下死囚，那人慣常穿戴的紫衣珠翠自不復見，只剩下慘白布衣被濃墨似的黑髮與不見底的深水襯得扎眼。無衣師尹的臉與他身上的衣衫已褪作同一個顏色，若非面上一雙眼睛仍然明亮，看起來竟與死不瞑目的屍首無異。
『真是……貴主與師尹有多大仇恨，竟要如此折辱？』人心甚是奇異。許多時候以為自己恨某人入骨，很不得他受盡折磨超生不得；卻待對方真正落魄了，預期中的喜悅卻不曾落在心間。槐生淇澳見無衣師尹便是如此。她本該為這殺父仇人、開疆闢土的障礙終於折翼而欣喜若狂；可當真見了，卻為之思緒千迴百轉，最終嘆息著拂衣盤坐，俯下身去好讓自己能靠近水中仰面說話的人多些：『這待遇可比跪上三天三夜還要難受了。黑天寒水裡泡上數日，功體給磨損地還能剩下幾分。』
縱然坦蕩生死，但面對一直以來相爭不讓的敵首，哪怕是無衣師尹也會掛不住顏面。於是槐生淇澳話說出了口，無衣師尹卻是一笑。縛住他雙手的大鎖則隨著因笑聲而震動的軀體搖擺，清脆如鈴地在牢中裡悠悠迴盪：『既是將死之人，計較這些便是多餘了。只是……勞王上芳駕，只見到無衣這醜態。』
『師尹說笑了。在這慈光之塔，能見師尹一回都是恩賜，何來醜態之說。』戢武王畢竟高高在上慣了，解出師尹話中暗諷，只覺不悅。既認為善意遭到踐踏，反唇相譏亦不留情面：『再說，您這將死之人的自比不免過了；戢武聽聞出仕慈光者多練有神源，以師尹地位修為，只要神源仍在，該憂心的恐怕還是碎島。』
『原來王上這是擔憂無衣死不透，特意前來關切了。』受盡折磨後哪怕是絕世高手也要困乏，無衣師尹自也磨損了幾分心上澄明。他錯解槐生淇澳語意，以為她對珥界主心存懷疑，自要解釋一番：『界主自然不會拿兩國協同兒戲。吾之神源及功體自下獄伊始便已被廢，王上還請高枕無憂。』
他說得雲淡風輕，槐生淇澳卻是駭然。早先她確實對珥界主的心思有幾分懷疑，認為他再如何兩面做戲也會給留幾分情面，而既然自己還要顧慮幾分與素還真的約定，若能有神源給無衣師尹多留一分餘地，對她而言也是方便。因而當珥界主逮捕了無衣師尹，當著慈光來使的面前她便只做不知，輕輕放過神源這一半公開的秘密。但無衣師尹這一坦白，倒不容她再另作猜想，懷疑珥界主有別樣心思了。神源毀去已是無情，竟連武功也不放過，珥界主這便是非要自己的師尹死個通透才會甘心了。

如此一來一往，令槐生淇澳原先只隱隱約約的負疚感在心底開始大鳴大放，也忘了與無衣師尹唇槍舌戰導致的心頭不快。瑰麗的眉眼間原本還端著姿態，轉瞬落上一層灰。她盯著師尹無言以對，過了許久，終是澀聲坦承了此行的本心：『師尹受這般苦楚，縱對碎島而言是大仇得報；我卻憐閣下原是百年難見的好對手，卻受累蒙冤。今日一會，原是因心中有愧而負荊而來，不想還是唐突。』

此話一出，便換無衣師尹略一征忡，靜了下來。他神情一變轉開了視線，凝視著吞沒自己的深水良久，才苦笑一聲，滿面複雜地斂下眉睫：『許多年前我便說過王上必是賢王……如今看來竟是不錯。』
無衣師尹說話的力度很輕，若是換了內力差些的來說話，便聽不見他說了些什麼。戢武王仔細瞧著便發現眼前人已經連呼吸都淺，又見他態度和緩下來提及兒時舊事，心下一酸，便胡亂想著不知無衣師尹還能不能活著撐到兩日。
不過說話的人沒有發現她這層心思，仍不緊不慢地續道：『但您感情用事了。兩國交鋒兵不厭詐，當年算計雅迪王吾既不曾君子，如今得此下場也是應了世事循環。』言下之意是認了他以知曉珥界主受了誰人挑撥。無衣師尹很是虛弱，說了一陣已有些接不上氣，中間停頓了小半晌，才道：『再者，無衣一條命從來都繫在吾主手中，不過局中天下之一子；而今是我方執棋者要棄局毀子，又與王上有何相干呢？』
『師尹這是積習難改，自己吊著一口氣，仍沒忘記指點後進麼？』戢武王百感交集，強自玩笑了兩句，便梗住了話。久久，輕紓口氣，道了聲也罷：『便當戢武是個不合格的君主就是，師尹不必再勸。原是之故，戢武便再問一句──當年本王力邀師尹為碎島效力之舊事，你可還記得？』

水裡的人聞言又是一征，乍看竟是完全沒有印象。這倒令戢武王尷尬又無奈，腹誹道才提及了同一件舊事，這人怎會偏偏記開頭卻忘了重點，一時間有些悔不當初。所幸無衣師尹敏捷，當她還兀自思索該如何找台階給自己，便了悟過來。
面上原先的不明所以退了下去，一抹春色般的微笑在那張蒼白的臉上浮起：『戢武王不提，險些真忘了。王上的心意無衣銘感在心，只可惜碎島與慈光既沒有和平共處的福份讓無衣能為王上一盡綿薄，在下也不夠得湘靈公主青眼。』

這麼說來，便是記得了。槐生淇澳一暖，也給往事牽引著露了笑意。水袖微揚，將單手擱在膝上說：『湘靈的事本是幼時胡說，要與師尹相許，舍妹是天真了。但另一件事，戢武卻是真心誠意……就不知師尹如今可改變主意，在慈光之後，願讓本王自我朝堂殿上再留一席。』

槐生淇澳這些話說了，原是隨興所至，僅憑心上一念。但在無衣師尹陷入沉默，雙方間勻出一段空白時，她始覺矛盾憂慮。與無衣師尹幾次交鋒，她深知此人驚才絕艷，四魌界上下難有匹敵，是以王者本能的求賢若渴使她不住相詢；然心下卻又忐忑，憂慮著如若無衣師尹答應下來，往後一旦見解分歧生出摩擦，舊恨新仇層疊往復，她是否會走上珥界主老路，也成了寡義薄情之君。

如此心緒結陳，竟是她繼位後僅見。
都說為人臣子不易，怎就沒人知道為君之路更是艱辛刻苦。

正思量，無衣師尹便說話了；其結果亦未出所料，他依舊拒絕。槐生淇澳既是可惜、卻又慶幸。可惜的是此人此人和自己無緣無份，天生便要相剋；慶幸的卻是如此一來，她便無需擔負招攬敵方降將後恐要面對的各種難題。
加之無衣師尹既然身處順境逆境這人都是相同答覆，心意堅決，槐生淇澳便也罷了。只道既如此，就待大勢底定，最壞便是年年一杯水酒憑悼故人。

於是，似乎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已說盡，槐生淇澳默默地與無衣師尹又坐了一會兒，終是起身道別。

『師尹如有心願未了，不妨讓戢武為你略盡心意。』行前，槐生淇澳悵然提議：『這興許比再說空話更有意義。』
『此生圓滿，未了心願倒是沒有。但……王上若仍有心，在無衣死後，請替在下轉交一物給一人。』
『不難。誰？』

「誰呢？」
槐生淇澳抬眼，見到對面素還真笑容溫煦，神韻顧盼間恍惚與無衣師尹有幾分肖似。心下便胡亂想著約莫智者都長成一副面孔，早在眾生入輪迴之前便已決定。
「素賢人還要裝蒜？自然是殢無傷。」槐生淇澳展眉一笑，搖搖頭：「但我未及親自去尋他，這人便自己找上門來。行刑那日，無衣師尹給帶上來還未站穩，他已殺出了一條血路，直直到了刑台上。」
也不知是殢無傷從何得到師尹將死的消息。分明據無衣師尹說法，這人隱居山林，不問世事，連慈光與碎島交戰三年亦渾然不知。

『王上見到他，只需對他說無衣已死，他再不需自囚心牢。』無衣師尹垂睫嘆息：『他對我有恨無愛，卻因自縛於恩義枷鎖。所幸，待我塵緣了卻，他自能展翅飛翔。』

然無衣師尹這麼說，殢無傷卻沒有這麼做。他反其道而行，為一個失了勢的前師尹大殺四方，成就一段前朝軼事。惟因整個慈光之塔上下皆不知此人自何處來，將往何處去；殢無傷劫囚的變故終是成了各種荒誕詭怪，抑或浪漫香豔的版本在四魌僅存的兩境中沸揚。
有人說殢無傷是無衣師尹用血脈餵養的幽魂，為的就是在關鍵時刻給自己救命；也有人說無衣師尹是迷失於凡塵的竹精，如今了卻宦海塵緣，老天派了殢無傷這劍靈來接。各種說法散播地津津有味，回還往復。

但那些都是後話。當時身在局中的槐生淇澳十分清楚殢無傷非精非怪，是血肉之軀；畢竟兩人曾一來一往過了數招，她深知眼前的威脅是活人而非死物。

「殢無傷與本王對了幾招後不知為何卻轉移目標至珥界主身上。此人修為莫測，若非他處處針對珥界主，戢武怕要敗在他的手下。」槐生淇澳續道：「珥界主的造詣倒令本王驚訝。此人修為頗佳，本該是與家父一般以武見長的國主。那一戰若非護著師尹，殢無傷本可毫髮無傷。可也慶幸珥界主大病在身的謠言似乎不假，因此終是不成阻礙。」
素還真沉默不語，槐生淇澳猜測不出他心中所思為何。兩人一時無話，只各自默默抿了幾手中茶水。少頃，素還真才放下杯盞；「聽王上敘述……」
「殢無傷要殺珥界主，同時又要保全師尹。珥界主心知殢無傷定是不會讓已經救下的人再有閃失，幾招過後遂轉而針對已無自保能力的無衣師尹。」槐生淇澳一面回想，接著搖了搖頭：「師尹讓殢無傷負擔在身，出手若再有分心，無疑自曝短處。戢武本無意插手，但最終只能介入，才令殢無傷一劍劃斷珥界主咽喉。」

殺戮碎島是珥界主的殺人共犯，槐生淇澳自不會出手相幫眼前之爭，只作壁上觀。她在一旁觀察得仔細，不只殢無傷的運劍行步，便是他的表情變化也一清二楚。
只不知無衣師尹是否還向殢無傷給珥界主求情？只見那白髮劍客才低頭聽他說了幾句便氣黑了一張臉，可手邊凌厲殺招卻見了頓挫，讓珥界主開始抓住空隙。
便是這兩人鬧得矛盾讓槐生淇澳意外悟了過來，驚覺原來珥界主和師尹確實有可能為了給自己下套，走了大步險棋──用他無衣師尹的一條命，換一個殺戮碎島的戢武王。
如今這事回想起來早已雲淡風輕，槐生淇澳偶爾提起，皆是一笑置之。但眼下不比當年，彼時的槐生淇澳簡直怒不可遏，就像錯付了真心給什麼人。
她這傻子兩日前才在無衣師尹面前大放厥詞，妄想著要勸降；又想起無衣師尹在她面前的慈眉善目，殷殷指點，竟不知該如何嘲笑自己的天真。
便也是在此時，珥界主因殢無傷為師尹格開了一劍而覷準了墨劍空門，二指一併，直取對手咽喉。殢無傷面上一厲，卻應變不及──右手墨劍去勢已老，左手摟著無衣師尹等同受制；膠著間珥界主眼看便要得手，另兩人卻同時有了動作。

原先被殢無傷緊抓不放的無衣師尹神色一亂，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硬是將殢無傷推開兩步，而正盛怒的戢武王同時因不願見珥界主上風而下重手阻攔，揮袖便是一掌。如此巧合，便成了珥界主的去勁傷了無衣師尹，利指直透背心三吋，兩人再同時因戢武王的一掌而飛震開來。

『無衣！』

這一聲淒厲不知是出自誰的口中。槐生淇澳心思電轉，足下一掠便往無衣師尹被拋出的方向追去；而待她將如斷線紙鳶般的無衣師尹拉回臂中，身後揮劍再無顧忌的殢無傷已殺紅了眼，珥界主漸遭終末之境所困，再難脫身。

接穩了無衣師尹，玄覺所率的暗伏因查覺到騷亂而趕到了一片狼藉的刑場。早先被殢無傷大傷元氣的慈光之塔已潰不成軍，輕易地讓殺戮碎島掌控了局面；餘下的玄軻精銳更領了聶論太宮的分派，展開搜索珥界主暗棋的工作。
槐生淇澳關注眼前一戰，便將分兵調度丟給聶論太宮；片刻後感覺到落在身後符應女及左右神姬，遂喚了符應女上前，半跪下來讓她取過無衣師尹手腕查看狀況。
『符應，師尹如何？』槐生淇澳見符應女沉吟不語，忍不住問道：『是活著還是死了？』
『吊著一口氣。』抽開拂在師尹腕脈上的手，再輕輕扶正他已了無生氣的臉，符應女蹙眉看著染了自己一手的血汙：『王上若希望他死，不再理會便是了。我們什麼也不做，也就兩刻鐘的事；但若希望他撐下去，符應倒有些辦法。』那尾句說得極緩，似是不樂意援手。

這不意外。
符應女雖是唯一知情槐生淇澳與素還真苦境協定的臣屬，然而從頭到尾，她卻不贊同戢武王守信重諾。
槐生淇澳心知她巴不得自己見死不救，盛怒之下也多所猶豫；但轉身一看慈光之塔的明媚風景、以及眼前如修羅惡鬼般的殢無傷，再看讓她托在臂中早已出氣多、入氣少，一雙眼卻撐著不願闔上的的無衣師尹，最初悟了這局時那股被人算計的憤恨卻鬆動了幾分。

這靚麗江山，及安居其中的百姓。假若易地而處，自己也會為了護它周全而算盡機關，手段盡出吧。
眼前這將死之人，不謀私利只求興邦定國，那一腔熱血，與自己終究相似。

如此思量，竟生了不忍，左手抖開收束華服廣袖的臂飾，鋪開淨白絹素，細細擦淨無衣師尹唇邊蜿蜒遍布的血跡，嘆息道：『盡妳所能。師尹不能死在這裡。』

符應女聞言征了征，秀目流轉，最終向殢無傷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人的劍真那麼利，連王上也忌憚麼？』
槐生淇澳不欲細剖心境，略一思索，便由著符應女猜測。恰巧她與殢無傷過了幾劍，也負了傷，能可圓滿帶過。
她挪開了枕在師尹腦後的右手遞至符應女眼前，玉白手掌中央一道裂口猙獰而過，是被墨劍之境震裂的傷口。

『殢無傷攻向珥界主前曾與我拆了兩招，意在嚇阻。』在符應女噤聲取丹藥於懷中餵入無衣師尹嘴裡，並以內力助其內息運轉時，槐生淇澳向符應女解釋手傷由來：『戢武王不怯戰亦不懼戰，只是此人確實麻煩；雖說方才我亦不曾全力還擊，但對方亦有保留，兩相權衡之下，我以為莫再節外生枝為好。』
再後來也不需槐生淇澳多言語。符應女亦親眼見到珥界主喪命於殢無傷墨劍之下，神源破敗，倒落塵埃。

殢無傷殺人之後甩開劍花，抖落遍地腥紅，一身風雪怒意猶未因珥界主之死而平息。槐生淇澳不難猜測，若非無衣師尹在符應女身邊，而己方顯然正在施救，殢無傷的終末之境必已蔓延而來。再見那人面無表情的臉在掃過死生不知的無衣師尹時竟裂出一絲波瀾，心下已有計較。
她在白髮劍者殺氣騰騰的望著自己時讓符應女緩下了手，接著以掌風將無衣師尹推回殢無傷懷裡，淡然道：『本王將無衣師尹還給你。此後，還望壯士莫要介入兩境俗事。』
劍者眉目一貫清冷，可舉止中的慌急卻出賣了心思。殢無傷不顧臂上有傷，一把將人奪入懷中，先探鼻息，再探傷勢。只見他神色明滅不定，似是極為不滿無衣師尹的情況；再開口，語氣寒涼如霜：『他若有失，墨劍不會留情。』
『那你還不快走。』未待戢武王回答，符應女已搶過話來：『我替他護住心脈，快快延請名醫相救仍能挽回；可你再拖下去，就是殺遍幾百個慈光碎島也換不回一個師尹來。』
殢無傷本不是好氣性的人，遭符應女刺激，神情更是難看。見他一軒怒眉，槐生淇澳戒心大起，或天戢一橫便將符應女擋在身後。所幸，劍者終究冷靜下來沒有進一步動作，想是已將符應女的說法擱進心裡。
再見他低下頭往懷中人掃了一眼，轉身便收了墨劍。槐生淇澳終是看著他帶無衣師尹遠遠去了，將一片狼藉血跡、國仇家恨皆拋諸身後，再不聞問。

「至今五十年過去，不曾再聽說過師尹消息。」回憶千里長，現實卻不過眨眼瞬間。槐生淇澳給素還真的月白瓷杯裡注入茶壺裡最後一泓清茗，淡淡地將這一幕幕往事作下尾註：「而接著對付同時失去師尹與國主的慈光之塔，自如探囊取物般容易。」

一統碎島及慈光之塔後，槐生淇澳趁著一日得魔王子回火宅佛嶽的消息，橫心自慈光切斷了天源。從此國事清平，再無外患。
戢武王便是自那時起一意專注內政，大破大立，終至如今能可以女身示人而不遭非難之局。

素還真只是笑而不語，伸出手來捧起杯盞，雪衣素髮被攏在自空無中蔓生柔和的薄光中，形若謫仙。白蓮以口就杯將茶水一飲而盡，語氣恬淡了然：「王上口中的容易不過是因自知冷暖，其中辛苦不為外道罷了。」他略略停頓，眸光落向在窗外敞開紛繁景致的庭中山水，惜道：「素某雖對往後發展同樣關心，眼下卻沒有機會了。」
言語間，正當言笑晏晏的人，身形已以隨著那如雲如霧的白光逐漸淡薄，明白的是分別之刻已至；而槐生淇澳看著，心下自生了一股彷彿將別知己摯友莫名惆悵。

這人當年來得突然，一語扭轉了自己的命運；而今要走，卻除了悵惘的餘韻，甚麼也沒留下。可這份心愁從何而來？分明是連相熟也算不上的。
槐生淇澳苦笑。
興許，是為談及無衣師尹而生。為王之路實在孤獨，畢竟除了「這一個」素還真，能平心靜氣不做妄斷地同自己談著細枝末葉、暢憶昔人的對象，可是少有。

「如果有緣，戢武願再與素賢人把酒一敘。屆時閣下可再好好評說寡人兼併三境、闊斧改革之事，是否真擔得起碎島救贖之名。」

素還真向她點頭，笑意猶在；卻再不及說些別的，形體化作萬千光點消散於無形。槐生淇澳下意識地伸手去撈，只捉住了一空氣的透明別緒。若非眼前實實在在地留下了兩只茶杯和一盅已見底的香茗，方才仍在眼前的素還真彷彿就像白日蜃景，抑或將醒未醒時落下的夢境。

久久，聽得符應女輕舒口氣，在一陣衣料摩娑聲中款步坐到她的身邊，緩緩地收拾茶具。槐生淇澳歛了歛心神，伸出單手按住她的手背，嘴上道了聲不急。
數十年相互扶持，君臣間私下相處也不再計較過多禮數，符應女便順了王面，停下動作往槐生淇澳身邊坐近些、替她拂開幾縷落下的鬢髮。

「若不是王上的故事略去許多，素還真怕是聽不到最後。」符應女開口，想了想又道：「也不能這麼說。王上您某些地方說得太細，有些又太少。」
槐生淇澳斜斜睨她一眼，掀了掀嘴角：「妳倒是管得寬闊。連我怎麼說話也排佈？竟和太宮往一個樣子裡去。」
符應女笑了一聲，卻沒放過她：「刑場上的那些精簡我到能理解，怎麼說這素還真都是無衣師尹那邊的人，哪怕照他說法是他根本不存在於這個空間裡，謹慎些還是好。但是您探望師尹的那一段，後頭那纏綿悱惻的插曲怎麼不說了？」
槐生淇澳見她擠兌自己，笑得像偷了腥得逞的貓，忍不住伸出手彈了下符應女前額搖頭苦笑：「妳這人，淨會胡說八道。信不信我趕明兒將妳給嫁了逐出宮？省得留下來整天和我過不去……連妳王后都不曾這麼對我。聽當生她們說，以往給無衣師尹打下手的那個學生對妳很是殷勤。」
符應女卻對這威脅不怎麼上心，只掩著額頭笑，不依不饒：「您不該捨得符應的。雖說如今風氣大改，我們女人處境較之過去好上些許；但這廟堂之上終究男人還是多些，微臣怎敢將王上留下自去相夫教子呢。」
槐生淇澳還要還嘴，卻又覺得這一來一往倒是孩子氣得過分了。於是收了聲，對符應女揮了揮手：「是，我倚重妳，才把妳縱容成這模樣。早知道方才讓妳將這兒收拾收拾，趕去歇著便完了。橫豎明日一早還得出發往天上界，可是誰睡遲了就將誰丟下。」
「王上這倒是賴我了，幾句話之前誰才說的不急一時呢。」

見她逐客，符應女沒忘記又調侃兩句；然而時辰確實不早，她本不欲久待，便順水推舟的告退。臨走亦不忘將茶具拾綴乾淨，只落了她原先帶在身上打發時間的畫卷在槐生淇澳書房裡。
屋內一下子靜了，引得人心上一股情緒又沉了幾分。槐生淇澳坐了會兒，儘管沒有睡意，卻也再沒心思再處理公事。整了衣裳正要回寢宮，才瞥見了符應女的畫卷仍擱在邊上。

「這小處迷糊的性子，倒是和太宮差得多。」
槐生淇澳嘀咕著替符應女將畫卷整理收拾好隨手擺在架上，心下驀然一動，卻想到符應女稍早打趣她沒同素還真提起的話別。當時怎麼就略過了她不曾細想，如今被符應女這麼抹黑，回憶起來，竟也不得不認了那段與師尹的互動在外人看來確實是曖昧。許是因為明明沒甚麼的事情卻連符應都起了心思特別愛打趣，為了省下麻煩她便不愛再提。

說到底，不過是聽者有意罷了……誰在那樣的環境裡，還能起甚麼旖旎心思。

秀眉輕挑，槐生淇澳心血來潮地探身在給折子堆疊淹沒的書架上往深處摸索；小半晌後摸出一只錦盒，揭了蓋子凝視裏頭一片銀製的長生鎖。
那物件明顯是給小女孩的樣式，薄塊銀版雋著細緻的花紋，樣式清雅卻是樸素至極，約莫是清寒人家積著攢著好容易才能擁有的東西。
當年無衣師尹所請託的人和物件，一者殢無傷，一者便是這面長生鎖；窮途末路的慈光前師尹讓槐生淇澳帶著這面長生鎖找到殢無傷，要他從此莫再自囚心牢。

「這麼多年過去，我仍不知該如何分辨你話中真假。」槐生淇澳盯著那長生所片刻，嘆了口氣又將錦盒蓋上，自語：「你既設計我，卻又將遺願託付我，甚至教我如何治理天下，如此矛盾，究竟是要置我於死還是留我活路？」

火宅佛獄覆滅，戢武王的天下終於太平那年，槐生淇澳終於得閒再次扮成玉辭心溜出王宮，歷盡曲折找到殢無傷居住的寂井浮廊。然而迎接她的僅是一地幽幽落雪，和早因無人居住而摧折破落的簡單房舍。
將屋裡屋外探了一遍，只道此地確實荒廢已久。唯一尚堪尋覓的舊日痕跡，只有覆滿塵埃的枕席上一片隱約血漬，以及從擱在桌上紙筆硯墨旁的小盒裡翻出的一只色澤黯淡的華釵。
找出這些細末，槐生淇澳只能猜測無衣師尹和殢無傷都曾經在此處滯留，因此師尹的幾樣物件才會存放在此處，再被原地遺忘。

思及此，槐生淇澳突然湧出一種強烈的感覺，猜測這兩人或許已不在慈光之塔。只不知是否去了苦境，或者其他什麼地方。
這想法多少令她感到失落，畢竟此行便是帶著那片長生鎖尋覓而來，希望能物歸原主。可惜如今人去樓空，這便成了空想。
於是無衣師尹當年所付的長生鎖，此後就躺在戢武王書房中的某個角落裡。

緣此之故，這許多年來，槐生淇澳時而仍會想起那一晚在濕冷幽暗的水牢中，無衣師尹將這面長生鎖交托給她時，眷戀溫柔卻哀傷幽暗的眼神。

她還記得自己為了取下被師尹貼身攜著的長生鎖，將身子浸入水中所感受到的顫慄與淒寒。
她也記得撥開無衣師尹濕潤柔軟的黑髮時，那一綹青絲繞過指尖的感覺，以及將長生鎖自他襟懷中取出時的引出帶著血腥氣的暗香，以及觸手的冰涼。

離開前，槐生淇澳終究沒忍住追問這面薄薄的銀鎖是誰的舊物。她向來不曾聽聞無衣師尹與任何女子有過風月糾葛，也不認為在宦海裡這樣狠心殺伐的人，會留下子嗣自曝弱點於人。但這樣將簡陋的東西珍而重之地貼身攜帶，原本擁有此物者一定與無衣師尹關係匪淺。只不知這層關係，又是如何牽扯了殢無傷。

無衣師尹回答了她，卻答非所問。
那個時候的師尹平視自己，面上亦已褪去了原本讓槐生淇澳心生不忍的脆弱神情，一雙藍眼中的淒寒尋之無蹤，卻閃爍生輝、耀如天火；而說出口的，竟是指點槐生淇澳未來如何改易殺戮碎島歧視女子的舊習之法。

『陋習積累始於迷信。貴國人民因體質殊異常人而積累了對王樹崇拜的迷信，終至演成鄙女惡習；王上若想一破此惡，這一戰來得倒是時候。碎島進攻慈光導致消耗極劇，尤其男丁犧牲甚重。然而乍看大損，實有大益。如此消耗一來能令王上私下扶植的勢力浮出檯面，將舊人取而代之，這後援將有益於您在朝綱穩定後公開身分的決斷。再者，戢武王將來若一統兩境，對上可以征伐大功為憑恃，奪廢王樹殿權威迫其還政於朝，對下應鼓勵爾境百姓與慈光之塔間自由婚娶，或可改變碎島女子無法生育之現況。如此一來廟堂正統還諸王家，互助之利歸於百姓，自有助男子想法與心境轉換，漸至不再偏頗。或可廣開女學，讓男女公平學習競爭，一旦陰陽並肩，那麼即便是女子仍然不孕，也自能取其平衡。』

當時甚是震驚，槐生淇澳竟無言以對。然而，無衣師尹也不再容她更多時間，悠然一笑，開口逐客：『武衛輪值巡視的時辰將至，請王上快快離開吧。否則我若再落了一個與敵勾結的罪名，怕連死前的最後一段時間都無法安生了。』

後來的細節槐生淇澳莫名的記不深刻，只道自己恍恍惚惚地聽了勸，楞是按下滿腹驚疑而不再多留。兼併兩國後戢武王按著無衣師尹的辦法治國，十數年後果真成效卓昭，她才在某次君臣對酌時向符應女提及此事。
符應女一如其兄，治國輔政的能力亦是極佳，自能看出師尹所持建議深遠之處。聽槐生淇澳所述，終究忍不住露出可惜之色，唉聲嘆氣一陣後才道：『此人機敏淵博，國士無雙，偏偏無緣為碎島所用……唉，符應真是替王上心痛。』
槐生淇澳自是感觸尤深，卻只能苦笑，默默給自己斟了杯酒。

「只不知師尹你如何能推斷碎島與慈光之塔若是通婚，可一破我國人民從來樹生的僵局。本王曾自素還真口中聽說了在另一時空中我與劍之初有後一事，事後若苦心推敲或有眉目，但你呢？那個素還真定是不曾見過這裡的你，你又是如何得知一解碎島國運將僵局的方法呢？」
每每凝視這片長生鎖，同樣的疑問便會在槐生淇澳心上縈繞不去；然而昔人已遠，這問題的答案註定永遠凝然無解。

於是一如既往，她只能再次捂了錦盒，將這份惆悵心思安置書海深處。

***

回到寢宮時已過了三更天。見到寒烟翠尚未睡下，槐生淇澳不免有些訝異：「這麼晚了還不休息？」
寒烟翠抬頭見她，清冷的臉上露出一絲柔婉微笑，輕道：「妳國事繁忙，我又多在湘靈那兒，數日不曾說上兩句話。今日想到妳明日啟程往天上界一走又是十多天，便決定等妳回來再就寢。」
「倒是委屈妳了。」寒烟翠平日裡寡言，也甚少如此明白的對自己說些什麼。如今這番話卻令槐生淇澳心頭一暖，露出笑容來：「今日本該早些回來，但故人來訪，忍不住便閒話了幾句。」
「無妨。」寒烟翠點了點頭解下髮髻，讓槐生淇澳替她理順後，便坐進了床幔裡，單手扶著床幔看槐生淇澳更衣：「應是很重要的人。」
素還真確實是極重要的人，寒烟翠並未猜錯。槐生淇澳不奇怪寒烟翠自她面上看出端倪，畢竟兩人相處也數十年了。於是她點了點頭，也隨著鑽入帳內，先一步躺下，笑道：「待我回來，自向妳細說。」
也不計較，寒烟翠朝她點了點頭，便放下帳子在槐生淇澳身邊睡下。

想來是等得乏了。槐生淇澳聽著寒烟翠輕緩均勻的呼吸聲，睜開原本閉著的眼。
可反觀自己，雖然躺了好一會兒，睡意依舊不深；盯著帳頂發楞片刻，碎是強迫自己閉上眼也依舊神智清醒。
末了，槐生淇澳為免因為翻身而吵醒身邊的寒烟翠，乾脆橫心落了地，披著薄衣便坐到窗邊賞景。自從天源穩定下來後，慈光之塔便真正實現了那四季如春、風調雨順的說法。年年如此，整個國家上下四處花紅柳綠，加之天時永晝，四處皆是生機盎然。

慈光之塔從來無雪，而曾經久住苦境的寒烟翠眷戀那景緻，遂在寢宮的窗外栽了一院子桐花，如今正是大鳴大放的時節。清風自來，便搖落一樹潔白花色，皚如新雪。槐生淇澳倚窗既久，漸漸為此迷了眼睛；彷彿眼前這流光之庭，竟疊上了記憶中的落雪不止的寂井浮廊。但，那浮廊卻是舊時欄杆蜿蜒翩連的景致，不見破敗蕭索。

雪中有一人，紫衣墨髮，正身坐在雪中沉思；兩步的距離之外，一盆散發暖紅的炭火將他眉眼間溫柔的水色點綴上一抹艷光。

然後，白髮的劍者持傘踏雪而來，驚起一地瑩然。

紫衣人覺然回身，一見來人，便笑了。

戀殤 2016.0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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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67)

6樓發表於: 2016-04-23 03:0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回復

久沒回來,連回復都不太會了Orz....

To 久久長安

先謝謝姑娘回帖。一陣子沒回來也沒寫文章，忐忑的要命。姑娘的回帖讓我安心不少QQ
不過別哭呢....至少這次他有機會與無傷好好的過日子了。雖說確實，最後他丟了江山丟了他最愛的慈光之塔，但我的心思實在跟素還真是一樣的，私心只希望師尹活著
至於師尹和界主啊......我一直覺得這對君臣的關係十分耐人尋味。雖然看起來很荒唐，但不得不說這是他們相處的默契......我想無衣怎麼都不會怪界主吧(苦笑)

To dzgd

謝謝道友。我確實是為了這個私心所求的好結局掙扎著寫出這些字來
哪怕不完美，但至少了卻一樁心願

To飛雪玉華

謝謝姑娘長評，受寵若驚////
的確，很多事情總是取了一卻很難有二；所以只能盡力，有時候也很難不被私心左右
我自己覺得一哥在劇裡坐下這決定前必然也掙扎過，可最後妥協在"希望保住師尹"的私心下，選擇向辭心提出忠告
很多師尹粉的姑娘大罵這個寫法，但事實上，我卻是從這段劇裡得到安慰的戲迷......所以雖說有點自以為是了，卻認為多少能懂得一點白蓮的心情。他一路走來雖然得道多助，但失去的、保不住的又何嘗少過。在這種痛苦中產生了一點點的私心，我想師尹必定能夠諒解。

因為劇情需要所以我讓辭心知道了孩子們和初哥的事，不過也因為她後來忙著打仗/治國/改革，和初哥的那一段纏綿悱惻確實就是徹底沒了。在這裡辭心所失去的是愛情。她恐怕約永遠沒機會理解愛情了......初哥對她而言會永遠只是"傳聞中"的同父異母兄弟；對名義上的王后小翠，也只是常伴身側的家人親情，無關風月

淇澳是編劇取的名字XD 我國學造詣淺，想不出那麼美的名字Orz
我想編劇會給她這個名字，一來是讓她掩飾女身，二來也是暗喻她正直磊落的個性才對
早期的戢武王真的非常非常吸引我，可惜後來被國仇家恨蒙蔽了，實在讓人難過。她戰死的時候我實在看得難受極了(艸

我覺得寂寞侯是繼歐陽上智以後最棒的智者XDD 雖然說劇情有段時間了我已經不太記得他當時怎麼弄一哥，但無損他在我心中的聰明人形象
四無君當然也是很棒，但我因為他間接害死經天子的緣故對他存著一點點的幽怨啊(捂臉
反間計確實是好用的......特別是對寫兩國交兵卻不懂孫子的作者而言

因為篇幅長，所以分兩段貼完。翠靈只提了一句......恐怕要讓姑娘失望了(合掌

To 風花綠荷

如果素兄那麼拼命了還沒弄出個好結果，我就比編劇還沒人性了XDD
小翠出現了，但因為文章也就是一個晚上聊聊天而已沒機會寫到湘靈，但她也沒事，過得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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