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2.10 【狗绮/最绮】当时明月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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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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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7-12-10 15:53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12.10 【狗绮/最绮】当时明月在

★大约是漂血孤岛那段两人浪♂迹♂天♂涯的故事，半原剧向

当时明月在（1）

       “八，九，十——”
       流离的月光下，戴着犬头面具的神秘刀者盈满一身肃杀，冷峻唇线微抿，好整以暇道：“好狗儿，将你的尾巴藏好，我要来找你了！”
       话音未落，轻盈又略带滞涩的脚步声传来，狗头刀客面具下修眉一挑，转身便看到了那个持刀而立的人。
       凛如新雪的白衣早就被尘土和血迹染得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秀丽脸容憔悴而疲倦，唯有一双紫瞳凤眸越发明亮慑人，闪着不肯屈服的光芒。
      “好狗儿，我来找你了。”绮罗生声音很轻，甚至还带了一分笑意。
       眨眼间艳光凛冽，刀锋已当头劈砍而来！
       北狗沉声赞了一声好刀法，身形立转骨刀一挥迎面相对，铿然迸出火星四射！
       战势再开，二人以快打快，艳刀轻巧凌厉，骨刀沉势刚劲，电光石火之间已过了数招。
       绮罗生伤未痊愈，体力难支，刀法又被压制，渐渐便落了下风。到底不甘认败，咬牙骤然暴起，聚集起所有力量凌空旋身踢向北狗面门！

       风势破空袭来，北狗眼一凛，捉隙抬手，一把抓住那人脚踝，修长手指力道十足，刚接上不久的筋脉顿生刺痛，绮罗生眼前一花，已然被重重掼在地上。

       旋刀斜劈，锐利刀锋抵在脸侧，令他再也无从反抗。
       “你输了。”低冷的声调似乎不带任何感情，宣判了这场比斗的结局。
       绮罗生沉默着撑身坐起，垂眸看不出心绪。
       北狗居高临下俯视着他，面色冷硬毫无波动，脑中却蓦然感到一阵剧痛，正如他们江畔初见时——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这突如其来的情绪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一切都与眼前人有关。

       手中骨刀本能地刀尖斜挑，沿着修长脖颈勾起绮罗生低垂的下颌，迫使他抬头与自己对视。
       绮罗生咬着唇，秀挺眉峰微蹙，寒气森森的刀锋已经割破了他的皮肤，血迹缓缓渗出，明明鬓发凌乱形容狼狈，却是平添了三分艳色。
       “愿赌服输。”绮罗生抬手慢慢推开骨刀，目光直对北狗，神色平静而坚定，一字一句道，“但我不会放弃，你一日不放我走，我便不会死心。”
       “走？你要走到哪里？”北狗似乎被这个词刺激到了，一股莫名的焦躁和怒意翻腾着涌上来，像野兽一样撕扯着他，“你答应过做我的狗，就永远都不要想离开。”
      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条铁链，不由分说往他手腕套去。
       “你……”绮罗生又惊又气，起身欲躲，北狗却低身单手紧紧握住他的肩，森冷刀锋横在一侧，逼的他退无可退。
       沉沉精钢锁链在雪白双腕上牢牢锁了几圈，眼见他再也无法挣脱，才满意的松开手，人却还维持着倾身的姿势。
       两人挨得极近，呼吸相闻，绮罗生一侧头便能看那人到面具下棱角分明的下半张脸，下意识伸手去推，带起铁链叮当作响。
       北狗顺势抓住他的手，审视着那张沉敛的秀致面容，评价道：“不够听话，又不会讨主人欢心，你不是一只好狗你知吗？”
       绮罗生攥紧了拳，一语不发，北狗却忽然低头凑到他颈间留连了片刻，方起身道：“一只好狗，除了视觉与听觉要灵敏之外，还要有过鼻不忘的嗅觉。”
       他动了动鼻翼，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的猎物：“世上每一个事物，都有他天生俱来的味道，你虽然已数多日不曾沐洗，但全身的汗臭，还是遮掩不了你天生的牡丹花香。”
        绮罗生一时失语，自从修习兽花术后便常年体带花香，自己早就不曾觉察，此刻听他突然提起，语带暧昧，又似别无他意的评述，实在弄不懂这个狗头刀客到底意欲何为。
       北狗却像吃到糖的小孩子，满足地扯了扯锁链逼迫他起身跟上自己的脚步。
       “咱们该换新的游戏地点了。”

       锁链上传来的力道令绮罗生失了平衡，拖着伤足难免踉踉跄跄，却又不肯出言示弱，只抿了唇勉力跟着。
       前方的人忽然停了脚步，北狗转回身，上下扫了一眼他再度渗血的手腕和脚踝。
       绮罗生不知他又有什么招数，本能的退后半步，不料身体一轻，整个人腾空而起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抬眼便对上那人线条清冷的下颌，连呼吸都近在耳旁，绮罗生一怔，挣扎着便要下地：“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北狗手上用力箍住他削瘦腰身，说的理所当然：“你走不动，我抱你。”说着有些奇怪，“又不是没抱过，当初去无生之岸——”
       “别说了。”绮罗生忽然道。
       他的声音很轻，神色也没有太多变化，北狗却从那清丽眉眼间看出了几分黯然，想起当日之事，顿了顿不再说下去，只是揽住他身体的手更紧了，警告的声调听起来倒像是关切：“莫动，小心伤口再裂开。”
       绮罗生默然转过头，纵然机敏如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不通世情的狗头刀客解释，横竖自己确实也无力再走，叹了口气，到底不再硬挣了。
       怀中身躯虽依旧紧绷着却十分温软，像一只白绒绒的小兽收起了尖牙利爪，安静驯服地靠在他胸前，北狗似乎被取悦了，漂亮的唇线轻轻挑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低头用毛茸茸的面具在他脸颊上蹭了蹭：“乖狗儿，吾带你去个好地方。”

      当时明月在（2）

       许是被他难得的顺从打动，北狗脚步一转，没有去原本既定的蝶杀洞，绕过层峦叠嶂，到了另一处更为偏僻幽深的所在。
       听到潺潺水声，北狗松开手将人放下，绮罗生落地半扶着身旁高大的树干望过去，只见飞瀑流泉，如碎玉般泻下银珠万斛，水汽氤氲着弥漫开来，竟是难得的温泉。
       绮罗生不由露出几分欢喜，他素来好洁，自从被抓来这漂血孤岛，已经数日不曾沐洗，早就难以忍受了。
       北狗将锁链放长，一端扣在水边嶙峋石壁上，抬头觑到绮罗生的神色，唇角微弯，温声道：“过来。”
       绮罗生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不要违背他，慢慢走了过去。
       北狗拉过他的手解开血迹斑斑的布条，从怀中取出一枝獐子草碾碎敷上，又撕下自己衣服下摆的一块格子布，重新包扎起来。
       清凉的草药敷在伤口上，慢慢缓解了已经麻木的疼痛感。
       很难想象那个看似形容粗犷冷厉的狗头刀客竟会有如此行为，动作甚至细致到了堪称温柔的程度。
       绮罗生看着他垂下的狗头帽和披散的银灰色长发，有些不自然地抽了抽手：“吾自己来就可以。”
       北狗却恍若未觉，兀自蹲身帮他在受伤的脚腕同样敷上草药：“伤口不能碰水，须得包扎紧实，你若想沐洗，就乖乖别动。”
       握住他脚踝的那双手生着跟他相似的刀茧，掌心温热，手法熟练而轻柔，仿佛他们不是猎人与俘虏，而是最熟悉最亲近的至交。
       绮罗生暗暗一叹，若说寻仇倒也罢了，江湖漂泊数十年，刀山血海一路走来他早已习以为常，甚至若有哪一日命殒归途，他也不会觉得意外。
       可是这个人……一面毫不留情将自己打伤囚困，一面又道是无冤无仇还加以医治，虽言语疯癫不通世俗，绮罗生却敏锐的察觉到此人并无恶意，甚至生出了几分好奇之意。
       他究竟是谁？为何找上自己？初见时他口中的“九千胜大人”又是谁？
       这种危险的心绪令他蓦然一惊，看了看腕上缠绕的锁链，绮罗生定定神婉言道：“多谢你带我来此，可否……可否请你暂且回避？”
       北狗直起身，看着他包扎好的伤口满意点了点口，闻言有些疑惑，坦然道：“你是我的狗，为何我要回避？”
       绮罗生语塞，决定放弃跟这人讲道理，转身朝池边走去。
       虽同为男子，到底有几分不好意思，便只脱了玉白绣金的外袍，穿着素色里衣下了水。
       他双手被缚，做这些动作并不容易，北狗微微蹙眉，手指动了动，到底没有上前解开锁链。随手拔了根草叼在口中，漫不经心道：“沐洗还要穿衣服，好狗儿，你真奇怪。”
       绮罗生闭目不语，慢慢将自己沉入水中。温热的水流涌上来安抚着他疲惫至极的身躯，一点点清洗掉灰尘和血迹，雪白长发沾了水，亦重新现出柔润的光泽。背后的牡丹艳身因兽花之主暂时放松的心绪而绽开，馥郁的花香渐渐弥漫开来。
       北狗鼻翼微动，抬眼看向池中，隔着袅袅蒸腾的白雾，只能看到那人影影绰绰的身姿，长发半挽半遮，湿衣下透出若隐若现的牡丹艳身。叶翠绿，花明艳，一路自雪白的肩颈蔓延至后腰，沿着精致的腰线消失在他目不可及的地方。
       刀者的呼吸渐渐加重了，莫名的头痛再度袭来，恍惚间仿佛有个同样白衣胜雪的人坐在水边，雍容又冶艳，回身笑盈盈对他道：“你不陪我吗？”
        ——他怎会不陪他呢？

       绮罗生靠在池边，在舒适的水温中稍稍放松了警惕，蓦然察觉到不寻常的水流涌动，刀者的本能令他猛地睁开眼睛，下意识挥掌击出，却被人一把握住手腕，然后轻而易举地整个人圈入了怀中，连双腿亦被死死卡住，动弹不得。
       “北狗！”绮罗生又急又气，感觉到背后炙热的温度和宛如拥抱的姿势，不由涨红了脸。
       “嘘——”低沉的声线从耳边传来，有一只手隔着湿透了的单衣沿着优美的脊背曲线慢慢描摹着艳身纹路，激起他一阵战栗。
       “以前，没有这个的。”温热的呼吸洒在耳边，不知是在对他说话，还是自言自语。
       以前？哪里的以前？谁人的以前？
       绮罗生默然不应，却见北狗一顿，似乎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又接着道，“不过很好看，我很喜欢。”
       说着甚至低头，嘴唇贴在嫩黄的蕊心轻轻亲了亲。
       感觉到肌肤上柔软的触碰，绮罗生陡然一震，转身欲躲，那双有力的手却牢牢握住了他的腰肢，腕上精钢铁链造得精妙，越动反而束缚得越紧，牡丹艳身枝条颤动，花叶卷曲着蜷缩起来，不知是害怕还是害羞。
       北狗只觉得像是捉了一只不断扑棱翅膀的雪白鸟儿，又像是摘了一朵带了刺的秾丽牡丹。心底压抑着的不安和焦躁，在将绮罗生禁锢在怀里的时候似乎瞬间被抚平了，翻腾的海面平静下来，酝酿着更深刻的惊涛骇浪。
       这个人是他的。
       所有的言语，所有的情绪，所有的一切，都应该属于是他的。
       数日来莫名的心绪终于找到了出口，再无迟疑，仿佛做过无数次一样熟练，北狗扳过绮罗生的脸，修长手指钳住他尖削的下颌，对着那受惊微张的淡红双唇狠狠吻了下去。
       这是一个充满了征服和占有的吻，唇瓣被衔住辗转吮吸，舌尖蛮横地闯入口中攻城略地，绮罗生难以自紧地颤抖着，所有的抗拒和躲避被无情地压制，北狗的动作并不熟练，却执着地要在自己的领地留下标记一般夺走他的呼吸。水流涌动环绕着他们，将刀客身上特有的清冽气息与牡丹花香融合在一起，渐渐辨不分明了。
       结束的时候北狗温柔地舔过他唇上的齿痕，又慢慢上移去亲颤动的纤长眼睫，却在撞入那双带着湿意的紫眸时顿住了动作。
       绮罗生平复着剧烈的喘息，睁开眼望着依旧紧紧揽着他的男人，因为方才那个激烈的吻，犬头面具微微抬起一个角度，露出一双漂亮又沉黯的鎏金眼眸，正专注地，深刻地凝视着他，像是要望进他的灵魂。
       那双眼睛里似乎空无一物，又分明倒映着自己的身影，胸腔中双心的跳动声突然加速，绮罗生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在即将触碰到的前一刻，哗啦作响的铁链声同时惊醒了两人。
       绮罗生收回了手，北狗迅速压下犬头面具，沉默着俯身将他打横抱起，缓步走出了水中。

頂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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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0)

1樓發表於: 2017-12-10 15:5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当时明月在（3）
       灰云束起天月，在天边渐渐卷积着聚拢起来，夜色再一次降临了漂血孤岛。
       温泉水中发生的那个插曲被两人不约而同地避了开去，北狗看了看晦暗的天空，带着绮罗生寻到一处山洞暂且安置下来。
       这些日子在这孤岛上风餐露宿，睡在旷野、树下都是常事，绮罗生秉性随遇而安，何况此时受制于人，并没有挑拣的余地。
       只是今日却有些不同。绮罗生身上还穿着那件沐洗时的里衣，只在外面匆匆套上了雪白绣金的外袍，此刻湿衣紧紧贴着肌肤，传来冰冷黏腻的潮湿感。
       他沉默地看着北狗升起篝火，慢慢梳理着未干的雪白长发，不经意坐得离那摇曳的火光更近了一些。
       北狗偏头瞥了他一眼，继续拨弄几下火堆，忽然沉声道：“我去寻些枯枝来，你——”
       他看了看绮罗生手上仍旧锁着的铁链，没再说什么，起身出了山洞。
       绮罗生垂眸看向洞中堆着的用来烧火的枯枝败叶，方才他们收集的量很足，燃到明日也不成问题。
       这些日子的相处他也看的出来，虽然北狗言语疯癫行为古怪，但他处事老练经验丰富，只是与世俗格格不入，约摸是另有一番行事法则。
       那么，明明之前还理直气壮地说着为何要回避的人，此刻这种有意无意的体贴，还真是……
       绮罗生摇了摇头，将脑中的想法扔开，迅速解下湿衣，将外氅裹在身上，然后随手用树枝搭起一个简易的支架，在篝火上烘烤起来。

       北狗估算着时间，抱着几捆木柴并几只装了泉水的竹节回到山洞的时候，绮罗生已经靠着石壁睡着了。
       连日来的追猎游戏和未曾痊愈的伤势大大消耗了他的精神和体力，在沐洗之后终于稍稍放松下来，此刻安静地阖眼睡着，连他归来的脚步声都没有察觉。
       北狗放下手中的东西，借着火光端详了他片刻，然后从支架上取下已烤得十分干爽的衣服，动作小心地盖在沉睡着的人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同样靠着石壁，嗅了嗅身边传来的清淡的牡丹花香，闭上了眼睛。

       大约是疲惫虚弱到了极点的缘故，后半夜绮罗生忽然发起了烧，北狗被身边人滚烫的温度惊醒，找来草药喂他服下，绮罗生昏迷中倒也听话，只是整个人浑身乏力，意识模糊，怎么也醒不过来。
       北狗摸了摸他的额头，触手处热度并没有褪去几分，不由微微蹙起了眉。
       似是感觉到他手指的凉意，绮罗生无意识地偏过头，用火热的脸颊蹭了蹭他的掌心，汲取难得的清爽。
       细腻的触感令北狗的动作僵了一僵，须臾，低低叹了口气，伸手将人抱进怀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他的身体冰凉几乎没有温度，处在高热中的绮罗生乖巧地蜷缩在他怀里，双目紧阖，纤长羽睫打下扇子似的阴影，收起了清醒时的防备和疏离，多了几分柔弱堪怜。
       这样的绮罗生，是北狗不曾见过的。
       他是凌厉的，明艳的，坚韧的，哪怕初见时那么狼狈的情况下，也不曾如此示弱过。
       北狗安静地拭去怀中人额上的冷汗，无端端再次想起了那个流离着血光与月色的夜晚。

       玉阳江畔凛冽的夜风中，面对这个难得入眼的对手，他并无保留，而对方的心不在焉和一再回避，又激起了他莫名的焦躁和怒意。
       强悍的刀势毫不留情地废去了白衣刀客的一手一足的筋脉，启唇冷冷吐出无情的宣判：“时间，是胜利者的赏赐。”
       鲜血自肩头手足喷涌而出时，绮罗生依然死死握着那把描金缀玉的江山艳刀，却在听到这句话时终于松开了手。
       艳刀落地，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声响，又重得像是刀者打碎的自尊和骄傲。
       他屈膝跪在自己面前毫不犹豫地叩了下去，为了兄弟的一线生机哀求于他，语调破碎声带哽咽，额上、发上，身上全是鲜红的血，连地面都染红了。
       北狗持刀冷眼看着，却全无胜利者的喜悦，只觉得脑海中一股尖锐的刺痛传来，空荡荡的胸膛中窜涌翻腾的，是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缘何而来的酸涩和怜惜，也许还有无法言说的、求而不得的恐惧。
       是谁的声音在说话，低沉又冷冽：“要救人，可以，但你要做我的狗。”
       然后他看到伏在地上的人猛然抬头，那双漂亮的紫眸里充满了不可置信的惊异和愤怒，却终究在他无声的注视下慢慢垂下眼，浑身颤抖着握紧了拳，面容惨白毫无血色，低声道：“我答应你。”
       腕上的伤口还在滴血，北狗下意识伸手想扶，却被轻轻拂开了。
       绮罗生捡起地上掉落的江山艳刀，以刀尖支地强撑着站起身，神色在极力维持的平静下透着焦虑：“可以走了吗？”
       北狗动了动唇角，伸出的手凝成一个固执的姿势。
       不该是这样的。
       他只是在斩蛟台惊鸿一瞥，那人红衣烈烈，肃杀又艳绝，如同最绚丽的光划过天际照亮了他的眼眸。
       他只是第一眼见到他就觉得莫名的熟悉，在月之画舫拦下了人，冲口而出的名字却连他自己都不明白来由。
       他只是……想把他留在身边而已。
       但是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大步上前直接把人抱了起来，怀里挣扎得厉害，却在他一句“你不想快点赶过去了？”之后瞬间安静下来，任由他抱着化光而去。

       后来，他带他来了这漂血孤岛，本能地想要对他好，又忍不住一次次与他对战，试图从他的刀法找回失落的某样东西。
       眼看着日益变得憔悴却还强自支撑的绮罗生，他也曾想过放他走，却在这个念头生出的时候感到撕裂般的疼痛。
       就像是生生剜去了什么，仿佛曾感受过，而今再一次失去一般痛入骨髓。

       刺目的闪电划破了黑暗，伴随着闷雷滚滚，酝酿已久的滂沱大雨呼啸着倾泻而下，瞬间淹没了整个天地。
       森冷的寒意随着风雨灌入幽暗的山洞，将篝火吹得明灭不定。
       昏睡中的绮罗生似亦有所感，像一只受惊的幼兽瑟缩着打了个战栗，脸颊因为发烧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沉重又急促。
       北狗自回忆中回过神，捡起几根木柴丢入火堆中，跃动的火光重新旺盛起来，噼里啪啦迸射出温暖的火星。
       光影交错映出两人的身影，北狗轻轻摩挲过绮罗生凌乱的鬓发，解开自己的格子斗篷将人完全笼在了怀里。

当时明月在（4）

       雨势仍在持续，水流自洞口石壁延绵不绝地冲刷而下，形成一道茫茫水幕，隔绝了山洞内一方小小的天地。

       北狗守在绮罗生身边，时不时更换掉贴在他额上打湿的帕子，反复再三，灼烫的热度终于慢慢降了下来。
       绮罗生睡得并不安稳，昏迷中不断辗转反侧，破碎又混乱的画面在脑海中飞快地交错闪现，拼接成断断续续的过往。
       他看到站在义父墓前的白小九，眼中含泪拜了三拜方才离开。简薄的行囊中，只装了几件衣服和义父留给他的那本书。
       他看到武道七修的小师弟，弱冠之年入叫唤渊薮习武，他握起了刀，成为七修之刀道。
       他看到挑战天下证刀的江山快手，少年意气风发，却误中奸计江山失艳，自此封刀退隐，不问江湖事。
       他看到泛舟玉阳江上的白衣沽酒，烹茶煮酒，弹琴赏花，悠然闲散如这世间最普通的凡人。
       他看到再入武林的绮罗生，避不了的仇恨，无止境的杀伐，汇成蜿蜒凄迷的血色，染红了他的发，他的眼。
       绮罗生只觉得自己仿佛抽离了出来，飘荡在高处俯视着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又仿佛是身临其境的梦中人，依旧在血雨腥风之中漂泊辗转。既不知来历，亦无处可归。

       梦境的最后，他看到有人站在一处峻拔的崖边，一身凛雪般的白衣与他一般无二，如瀑雪发在风中翩然翻飞，手中持了柄玉扇，含笑正说着什么。
       与他并肩而立的是一个身姿修长挺拔的少年，银发高束，背影寥落而孤清。隔着遥远的距离看不清他的容颜，侧耳倾听时的神情却分明是极温柔的。
       浓重的雾气遮住了他的视线，四周白茫茫一片空无所依，绮罗生什么也看不见了，他在迷雾中穿梭寻找着出路，身后传来带着血腥气的滂沱雨声。
       当再次看到那处峻崖时，白衣人已然不见，少年孤身一人站在那里，忽然从崖上直直坠落了下去！
       “不——”绮罗生惊叫出声，胸腔中双心剧烈跳动，瞳孔骤然紧缩，他听到自己绝望的呼唤，感觉到自己拼命伸出的手，然而那少年却无声无息地化为无数光点，消失在了虚无的黑暗之中，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合拢的五指握住的，只余一片破碎的衣袖。
       耳畔倏然再次响起了那个幼时常常回响在耳边的声音，低沉而克制，带着深不可察的温柔：
        ——只要你再握起刀，我们便能再相遇。

        怀中猛地一挣，北狗低头看去，只见绮罗生眉头紧锁，睫毛不停地抖动，嘴唇翕合，冷汗沿着他苍白的额角滑落，神情痛苦又挣扎。
       北狗俯身凑了过去，只听见他含混不清地呢喃着，发出轻微而嘶哑的声音：“不要，别走……”
       是在思念你无法团聚的朋友吗？
       是我让你在梦中依然无法安心吗？
       犬头面具下的修眉俊目沉黯了下去，北狗唇线抿紧，慢慢擦去他额头渗出的冷汗。
       修长手指理了理绮罗生散落的碎发，停在他毫无血色的唇上。感觉到高烧过后的微微干裂，北狗拿起盛了清水的竹筒，一手抱起绮罗生上半身，试图给他喂下去。
       绮罗生犹在梦中辗转，昏昏沉沉由着他动作，却无法顺利吞咽，蹙眉呛咳了起来。
       北狗无措地拍着他的背安抚，犹豫了一下，低头含了一口水，然后俯身贴上了他的唇。
       柔软的唇瓣相贴，舌尖抵着舌尖将清冽微甘的泉水渡了过去。清凉的湿意令绮罗生缓缓睁开眼，意识涣散地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紫眸迷离神色怔忪，像是在看他，又像是透过他在寻找着什么。
       他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勉力抬起素白的手指，紧紧攥住他垂落的衣袖，再次阖上眼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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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7-12-10 15:5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当时明月在（5）

       绮罗生真正清醒过来时已是翌日下午，睁开眼后他的脑海中有短暂的空白，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月之画舫，旋即意识到仍然身在漂血孤岛的山洞中。
       腕上的铁链不知何时解开了，青紫的淤痕上细细涂了一层药膏，他的手里攥着灰色格纹的袍角——那是北狗的斗篷，此刻正搭在他的身上，斗篷的主人却不见了踪影。
       洞中燃尽的火堆还散发着余温，几枝草药和一串竹筒整齐地码在一旁。
       绮罗生慢慢坐起，将自己的衣服和散乱的鬓发打理好，起身将北狗的斗篷放在支架上，视线扫过搭在一旁晾干的帕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缓步走出山洞，伤病后的身体还有些虚弱，好在身为武者底子良好，绮罗生心知已无大碍，便也不放心上。
       雨过天晴的孤岛褪去了肃杀，日光温柔而明媚，繁茂林间传来鸟儿啁啾的歌鸣声，呈现出一派清新可喜的气象。
       绮罗生环顾四周，谨慎地辨别着方向和景物，心中一时间转过数个念头。
       身后忽然传来轻而沉稳的脚步声，绮罗生耳目微凛，抽出雪璞扇化为艳刀，回身一转指向来人，却见北狗逆光站在三五步远的地方，依旧戴着那个犬头面具，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褂衣，手中拎着几只还往下滴着血的野物，这般打扮却不觉得滑稽，倒是更显颀长挺拔。
       看清来人，绮罗生莫名舒了口气，收回艳刀：“我……”
       出口声音嘶哑低沉，不似平时和悦清柔。
       他顿了顿沉默下来，要说什么呢，说他并不是趁他不在试图逃走吗？
       然而他确实动过这个心思的。
       北狗大步走了过来，却并没有发怒，也没再将他链起来，只是递来一只盛满清水的竹筒，简短道：“喝水。”
       绮罗生有些出乎意料，默默接了过来。
       清冽的泉水灌入口中，缓解了喉咙干涩的痛楚，也令他想起昏迷时凌乱破碎的画面，侧头看着正随意坐在树下处理手中野物的北狗，轻声道：“谢谢。”
       北狗没有做声，动作漂亮又迅速地用刀将猎到的山鸡收拾好串在树枝上，方道：“不必。你是我的狗，生病了我自然要照顾。”
       绮罗生已经习惯了他的怪异言论，这次却从中听出了别扭的关心之意，心下一动，微微叹了口气：“你……唉，你真奇怪。”
       “嗯？有什么奇怪的？”
       “说不上来。”绮罗生摇摇头，“大概是你对狗的理解与一般人不同罢。方才那种话，常人听来大约只会觉得是侮辱。”
       北狗手上不停，将串好的野物放在火上来回转动着烘烤，认真道：“狗有绝对的忠心和诚实，在我看来比人更高尚。”
       他转头看向绮罗生，“因为你的刀法，我才肯将你与狗相比。”
       绮罗生愣了愣，再没想到是这种原因，登时有些哭笑不得：“哪有这种道理？”
       “就是这种道理。”北狗固执地说，想了想又去看绮罗生，反倒有些委屈，犬头面具的耳朵都垂了下来，“你若不喜欢，我不叫了就是。”
       绮罗生以扇抚额：“罢了，随你吧。”
       他随意一撩袍，也在树边坐下，动作不羁却透出不经意的优雅。
       伸手帮忙往火堆里加着柴，一边随口道：“你每天都戴着面具，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北狗声音闷闷的：“是，因为我长得丑。”
       绮罗生狐疑地扫了一眼他面具下露出的线条精致的下巴，好奇心忽起，忍不住歪头凑过去，“我看看？”
       眼前人离得极近，紫眸盈盈望着他，馥郁的牡丹花香和着温热的呼吸扑面而来，北狗心神一动，当即足下蹬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飘出丈远，单手死死按着面具，满脸警惕：“不许看！”
       绮罗生愣在原地，每次都是自己被他逼到局促的地步，还是头一次见这人惊慌失措，不觉倍感新奇，眨了眨眼莞尔而笑。
       绿叶阴浓下的白衣刀客笑容明艳，色若春花，北狗怔了一怔，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重新回到树下，取下烤好的野鸡递给他，道：“好狗儿，你笑起来真好看。”
       绮罗生极自然地接过咬了一口，才蓦然反应过来他的话，微微红了脸。
       原来他竟然已经心平气和地与他聊了许久，甚至此刻正并肩分享着一顿夕食。

       斜阳夕照，晚霞勾勒出远山青黛色的轮廓，灿烂的余晖洒在身上，带来温暖的惬意。
       美好的食物总能令人心情愉悦，何况自他清醒后，北狗再不曾提及将他链住之事，绮罗生亦渐渐放松下来，想起方才抽刀时见到艳刀上沾染了尘土和血迹，遂取来绢帕轻轻拭去。
       北狗安静地靠着树看着他，口中叼了根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绮罗生漫声应着，气氛出奇得静谧和谐。
       刀身渐渐重新变得晶莹透亮，现出温润的白玉之色，绮罗生握着刀，忽然再次想起了梦里那句话。
       ——只要你再握起刀，我们便能再相遇。
       究竟是谁要与他再次相遇？他曾以为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刀道，遇到了注定要相遇的人，如今又为何会不断回想起这句话？
       绮罗生出了会儿神，猛然一抬头却正好对上北狗放大的脸庞，哪怕隔着犬头面具都能感觉得到他不满的神色。
       “好狗儿，你在想什么？唤你几声也不答。”北狗微微歪着头，皱眉端详着他。
       刻意抛之脑后的记忆在不经意时钻了出来，温泉水中炙热交缠的呼吸，还有那双沉黯凝视着他的鎏金眼眸。
       绮罗生抿了抿唇，起身道：“无事，天黑了，我们回去吧。”

       这一晚他们依旧回到了山洞中休息，北狗坚持要将斗篷仍然盖在绮罗生身上。
      “虽然你毛绒绒的，但是还是穿得厚一些病才好的快。”他如是说。
       绮罗生待要表示自己已经痊愈了，北狗却径直拉着他靠坐在石壁边，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肩头，闭着眼道：“别讲话了，我们静静睡一觉吧。”
      “诶？”绮罗生既无奈又好笑，侧头看着北狗面具下露出的倦色，却又说不出什么来了。

       北狗这两日忙于照顾绮罗生疏于休息，见他好转才安下心来，夜里便睡得沉了些。
       当他察觉到异样醒来时，格子斗篷盖在自己身上，绮罗生却已经不在了。
       若有若无的牡丹花香还在萦绕在鼻端，那人轻浅的呼吸好似还在身边，北狗眼神微动，起身大步出了山洞。

       夜色沉沉，寒月流光。
       婆娑树影下，映出白衣刀客熟悉的身影，绮罗生斜倚在不远处的一块大石上，垂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雪白的衣袍和长发在风中烈烈翻飞，仿佛随时会化蝶而去，再无所踪。
       发觉人不在身边时的不安，在见到他并未离开时没有平复，反而翻涌出更深刻的酸涩。
       让他情绪莫名的源头明明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却分明有更无边的孤寂笼罩着自己，无法逃脱。
       北狗凝了眉，脚步微顿。
       只见绮罗生手里拿着一只竹节杯，遥遥将水洒向了地面，水流划过长长的弧线，在月光下折射出回不去的岁月流年。
       “今日头七，可惜此地无酒，只能以水相代，送你最后一程。”
       夜风将他低柔的絮语送入耳中，叹息中仿佛含了无限的伤心和怅惘。
       反复倾了三杯入土，绮罗生才仰头将最后一杯灌入自己口中。
      月光下他的身影单薄瘦削，像一枝柔韧的修竹，经了霜历了雪，却依旧挺立着，百折不弯。
      北狗静静看了片刻，转身回了山洞。

       过了不知多久，才再次感觉到有人走了进来，脚步声压得极轻，像是怕吵醒他。
      北狗闭着眼，一动不动，感觉到那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绮罗生微凉的手指滑过他的面具，将他随意披着的斗篷拉了拉盖好，慢慢在一旁靠坐下来，阖上了眼睛。
       黑暗中谁也没有说话，只有静静的呼吸声和篝火燃尽的噼啪声。
       许久，一只修长的手探了过来，将他带了洞外寒气的手拢在掌心，无声地握紧了。

当时明月在（6）

       绮罗生痊愈之后，两人的关系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北狗不再不断地捉他对战以训练刀法，只是带着他在岛上行走，却又常常独自坐着陷入沉思，一坐便是大半日。
       像是在寻找着等待着什么的出现，又像是在犹豫着拿不定的主意。
       收起了乖僻孤戾的北狗，显得有些沉默和孤独，而绮罗生经过那一场病，反而放下了些许戒备，多了几分熟稔。

       在又一次无所事事的漫长等待后，绮罗生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北狗……”他犹豫着唤出这个名字，“你究竟在等谁？”
       “一生一世，绝不背弃的朋友。”北狗盘腿坐着淡淡答道。
       “你知道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北狗摇了摇头，神态却有些执拗，“但我一定会找到小蜜桃的。”
        小蜜桃？绮罗生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有些疑惑，忽然又想起与北狗初见时的情景，不由轻声问道：“那九千胜呢？也是你的朋友吗？”
       “九千胜……”北狗喃喃着，突然皱起眉，剧烈又熟悉的疼痛再次袭来，他无声地抿紧了唇，等待这一波过去。
       犬头面具遮住了痛苦的神色，绮罗生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不适，迟疑地伸手想要拍抚。
       那只修长白皙的手尚未落到他的肩背，北狗已经恢复了平静，语声低沉而茫然：“九千胜只是见到你时脑海中第一时间窜出的名字，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懂为何要这样喊你。”
       绮罗生的手顿在空中，慢慢攥了起来，手背上浮出细瘦的青筋，秀致眉眼间含着压抑的痛惜，苦笑道：“但你可知我被你所阻，永远失去了一个朋友。”
       “这就是你一直以来无法与我坦然相交的心结吗？”北狗转过头，深深地望着他。
       绮罗生没有回答，沉默了片刻，静静道：“我跟他结识，是在一家小酒馆。”
       他的神色温柔而惆怅，带着回忆的暖意：“那日我被酒香吸引想去沽酒，却正好遇到了他，要跟我抢最后一壶雪脯。”
       北狗侧耳听着，不发一语。
       绮罗生说着微微笑了起来，“他虽会武，言语却争不过我，最后气哼哼问我是什么人，我说我不是什么人。”
       清润和悦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其实我知道他是在让我，后来他带我去了叫唤渊薮，又遇到意琦行和其他师兄。”他顿了顿，接着道，“我拿到了七修刀谱，自此入了刀道。”
       月光下那个浇水入土祭奠友人的背影还历历在目，与此刻安静坐着回忆往事的绮罗生融为一体，显得单薄又黯然，让人很想去抱一抱。
       但北狗终究没有动，只是垂了眼：“关于这件事，我无话可说。”
       他说得坦荡而诚恳，却又藏了一分不易察觉的歉然和示弱。
       绮罗生转头看着犬头面具耷拉下来的耳朵和微抿的唇线，长长叹了口气：“其实我不怪你，我只怪我自己。”
       他的声音理智而空洞，“以我们三人当时的实力，着实不是对手。若非最后你带我赶去，只怕……”
       他没再说下去，尾音里没有怨怼，只有深刻的遗憾和自责。
       北狗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唯有天空中的浮云依旧随风流转飘散，一如这无常的世事与命运。

       良久，似乎是为了打破凝滞的气氛，北狗低声问道：“方才你说在叫唤渊薮拿到了七修刀谱，这就是你练刀的原因么？”
       “是，也不全是。”绮罗生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了什么，紫眸中含了几分试探之色，看向北狗道：“最初的起因，是幼时第一次握起刀时，脑海里就响起一个声音，对我说只要我再握起刀，就能与他再相遇。”
       北狗闻言抬了抬眼睫，问道：“那你遇到这个人了吗？”
       绮罗生观察着他的神色，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那个虚无缥缈的梦，莫非真的只是个梦？
       他垂了眼眸，悠悠吐了口气：“也许遇到了，也许没有罢。”
       想了想，复又问道：“那你小时候呢？可也有人要与你相遇？”
       “我不记得了。”北狗皱眉道。
       绮罗生显然不信：“怎会不记得呢？”
       北狗似是赌气，又似是认真：“就是不记得了。”

       自那日一谈之后北狗便不见了踪影，甚至离开前也没留下只言片语。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绮罗生将北狗的个性也摸出了几分，思忖着他应并无不快，怕是又去了什么地方。
       他们在岛上行走数日，北狗并不曾刻意回避，绮罗生对漂血孤岛的地形已然了然于胸。一路寻着北狗的踪迹，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一处树木繁茂，又隐隐传来海浪之声的地方——正是孤岛唯一的出口。
       那条林间小径蜿蜒着看不到头，可他知道，那里通向他心心念念的自由和正等待着他的朋友。
       良机正好，绮罗生心中种种念头交错闪过，最后脑中浮现的，却是北狗面具下微抿的唇线，执拗又孤独。
       他微微垂下眼睫，随意捡了棵古木的树荫下坐了下来。
       无论如何，总该当面告诉他才是……

       北狗踏着夕阳回来的时候，肩上仍旧扛着那把兽骨刀，晕红余晖落在他的身上，将修长身姿染得落拓又挺拔。
       看到绮罗生正坐在树下，仿佛在等他归来，北狗神色未动，脚步却轻快了些许。
       绮罗生亦看到了他，正欲起身，北狗已三两步绕到背后，按住了他的肩：“别动。”
       绮罗生不明所以，只当北狗又有什么新主意，他乖乖坐着，身体本能地提起了几分戒备，却忽然觉得发顶传来温润的凉意，有细密的梳齿沿着长发缓缓顺过。
       北狗握着一只造型简朴又不失精致的玉篦，撩起他带着牡丹花香的雪发，小心翼翼地一下一下梳理着。
       绮罗生不晓得他在外面遇到了什么，又怎会心血来潮做这种事。
       “北狗……”他犹豫着偏头开口，却被打断了。
       “嘘——”北狗手中握着一把锦缎似的长发慢慢打理着，手法生疏却轻柔，全然心无旁骛的模样。
       绮罗生只好由着他去，余光落在他熟悉的格子斗篷上，沉默中气氛古怪又宁谧。

       北狗梳好了长发，又拉着绮罗生转过身，把耳侧垂下的辫子拆开同样梳好，再用金丝绑绳重新扎起来，最后甚至动作温柔地捋了捋他额前的一弯碎发。
       温热轻浅的呼吸洒在面上，绮罗生不自在地动了动，踌躇着是否要开口道谢。
       北狗端详着绮罗生，雪发柔顺垂落，衬得那张姣好精致的脸庞越发清丽明艳，似是很满意自己的成果，放了手收起玉篦，忽然歪头问道：“你思念你的朋友吗？”
       绮罗生一怔，抬头却见北狗直勾勾地望着他，重复道：“你思念你的朋友吗？”
       纤长睫羽眨了眨，在凤眸下映出扇子般的阴影，绮罗生想了想，坦然答道：“是。”
       他思念自己的兄弟，无论是已经故去的，还是想必此刻依然在苦苦寻找他的。
       他看向北狗，认真道：“就像你思念你的朋友一样。”
       北狗却再次沉默了。
       他不说话的时候习惯抿着唇，线条冷峻的下颌微微绷紧，显得有几分难以接近的孤清。
       绮罗生心中蓦然泛起莫名的酸涩，北狗苦苦等待的小蜜桃尚不知身在何方，而他口口声声念着的九千胜更是连自己都弄不清究竟是谁。
       这样的他，一定是极寂寞的吧。

       绮罗生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北狗的犬头面具，“对不起。”
       手指温柔的触感仿佛隔着毛绒绒的布料传到了皮肤上，北狗没有动，低声问道：“我伤你，囚你，你不怪我？为何反而跟我道歉？”
      “但你亦照顾于我，助我提升刀法。我知你心思单纯，只是不通世事，却并无恶意。”绮罗生微微扬唇，摇了摇头。
      “那日在无生之岸，你救了我的朋友，我答应过做你的……”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虽然理解了北狗的逻辑但终究还是有些不习惯，遂接着道：“但我身负诛恶鬼三凶之责，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想要离开。”
       他抬眼望向北狗，语声轻柔而坚定：“抱歉无法继续履行约定留在你身边，若你能换一个条件，绮罗生必不推脱。”
       北狗凝视着他，白衣刀客眉眼温柔平静，神色坦诚中带着隐隐的祈求。
       他无法拒绝这样的绮罗生，更何况这些日子，他亦早已有了决定。
       良久，北狗沉声道：“我的确有一桩事要你替我去做，这也是我找上你的原因。”
       “好，我答应你。”绮罗生想也没想便答道。
       北狗蹙起了眉：“你就不怕我提出什么——”
       “你不是那样的人。”绮罗生说得笃定，又不免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事？”
       看着那双遥遥望过来的瑰丽紫眸，北狗只觉得莫名心烦意乱，倏然站起身，背对着他冷声说道：“到时候你就知晓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抬手压了压犬头面具，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绮罗生温柔抚过的温度。
       “明天，跟我去最后一个地方。然后，我会放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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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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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0)

3樓發表於: 2017-12-10 15:5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当时明月在（7）

       翌日两人一切如常，并无别离之意。甚至北狗一时兴起还下河捉了几条鱼来，绮罗生也难得玩心大起，提刀唰唰几下便片出一碟水晶鱼脍，虽然身在孤岛各色调料不足，味道却依旧极好。
       北狗尝了一箸，顿时赞不绝口：“好狗儿，你竟还有这般手艺。”
       绮罗生笑了笑，将艳刀收回雪璞扇：“闲艺罢了，长年住在玉阳江上，难免琢磨些有趣的吃法。”
       艳刀的刀坠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北狗瞥了一眼，道：“素日见你珍爱此刀，没想到也会拿来片鱼。”
       绮罗生微微一怔，望向手中的艳刀，蓦然想起当日在名器观论会上天踦爵关于刀心与道心的一番论述，无论柴刀，鱼刀，还是杀人之刀，侠义之刀，他所追寻的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而那个约定握起刀便能再相遇的人，又何时会出现？
       “等你遇到那个要跟你约定再相见的人，倒是可以做给他吃。”北狗仿佛看出他在想什么，夹起一箸鱼脍塞进他口中，“现在，好好吃饭吧。”
       “喂喂——”

       傍晚时分，北狗带绮罗生来到了一处山崖，他们在孤岛上呆了数日，此地却还是头一次来。
       绮罗生心道想必这里便是北狗所说的要带他来的最后一个地方，只是不知有何特别之处。仰头看去，但见峰峦叠嶂，峻拔陡峭，竟是一眼望不到顶，脸色顿时有些苍白。
       北狗望着山崖，神色莫辨，回身对绮罗生道：“我们走吧。”
       此山虽高，以他们二人的武功要登顶也不是难事，绮罗生暗自咬了咬牙，心下自我安慰总比叫唤渊薮要低一些，眼一闭便要轻身而上。
       一旁北狗却早已他的神色收归眼底，出其不意开口：“你惧高？”
       “已经比早年好多了——”绮罗生下意识答道，话说到一半，又有些懊恼地住了口。
       北狗闻言直截了当地两步上前，径直将他抱了起来，足下一点腾身上山，绮罗生不及挣扎，已觉得人在半空之中了。
       凛冽的山风扑在面上，带来丝丝寒意。北狗身法轻盈地跃上山壁层层向上而去，一边还不忘用斗篷遮了遮怀中的人。
       熟悉的温度传来，绮罗生目光落到他面具下俊秀的下颌线条，还是和当日一样毫无表情的执拗，他却仿佛已能看出他的种种情绪，心中所感竟是全然不同往日。
       他端详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将那份茫然尽数收起。
       轻柔的叹息落在自己胸口，北狗只觉得空荡荡的那处微微一震，他依旧不明白这种莫名情绪的来历，却早已心知自己并不排斥，反而十分欢喜。

       到达峰顶时天色已然渐渐暗了下来，夕阳西沉，夜幕无声降临。
       与想象中不同，这里并非荒瘠之地，而是平坦宽阔，云雾缭绕，还生着许多郁郁葱葱的杂树花草，在夜色中散发着花木的清香。
       唯有另一侧崖边居高临险，如断壁般垂直陡峭，令人望而生畏。
       绮罗生环视着四周环境，正想开口询问这是何地，谁知北狗放下他便走到崖边，忽然纵身一跃——
       “北狗！”绮罗生惊呼出声，双心骤然停跳了一瞬，随即剧烈跃动得几乎要冲出胸口。
       他扑到崖边迅速伸手去抓，却又哪里来得及，茫茫山下早已不见北狗踪影。
       与梦中重合的情景令绮罗生心神俱碎，甚至来不及想明白缘由，顶着头晕目眩的不适感，心一横，踩着石壁就要往下去。
       他要将他找回来。
       他不能看着他跟梦里的那个少年一样消失，哪怕他并不知道这二者之间有何关联，哪怕北狗与他的关系，早已一言难蔽之。

        非亲亦非故，非敌亦非友，他强势而不容拒绝地进入了他的生命中，带来无数的谜团，又怎能以这样的方式消失？

        高空中身无所依，朝下看去，黑漆漆的夜色无边无际，仿佛要将他吞噬一般。绮罗生全身僵硬，手指扣住岩石一步步往下攀爬，呼吸急促而激烈，焦灼地大声唤着：“北狗！北狗！”
       回声在寂静的山林一重重荡开，惊起寒鸦一片。
       突然，一双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臂，运气腾空纵身而上，电光石火间，已经重新回到了山顶！
       北狗放下绮罗生，手却没有松开，绮罗生怔怔看着那熟悉的面具和身影，浑身颤抖着反手抓住了他：“你没事？”
       “没事。”北狗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带了些意料之外的惊讶和抱歉，“忘了告诉你，这山崖下不远处有一个延展出来的平台，只是夜里看不出来。我常常去——”
       他顿住了。
       对面的人伸手紧紧抱住了他。
       温热的，柔软的，微微战栗着的身体，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拥抱在怀里。
       北狗有一瞬的僵硬，凌乱的雪白鬓发就在耳边，幽幽散发着牡丹花香。
        “没事就好……”他听到绮罗生喃喃道，依旧略带急促的喘息洒在颈间，像清风拂过湖面，激起一圈圈涟漪。
       他情不自禁地偏头在发梢落下一个轻柔的吻，抬手抚摸着绮罗生的背心，哄孩子一样拍了拍，柔声道：“抱歉，我只是想去拿一样东西。”
       绮罗生耳尖泛红，放开了手，顺势撩了撩散落的碎发。
       他无法诉说在看到北狗落崖时双心之痛，亦不明白那一刻自己发自心底的绝望恐惧和失而复得的欣慰。
       于是顺着北狗的话问道：“什么东西？”
       “这个。”北狗微微一笑，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只底部嫣红的白瓷酒瓶递了过来。
       “这是……”
       雪脯酒，他的最爱。
        绮罗生不意他居然记得自己那日随口一提，更不知他是何时将酒放在了此处，方才他下崖去取的，原来竟是这个。
       缓缓摩挲过瓶身，恢复了往日的从容，绮罗生眉眼弯弯，含笑问道：“要尝尝吗？”
       北狗本想说这是给你的我不爱饮酒，却在那双波光潋滟的紫眸凝视下，轻轻点了点头。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