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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01-27 2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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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7 【千戚千】崎途四顾
0
第一章 问道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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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的空地上极少有这样热闹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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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啸刀宗境内的山头很多,但刀宗子弟提到“后山”,从来都是指神刀宇所在的主峰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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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原是一片密林。刀宗最兴盛的时候,弟子众多,神刀宇的演武场承装不下,曾在后山辟出一块空地以供使用。有些内门弟子以神刀宇为家,日日在此处与神刀宇之间往来,其间的通路便踏出了不知几条,密林也渐渐成了疏林。后逢道域内乱,刀宗伤亡惨重,人丁凋零,战后休养数年,都未能回复往日的热闹。反而后山的草木,没了门人滋扰,疯长起来,将空地和山路又一一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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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现任宗主收了徒弟,后山才被重新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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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戚寒雨也和其他门生一样,在神刀宇的演武场练刀。刀宗惯例,弟子们虽各有跟随的师父,日常的演武对练却同在一处。戚寒雨身量不高,入门算是最晚,刀却拿得最稳。那时他还没有道号,更没有一口唤作凋枫的刀,手中所提不过一柄木刀,但已挥得有模有样。身为师父的千金少看了很是满意,拍拍屁股走了——毕竟是宗主,刀宗上下,离他不得。
6a+w/IO3OU
随后冶云老鬼的口水喷了过来。废物之子,有何资格?
rc*iL
千金少何时怕过嘴仗?但戚寒雨低着头,拽住了他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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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过懂事的孩子总是叫人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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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千金少拎着把柴刀上了后山。循着从前的痕迹,再开一遍山道不是难事。后山林中的空地上又起了挥刀的声响。先是木刀,后是刀宗弟子标配的长刀,再后来是凋枫——这口样式独特的刀挥动时的破空声同它主人的道号一样,锋芒不显,锐意暗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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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啸穹的刀声也会在这里响起——两口刀在空中划出同样锋利的轨迹,或者交接在一起发出兵器相争的脆响。多数时候只有凋枫,连树林也听惯了它,不再为它惊颤,自顾着枝叶沙沙而响。
$Vi[195]2
便把今日衬得格外热闹。今日不只有刀光,还有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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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是凋枫刀,剑是残花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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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苍路——八方旅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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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花实在是一柄好剑。霁云总后悔自己太晚明白这一点,于是握着它时便总是诚心诚意的。他的出招也是诚心诚意的——如此才不负这一柄好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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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也明白这一点,更明白握剑的人已与从前不同。同样一招八方旅梦,脱去浮躁后更见沉稳,且不曾失去变数,甚而变数更多——变招的灵巧,本就是霁云擅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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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凋枫亦是一口好刀。戚寒雨擅长的,也正是以力破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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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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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双刃争鸣。刀剑相接,这一招却是不分胜负。二人一触即分,分而立转,眨眼间又是三招已过。刀气、剑气横扫,场间掀起一片烟尘。一旁观战的飞渊惊叫一声,险险扶住了几乎翻倒的茶杯。士心则是袍袖一掀,把飞扬的气劲挡了回去,防着尘土沾了桌上的点心。
ZfpV=DU
“胜负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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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苍坐得最远,又被士心护住,捧着茶杯只顾去瞧个结果。听他惊声一喊,另两人也转头去看,只见场中二人动作已停,凋枫横在霁云颈间,残花则剑锋斜指,偏向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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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渊左看右看,摇摇头道:“阿云啊,这次你又输了欸。”
14[+PoF^A
比斗的二人各自收势。未待霁云答话,戚寒雨先开口道:“是霁云先收剑了——应是我输了半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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霁云却道:“莫怪我收剑,我正想问,你那最后一刀怎么慢了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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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最后一刀,”士心道,“那一招惊鸿也有两分收力,和从前见你用的比起来,保守有余,刚猛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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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苍道:“方才霁云哥哥收招了,如果接一字风涛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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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渊道:“这么说,真是该阿云赢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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霁云道:“我虽不敢这么说,但你这话,好像我赢很奇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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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飞渊偏过头去看戚寒雨,“小雨很厉害呀。所以小雨今日这是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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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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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道:“莫不是像霁云改良仙舞剑诀,要把刀宗的刀法也改良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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霁云立刻道:“什么改良,我的问苍路可完全是自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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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渊道:“咦,不叫问剑七十八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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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皆笑。霁云微窘道:“别笑我了。倒是小雨,今日真的是在留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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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摇头道:“霁云与我实力相当,我怎好留手?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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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热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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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闻一人朗声而至,正是戚寒雨的师父,刀宗宗主千金少。同行的还有星宗宗主颢天玄宿,二人从神刀宇的方向行来,远远地便已听见几个年轻人在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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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苍苍见到自家师尊,立刻迎了上去。几个小辈纷纷与二人见礼。今日本是其他三宗宗主应千金少之约前来刀宗商讨道域重建的后续事宜,结束后千金少只道有私事与颢天玄宿相谈,五个年轻人这才由士心提议来到戚寒雨平日习武处小聚。颢天玄宿拍拍苍苍,向千金少道:“星宗还有要务,便不打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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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渊和霁云也告辞一道而去。戚寒雨待要相送,却听千金少言道有事交予他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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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送几位下山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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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这句话,千金少便送几人下山去了。戚寒雨站在原地,手里捏着千金少塞给他的信封,看着啸穹的刀穗一摇一摇地消失在山道转弯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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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山道青石铺就,他走了十几年,连每一块石板都能记住,这时候却有些想不起来那方转过去是通往何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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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走得没影了,是在看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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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人在旁出声。戚寒雨一惊,这才发现士心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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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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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还没走,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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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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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觉到他在等自己应声,戚寒雨便应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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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霁云的问苍路,这两年越发往稳中求变的路子上走。你用惊鸿应八方旅梦,留力两分,确实利于应变;但若全力一击,他未尝能有变招的余地,这也是你——你们刀宗原本常走的破招路数。而最后一招,你出刀时犹豫了,步法也有停顿,他怕伤到你,这才匆忙收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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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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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士心看着戚寒雨,慢慢道,“你对刀宗的武道,产生怀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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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闻言不由得撇去了漫不经心,直直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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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元抡魁的时候,你只想着赢。”士心接着说,“现在,你又在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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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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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山道,是师尊带我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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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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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戚寒雨看着那山道说,“只是想起来,这条道原来是通向神刀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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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少提着一个纸包,走在回神刀宇的路上。这条路宽阔、平整,每一条石阶用的都是极好的石材,年龄大概也就比神刀宇短上那么一点。和它比起来,通向后山的那条青石小道实在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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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少走得不快。既不是因为他背上的啸穹,更不是因为手里提着的东西——啸穹的重量他早就习惯,那一方纸包更算不上什么。或许是因为怀里的小盒。盒子里有几丸药,那是他暂时不打算叫人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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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他的徒弟仔——最要紧是他的徒弟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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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上山的时候,太阳才将落未落,这会儿四下里已漆黑一片。习武之人感官敏锐,倒也不妨事。况且月亮不多时就会出来,把山道照得分明。千金少思量着,他今日交代的任务有些难办,徒弟仔可能还未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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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的山路上,忽然转出了一点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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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戚寒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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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徒弟仔提着灯笼,向他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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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办完了事回到神刀宇,却不见师尊身影。想是千金少还未回来,便打了灯笼去寻。好巧在上山的大路上遇见,正待一同回去,却不想千金少一开口,就惊得他差点拿不稳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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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弟仔啊,你若是有了喜欢的姑娘,可要提前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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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师尊怎么突然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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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突然感慨,想当年,你师尊我也是——不提了。”做师父的话讲一半,却是不管小徒弟如何摸不着头脑的。他撩起头发,借着灯笼的光亮将年轻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个遍,故作姿态地叹着气,倒像是真的怨叹岁月磨人了。“做了半辈子宗主,以为什么事情都经历过了,现在想想,三媒六聘男女嫁娶这等事,其实还没怎么见过。到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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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觉得嘴干,下意识地想去摸腰间的酒囊,又停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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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时候,可要让我好好准备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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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走在他身侧,低头闷闷地道:“那种事……还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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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早了哦。”千金少伸臂将他一揽,“少年人长得这么英俊,就是太害羞不怎么讲话。我看,喜欢你的姑娘一定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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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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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千金少拍拍他,“交给你的事办得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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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先生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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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应了?不愧是徒弟仔,要是我自己去啊,一定会被啰嗦个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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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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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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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试探着道:“今日你和星宗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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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少摆摆手:“那个啊,只是一点小事,不用在意。倒是你,今日见你和霁云比试,打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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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戚寒雨没想到他提起这个 ,“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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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少一戳他的额头:“又在讲抱歉了。有什么好抱歉的?输了就输了,以后赢回来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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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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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看你最近练刀,不像平常那么顺畅。你之前提过,独眼龙授予你的刀法精要,与刀宗武学有所矛盾,可与这个有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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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抬头道:“师尊看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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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是你师父,”千金少手臂一抱,“出刀慢得像粘在鞘里,看不出来才有鬼。只是见你有自己的想法,暂时没有问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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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戚寒雨应道,“但是,我想,应该是没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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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吗?”千金少歪过头看他,“看起来好像没有多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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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道:“独眼龙前辈所授刀法精要,确实和刀宗武学有不同的地方。但是对刀的理解,本质上是相通的。我只是还需要时间去掌握关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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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这么自信,不怕寻错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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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对我讲过,刀中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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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是这么说过。不过,道有很多种,路也不止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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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来说,有一条道,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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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不愧是我的徒弟仔。”千金少取出酒囊饮了一口,接着道:“既然你已想好,就不需要我多言了。只要你记住,无论遇到什么问题,师尊都在你的身后。放心大胆地去走,没有路是走不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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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戚寒雨低低应道,“多谢……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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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什么!”千金少把手里的纸包塞给他,又将灯笼拿了过来,拉起他的手道:“肯定没吃晚饭吧?我买了烧鸡,回去神刀宇一起吃——配菜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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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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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千金少又一笑。这一笑,像是有许多高兴的事令他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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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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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被拉着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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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背影,让他想起十多年前。神刀宇的建筑,不比万学天府的华丽精巧,却自有一份逼人的肃穆。当年他初入刀宗,那高大的阴影和着旁人或探寻或鄙薄的目光一同压下来,总是令人瑟缩的。是有人一力承担,他才能在这里挥出开拓前路的一刀又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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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说他对刀宗的武道产生了怀疑,其实并不准确。
0N3 cC4!
独眼龙的仁刀之道与刀宗的武道非是同路。仁刀守仁,一斩不杀,意在制敌;刀宗的武道,却有一份与天争命的狠厉在其中。他在其间参详左右,难免有所困惑。但是,只要看到后山那条青石小道,看到这个背影,他就知道,自己心中的道早已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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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曾心有杂念,无法全力施为,如今拉住他的这只手,却已足够他摒除所有的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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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就是这只手,拉着他踏入了神刀宇;也是这只手,在后山给他开出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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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对他说,刀中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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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顾忌师兄的话,只管放心交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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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其他的困难,也全都交我处理。”
#n^P[Zw
“我只问你,想不想学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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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Wup:
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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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修补啸穹缺失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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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赢得天元抡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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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学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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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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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追上那个背影,站在师尊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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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寻途其二 · 蹊径
R6~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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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离开道域,是在覆舟虚怀之乱平定后的第五年。彼时道域因着与中、苗、鳞三界愈加频繁的和平往来,正显出一幅欣欣向荣之景。临走的前一晚,由飞渊做东,当年的道域五少相约在剑宗境内新开的酒楼小聚,权作为他饯别。不想时任学宗宗主的士心却因宗务繁忙未能到场,几人饮酒时便不免多了几分遗憾。毕竟戚寒雨这一去,再见不知要等到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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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第二日在桃源渡口被一只纸鹤拦下,戚寒雨心中倒也不算意外。纸鹤展开,上书“裕铂茶楼”四字,字体清逸,笔触圆融,正是士心亲笔。
7 Xe|P1@)
戚寒雨循着纸鹤指引来到茶楼二层,果见士心倚窗而坐,面前一方小桌上摆着一壶清茶并几碟点心。他落座,应主人的邀请端起茶盏。
T;jp2 #
“见到我,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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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要离开道域时,你也不曾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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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一笑,道:“当年霁云随天之道去中原,回来之后剑术大有进益,自那时候你们二人比过一场,我就猜到总有一日你也会走这么一遭。”
9;s:Bo
“但我没料到——”他的目光扫过眼前人一身行装,“你这一走,却连归期也不能留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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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放下茶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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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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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会回来。像风中捉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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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待戚寒雨回答,士心接着道:“我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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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少用这样直白的态度,就像戚寒雨很少拐着弯去说话。但今日似乎别有不同。戚寒雨明白他的不明白,沉默片刻后道:“有一次在后山,你说我对刀宗的武道产生了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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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这么回事。”士心偏头看他,“但你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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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宗从前聘过一位专为年幼弟子开蒙的先生,如今在修真院里任职。前段时日我去拜访,与先生论起过一二。”戚寒雨看着杯中浮沉的茶叶,“道和路,原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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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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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道,是人心中所指;所谓路,是寻道途中踏过的方向。先生说,不同的心可以指向同一个方向,不同的人却不会走上同一条路。也有人对我讲过,道有很多种,路也不止一条。”
C4],7"Sw
戚寒雨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又接着说:“虽然对我而言,道从来只有一种。刀宗的道……师尊的道,就是我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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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语速不快,咬字平和清楚,分明是一贯的讲话方式,却多了一份果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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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师尊的路,不能是我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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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士心想起他的刀。
3}=r.\]U
“所以,我要去找自己的路。”‘
W-q2|NK
或则不出鞘,或则,万人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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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J<7aZ
千金少走进那家茶馆,正赶上场中的说书人把一个江湖故事讲到精彩处。浪迹天涯的刀客救下落难的歌女,最俗不过的桥段,借着说书人的巧舌博了满堂的喝彩。“但见那侠者,面若冠玉,目似朗星,一把快刀过处,直把那欺良霸善的贼人杀得是落花流水……”说书人口若悬河,座上的客人叫好连连,谁也没有注意到刀宗的宗主、道域现今的神君坐在了外围雅座——除了那四方茶座上原本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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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弟仔说得果然没错,要见先生,还是得来这里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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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上是一位白发高束的老人。千金少坐下前行了一礼,老人没有应,也没拦着他坐下;这会儿他开口搭话,却叫老人横了一眼——那场中的书还没有说完。千金少一愣,摸摸鼻子不再吭声,乖乖等着场中结束。好在这一场很快至了尾声,刀客拒绝了歌女的情意,将一本刀谱赠给了想要拜他为师的少年,飘然而去。只听说书人一拍惊堂木——
24PEt%2
“这正是,花落红尘香满坞,天涯过客道无情。一坛风月难果腹,笑言痴人——梦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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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书人谢了座儿,场中的客人也纷纷散去。老人这才道:“神君大人有何贵干?”
A<l8CWv[
千金少道:“叫神君大人也太折寿了,先生还是叫我千金少就好。我来,是特地来感谢先生的。”
T:q_1W?h]
“谢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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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是……”千金少一歪头,“感谢先生不计前嫌,同意进修真院教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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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一吹胡子:“已经教了三年,现在还来谢什么!不过是教着读书识字,这点小事,在四宗眼里算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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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少道:“怎会是小事,我可不希望刀宗的弟子个个学得像星宗学宗那般装模作样,还是先生教着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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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说好话,当年我在刀宗教书的时候没见你好好听过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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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千金少叹一口气,“当年归当年,宗主我都当了二十多年了,先生就别提小时候的糗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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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大的不如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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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自然是指千金少的徒弟戚寒雨。他倒是不介意,反而有些得意:“徒弟仔当然比我强不少,刀宗以后,就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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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皱眉看他,教训道:“正当壮年就想着把担子扔给少年人,像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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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先生说得是。”千金少一笑,又道,“说到徒弟仔,也要多谢先生对他的关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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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没有应他这声谢,过了一会儿,才道:“夜雨凋枫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就算没有我,他早晚也会想通。但是你小子本不必叫他出道域冒险,需知外面的江湖,比道域复杂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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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徒弟仔自己的选择。”千金少道,“既然他有意愿,我就不会拦着他。道域之外还有师弟在,多少也能照应一二。年轻人多点历练,见一见外面的世界,对他来说也没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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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啰啰嗦嗦,谁问你这些了?自己清楚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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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是我啰嗦了。”千金少拿出酒囊来喝了一口。烈酒入喉,对他而言却寡淡与清水无异。
DhY.5
他想起某个夜晚。通往神刀宇的大道上,只他一人走着,月未升起,也无一点星光,夜幕压下来,像是永远没有尽头。
H,`F%G#!`q
然后他见到戚寒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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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行路转间,年轻的身影伴着一点光亮向他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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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人手里提着灯笼,像是怀中抱了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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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O@ qpNm
——想当年,你师尊我也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V0_%Smc
哈!当年归当年了。
g^|}e?
“三年前,我让徒弟仔去请先生到修真院任职,先生提了个条件,要求刀宗清剿残害百姓的山贼,不知先生可还记得?”
FY_.Vp
“记得。我本意是要刀宗关注境内的百姓,哪知他一个人就去端了贼窝——听说还受了伤。你小子难道是要跟我讨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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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会。”千金少摆摆手,“只是想起来,徒弟仔本该早就踏出这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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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伙山贼原先并不成气候。落草的乡民,打家劫舍,不过为了混口饭吃。便如寻常地痞无赖,山下的百姓破些钱财,倒也罢了。却不知哪一日突然壮大起来,开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占据的山头地势复杂,山路崎岖,寨子更是建在深处。千金少隐约记得,戚寒雨当初很是费了一番工夫才探得他们的底细。他本是有意同去的——山贼既出在刀宗的地界,便是他这个宗主的责任,合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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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戚寒雨说,不必他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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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就请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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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妥协了,年轻人的目光太通透,看得他心下发虚;又想着不过是几个山贼,以徒弟仔的实力自然不在话下,或许自己去了也是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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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不到,山贼中混进了自称覆舟虚怀的武者。那一夜戚寒雨负伤而归,人虽无大碍,面色却凝重。问他发生了什么,他只道事情已经解决——山贼交予百姓发落,那名武者则当场服毒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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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的情景必不会如此简单。千金少去查看过现场的痕迹,对方武艺可能不在戚寒雨之下,更占了偷袭之利,那一击恐怕凶险非常,能够避开要害已是万幸。可徒弟仔不是会为这种经历所困的人,到底是什么让他连续几日都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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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千金少也不曾得知,那一夜多次出现在戚寒雨的梦里。模糊的夜色,冷寂的山林,山寨里遍地被他击倒的贼人。隐藏在暗处的武者持一把竹剑,剑气又轻又利,猝不及防自背后袭来。戚寒雨不及招架,只能堪堪避开要害,随后与他缠斗在一处。过招不过在须臾间,分开时,竹剑碎裂,凋枫染血——分不清是谁的血。
M)S(:Il6Xx
“山贼为祸,百姓遭戮,来的却只有一个弟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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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武者踉跄着后退几步跪倒在地,惨然嘶笑:“醉生梦死……哈……连小孩子也要为禁招不得好死!四宗……哈哈哈,果然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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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悚然一惊,不及同他辩说自己的武学,上前揪住那武者的领子:“你说什么,什么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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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武者脸色青黑一片,咬着牙诅咒:“逆天而为,必遭其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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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充满恨意地钉向戚寒雨身后。于是戚寒雨不由自主地回头,凄冷的月光里,他的师尊面色苍白,口鼻中溢出乌黑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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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死道,亡命徒,醉生梦死,永不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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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不信!戚寒雨大喊着奔向仰面倒下的男人,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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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醒了,眼前是神刀宇的房梁。他恍惚了片刻,明白刚刚不过是梦;心脏却慢了半拍,悬在胸腔里兀自惊悸。他又去想那一夜,想那武者的咬牙切齿:醉生梦死,永不翻身,不得好死——不得好死。他不信,他不想信。爹亲练了醉生梦死,风师叔练了醉生梦死,他们都很强,把刀宗的武道牢牢地握在掌中。他还不够强,他想和他们一样,他知道代价,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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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传来响动。他披了衣服去看,开门时院中的光亮溜进屋里。千金少背对着他坐在廊前的石阶上,轻手轻脚地揭开酒坛上的泥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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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乎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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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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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千金少并肩坐在廊下。酒没有他的份,“少年人无事三更半夜饮什么酒”。少年人三更半夜也不该坐在院子里同人聊天,何况重伤未愈。而千金少对他的伤绝口不提——那就是还没想好要怎样提。他知道千金少在想什么,最严重的一道伤贯穿在侧腹,已经换过三次药,三次都由千金少亲手包好。那伤似乎好得格外慢,但他并不放在心上。少年人有这样的本钱,所以从不为此有所顾忌;而当他真正将一件事放在心上,也绝不会始终隐而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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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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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让我练醉生梦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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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得突如其来,问得早有预谋。千金少仰头灌酒,然后笑:“年纪不大,学什么不好学人家做酒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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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两年前也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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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低着头。近两年他很少再这样低着头讲话,于是千金少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他。年轻人个头蹿得飞快,似乎昨日还是抬手就能被年长者轻易揽住肩膀的伶仃少年,不甘和志气都敛在低垂的眼睫里,只有做师父的知道那些被藏起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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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他却什么也看不出。原来纤长的睫毛不只招小姑娘,还会掩盖少年人眼中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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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多少年也是同样——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学去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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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去做什么?戚寒雨不需要问,他的答案从来先于问题之前。想参加天元抡魁不需要理由,想救回爹亲不需要理由,想学醉生梦死同样不需要理由。他把自己捂了十七年,手中的刀一朝出鞘,才知道出刀前本不应有太多顾虑。千金少是那个教会了他用刀的人,如今却问他,为什么要出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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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他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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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太师叔以前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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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醉生梦死,需要有人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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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刀宗这一代的内门弟子,只剩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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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师尊,一声一声,恭恭敬敬,叫得千金少头昏眼花。他想在戚寒雨的额头上敲个爆栗,好让他做回那个听话的徒弟仔;可手上还抓着酒坛子,便只好作罢。从前他有多希望戚寒雨不要那么乖,现在就对那个亦步亦趋的乖小孩有多怀念。徒弟大了,他却想着如何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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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好传的?”他说,“不要听冶云老鬼唬烂,你师父我是生活所迫,禁招就是禁招,不该练的东西,不需要你为了那种理由去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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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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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看着千金少,千金少却只顾着灌酒。假如千金少不看他就能解决问题,那么只要换成他不看千金少,一切就迎刃而解了。但假如只是假如。他不可能不看千金少,而千金少总是要把酒喝完,然后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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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需要,还是不能,因为一旦学了,总有一天会和师尊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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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酒的动作为之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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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不过,避不过。就像酒避不过饮完,人避不过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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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少原以为自己是为了谁好,却原来他只是在逃避。怯懦和踌躇本不与他相关,毕竟他有胆量活下来去拿起啸穹。谁知啸穹并不能斩开一切,而抬起头去看戚寒雨的眼睛,也会成为一件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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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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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师尊喝的酒越来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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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就猜到,也太简单了吧。”千金少嘟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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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戚寒雨已经知道了。已经知道,怎么知道的就不重要了。酒坛已空,他也没有理由再去避着年轻人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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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了醉生梦死,就只能到最后都醉生梦死。做一世人酒鬼,偏偏还饮不醉,哪里是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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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前,千金少的师父对他说过同样的话。冶云老鬼有一件事不是在瞎说,刀宗确实有传承禁招的规矩。每一代内门弟子,年龄合适的送进修真院,若否则成为继承醉生梦死的备选。师父就是上一代禁招的传人,这一代轮到他千金少似乎也是该然。那一年他看着风逍遥进了修真院,想着这样也不错,往后旺财做了宗主,自己就是他的后盾,一起守着刀宗,就像师父和老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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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想到,醉生梦死却被交给了风逍遥。师父和宗主起了争执,到底还是阻止不了。最后师父按着他的肩膀要他发誓,这辈子都不要去碰醉生梦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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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宗的酒鬼太多了,能少一个是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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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他大概和现在的戚寒雨差不多大,哪里懂得师父的叹息。七分清醒三分醉,生在醉中,死在梦中,这句话抄在秘籍的第一页,他以为自己一早就明白,真正懂得时却已分不清醉与醒的分别。老宗主死了,师弟离开了道域,内战愈演愈烈,连师父也死在了战场上。他环顾四周,自己竟成了最后留下的人。于是他拿起啸穹,硬挺着做了宗主,一做就是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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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是练了醉生梦死。对师父发过的誓被他咽进肚子,他是卑鄙小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活着才能保住刀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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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比任何一代都强烈的反噬,大概是他的报应。
(CUrFZT$
内力反冲的痛苦一日胜过一日,他喝的酒越来越多,清醒的界限却越来越模糊。他去找颢天玄宿,得来的丹药也不过只能压制一二。他还有几年好活?颢天玄宿也拿不准。若是得学宗术法相助,或许还有转机。千金少想着学宗那个少年宗主,摇了摇头:那是戚寒雨的朋友,他还不想让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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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徒弟仔还是知道了。这样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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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你太师父都没得选,”他说,“至少你可以不要选。刀宗的下一代,还有人知道什么是醉,什么是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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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君不希望你练醉生梦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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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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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要出道域。
M.DU^-7
所以我要出道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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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士心一举茶杯,那就祝你一路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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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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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将杯中余茶一饮而尽,道声,走了,便起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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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想你当真不怕后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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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比起后悔,你更怕追逐一生,徒劳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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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踏上了离开道域的渡船,这一刻起他的脚下不再有熟识的路。桃源渡口在近几年与外界的往来通商中变成了繁华忙碌的大港口,而那里的热闹也已随着船行在他背后远去了。等他上岸,他将踏入全新的世界。那世界中会有他的路吗?他没有答案,也不需要答案。千金少对他说过,有做师父的在身后,他可以只管往前走,没有走不通的路。那话被他默默咀嚼过,像其他千金少说过的话那样落进心里;他自己的想法,不曾说与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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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走不通的路,但不是因为师尊在身后,而是因为师尊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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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远了,他想,他要跑得快一些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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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猜得不错,霁云回来时,他也生出了离开道域的念头。千金少看出他的心思,悄悄联系了远在苗疆的风逍遥。那是很好的安排,一两年的时间,苗疆或者中原,去看这世上他没见过的顶尖的刀。他本已准备好,只待帮师尊将刀宗的事务整理妥帖——直到他看到千金少饮酒时颤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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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知道千金少不赞成自己练醉生梦死,却从没想过会是这样严重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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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亲自去了星宗和学宗。可喜的是,在两大宗主的协力之下,千金少的身体逐渐有了好转。三年倏忽而过,一切平稳如初,除了千金少已经习惯比过去喝更多的酒。于是这一年,戚寒雨终于告别道域,远比当初所想来得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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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寻一条路,不用醉生梦死,也能一力担起刀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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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前的那夜,千金少喝了许多的酒,戚寒雨也陪着他喝了许多的酒。千金少喝不醉,戚寒雨却不能喝不醉。喝醉之后的记忆很模糊,喝醉的感觉也并不令人舒服。后来戚寒雨想,原来喝醉就是这种感觉,这种感觉令师尊怀念了二十多年。如果这就是醉,那么永远醉不了的醉生梦死又是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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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醉后他趴在桌上睡着了,梦里见到年轻的师尊,饮酒谈笑,神采飞扬,除了背上没有啸穹,似乎与现在的师尊没什么不同。他忍不住追上去,那年轻男人停住脚,回过头叫他,徒弟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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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弟仔,昨日教你的惊鸿已经学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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啸穹长长的刀穗垂下来,几乎扫在他的脸上。于是他意识到这不是年轻时的师尊,只是他记忆里的师尊——他从来不曾、也不可能有机会,见到年轻的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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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醒来了一刻,迷蒙里见到月光填满院子。他的师尊在桌子另一边将酒坛一个个喝空,叠放在桌下。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了茶楼里的说书声:“但见那侠客,面若冠玉,目似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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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行侠仗义,是谁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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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自己是被拒绝的歌女,是被留下的少年。他不在刀客的江湖中,不曾见过刀客的江湖颜色,于是所有的惶恐都是徒劳,所有的牵挂都是痴念。那不是能够缩短的距离,而是不可跨越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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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坛风月难果腹,笑言痴人梦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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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也好,梦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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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若站在你身边,是否能得见你眼中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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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寻途其二 · 鹤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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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年后,一个失了家的少年随着商船抵达了桃源渡口。少年来自中原,自称师承刀宗,怀中揣着戚寒雨寄回道域的第五封家书。这一年,传信鹤笺已经飞遍了道域,做出第一只鹤笺的学宗宗主放下茶盏,笑着说,那年仲春在桃源渡口,我送了他七只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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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oCW?#
【第一只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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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私下找你未免唐突,不过事出有因,毕竟关乎……咳,术法相关的事,现如今整个道域没有人会比你更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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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少自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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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请学宗宗主出手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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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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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少回到神刀宇,第一件事就是直奔酒缸。他在外奔波半日,酒袋也几乎空了半日,一时只想喝个痛快。偏有人不叫他痛快。冶云子没在前厅拦住千金少,不依不饶地追进来,声音比人先一步到场:“千金少,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些道域的叛徒会出现在刀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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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刀仙翁年逾古稀,吵嚷起来依旧中气十足。千金少似对他这般反应早有预料,道:“师叔讲的什么混账话,那是亮竹剑门派来参加天元抡魁的人,按照惯例暂住刀宗。这可是改革后亮竹剑门第一次参加,师叔骂他们是叛徒,岂不是破坏道域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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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破坏道域的和平!”冶云子气道,“我有哪里讲错吗?亮竹剑门勾结覆舟虚怀在先,伏杀寒雨爱徒在后,虽然没有成功,但证据确凿,难道还不是道域的叛徒吗!”他越说越气,更搬出刀宗的规矩和颜面,大有不将“叛徒”逐出刀宗就没完的意思。
A^m]DSFOO
千金少由着他狂喷,自己提了酒舀去喝酒,足足灌下了整坛的量,又将酒袋装满,才道:“亮竹剑门早已澄清,秋水寒多年前就叛出师门,覆舟虚怀一事与他们无关,至于埋伏徒弟仔的人,当场服毒自尽,身份不明,不予追究。此事四宗早有定论,师叔啊,说了多少次你的脾气要改,不然会被人家说我们刀宗尽是无理取闹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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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M-zBBY]
不等冶云子继续争辩,千金少直接越过他往屋外走去:“总之,师叔你的牢骚收一收,若是收不住这几日就不要出门了,我也减一点麻烦——你们几个,聚在这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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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出屋门,正见到院中聚集了十来个门内弟子,吵吵嚷嚷地都在往天上看。他也抬头看去,只见巴掌大的一只纸鹤,姿态灵巧,在刀宗上空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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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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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弟子回道:“秉宗主,好像是术法控制的东西,在咱们刀宗飞了有半日了,一直不曾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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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少随口道:“既是术法,不是学宗就是星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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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未说完,只见那原本在空中兜圈子的纸鹤像是突然找到了目标,直直俯冲下来,飞到了——他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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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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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叫神君。”千金少摆摆手,“又不是公事,私下里叫我千金少就好,或者笑残锋,你是徒弟仔的朋友,不用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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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一笑:“那前辈也不必称我什么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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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凯风弼羽,关于这纸鹤,你可能看出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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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将千金少交给他的纸鹤托在掌中,道:“方才前辈说,这纸鹤原本是在刀宗兜圈子,并不曾落地,只是见了前辈,才突然落下来,并且术法反应也消失了,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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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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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士心笑道,“此事不难解决,想必问星宗宗主也是同样的。前辈平日里多造访星宗,甚少私下来见我,怎么今日却来找我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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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嘛……”千金少略有些尴尬,“我压制醉生梦死的药,一向是颢天玄宿配置,平时自然不免找他多一些。但今天这纸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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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道:“前辈可是在这纸鹤上看出了什么特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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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千金少道,“这纸鹤看着像寒……像徒弟仔的手笔。可他不曾习过术法,如今又远在道域之外,一直不曾传讯回来。他的朋友不多,想来想去,可能知道的也只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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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面露惊讶道:“这纸鹤的折法甚为常见,前辈如何能看出是谁折的?”不待千金少回答,他又道:“哎呀,是我糊涂了。前辈是夜雨凋枫的师父,对他熟悉也是自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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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是啊,毕竟是我的徒弟。”千金少道,“所以,这果然是徒弟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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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士心在那纸鹤上轻轻一点,渡了一点术力过去。纸鹤得了术力,像是忽然又活了过来,拍打翅膀飞了几圈,最后落在了千金少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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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物名为传信鹤笺,可以将想要传达的讯息传递给所思念的人。”士心道,“因为预先注入了术力,持有者即使不会术法也可以使用。鹤笺不惧水火,发出后,无论距离多远,除非抵达收信者身边或术力耗尽,否则不会停下。看刚才的反应,这枚鹤笺的收信者应是前辈无误。至于发信者,学宗之中,如今会制作这种鹤笺的人已经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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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少急道:“难道发信的人不是徒弟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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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笑道:“前辈莫急。若是一般门人制作的鹤笺,确实难以查出发信人是谁。但前辈手上的这枚却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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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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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道:“这枚鹤笺,从使用的材料到施术的手法都较为特殊,世间仅有七枚——乃是我亲手所制,去年夜雨凋枫离开道域,全数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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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少一愣:“……哈?那你刚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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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一本正经道:“其实刚见到时我就有所察觉,不过看前辈这么紧张这鹤笺,自然要问清楚、看仔细,才好下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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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少一时无言。他不禁想起从前和戚寒雨闲聊,提及士心时对方脸上复杂的表情。那时徒弟仔欲言又止,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如今他可算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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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看着他脸上风云变幻,只觉十分有趣,继续道:“倒是前辈,明明已认出是他折的纸鹤,为何又专门跑到学宗来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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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觉得眼熟,哪有看着就能认出是谁所折的道理。”千金少道,“既然是你做的,那这鹤笺该如何打开?我不通术法,随便拆开只怕毁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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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恍然大悟道:“原来前辈特地来学宗找我是为了这个。前辈放心,鹤笺抵达目标后术法就会暂时解除,像寻常纸鹤一般展开即可。”他眨了眨眼,又补充道:“我用的材料皆为上品,断不会叫重要的书信轻易被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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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的书信”几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又带着若有似无的一点暧昧,好像意有所指。千金少忙道:“别误会,我对术法确实一窍不通,无论是谁传的信,损伤了总归不好。”说完才觉得这话太过欲盖弥彰。再看士心,果见年轻人脸上浮现出几分了然的笑意。千金少打消了继续解释什么的念头,说道:“既然没有其他要注意的,这次就多谢你,也多谢你对徒弟仔如此照顾。没有其他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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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却道:“前辈方才那般心急,现在不打开看一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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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我回去再看,回去再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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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少只觉像是被窥破了什么秘密,颇有些狼狈,加之他心中也念着早点看到戚寒雨传讯的内容,只想快些回去刀宗。然而士心的下一句话叫他停住了脚:“我将鹤笺交给他时,只告诉他鹤笺可以飞回刀宗,并没有对他说鹤笺的传递目标是发信人所想之人。其实,鹤笺虽然不需要术力催动,却要求发信人对收信者的思念足够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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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看着千金少,道:“若非有一心一意的思念,鹤笺绝不可能准确地飞到前辈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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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少站在原地,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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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又道:“另外,只需再次注入术力,鹤笺就能重新回到发信者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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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少道:“你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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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道:“前辈要给他回信,也是很方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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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少沉默片刻,道:“此事你可有告知徒弟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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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一顿,道:“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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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少道:“那就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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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道:“前辈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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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少垂目道:“凯风弼羽,请你将此事保密,就当笑残锋欠你一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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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略一沉思,道:“前辈要求,晚辈自然照办。只是……前辈为何要如此?”
Ld9YbL:
“他的道,千难万险。” 千金少摩挲手中纸鹤,缓缓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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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他的路,证他的道,这才是他应该一心一意去做的事。”
*}@zxFe+
千金少离开后,士心望着院中花草出了会儿神,忽然轻声道:“关心则乱,无从遮掩,足见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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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院中并无他人,只有那些树木花草听见他的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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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不愿。戚寒雨,你……”
yPmo@aw]1
人声渐悄,未曾有果;树声簌簌,不曾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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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只鹤】
h8)m2KrZ!.
“师尊:展信安……我离开苗疆后,按照风师叔的指点,前往大漠欲拜访遥星旻月两位前辈。可惜待我赶到时,便听闻两位前辈已经离开大漠,去往别处访友。大漠风光与道域殊异……我在此间逗留一年有余,收获颇多。再回到苗疆时,恰遇遥星前辈来访,于是向他讨教……”
]}za
gd,3}@@SH
苗疆,百胜战营。
"B34+fOur
现任铁军卫尉长小七带着苗王的口谕,直奔军营中央的大演武场。他要找的人是苗疆王爷,千雪孤鸣。自从铁军卫军长风逍遥归位,千雪孤鸣便又做回了潇洒自在的狼主。只不过,暂代军长的日子似乎让他爱上了军营——至少是爱上了百胜战营的演武场。一有机会,他就会在演武场和军中的好手过上两招。
o]jPG
此时大演武场中正有两人在比斗。小七远远望去,只觉那不是两名武者,而是两口刀,一者翩然洒脱、游刃有余,一者虽沉稳却不掩凶狂本色,如恶狼、似猛虎,步步进逼,不留余地。
2|re4
小七立刻认出其中一人:“遥星公子!”
{: H&2iF
正是苗疆的贵客,遥星公子别小楼。别小楼和其夫人李剑诗交游甚广,与苗疆亦有来往,更在风云碑之争后与狼主千雪孤鸣成为好友。每访苗疆,别小楼与狼主必然要以刀会友。然而此时场中另一人却并非狼主。小七正疑惑间,忽见那人刀势一变,脚下步伐急踏,眨眼间便从缠斗中脱身而出。
#sRkKl|
“小碎刀步!难道……”
s-[v[w'E
不等小七有所推断,别小楼的刀已追至那人身前。诗赋刀如流星飒飒,小碎刀步却是变化难测。别小楼似乎无意制敌,那人轻松挡下两刀,已然调整好身形,再出招时,正是全力的一刀——
er44s^$
“狼奔万里。”
~ 7^#.
场中二人方位几经变换,这一刀出招的方向恰好正对着小七。那人起手时,仿佛带起一阵来自遥远边疆的狂风;刀势将成时,小七眼前恍然出现了戍边将士说过的黄沙滚滚、狼群奔腾;待这一刀完全挥出,小七只觉一股强烈的刀意向自己笼罩而来,震撼之下,竟忘了躲闪场中四射而出的刀气。
5X1z^(
“危险!”
>69-[#P!
忽然一人自小七身后出现,一个闪身将他带离了刀气笼罩的范围。
p "Cxe
“是在恍什么神啊。”
%vZTD+i
“啊,是千雪王爷!多谢王爷!”
G oHdhne3
来人正是千雪孤鸣。小七连忙行礼,正欲禀报,却叫千雪抬手止住:“等一下,他们还没打完。”
m,X8Cy|vQ
再看场中,那将小七震住的全力一刀已被别小楼接下,化解于无形。然而对战的那人并未因此败象停滞,一片颓势间竟又是惊艳一刀挥出:
QO;OeMQv%
“马驰残阳。”
GX\6J]x=^2
这一刀,起于绝境,说不尽地寂寞萧瑟,道不完地决绝肃杀。场外观战的千雪眼前一亮,大喊一声:“好!”别小楼亦是面露赞叹,一声“来得好”,飘然淡泊之姿尽褪,刀势中顿起疏狂。
Fo:60)Lr
两刀相交,铮鸣阵阵,场中立时激荡起一片烟尘。小七被扬起的沙尘迷了眼,连咳几声,再睁眼时,比斗已然结束。二人各自收刀入鞘,别小楼面带微笑,锋芒敛尽,不见方才的疏狂之气;另一人身上强烈的刀意却仍未褪去,一边喘息,一边抱拳向别小楼行了一礼。
=uil3:,[S
此时小七才看清,那原来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看上去比自己还小一些。小七道:“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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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之前他来的时候你不在。”千雪指着场中那年轻人道,“那是风逍遥在道域的师侄,夜雨凋枫——戚寒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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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中二人并不知他们这边的交谈。别小楼对戚寒雨道:“最后这一刀,于我看来太过决绝。但这一招本就有绝处求生之意,其中取舍,还需你自己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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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道:“晚辈明白,多谢前辈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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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小楼叹道:“不过三日,寒雨小兄弟便又有进步,实在后生可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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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辈谬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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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小楼又道:“当真不再多留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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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千雪带着小七走上前来,闻言亦道:“是啊,多留几日,风逍遥一直忙于军务,你们师叔侄好像还没见过几面呢。”
KM:k<pvi
戚寒雨道:“我此番在苗疆停留已久,承前辈指教,收获良多,还是寻一处闭关,继续体悟为好。此事已经和风师叔商议过,午后我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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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雪道:“今日就走,这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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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点头道:“是。这段时间,也多谢狼主的照顾。”他又对小七道:“抱歉,方才未能顾及,这位长官可有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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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忙道无事,随即向千雪告退离去。千雪又同戚寒雨说了几句,和别小楼将他送至演武场大门,才算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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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巡防归来,正巧遇上将要离开的戚寒雨。他远远望见自己的小师侄,招呼道:“戚贤侄!这就要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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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风师叔。”戚寒雨闻声停下脚步,“是,还以为走前赶不及和师叔拜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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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防结束,我就提前回来了。你来一次苗疆,我没时间陪你走走,说什么也该送你一程。”风逍遥拍拍他,“方才见你在用学宗的纸鹤?什么时候学会的术法,你师尊最不会那些,定然不是他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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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那是,学宗的朋友赠予的,用来寄送家书。”戚寒雨道,“提前注入了术力,不会术法的人也可以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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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那还真是方便。”风逍遥点点头,忽然又觉不对,“欸?家书,你什么时候有的家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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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不,不是,我没有……没有娶亲……”戚寒雨未料到他忽然如此说,连忙否认道,“那是寄给师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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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啊。”风逍遥道,“是说你也到了成家的年纪,可有遇到喜欢的女孩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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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低头道:“我年纪尚浅,不曾考虑过此事。何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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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握腰间佩刀,接着道:“何况比起成家,尚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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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送走戚寒雨回到百胜战营,千雪孤鸣和别小楼正在帐中饮酒。三人寒暄过,千雪先谈到刚离开的戚寒雨:“你这师侄年纪虽不大,前途不可限量。狼奔万里,马驰残阳,这些招式可也是出自刀宗?不见你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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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道:“那是拟形八法。我用短刀,拟形八法只作辅助,惯用的还是小碎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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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雪道:“拟形八法,当真精妙。哈,神啸刀宗,若有闲,我也想去道域走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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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小楼道:“不如改日与我夫妻同去。听闻道域有所变革,现在该是一番新气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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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道:“上次收到师兄来信,也说如今的道域与过去大有不同了。不过,师侄的刀法虽然出自刀宗,但我想也是融入了他自己的见解,与原本的拟形八法有所不同才是。”
3IyNnm=u
他对别小楼道:“之前他遇到瓶颈,我想拜托你指点他,便让他去大漠找你们夫妇。虽然和你们错过,但他在大漠待了好一段日子,似乎有不少领悟。可惜我没空亲眼看看,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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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听千雪道:“这样说起来,他的刀中确实有大漠的气息,且带有十分强烈的刀意。以他的年纪,罕见。可惜了!”他一拍手,接着道:“若他能再多留两日,我也想试一试他的拟形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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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又看别小楼。别小楼笑着说:“我看到无与伦比的一口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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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小楼又道:“这孩子和逍遥兄弟的刀路虽能看出一脉相承,刀意却大有不同。如狼主所说,这么年轻就有如此纯粹的刀意,想必内心坚定纯直,自有一条笔直的道路要走。只不过……”他沉吟一下,接着道:“这条路太过明确,毫无迂回的余地,恐怕不太平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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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想起千金少信中所言,道:“师侄他……选择了与我们都不同的一条路。一条刀宗传承至今,从未有人想过要走的路。我们都不知道他会走向哪里,但我相信他既然选择了,就不会轻言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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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师侄他也从没想过要走一条平坦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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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风光与道域殊异,我在此间见到许多从未见过的景象。狼群狩猎黄羊,奔袭百里,并不一味追逐,而是借地利围而猎之;西去官道上一片荒凉,驿马追逐夕阳时不曾畏惧。我顺官道西行,一路所见,只恨不能与师尊同享。又思及苗疆、中原,九界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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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有一日,能与师尊同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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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只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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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说:“师尊从未教我用刀。有一天,他给了我一口木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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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JYcP72P
中原西南部,群山环绕,连绵不绝。其中有一座无主孤山。孤山就叫孤山,并无甚奇特处,既不算高耸,也不算陡峭,山道难行,或许是因为修筑山道的人并非熟练的工匠。少年背着一捆干柴,沿石铺的山道下山,一共迈过四百六十八块青石板。山下有一处村落,村中约有十来户人家。村落近山处有一间不起眼的小屋,竹篱围出院子,和其他人家离得格外远些。少年推开竹制的院门,将干柴堆在门边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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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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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在院中用柴刀削一段木头。柴刀是借来的,而他自己的佩刀被随意地放在屋子里简陋的木桌上。这是他在院中削木头的第三日,少年知道他在做一口木刀。戚寒雨听到少年回来,抬头道:“你又去山中了?当心惹到山中的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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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的野兽早就被师尊惹怕啦!”少年轻快地答道,“如今它们听到人声,躲都来不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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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可不要跑得太远了。”戚寒雨笑了笑,继续低下头削木头,由着少年搬了凳子在一旁盯着他看。少年心中有一些雀跃的猜想,尚未得到证实。但他并不急于求证。少年话多,细细地把山中见闻讲来。不过是东边的果树开了花,西边的鸟雀生了蛋,但少年说得眉飞色舞,让听者也不由觉得有趣。戚寒雨话少,便只是听他说。有时戚寒雨会想少年和自己熟悉的人很像,也许这也是为什么他默许了少年跟在自己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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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说着说着,忽然说到了孤山上的石板道:“师尊为什么要修孤山上的山道?除了师尊和我,从来不会有人走那条路。师尊说过我们不会一直住在这里,等我们走了,那山道不就荒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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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山上的山道,正是戚寒雨亲自修起来的。他带着少年来到此处村落后,每日登山,顺带开拓了山道。他从山脚劈石铺路,一共四百六十八块石板,用了半年,然后尽数拆掉;之后又从东面河谷劈青石,青石质地坚硬,起初三五天才能劈出一块石板,少年常担心他的佩刀因此折断,但凋枫未曾见丝毫损伤。青石的山道修了近一年,所用石板仍是四百六十八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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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道:“只有我们会走的路,自然是修给我们的。我们不在,也就不必管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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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又道:“那为什么将它修了又拆,拆了又修?若是不满意,村里的匠人最会修路,为什么不找他来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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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道:“自己的路,如何能找别人来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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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又问:“那师尊,为什么一定要用四百六十八块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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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六十八块,不好吗?”未及少年应声,戚寒雨又道,“你跟在我身边,有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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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道:“师尊救下我,又带着我到这里隐居,算下来约有两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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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已经有两年了。”戚寒雨道,“前日让你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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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答道:“找到了,师尊让我找河谷里最硬的石头,我找的石头,肯定比师尊劈过的石头都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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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明日,我们就去看看你找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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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戚寒雨离开道域的第六年。两年前,他寄出第四枚鹤笺,偶然救下了落难的少年。少年执拗地喊他师尊,他便教给少年一点粗浅的功夫,但不曾教他学刀。他在孤山中练刀、修山道,少年便看着他练刀、修山道。青石板劈到第四百六十七块,他在林中见到少年持一根竹竿,把一招虎啸空山学出了七分形、三分意。于是三日前,戚寒雨铺完最后一块青石板,开始做一口木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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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他们来到河谷,戚寒雨带着那口做好的木刀。少年找到的是一块两人高的岩石,也许是整片河谷最大、最硬的石头。戚寒雨让他站远一些,然后对着岩石挥出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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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招前,木刀只是被戚寒雨轻描淡写地握在手中。这一刀挥出,少年忽然听见野兽的咆哮;木刀画过不可阻挡的轨迹,是咆哮声在山中回荡,仿佛没有什么不能被它催折。戚寒雨收招时,少年见到半阖双目的猛虎,漫不经心地踱入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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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刀没有触到岩石。岩石却裂成了两半,断口光滑平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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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震住:“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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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招,名为虎啸空山,”戚寒雨道,“是我师门的刀法。我从没教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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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一惊:“师尊,我不是想偷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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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戚寒雨说,“我不教你,不是因为你不能学,而是我不能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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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略一顿,接着道:“我虽然没教过你,你却自己学到了七分形似,三分神似,可说十分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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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师尊,你愿意教我了?”少年期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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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摇头道:“我说过,我不能教。”他看了看被劈成两半的岩石,又说:“也许不远了,但,不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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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有些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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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有天赋。”戚寒雨又道,“我遇到你时,你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所以才让你跟在我身边,但我不能为你决定你的道路。人这一生,要做什么,要去哪里,面对的问题太多了。你尚未成年,对现在的你来说,思考这些或许太早。所以,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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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平静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让他不自觉地有些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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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真正想学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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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问少年,是否愿以刀为道?少年说愿意,于是木刀成为了少年的第一口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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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选择自己的路,”他对少年说,“你失去的家,我不能帮你找回,我能给你的是一个安身之所。你可以在那里学刀,等到能独当一面,再决定要去往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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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问,那是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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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那是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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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踏上去往道域的商船,怀中藏着第五枚鹤笺。鹤笺会带着他找到师尊的师尊,而戚寒雨仍然在修孤山的山道。凋枫劈过了青石,又去劈更加坚硬的黑石。这条道或许没有尽头,或许尽头就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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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说:“我家被仇人灭门,只余我一人,是师尊救了我。我本以为自己再无归处可寻,但后来师尊说,可以给我一个安身之所,让我慢慢思考自己的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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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他,为什么不和我一起走?他说,还不是时候。他从不教我用刀,因为他在找自己的刀。那口刀不在道域,不在苗疆,不在中原,他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找到。但是必然有一天,他会找到那口刀,然后带着它回到道域,回到刀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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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里是他的归处,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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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曰归其三 01
(_=R<:
"R]wPF5u
【燕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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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岁的戚寒雨走在下山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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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是石板路,随着山势曲曲折折,从后山的空地通向神刀宇。通向神刀宇的路有很多条,其中要数进山的大道最为宽阔平整。那条大道乃是和神刀宇同年修成,每隔几年便会请人修整一次。与之相比,后山这条小道着实粗糙了些:铺路用的是随处可见的山石,大小不一,也不够齐整。唯一的好处大约是石板的表面够光滑,但日晒雨淋下来,少不了有些被侵蚀的地方;石缝中生出野草野蔓,将石板翘起或者撑裂,也让它多了不少破损之处。
V[0 ZNT&
但戚寒雨不在意。他不在意山道简陋,就像他不在意腰间的佩刀成色平平。十二岁时他用断了第七柄木刀,千金少在刀宗的仓库里左挑右选,给了他这口刀。堂堂宗主在仓库里翻来翻去,最后灰头土脸地拣出这口勉强称得上普通的长刀。刀是宗门弟子常配的制式,交到他手上时已经被仔细擦拭过。千金少满脸歉意,又拍着胸脯保证之后必会为他寻一口趁手的好刀。他接过,此后练刀之余日日擦拭养护,转眼已过两年。
n(W&GSj|u9
两年里他的个子长了不少。从前登起来有些吃力的石阶,现在的他已经可以轻松迈过。其实他的轻功不错,后山的山道原是为了照顾他年幼而修,如今或许已经没那么必要,反而有些绕远。千金少就很少走这条山道。戚寒雨在后山空地上练刀时,他常常从无路的山侧冒出来,一看便是抄近道攀爬而上。而戚寒雨始终老老实实地走这条石板道。与其说是习惯,不如说是一种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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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山道,对佩刀;不止对山道,不止对佩刀。
~l}\K10L*
前方就是神刀宇。今日的修炼结束,他该去神刀宇找师尊报告一下。
6+4SMf3
“徒弟仔!”
aU*}.{<!
“师尊?”
aSMoee@!
千金少少见地出现在山道半途,遥遥地向自己的小徒弟招手。戚寒雨快走几步来到近前,意外道:“师尊怎会来这里?”
C{~O!^2G
“当然是来找你。”千金少一戳他的额头,“本想在神刀宇等你回来,太阳都要落山了也不见个人影。小孩子这么晚不回家,是会被山里的野兽吃掉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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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捂着额头:“对不住,师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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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又在道歉了。”千金少夸张地叹一口气,伸出手一把揽过低着头的戚寒雨,“快走吧,跟我回神刀宇去。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Qna*K7kv
这一天是戚寒雨的生日。有时候戚寒雨不太记得自己的生日。他的父亲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也少有其他人关心他——直到成为千金少的徒弟。千金少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却热衷于给戚寒雨把生日过得像模像样。他从自己的屋里捧出一只狭长的锦盒。戚寒雨在他期待的目光里打开锦盒,见到一口刀。
beB3*o
一口好刀。
{E0\mZ2
“从前说过要为你寻一口好刀,做师父的一言九鼎……还不快试试趁不趁手?”
xnHB <xrE}
戚寒雨依言拔刀,在院中使出一招刚学会的龙卷黄沙。千金少把酒袋喝空扔到一边,随手拔出啸穹向他攻去。戚寒雨随即应对,接招、化招又反击,出手流畅。啸穹和他手中的新刃相接,发出清脆的铮鸣。
tIS.,CEQF
“果然好刀!”
S]NT+XM
千金少发出畅快的大笑,解下戚寒雨原来的长刀丢在一旁,搂着他说这就叫宝刀配英雄。戚寒雨想自己才十四岁,哪里是什么英雄。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宝刀和真正的英雄。那晚他离开神刀宇,走在下山的大道上时忍不住回头看。千金少站在门口,见到他回头便向他摆摆手,似乎在叫他快些回家。回家的路上他想着千金少的眼睛,那么亮,像接住了满天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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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就在前面了。那么师尊呢,他想,师尊是住在神刀宇的,神刀宇的大门关上了,师尊的眼睛还是那样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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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ceG-
【树声】
'Y/kF1,*
三十四岁的千金少在山下一个破屋前饮酒。
<[K3Prf C
屋是破屋,酒却是好酒。屋前一个草棚,棚下一张木桌,桌边一条长凳,桌上两个酒坛和一只酒碗。其中一个酒坛已空。千金少背靠草棚的柱子仰在长凳上,手中端着第二只酒碗。
c Qe3
屋前酒香四溢,屋里传来阵阵声响,像是在打磨兵刃。
]Y@_2`
千金少饮尽碗中最后一滴酒,翻身从长凳上下来,在屋前的小院里转了两圈。他看看桌上的酒坛,又看看紧闭的屋门。屋里的打磨声一下一下,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HPg%v|
啸穹的刀穗无奈地晃来晃去。千金少蹑手蹑脚地靠近桌上的酒坛,向没开封的那坛酒伸出了手。
\/b[V3<"
“堂堂神啸宗主,竟然在别人家偷酒喝!”
!E|m'_x*
屋里传来一道隐含怒气的声音,苍老而沙哑,让人无端想起淬了火的铁器。鬼鬼祟祟的小心思被点破,千金少反而放松下来,大大方方坐回了桌边。
33&l.[A"!}
“你这桌上放了两坛酒,碗也有两只,难道不是摆出来请我喝?”
2@IL n+#
说着就要拍开酒坛的泥封。突然屋中射出一物,擦着他的手飞过酒坛,笃的一声钉在了草棚的柱子上,原是一把未加柄的匕首。若非千金少收手快,只怕被削掉根手指都算轻的。
KTBtLUH]*F
“无耻!”
[SD mdr1T$
屋里那人气得不轻。千金少往边上挪了挪屁股:“别生气嘛,我不动就是。别生气,别生气,生气伤肝,你一把年纪了,气出病来,以后我们刀宗找谁修刀去。”
\01kK)
屋中人骂道:“呸,你们刀宗上下,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无耻之徒!”
&xZSM,
“话不能乱说,”屋外的无耻之徒道,“虽然我千金少一生卑鄙,但你不能说我刀宗的人全都无耻。比如说我家那个徒弟仔,莫说无耻,简直老实过了头……话说回来,我都在你屋外喝了半日的酒了,托你造的东西到底好了没有?”
6)BPDfU,
“等不及就不要等,上别处去找人给你打这口破刀!”
w@Asz9Lq%
千金少道:“等得及,等得及,一年我都等了,还怕这一点时辰吗。”
z$Le,+
屋里那人又啐了一声。千金少碰不得人家的酒坛,便拿出自己的酒袋来饮。其实他今日出门走得急,忘记检查酒袋,好在他的小徒弟上心,每逢宿在神刀宇,晨起去修炼前必会替他装满。想到戚寒雨,千金少心念一转:徒弟仔是练刀的天才,相比他父亲亦是不差,若是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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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过往,千金少不由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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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听屋中人道:“不想等就别等,叹什么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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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因为等。”千金少道,“只是想起一些事,觉得遗憾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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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各有命,都是自己选择的道路,有什么好遗憾的。”
eiXl"R^
千金少驳道:“说得好像你知道我在遗憾什么一样。”
4LW~
“不就是天元抡魁那些个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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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你可猜错了。”千金少道,“我想的是,后山的路修得不够平坦,有损我刀宗宗主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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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你们刀宗后山什么时候有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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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少道:“从前没有路,难道就不能修了吗?铺路的石头还是我一块一块亲手砍出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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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人一顿,突然大怒道:“你拿啸穹砍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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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少知道自己说漏嘴,心中大呼不妙,忙道:“冷静、冷静,我可没这么说,啸穹一直是你在养护,可曾有见过什么损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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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损伤?哼,缺一个角还不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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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说好了不提这事。”千金少略有不满道,“缺角怎么啦,又不影响使用,砍人砍石头都一样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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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果然拿啸穹砍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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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千金少捂住嘴,左看右看,转移话题,“你院子里这棵树上什么时候又多了个鸟窝。”
D[}^G5
屋中人约莫是懒得与他计较,不再搭理他。千金少却站在那棵树下,看鸟儿搭巢看上了瘾。左右也是闲着。若是年轻个二十岁,过几日他定要叫上师弟来掏鸟蛋的。现在嘛——
7WUvO
几十岁的人了,他想,何况师弟早就离开道域了。
42p1P6d
那树上一共四个鸟巢。除去新出现的这个,另外三个似乎都已被遗弃。鸟儿年年来去,哪里记得自己在哪棵树上做过窝。只有树留在这里,扎根地下,托着那些空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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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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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儿飞走了就不再回来,人也一样。很多人都离开了,师父,老宗主,师兄,师弟……有一些是真的回不来了,有一些他却还想着叫他们回来。刀宗不好吗?留下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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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屋里的老头嗤笑:你们刀宗有什么好。
jVZ<i}h0B
也许确实没什么好。对师兄,对师弟,都不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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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他千金少,也许这辈子都离不开刀宗。
#ti%hm
离不开就离不开吧,只要他在,刀宗就在;若有一日他们回来,总还有个归处。
5pC}ZgEa<
“做好了。”
Lis>Qr
屋中飞出一物。千金少翻身过去接住,是一口长刀,做工十分精细。千金少将刀拔出,用它舞了一招龙卷黄沙。利刃划破空气发出尖啸。招尽处,刀又归入鞘中。千金少提着刀满意地掂了掂,说道:“好刀!我说老爷子,可有合适的锦盒送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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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白得一口刀还不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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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少道:“什么白得,我可是给你做了一年的劳工才换来的,搬了那么多木炭矿石,难道是假的吗。”
bM5o-U#^ C
“还不都是为了给你打这口刀,再废话,刀就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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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少抬脚就走:“不说了、不说了,锦盒我自己去找就是,多谢老爷子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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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屋中人又道,“刀的名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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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的名字啊……”千金少停住脚,挠了挠头,忽然一笑。
%4Qs|CM)m
“就叫凋枫,夜雨凋枫的凋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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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曰归其三 02
c#"t.j<E}
+4Pes
【燕返】
NdSuOkwwt
十九岁的戚寒雨有时会梦见一条河。
GN9kCyPK
提起河,所有道域人都会先想到桃源渡河。那是整个道域最长的河,贯穿全境,四时涨落,从未断绝。戚寒雨的家就在桃园渡河岸边。门口竹搭的小码头上系着父亲编的鱼篓和一条旧竹筏,久未动过,生着绿绿的苔藓。鱼篓也许破了,偶尔有鱼误入,很快便脱走了。
#.[eZ[
但戚寒雨梦到的不是桃园渡河,尽管那河似乎与它一般无二。他梦里的河,既无源头,也无终点,仅仅是横亘在他面前。河水缓缓,而他无能渡河。
y1T(R#
也许他不该渡河。他转身见到自小长大的那间旧屋,炊烟徐徐而起,又散在风里。爹亲在做饭了,他想,回去晚了,爹亲会生气。
,W|-?b?
突然身后有人叫他,寒雨,寒雨,小寒雨。声音轻快,带着笑意。戚寒雨不用看也知道那人的样子,眉飞入鬓,眼尾斜挑,耳上的环饰一闪一闪,脸上的笑容似乎总带着促狭。小寒雨,你老爸还生气吗?你把这坛酒给他,就说千金少给他赔罪,再也不讲那些浑话了。小寒雨,你家今晚吃什么,有我的碗筷吗?小寒雨……
2<y9xvp
他回答说,爹亲没有生气,今晚做炒三杯,我想爹亲会欢迎你……他说着转过身,但那人不再叫他寒雨,而是叫他,徒弟仔。
OG$v"Yf~
徒弟仔,你想不想学刀?徒弟仔,昨日教你的惊鸿学会了吗?徒弟仔,肚子饿了,今日就到这吧……
'P" i9j
徒弟仔,那人问他,你要渡河吗?
xE]y*\
我该渡河,戚寒雨说,可我不能。渡过这条河,前面是不是还有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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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渡过这条河,往后还有更多的河。
.UNV &R0
我不想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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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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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
<F;+A{M)
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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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有一天,你也变成一条河。
LX oJw$C
是,那人说,有一天,我也会变成一条河,留在你身后。只有不断渡河,你才能一直往前走。
XD|g G
不能回头吗?
^V#,iO9.-
没有人能回头。
S\<i`q
你会陪着我吗?
Owi/e
我会陪着你,直到变成你身后的河。
_p+E(i 9
那我不怕了。戚寒雨仔细地看着那人,看他的眉眼,看他的耳饰,看他的刀。有一天,我也会变成别人身后的河。
PnaiSt9p?r
那人就大笑,似乎很高兴。对,你也会变成别人身后的河。
geqP.MR
变成河后,我会和你流到一处吗?
H~nZ=`P9&
那人抬手,想摸摸他的头,但只够到他的肩膀。于是那人就揽住他的肩:你长高了。又指了指屋前的树,说,我想会的。我们都会变成别人身后的河,最终流向同一个地方,就像燕子总会在春天回来,因为树上有它的家。树是燕子的归处,人是人的归处。往后你会遇到其他人,找到自己的归处……
0.0-rd>
那人的声音远了。他叫道,师尊,师尊!但那人已经不见了。面前仍是那河,既无源头,也无终点,河水缓缓,等着他去渡。
z'& fEsjy
他听到哗哗的水声。摇摇晃晃,他已站在船上。
Y$\|rD^f
师尊,他说,我希望……
zU+q03l8Ur
他醒来了,发现自己睡在船上,身上盖着千金少的外袍。千金少站在船头,长长的竹篙撑在河中。河水发出不急不徐的声响,慢悠悠地将他们推向前方。
F]?] |nZZ
“徒弟仔,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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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戚寒雨起身,怔怔问道,“现在几时了?”
D_0Vu/v
“不到丑时,”千金少说,“你只睡了半个时辰。”
HOFxOBV
夜幕沉沉,不见星月,水面上却浮沉着一点一点连接成片的光亮。是河灯。道域人会在特殊的日子里用河灯祭奠逝去的亲人,他们相信流淌过全境的桃园渡河会将思念带给四散在每一个角落的游魂。离那一场大战已经过去了两年,水面上挤挤挨挨的莲花灯细数着每一个牺牲的人。戚寒雨想起他们原本也是来放灯的。四宗在天师道场有一场祭典,结束后所有人都去放了灯,除了千金少。他的师尊将自己分到的河灯塞给他,只说徒弟仔去替我就好。待他手里的两盏莲花灯都随着河水漂走,千金少撑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小船,说要送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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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走一段,就到你家了。”
^PezV5(
河上的灯火映着千金少,映着他的眉眼,他的耳饰,他的刀。戚寒雨看着他,想师尊和爹亲是如此不同的人。千金少教给他很多事,比如刀,比如道,比如路不止有一条。可我想走的路只有那一条。即使追不上,最后我们也会流向同一个地方。树是燕子的归处,人是人的归处。可我不要别的归处。师尊,我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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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他说,“我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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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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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爹亲不在了,我没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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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少无言地看着他,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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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他轻声说,“我想回神刀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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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神刀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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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说过,只要我想,就可以一直住在神刀宇,把神刀宇当成自己的家。这句话,还算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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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少看着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然后那做师父的忽然俯下身抱住了他:“算数,算数的。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神刀宇就是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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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少的手臂环着他,与往常一样,又与往常有什么不同。他伸出手,也抱住千金少,把脸埋在他师尊的肩膀。他没有流泪,任由一团酸涩的东西在胸前鼓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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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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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岁的千金少躺在小船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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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无棚无桨,只有一根长竹篙横在船上。风吹过,小船一摇一摇地撞进靠湖岸的荷田。千金少闭着眼,看似已睡熟。船头搁着他的酒袋,酒袋空了,瘪了,那离不开酒的主人却浑不在意。这对一个练了醉生梦死的人来说很反常,对千金少来说却在最近成为常态。他找到了能够代替酒的救命稻草,尽管给他这稻草的人对他的做法并不支持。
~<n.5q%Z
“服用酒元丹是为了缓解内力反冲,不是用于代替酒来维持醉生梦死,不可依赖于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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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前,千金少在星宗不知第多少次听颢天玄宿说这番话。星宗宗主手指搭在这不听劝的酒鬼脉上,眉头微皱。连他这样温和的人也露出了些许责备之意,千金少不由得不好意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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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你察觉了。实在抱歉,之后我会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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颢天玄宿收回手,道:“我知你最近劳碌,但总要听些劝告。若醉生梦死真的压制不住,刀宗该如何面对疯狂的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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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少道:“若真有那一日,不是还有散元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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颢天玄宿道:“散元丹虽然是我应你所求亲手炼制,但它只是情非得已下最后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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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的意思,”千金少道,“但是我早有觉悟。生在醉中,死在梦中,醉生梦死的代价便是如此。从拿起啸穹开始,我就没有想过别的出路。如果散元丹能够达到效果,对我而言已是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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颢天玄宿道:“以星宗的药理之学,确实已无更好的办法。但若求助学宗,或许仍有他法可循。只是,你似乎不愿,可是仍对当年内乱心有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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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少摇头道:“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何况当年的事早已真相大白,幕后黑手另有其人,我还能介怀什么?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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颢天玄宿好像已知道答案,却仍等着他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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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千金少道,“凯风弼羽,是徒弟仔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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颢天玄宿叹道:“果然,你还是瞒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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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少道:“我明白他早晚有得知一切的那天,但我不希望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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颢天玄宿垂下目光,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他道:“我听苍苍说,夜雨凋枫现在已不住在原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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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少未料他突然提起这个,有些莫名地道:“是,他现在住在神刀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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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同普通弟子一样,住在学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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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少道:“自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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颢天玄宿又道:“那是在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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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地突然问起这些。”千金少道,“莫说神刀宇原本就备有他的房间,如今他搬进来,往后神刀宇就是他的家,如何会让他住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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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说来,你和他现今便如一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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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少想不通他为何绕着弯子说这些,只得老实道:“他是我师兄的儿子,又是我唯一的弟子,于我而言,原本就是如家人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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颢天玄宿道:“你待他如家人,却不肯告知他实情。虽然万事皆为他打算,但你可有想过,若你出事,待有一日他知道后,又要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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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少被他问得噎住,半晌后才道:“他不会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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颢天玄宿道:“不过是时间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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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千金少道,“我并非要放弃自己。你也说了,散元丹只是不得已时最后的选择,不是必然的结果。或者在那之前就找到了解决办法,又或者,大不了我再也不动武,不用内力,反正现在道域已经天下太平,我只要平平安安地等到卸任,颐养天年,除了多喝些酒,和旁人也没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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颢天玄宿不赞同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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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少被他看得心虚,只得道:“好吧,过一段时间,等诸事解决完毕,寒雨会出道域游历。到时候,我自去学宗请凯风弼羽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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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他逃一样离开星宗,假装没有听见颢天玄宿的叹息。他的小船被湖水缓缓推向岸边,轻轻撞在探入荷田中的码头上。他躺在小船里,跃出水面的大片荷叶与盛开的荷花将他包围,花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或许颢天玄宿说得没错,他该让寒雨知道真相,也许这样还能打消徒弟仔学醉生梦死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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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如何能呢?桃源渡河上漂荡的河灯映着他的私心,是他脸皮够厚,才会顺水推舟。少年人该有更广阔的天地,他如何能再多提出一个理由来锁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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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你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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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睁开眼,戚寒雨蹲在码头边,俯身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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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师叔在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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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不用管他,反正也没有什么要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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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示意戚寒雨伸出手。少年人不知道他的用意,但还是伸出手来握住他的,却不想被他用力一拉,猝不及防跌进小船里。小船剧烈地摇晃起来,几乎翻倒,又被稳住。原本躺了一个人绰绰有余的小船顿时变得有些拥挤。戚寒雨意识到自己压在他身上,慌忙想要爬起,却被他按住,枕在他的手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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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师父偷闲一会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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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徒弟的便嗯了一声,不再急着起身。荷花荷叶将他们连同小船一起掩盖起来,但挡不住阳光。岸边的树上有蝉在叫,好在山中清凉,不觉得燥热。时间是静止的,又或者流动得过于悄无声息,人便无法察觉。小船上的两个人都静静躺着,师父和徒弟各有心思。但师父只会是师父,徒弟只会是徒弟。千金少无暇去想戚寒雨的心思,他只知道老天最是不公也最是公允,他用醉生梦死争得的,或许也会在醉生梦死里失去。但他从不因此后悔什么,他要的已经足够,是他赢过了老天。神刀宇是他的家,也会是戚寒雨的家,除此之外,他在这世上已再无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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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曰归其三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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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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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岁的戚寒雨走在上山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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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是孤山,路是他自己铺的石板道。他腰间挂着凋枫,背上一个竹筐,竹筐里一块黝黑的石板。晨时山中落了雨,沾湿了他的外袍,也打湿了他脚下的石板道。石面湿滑,他拄着一根随手捡来的枯树枝,稳稳地踏在石阶上,一步一步行上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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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得很慢,不肯漏掉一级石阶。上山前他先去了河谷,路上经过村民劳作的水田。在田埂上抽旱烟的阿公叮嘱他晚上去自己家吃饭,他点头说好。几年前他带着一个少年来到山中,赶走了拦路抢劫的山匪,未料却因此救了整个村子。村人待他如亲人,请他留在山中。他稍加思索便答应下来,在近山的一间空屋住下,每日练刀、修山道。后来少年独自离开去了道域,而他留在此间,仍是每日练刀、修山道,不曾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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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忘了自己在孤山度过了多少日子。孤山上的石板道修了又拆,拆了又修,山下的河谷里已难寻一块完好的石头。后来他劈石不再用凋枫,而是用一把借来的旧柴刀。柴刀锈蚀严重,刃有缺角,在他手里却成了一口削铁如泥的宝刀。村人们习惯了他奇怪的修行,也不再多问什么。第六枚鹤笺早已飞走,第七枚鹤笺却在他小屋的窗台上停了一日又一日。小屋的窗前有一只泥土垒出的燕子窝,托庇于屋檐下的时间更早于他住进那屋子,只是这些年来始终空悬,从未等到主人归来。有一日他坐在屋中,看窗前的纸鹤,看檐下的燕子窝,恍惚以为纸鹤该是宿在那燕子窝中的,而自己本就属于这山、这山道,从未离开过,也永远不能离开。
dI{DiPho
终究还是能离开的。山中无年月,不知山外光景,更不知道域如今是何景象。而他只是走在孤山的山道上。他焦虑过,烦忧过,懊丧过,如今心中只有平静。他来到山道尽头。路胚上还差最后一块石板,他背上也正背着一块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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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卸下竹筐,捡起一旁竹扎的扫帚清扫路胚。扫帚是他亲手所扎,用他在竹林里练刀时散落的竹枝,样子粗糙,但用起来足够顺手。他做这件事的时候一丝不苟,好像他所有的修行都是为了这一刻。路胚被清扫干净,他放下扫帚,从竹筐里取出那块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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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八块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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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谷的山壁上留下了他太多刀痕。那山下的河谷,两壁光滑陡峭,远观仿若从天而降一把巨刃,将一座山劈作两半。村中传说,那是天神开山留下的痕迹。村中幼童曾问过他,待他修炼成功是不是也能一刀就把一座山劈成两半。他想了想,很认真地说不知道。人力有穷也无穷,一口刀能做的事很多,开山破土只是其中的一种。而他并不劈山,只是从山壁上日复一日地削下铺路的石板。山壁被他劈砍出巨大的空洞,或许终有一日会被打通,连到山外。
HeRi67
石板被放在路胚上,刚好填满最后一块空缺。石板与土层之间尤有松动。他拎着那根被他带上山的枯树枝,轻轻点在石板中央。石板被树枝抵住,不再晃动。他保持这一动作,静气凝神。这无人的山中出现了如此奇妙的一幕:随着他的静止,周围的一切似乎也都静止了。草木枝叶不再随风而动,虫鸣鸟语也消弭了声音,仿佛万物都停下来,只为看他如何处置那石板与枯枝。
2*|T)OA`m,
忽然一声闷响。他似乎动了一下,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做。静止的山林又流动起来,而石板已经严丝合缝地嵌在了山路上。
/,Xl8<~#
路已修成。
dZU#lg
他走上山顶,终于拔出腰间的凋枫。厚重的云层压逼而下,仿佛触手可及。他拔出凋枫,向那云层挥出一刀。
ci~#G[_$S
那是不带任何招式、简单至极的一刀。
.A2$C|a*
是如此自然的一刀。
xh;V4zK@`
也是倾尽他所有磨砺的一刀。
/<J(\;Jr6
山下,正在抽旱烟的阿公突然叫住田间的老伴:“老婆子,你看那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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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啥看……哎呦!”
HZyA\FS
田间的村人们都看到了,不曾见过的奇景。
k{}>*pCU
笼罩孤山的云层,从中一分为二,像是巨人手持刀斧,将其斩作两半。
<+roY"
戚寒雨的一刀,开云,现日。
O *sU|jeO
屋檐下,空悬的泥窝响起燕子的啼叫,久别的鸟儿终于返回自己的巢。第七枚鹤笺展双翅飞向了道域,而戚寒雨也收拾行装,准备踏上归家的路。
/Nf{;G!kg
他终于修成自己的道。他将回到自己的归处,不再离开。
`^bP9X_a
b(iF0U>&
【树声】
u^" I3u8$
四十九岁的千金少横持啸穹,站在亮竹剑门的议事厅里。
c|&3e84U
“一招,我不拔出啸穹,与掌门过上一招。这一招过后,神啸刀宗与亮竹剑门,过往种种,一笔勾销。”
/eF@a!
他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亮竹剑门弟子们对他的怒视。气氛剑拔弩张,跟在他身后的少年有些紧张地缩了缩。他却只从容不迫地看着剑门的老掌门,等自己要的答复。
6Y9N=\`
老掌门年纪虽高,却仍强健,且根基深厚,无疑是门内最顶尖的高手。且亮竹剑门武学,最擅一招制敌,千金少却说要与老掌门只过一招而不用啸穹,在其弟子眼里,这无疑是一种挑衅。
D}_.D=)
堂上的老掌门却沉默不语。所谓刀宗与剑门的过往种种,虽从未被摆在台面上,双方却是心照不宣的。当年剑门弟子秋水寒加入覆舟虚怀,正是被千金少斩于刀下;后来在山寨伏杀刀宗弟子戚寒雨的人,又有种种迹象可以佐证其出自剑门,只是四宗未曾追究。这些年,双方明里暗里也有不少摩擦。一句“一笔勾销”,隐含的分量却是不小。而千金少言其不拔刀,又存了另一层意思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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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掌门审视着这位前任神君。按年纪,先后经历过道域内战与覆舟虚怀之乱的千金少业已近半百,与他同代的武者大多凋零,余者也多历经沧桑,年轻时的风采难再。可千金少身上却好似仍留存着少年人的意气与洒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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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掌门沉吟半晌,起身道:“神啸宗主好魄力。既然如此,老夫便答允,以此一招,了结刀宗与剑门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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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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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多少次不要叫太师父,叫宗主知道吗?”
|N.2iN:
千金少回身在少年额上敲了一记。那孩子未及躲闪,捂着额头哀叫着后退。两人正行在后山的青石小道上。千金少背着啸穹,手里拎着两坛酒,晃晃悠悠地走在前面,丝毫没有一宗之主的样子。少年跟在后面,满心都是疑问。
8 #_pkVQw:
“太……宗主,刚刚你和剑门掌门过那一招,到底有什么用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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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意?没什么用意。”千金少道,“两家互相看不爽,我们做老大的出面打一架,以后好好相处,谁再闹事谁就是狗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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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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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听起来不很满意。”千金少摇头晃脑,“我做宗主的讲话这么不好使?你师尊信里怎么没讲你是这么不听话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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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宗主,方才那招可是用的虎啸空山?好像和宗主教我的不大一样。反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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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少看着少年:“反而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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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而……像师尊的招式。”
|7qt/z
千金少朗声笑道:“徒弟仔的眼光果然不差,你确实很有天赋。不错,我用的不是刀宗的虎啸空山,而是你师尊的虎啸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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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4Ebre-Oa
在亮竹剑门的演武场,千金少与剑门老掌门过了一招。武学奥妙,一招也不过是一个错身的瞬间。啸穹的刀鞘与老掌门的竹剑交错,千金少果然如他所言,未曾拔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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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掌门收起竹剑道:“啸穹不出鞘,只是半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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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少道:“掌门的一招也不曾使尽,承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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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掌门道:“虎啸空山,又不完全是虎啸空山。这是新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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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门好眼力。”千金少将啸穹负回背上,“这是虎啸空山,也不是虎啸空山。”
L)e"qC_-
他的目光明亮如炬。
XkaREE
“这是刀宗的未来。”
J<$@X J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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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这招虎啸空山还是你带回来的,可惜你只学得皮毛,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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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宗主不拔出啸穹,只出半招,不是有意礼让,而是只能使出半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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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少闻言在少年额上又敲一记:“还不是你学艺不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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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根本没教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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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千金少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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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已行到后山空地。少年好奇地左看右看:“这里就是师尊修行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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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少在一旁的石桌边坐下:“不错。今后你就在这里练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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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主,这上山的道上,是不是有四百六十八块青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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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应该是这个数没错。”千金少随口应道,“你有数过?研究这个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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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解开了跟在师尊身边时候的一个疑问。”小徒弟答道,“师尊在孤山上修路,从来只铺四百六十八块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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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少怔愣道:“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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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过为什么,师尊没有回答我。现在想来,大概是跟这里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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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你师尊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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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远处出现一只鸟儿,盘旋几许,向他们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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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主你看,师尊的鹤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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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枚鹤笺,落在了千金少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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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师尊他,终于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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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无依其四(完结)
w~lH2U'k}
Kz HYh
神啸刀宗出酒鬼,这话对也不对。
\Kl20?
宗门禁招,在四宗之内并非秘事,但于一般百姓而言,却和种种江湖传说一样,是那些遥不可及的武林故事中的一部分——即便那刀宗宗主全无高门大派之首的架子,常常混迹在山下的酒肆里同人拼酒。人们赞他海量,在无节制的拼斗里为他喝彩,甚至为那从不显露的醉态开盘下注,却不知他原本就在醉中。酒神,酒仙,变着花样的诨号砸过来,他只叫自己酒鬼。生也是醉,死也是醉,醉中才有生,梦醒只有死。一代一代的刀宗人皆是如此,酒能买命,酒就是他们的命。
9"~ FKMN
只有那宗主的徒弟,寻下山来找他的师尊,对四溢的酒香却无动于衷——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G m~ ./-
“闭门谢客三个月,还以为你再也不出来了,总算今日能见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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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不是第一次来到神刀宇,无论是作为学宗宗主,还是作为戚寒雨的朋友。他对这里的陈设并不陌生,却觉得与往日比起来有许多不同。也许是因为人变了。戚寒雨从内室走出时,他还担心见到好友形容憔悴,然而戚寒雨看上去并无不妥,面色平静,似乎与往常同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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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闭关了一段日子。”戚寒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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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还是有哪里不一样了。士心忍不住打量他,隐隐察觉出一些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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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渊前日去学宗的时候还提起你。还有霁云和苍苍,大家都很关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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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道:“让大家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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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道:“也是难免的。若非今年的天元抡魁由剑宗和星宗主理,他们几人脱不开身,该是我们一起来的。毕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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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未能说下去。二人一时都默默无语。过了一会儿,还是士心先笑道:“这么些年过去,还是一样的话少。看来道域之外的世界也没能改变你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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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戚寒雨道,“这话,师尊也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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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残锋……他很了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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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道:“师尊确实了解我。他也说过,保持自己的想法没什么不好。”
qO6M5g:
“而你也一贯如此。”士心微一点头,又道:“不说这个,今日我来可不是空着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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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他拍了拍手。便见几个学宗弟子抬着许多酒坛进到厅内。
U1\7Hcs$
“学宗新酿的好酒。那年大家摆酒为你送别,我没去成。现在想来,好像从未与你饮过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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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摆手示意弟子退下,笑着说道:“当初天元抡魁输给你,一直没机会讨回来,如今也懒得动手了。不若就在酒桌上一拼,给我一个讨回颜面的机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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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忽然笑了,不知是因为士心的玩笑话,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FZC|[is
“那你可……赢不了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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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6H
“我希望你所有事都赢过我,除了喝酒。”
0Lo8pe`DH
千金少说这句话的时候,手上正拎着两坛枸酱。戚寒雨跟在他后面,一步一步踩着石阶上山。山还是当年的后山,石阶还是当年那山道的石阶,人也还是当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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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很多事,都及不上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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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也拎着两坛酒。与往日不同,除了腰间的凋枫,他的背上还多了啸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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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什么傻话。”千金少道。他停下来,似乎是有些累了。戚寒雨也停下来,站在他下面一级台阶,却没有比他矮多少。两个人静静站在那里。千金少看天,日头将落未落,映得一片红霞灿烂。而戚寒雨只是看着千金少。他看得很专注,好像这世上再没有别的什么人值得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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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千金少说。像是歇够了。于是两人接着往上走。四百六十八块石板,算不上很长的一段路。他们一共停下歇了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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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徒两个在空地边的石桌旁坐下。啸穹和凋枫都被解下放在桌上。酒坛启封,香气四溢。“干杯!”千金少大声道,举着酒坛与戚寒雨对撞。戚寒雨也说,干杯。没有酒碗,直接就着坛子,也算豪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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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在的这几年,神刀宇翻修过一次,我顺带请人把这里也整理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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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坛酒下肚,千金少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艳色。他看着戚寒雨只是笑:“原是专门为你整理的,谁知你一去这么久,反而便宜了我那徒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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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低头道:“是我走得太慢,回来得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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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晚,哪里晚了?”千金少道,“又是哪里慢了?你用这些年走的路,多少人一辈子都走不出!”若非隔着桌子,此时便一指头戳在戚寒雨的额头上,让他好好清醒一下。千金少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忽然又一乐,好像回到十几年前,大喊自己一声卑鄙的时候。他的声音也软下来:“至少你师父我,就是走不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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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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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再看看你的拟形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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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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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伸手去拿凋枫,千金少抢先一步,将啸穹塞进他手中。他看了看自己的师尊,终究没有说出拒绝的话来。啸穹出鞘,他横跨一步,闪身已至场中,起手时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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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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啸穹的重量不同于凋枫,这一招过后他便已适应。收式、回身,再出刀,正是拟形八法中的一招猿啼孤月——他自己的猿啼孤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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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千金少喝道,声音未落,凋枫已出鞘。两口刀久违地在这处空地交错,金戈之音声声入耳。直到戚寒雨把他重新领悟的拟形八法都走过一遍,两人才算停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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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宗再也不必出酒鬼——先生也用不着总是瞪我了。说到先生,你回来后可有去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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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他们已坐在草地上。准确来说,是戚寒雨坐着,千金少惬意地枕在他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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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了,”戚寒雨道,“先生说,这些年辛苦师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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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少疑道:“他真正有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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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先生对着戚寒雨把堂堂宗主好一通数落。但戚寒雨点点头,道:“先生说,师尊身为宗主,各方打点周旋,将刀宗治理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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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千金少叹口气,“现在的道域风平浪静,要操烦的事也不算很多。这几天带你见过了几方掌事与门主,日后有什么事,他们自然会来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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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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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先生。”千金少突然一笑,“这两年我总是去找他,想必他没少对你骂我。不过如今他可算是对刀宗的事务最了解的人之一,以后有什么事,你尽管去麻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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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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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少接着道:“今日带你去山下看的那位老爷子,是给我们刀宗打刀的工匠。这几年啸穹都是他在养护——其实从前也是,不过因为啸穹,他一直在生刀宗的气。你的凋枫便是他打出来的。还有我送你的项链,也是拜托他做的。有需要的时候,可以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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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师尊以前提起过,只是今天第一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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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少又道:“还有那亮竹剑门,过去与刀宗有些恩怨,现在算是一笔勾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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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竹剑门,可是因为当年覆舟虚怀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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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是吧,和你也有一点关系。当年秋水寒被我斩于刀下,后来在山寨伏杀你的人应该也出自剑门,他们明面上没有承认过,背地里还是找了不少麻烦。我去找他们掌门打了一架,约好以前的事都不提了。不过嘛,我当时留手了,要是他们以后敢翻旧账,你要记得连我的份一起狠狠地教训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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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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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少还想说什么,忽然喉间一痒,禁不住咳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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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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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的声音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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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事。”千金少笑了笑,有些勉强。“记得谢谢颢天玄宿和凯风弼羽,若无他们,我恐怕支撑不到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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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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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少仔细地看着戚寒雨的脸,忽然感觉一阵目眩。他想起很久以前教戚寒雨练刀时的事。也是在这后山,那是戚寒雨第一次用重刀。练习用的佩刀重量只比啸穹差一点儿,一天下来他的胳膊都在打颤,却还想着歇一会儿再继续。于是千金少就赖在他腿上不起来,直说握刀久了累得很,一定要多歇一歇。戚寒雨不说话,低头看他,眼睛那么亮,大概比天上的星星还亮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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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自己还没有这许多的私心,千金少想。做师父的伸出手就去捏徒弟的脸,说:“少年人多笑一笑,师父这么英俊,不值得多笑一笑吗?总不能让你师父我也去烽火戏诸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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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嘴上没个遮拦,又说诸侯是没有的,要不我带你去钓冶云老鬼,一钓一个准的。唬得戚寒雨连说不用,他就煞有介事地问,那你想要什么?故作姿态,其实就是逗徒弟玩的。但是小徒弟很认真地想了想,说师尊教我练刀就很好了,又小声补充道,现在这样,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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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不觉得有什么,可后来就不一样了。后来他看徒弟仔,就不像看星星了,而是月亮,挂在天上碰不得摘不得的月亮。再想起来,只觉得一张老脸没处放。他千金少一生卑鄙,终于也知道什么叫害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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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孩子那时年纪小,估摸也不记得了。他远远看着戚寒雨在其他三宗的孩子中间露出笑脸的时候又想,倒也不过分,钓一只冶云老鬼算什么呢,就是真的烽火戏诸侯,也算不上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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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冶云老鬼也不在了,”他说,“师父我也不能烽火戏诸侯了。徒弟仔……寒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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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雨。这么多年他只叫他徒弟仔,甚少唤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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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现在已是最后了,千金少想,到了最后,称呼也就无所谓了。他的脸上几十年来第一次显出醉色。他吃了颢天玄宿给的散元丹,散尽了一身醉生梦死的功力,就为最后醉一场,撒一次酒疯。大概借着酒劲儿,有些荒唐事才会显得不那么荒唐一点。可惜他已经没有力气再伸手去捏一捏戚寒雨的脸,哪怕他的徒弟仔塌下腰来,几乎把他抱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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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雨,”他道,“圣人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咱们没有什么国要治,也不用你去平天下,至于修身你更不用我担心,只有这齐家,所谓成家立业,你也早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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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下来,像是要歇息一下,然后接着说:“你也早该成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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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中原圣人的说法,”戚寒雨低声说,“道域从不讲这个。师尊是从哪听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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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少想了想,道:“大约是茶楼吧,说书的总有不少新鲜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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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也有不少新鲜故事。”千金少一阵咳嗽,然后笑着说,“中原的故事,苗疆的故事,连魔世的也有。江湖上的新故事,我常去听,说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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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准就有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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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师尊,听到过我的故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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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听到过,摸不准是不是。傻徒弟仔,是不是做好事从来不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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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我从来不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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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需要留什么名,”千金少说,“江湖留名,徒增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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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点头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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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少又絮絮地说了些别的。他原本话就不少,此时更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他问戚寒雨,会不会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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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瞒着你,还把刀宗早早地扔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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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却反问道:“如果我练醉生梦死,师尊会怪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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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少被他问得一愣,然后无奈笑道:“我还以为这辈子不会有机会这么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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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徒。”他轻声道,嘴角噙着一点笑意。戚寒雨知道他是想起了过去:从前千金少的师父,便是常常这样笑骂顽劣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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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师尊会怪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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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只要是你自己的选择,我都会……都会支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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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也不怪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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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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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最后,千金少又绕回来,说戚寒雨该成家,可惜自己没等到为他风风光光大办一场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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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抱紧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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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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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徒弟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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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在桃园渡河上,我说想回神刀宇,师尊说过神刀宇就是我的家,那话还算不算数?那时候师尊你说,算数,你就是我的家人,神刀宇就是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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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一字一句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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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是因为你在,神刀宇才是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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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少费力挤出一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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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这样说,我这师父做得还不算很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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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是最好的师尊。我却不是好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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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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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好徒弟。师尊,你会等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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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寒雨,千金少说,你始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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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最后一句话,我没有听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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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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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他没能说完。士心想道。但他没有说出来。他们在戚寒雨住的院子里饮酒。时值初春,院里种的树木未及抽芽,仍是稀疏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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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始终是什么呢?”戚寒雨道。大概是自言自语。小小的酒碗不能满足他,像所有的刀宗人,直接用酒坛才是畅快。一坛酒空了,就去打开另一坛。士心看着他,并不阻止,只默默把自己的酒碗斟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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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夜,就在这台阶上,那时我受了伤,是他照顾我,半夜在这里喝酒……我醒了,看到他坐在这。那时候我就在想,他愿意给我一个家,可他自己呢?人是人的归处,他是我的归处,他的归处又在哪里?会是我吗?可以是我吗?我没问,我只是问他,为什么不让我学醉生梦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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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你就离开了道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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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后来我就离开了道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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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又开了一坛酒。两人都没有再提起士心来时的话。他们都心知肚明,所谓拼酒,对现在的戚寒雨来说,不过是一句玩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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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想不想知道答案。或者该说,我不知道那会不会是我想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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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你也会踌躇。”士心道,“若是从前的你,不会想这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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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的我,是这样吗?”戚寒雨道,“有件事,也许你说错了。离开道域的经历,总归是让我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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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道:“但你仍然是你,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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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仍然是我。只不过不再像从前,只看到自己能看到的东西。我收了徒弟,成为别人的师尊……然后意识到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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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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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止是师尊的徒弟,”戚寒雨轻轻道,“他也不止是我的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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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是师徒,也是……家人。”士心道,“那么多年的朝夕相伴,他想说的或许早就对你说过了。而你,也早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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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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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默默地各自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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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士心忽然开口道:“第一只鹤笺回来的时候,他来找我,我对他说了一个谎。我告诉他,你只知道鹤笺能飞回刀宗,并不知道鹤笺行动需要使用者强烈的思念。所以鹤笺能回来,定是因为你发自内心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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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戚寒雨道,“但是后来,师尊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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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点点头:“我想也是。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我没说谎:你确实一心一意地思念他,鹤笺才能一路从中原飞回道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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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师尊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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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又道:“我还告诉他,只要注入术力,鹤笺就能飞回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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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抬头看他,道:“你没对我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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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士心承认道,“我想这会是一个惊喜。我以为他会想给你这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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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道:“师尊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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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问道:“你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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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道:“因为我没收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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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笑:“哈。他说,你该一心一意去走你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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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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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又问道:“你后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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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道:“后悔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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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缓缓道:“离开得太早,回来得太迟,于是太多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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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默然,然后道:“是必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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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问道:“什么是必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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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道:“遗憾,是必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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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道:“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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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道:“我曾想过,如果没有醉生梦死,如果不是内战,不是刀宗,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后来我明白,醉生梦死只是让必然发生的事提前而已。我选择离开道域,是为了不留遗憾;我也可以选择留在道域,选择一直在他身边。但其实,无论我如何选择,有些事都不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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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晚了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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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心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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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接着道:“他知道,所以不愿,只想让我去走自己的路,去走没有他的路;我也知道,所以我去走自己的路。但我的路,就是他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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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戚寒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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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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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学宗宗主来访刀宗,大醉而归。新任刀宗宗主门下首位弟子送走了学宗的人,回来时见到他的师尊仍在院中饮酒,丝毫不见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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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的傍晚并不如何温暖。院中绿意尚浅,竟有几分秋日的萧瑟意味。那弟子看着戚寒雨,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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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是戚寒雨先开口道:“还记得我当年送你来道域之前说过的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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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弟子道:“记得。师尊说给我一个安身之所,让我思考自己的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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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道:“觉得刀宗如何,可愿意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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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弟子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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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雨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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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以后,神刀宇就是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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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无家。而神刀宇,会成为所有刀宗弟子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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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我会是刀宗最后一个修炼醉生梦死的人,从此这一生,和你一样,生在醉中,死在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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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多崎,因驻足顾盼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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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顾问道,二顾寻途,三顾曰归归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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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顾无依,春回草木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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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为崎途四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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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01-29 0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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