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1.10 [太史侯/剑子X龙宿]长生番外.饮冰何如（序--终曲 11F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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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会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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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08-11-10 1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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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0 [太史侯/剑子X龙宿]长生番外.饮冰何如（序--终曲 11F 完）

阅读指南：

1. 此文配对为太史侯/剑子X龙宿，配对不适者请止步

2. 此文有太史侯X龙宿的限制级描写，不适者请止步

3. 此文中因龙宿因涉及生子故，有女体倾向，不适者请止步

4. 此文作者千年，以长生设定为环境基础，原剧精神至上者止步

多年以后，龙宿还清楚地记得，那个晚上的天气差得让人恶心。

零下十度雨雪交加的深夜，一千两百米全装跳伞，亏那人想得出来。

登机的时候，龙宿觉得自己脑子还是清楚的。飞机爬上八百米之后，他就开始莫名其妙地犯恶心。低烧，听到旁边有人在说话，字字清楚，就是听不明白说的是什么。

舱门打开，强劲的冷风夹杂着碎冰屑吹了进来。龙宿打了个寒颤，心想着训练结束之后，一定泡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

醒来的时候，龙宿看到了纯白色的天花板。闻到医院里特有的那种来苏水的味道，略侧头看去，果然看到输液的滴管，外加床头桌上摆着军医院特有的那种白瓷套茶杯。

能混到来这种地方，可见这场病闹得不轻。浑身的关节都在酸痛，正是难能可贵的睡懒觉的机会。不过此时的龙宿可没心情去睡觉，只是带着点绝望的心情期待着，自己刚刚那一觉没有睡太久。

发烧烧这么高，很危险的啊。今天？……今天四月二十一吧？

护士小姐一面宣判，一面把输液针头戳在龙宿手背上。

果然，现实和梦想……就是有那么一步之遥。看窗外，好像已经晚上了，刷啦啦的还在下雨。默默地，龙宿在心中痛苦地把脸扭向一边。

理论上，过了眼下结业考试他就可以永远跟那个变态说拜拜了。他是多么痛苦地搞定了实战训练，好死不死偏在这个时候病倒。错过笔试……难道他注定还得再在那个变态手里熬一年？

神啊，不是吾的仇人派来整吾的吧……

十七岁的龙宿，虽然著名地“少年老成”，蒙起被子过头顶的时候，还是会发出属于他那个年龄的人生感叹的。

现在是六点三十分，到七点三十分的时候按铃叫我好了。护士小姐挪开围屏，指给龙宿看墙上的挂钟。

七点三十分……等等！现在是早晨还是晚上？

发烧烧糊涂了吧？现在是早晨，天还没亮呢。

龙宿忽地坐起身来，一把扯掉手背上的针头。还没等护士小姐反应过来，病人服已经被脱换下来丢在床上。

抱歉，有考试。倏的一阵风一般，龙宿冲出病房的门。军医院距离驻地不过五公里，就算下雨，他也一定能赶上上午八点的那场考试。

准时出现在考场上的龙宿，着装整齐，证件俱全，丝毫不像刚从医院逃奔出来的样子——七点三十分冲到驻地，他已经回宿舍整理过了。

上午考试四个小时，下午三小时，中间有一个半小时的休息，这期间龙宿趴在考场的桌子上一动没动。

换成佛公子那样温文和善的导师，大概会冲杯牛奶过来，摸摸头慰问两句。不过以太史侯的人品，理应秉承传说中那冷酷到变态的作风。要是他真的走过来问上两句，那才叫龙宿觉得恐怖呢。

终于，挨过了下午的那场考试。龙宿习惯在考试的最后写名字，一笔一划在考卷写上名字的时候，龙宿在心里正式跟着段恶心的人生说拜拜了。

考试结束，也就是这一期的集训结束。龙宿领回自己的随身物品，包括那支分别了大半年的手机。这是龙宿所有随身物品中最廉价的一样，甚至不值他常用的那支钢笔的三分之一。

龙宿翻出它，冲到最近的卫生间找到电源充电。插上电源的同时，一个号码也被拨了出去。

手机是比较老的款式，是龙宿随身物品中珠光白色的，围绕翻盖上的小屏幕嵌着几颗水钻。手机链是深绿色绳结，系着只有指甲大的一个白玉小苹果，取得是平平安安的意思。

电话里响了五六声，始终没人接。龙宿重新拨出去，这次才响了一声就有人接了。

喂？龙宿？听得见么？哦哦，我还在火车上呢……电话的那端传来熟悉的说话，虽然夹杂着嘈杂的背景音。

一时间，龙宿忽然说不出话来。

喂？没事吧？怎么不说话？电话那边的声音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立刻警觉起来。

没有，没事……龙宿忍了一下，居然打了个喷嚏，眼睛里同时也溢满了泪水。自己觉得够狼狈，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没事就好。考试考完了吧？我原以为很快就到了，没想到火车突然就停在这里了。——喂，你这的交通也太强大了，连火车都会堵车？

电话那边的声音笑了起来，龙宿被这豁然开朗的笑声感染着，也笑了起来。分开好久的两个人不知道说什么，就这么隔着电话傻笑了好半天。

喂，我给你带酸梨了。对，就是你上次吃的那个，很酸很酸的。天，我看着这个梨子牙都会软，亏你居然一口气啃三个……

龙宿没说话。起初背靠着洗漱间的墙，后来没力气了，顺着墙慢慢滑下，索性坐在地上。

待会儿我们在哪里碰头呢？还在车站附近的冰茶店？唉呀，这个天气喝冰茶是不是有点冷？我们先在那碰面，然后去别处吃汤面好么？

嗯，好……电话的另一端，龙宿轻声答应着。剑子努力听也听不清楚，索性起身到车厢交接处去。

你说你们儒门也真是的，专跑山沟里安插集训地。穷乡僻壤满目刁民，手机信号也这么烂……我觉得我去的玄宗就够能钻山沟了，没想到你们儒门——真亏你师尊怎么找到这么偏僻的地方……

剑子说了一会儿，发现龙宿那边只是答应着，并不怎么搭话。可能是考试太累了吧，剑子心想着，于是修订了见面计划。

你是不是累了？不要出来了。我去你那边找你，你就待在宿舍等我吧。你想吃什么？我买好带过去。

……不想吃什么，汝……过来就好了。

唔……好吧。天好冷啊，我去养生馆买罐汤带过去吧。你先睡觉——啊啊，总算停车到站了！我要下车了，最多一个小时，我很快到你那边……

嗯……龙宿答应着，并没意识到自己只是在心里应了一声，并没说出来。挂断了电话，龙宿扶着墙慢慢站起身来，天旋地转中，迷迷糊糊地跌倒下去。

整个夏天，龙宿泡在了病床上。因为感冒之后是肺炎，肺炎之后又稍带出心肌炎。剑子挪过笔记本来给他看，龙宿啊龙宿，你看你得的怎么都是幼儿常见病啊？

龙宿抄起抱枕，照着剑子扑扑拍了好几下。啊呀龙宿你被佛剑同化的暴力了……剑子委屈着却不躲闪，理论上应该是被拍打的很舒服。

剑子敲着笔记本问龙宿，将来会跟哪个导师？按儒门天下的规矩，通过集训的优等生都会进入学海，在专门导师的指导下深造。

龙宿扔着抱枕轻松口气道：他已经申请跟佛公子，以他的成绩，一定没问题。

反正，肯定不是那个变态。……

剑子挪开笔记本，端过冰镇西瓜。喂喂快别这么说，小心才说嘴就打嘴。一面说着，一面把西瓜削成小块喂给龙宿。

龙宿略冷笑着，那又怎样？果真分他当吾的导师吾就退学，大不了这个龙首吾不当了。

啊？！你还真敢叫价？剑子呵呵笑着，你真退学，真不当龙首，你师尊他老人家还不气的活过来？！

再说了，你看你这么多年来辛苦修学的项目，临了却不当龙首，岂不是华丽无双的浪费。

龙宿约略摇着扇子，约略得意：华丽无双，不正是吾性格？不当龙首，正好跟汝到沙漠里去开店卖冰淇淋。……

[ 此貼被muyimolin在2008-11-11 14:19重新編輯 ]

不似明灯照，又非暗幕张。朦胧春月夜，美景世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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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08-11-10 1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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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一

客厅很暗，房间里唯一的声音，是从浴室里传来的水声。尽管不愿承认，两人还是有这样那样的共同处，比如讨厌明亮的光线。

于是只开了厨房炉上的顶灯稍微照亮。将购物袋放在流理台上，随手拉开冰箱，从上到下只有罐装冰镇啤酒。

微光照亮着，流理台上整洁到空无一物，可见主人多久没有做过饭。木制餐桌上趴着半袋面包，半空的烟盒。精致得可算名贵的一只打火机，在昏黄微光的照亮下散发着殊异于气氛的晶亮光泽。

摸起烟盒磕了下，里面果然只剩下最后一支烟。点燃，有点试探似的地抽了一口。也算怪异吧，照理说烟酒不分家的。像他这样酒量的人居然从不抽烟。而像龙宿那样抽烟抽得那么厉害，却偏偏滴酒不沾。

窗外耐心地下着雨，推开窗子，秋夜深处的那种独有的凉薄扑面而来。

站在窗前抽烟的时候，浴室的水声停了。开门声，关门声，脚步……过了十几分钟的样子，卧室到起居室的那一小段走廊落在昏黄流泻的灯光下。于是两片同样昏黄幽暗的灯影勉强勾连起来——勉强地勾着手指似的，刻意保持着欲言又止的距离，随时恭候从任何角度投下的暗影。

于是，暗影落了下来，反倒迎合了某种期待。

龙宿裹着睡衣，湿漉漉的头发用吸水毛巾松散地绑了下。弯下腰开冰柜拿啤酒的时候，那淡紫色的长发自然而然地披落了下来。

开啤酒罐的声音。找烟。找到了。烟盒空着。揉作一团丢掉。开顶柜。顶柜里也没有烟了。他知道，像龙宿这样烟瘾重的，没烟抽就会有点心不在焉，不耐烦。

漫不经心里，打火机随意开关了两下，又被放回桌上。人坐在沙发里。开电视。喝啤酒，毫不关心无聊的肥皂剧在演什么，但也同样不关心房间里还有别的人。

电视里的男人和女人，交错着说话，声音时高时低地起伏，切近清楚，却又像遥远的外星球飘飘荡荡传来的似的。

这些年，龙宿变了很多。倒是他，认识的人都说他没变，还是十几年前的样子。

但是怎么可能不变呢。连龙宿都已经快三十岁了，何况是他。时光，岁月……就是这些轻飘飘的词，过往处都会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

至少十几年前，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会伤春悲秋的那种人。

不知不觉中，烟已经烧到手指了。

转身去，坐在沙发里的龙宿正对着他。脸庞被电视的些微闪动的光亮照着，冰晶石雕刻的一般，苍白冷漠得毫无表情。

旁人的眼光里，龙宿很早以前就落入成年人的范畴了。正常的成年人，加班，付账单，约会，抽烟，喝酒，做爱……以成年人的能力，担负情愿或不情愿的责任；以成年人的心智感情做出选择，接受好的或是坏的结果。

他当然知道人都是会变的，他清楚地看到已经变了的自己；但龙宿总是没变，或许不应改变。十七岁的龙宿停在他的记忆里，聪明却又倔强得有点傻气的小孩。

荧屏的微光忽闪着，蜷在沙发里的龙宿好像睡了。只喝了两口的啤酒罐搁在茶桌上，果然，滴酒不能沾。

关上窗子，雨声也被关在窗外。将两边窗帘都拉起来。走过去，关掉电视。絮絮叨叨的男声和女声被陡然切断，好像是这突如其来的寂静让龙宿醒了过来。

也许，根本没有睡着，只是静静蜷在沙发里，一动不动而已。

倒掉大半罐啤酒，将罐子丢在回收箱里。冲水洗手，他听见很低却很清楚切近的……

——想抱吾么。

暗中，蜷在沙发里龙宿，裹在雪白厚软的睡袍里，好像等待被孵化的一只鸟。

只是眼睛里习惯地带着职业的眼神，很深很沉，很干很冷。

想抱吾么。龙宿又说了一遍。不是问话，只是在自言自语中陈述一个事实。

说这话的龙宿，眼神本应该是望着剑子的。但并不是，他所知的龙宿并不是一个肆意浪漫的人。

但这样的龙宿，又并不像是他所知道的那个。或者，是他潜意识中经久保留着的那个。

也许不是他愿意看到的那个，但，也许正是……

人和人之间只有距离。或近或远的距离，充斥着难以描摹的感情。

和他一样，龙宿并不是会把伤感写在脸上的人。但当那伤感充满而漫溢出来的时候，似乎的确是没法控制的。

他的确抱了龙宿，十七岁的，而不是二十九岁的。

被他抱着的龙宿，埋在他怀里大哭了一场，然后睡着了。

于是他抱着龙宿，淡然地过了一夜。怀抱里的龙宿重合于那记忆里中的模样，十七岁的模样。

龙宿睡醒的时候，大约是早晨七点钟。深秋里天光越来越短，七点钟，天色还只是刚蒙蒙亮的样子。

睡醒的龙宿还有点迷糊着。腰腹间的枪伤处隐隐作痛，大概昨天洗澡时沾水，非处理一下不可了。

想着这些事的龙宿，发现自己正被人抱着。这感觉让他想起剑子，但分明知道不是。

隐约的，他还记得昨晚的事情。他虽然喝了一点酒，但没醉。只是因为没烟抽，始终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情绪越来越低落，低落到不可自拔，说了些无聊的话，直到大哭了一场……这些他都很清楚地记得。

当然，他也记得大哭的时候抱着自己的人是谁。习惯地伸手去摸床头桌，没有烟。于是漫不经心的烦躁起来。

那人看他醒来，略放松了怀抱，伸手来像拨开他的额发似的——龙宿厌烦地别过脸。

那人冷淡着，抬起的手僵着，忽然压按住了他的肩膀。

龙宿本能地挺身要起来，腰间的伤口重重地钝痛了一下，疼得他差点岔了气。凌乱的呼吸中，那人几乎没费什么周折就制住了他。这很正常，他的擒拿格斗术都是那人训练出来的。

深深吸口气的时候，龙宿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绷紧了。尤其是双腿，就像剑子说的，他的双腿内侧和小腹最敏感。

手指，先是一根，慢慢的两根，试探着进入了自己。龙宿下意识地抿紧了嘴唇，就算他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身体本能的反应还是很难掩饰。

这不是对待小女孩的手法么？龙宿心里有点冷笑着，倏忽间，又莫名地涌出悲哀。

不知为何，就是很难过的样子。恍惚的意识里，身体隐约胀痛了下。耐心的安抚过，那人终于进入了他。原本压制着肩头的手也放松下来，抚着他的背，又将他抱在怀里。

指尖，沿着后背粼粼的伤痕抚触着，被拢在怀抱里的龙宿微微瑟缩起来。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这样面对剑子以外的人。茫茫然中，心口一阵绞痛起来。

他是恨剑子啊，恨得咬牙切齿刻骨铭心，好像剑子恨他一样。

若无其事的，两个人就那样分开了。装作永远不会再见面的样子，分手的时候却习惯地道了声“再会”。

难以名状的快感自脊骨末梢攀升上来，但分明又跟内心的感触泾渭分明。他觉得自己在紧张，甚至有痛楚有恐惧，这样的感觉，是跟剑子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过的。

还有，那种莫名而生的悲凉。虽然被抱着，仍然瑟缩着，好像裸露在寒风里似的。

没事吧。那人停下来，语气惯常冷漠，但也不难听出担心。

龙宿闭上眼睛，没有回答。

那人试了试他的额头，因为紧挨着，也能感到龙宿升高的体温。很难说清是因为伤痛，还是情欲。

俯身下来，那人试着想吻自己。龙宿厌烦地别过脸去，随即感到身下因为擦撞灼热地痛了起来，继而又被温热的浊流充满。

那人退了出来，龙宿也松了口气。小腹以下依稀莫名地胀痛着，想挪动双腿却只是微微打颤。遍身虚汗陡出，好像浸在水里似的。试图挣扎着爬出来，却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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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08-11-10 1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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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二

浴室间的镜子上蒙着一层水气。

剑子说的不错，他们年岁都不小了，不该再没结果的爱情里虚耗下去。

尤其是龙宿，如果他有打算养小孩的话。……

只要他还在儒门天下，只要他还在道境玄宗，过往的十几年就注定是没有结果的。

计划好像永远都是不靠谱的，就像他们注定是没法像计划中的那样，去沙漠里开店卖冰淇淋。

小时候真好，再白痴的话也能肆无忌惮地说出来。不怕烦恼，也不计较面子之类的，吵闹的时候一塌糊涂，吵过闹过之后又抱头痛哭的事也不是没有。

剑子是白痴，他也差不多。白痴和白痴才能遇上，全心全意，自以为是地幸福着。

很多年过去，发生了很多事。于是成熟，冷静，于是清楚地意识到过去的十几年是注定没有结果的。

于是分手，互道再会和珍重。于是习以为常地相杀，间或成为盟友。

儒门和玄宗的关系注定就是这样，过去的三十年，未来的三十年。人生有几个三十年？他如今自己也快有三十岁了吧。

七年前，他们郑重其事地同居起来，好像真正的结婚似的。挑选家具，搭配浴室瓷砖的颜色……一鼓作气，买好了小孩的玩具和图画书。

大约黄昏的时候，剑子到他的公寓，将他接到他们的新家去。也是深秋的时候，树木在一片明黄里五彩斑驳。

夕阳西下，凭窗而立。剑子从背后抱着他，衔着他的耳垂，低声悄悄地说着无聊的话。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高到他们窗前的树木在窗帘上投下深灰色的剪影，随风些微摇动着。

窗外有深秋的风在吹，有雨在下。他和剑子蜷在厚暖的被子里，簇拥着。依稀的感觉，昏黄得像存在老照片的回忆。

对着浴室间水气蒙蒙的镜子，龙宿一下一下，慢慢梳着头发。

不知不觉，头发又长了些。龙宿想着，过会儿出门顺路把头发也剪一下吧。

车钥匙搁在沙发前的茶桌上，旁边另外一只购物袋。外卖的三明治和奶茶，已经冷掉了。

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十一点钟，腰间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手背上贴的胶布，大概是被打了针退烧药。

龙宿端过奶茶喝了小半杯，剥开三明治咬了两口，靠在沙发里坐了会儿。忽然起身到厨房流理台的水池边上，把刚才吃喝的一点东西都吐了出来。

不是第一次，并不是陌生的经验和感觉。龙宿一边漱口，一边在回忆中默默计算着日子。

大概两个多月，该是和剑子在血龙湖见面的那次。吃药怕是没用，龙宿回到卧室，从记事本上查出个电话号码记在手机里，注释里补上“预约”两个字。

日期……最近一个月的日程排得很满，几乎隔天就要出任务，没有两三天连在一起的休假。不过还是要尽早，否则出任务的时候一定是麻烦。

出门前，龙宿喝了杯糖盐水。从公寓到儒门总部有二十分钟车程，始终有点头晕，车开得很慢。

停车场下车的时候，遇上了正要开车出去的陆华娥。看到他出现，略有意外。

龙首……今天不是休假了么？

休假？哦……嗯。想起件事，就顺路过来拿些文件。

这种小事，打电话给吾就好了啦。对了，这是重新修订的下个月的日程表。

陆华娥说着，从怀抱中的大纸袋里取出一封文册。

龙宿翻了翻更新的日程表，随口问陆华娥要去哪里。陆华娥说，西区分部的财务有点问题，派别人去不放心。趁这个周末，她亲自飞过去看一下。

又是薄前辈那边么，好吧，汝此去小心。独步寻花有没有任务？没有的话让他与汝同去。

没关系的，西区那边还好，又不是中原啦……陆华娥随口笑道，忽又戛然止住了话，继而淡淡一笑。

龙宿默不作声，只是点点头。

龙宿坐在车里翻看日程表，忽然想起来：下个月初四日是桐文剑儒的三周年祭。

三年前，桐文剑儒被儒门总部派往中原天章古圣阁，参与调停那里正在发生的三教内乱。陆华娥是桐文剑儒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桐文殉职的时候，距离他们预定的婚期只有不到一个月。

时间，过得好快啊……龙宿将日程表放在副座。正要发动车子的时候，有人敲了敲车窗。

龙宿开了副座那边的车门，那人没动。龙宿心里烦了一下，解开安全带挪到副座去。

去哪里？

龙宿摇摇头。车子开动，开出四五个街区，龙宿又开始犯困。

吾上次用的医疗保险卡是哪个名字？

哪个上次？

搬家前的，住院的那次。

龙宿闭着眼睛，说出这句话没一会儿，就感到车子停了。

车停在路边。龙宿睁开眼睛，看见路边的便利店。

去买包烟。龙宿说着，一边解开安全带，这才觉得自己的手又冷又虚，手心里湿漉漉的都是汗。

那人淡看着他微微有些发抖的手，看了一会儿，开了另侧的车门，下车去了。

龙宿在车里迷迷糊糊地坐了会儿，听见车门开，一盒烟被丢落在怀里。

放下车窗，点上烟，深深吸了口。沉默中，两人好像对于彼此都不存在。

已经三次了。

龙宿没说话。

汝还打算要孩子么？

龙宿仍然没说话。

三十岁的人了，该知道为自己打算。

吾有打算过。龙宿淡淡道。

该实际一点。

龙宿吸了口烟，探身摸过手机，拨通了注释预约的电话号码。

一段自动语音答录之后，电话被转接到医院前台。龙宿留下了姓名和联系方式，确定预约时间，挂断电话。

吾查过新修订的日程表，下周一，正好汝也有时间——

要去自己去。

那人冷然打断了他的话，发动了车子。

回到家，龙宿换上睡衣就爬去床上睡了。他很饿，但一点东西都不想吃。

胃里空空地难受着，睡也睡不着，于是爬起来去冲糖水。

天色晚了，房间里没有开灯，昏昏暗影。

窗帘没有放下，街灯和对面人家的灯火，望中好像悬浮在海市蜃楼里的另一个世界。

外间传来要是开门的声音，脚步，开灯的声音。这么静的夜里，一切细小的声音都听得很清楚。

暖黄的灯光从起居室那边流淌下来，停在卧室的门口。龙宿蜷在被子里，闭着眼睛温习他和剑子最喜欢的冬眠游戏。

脚步停在门口，卧室的壁灯被打开。龙宿蒙在被子，一动不动。

被子被轻轻拉开，骤然接触灯光，龙宿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那人抬手摸了他额上，手指间还带着从外面来的冷意。龙宿下意识缩了一下，那人意识到，有点抱歉似的抽回手。

起来，喝点汤。

心里很闷热，想吃点凉凉的东西。龙宿闭着眼睛，他知道自己从没跟那个人这样“好好”说过话。

那……水果么？果然，那个人口气和情绪立刻松动了。

那人说了几样水果，龙宿只是摇头。最后懒得动弹，只是闭着眼睛。于是那人出门去，买了最后说的那样水果。回来的时候，龙宿已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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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08-11-10 1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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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三

周一早起，龙宿吐得很厉害。实在没法出门的样子，躺在床上挂了半天盐水。

幸好预约的时间是下午。中午感觉好些了，坐起来，喝了点桔子汁。

有羽绒外套么。

储物间，架子右边有个箱子。

那人去找过，没有。龙宿扶着床头站起身，头晕着，不免又坐了回去。

那人没说什么，回储物间又找了一回，在最靠里面的旅行箱里找到了。白色的长大衣，卷在一起的还有围巾和手套，都是白色。

吾想剪头发。

那人给他围上围巾，抖开羽绒大衣将他裹在里面。

嗯，可以稍微剪一点，把发稍修理一下。

剪短发。

不行。

那人将他的头发理顺，将羽绒大衣的风帽遮上来。风帽边的白毛软软的，触得龙宿有些痒。

坐在这里等着。吾先把衣物箱拿到车上去。

一起下去。龙宿说着，站起身来。虽然脚步虚浮，毕竟还能自己走。

那人淡看了他一眼，放下衣物箱。龙宿以为他要搀扶着自己，没料整个人都被抱了起来。

车停在楼下。那人将他安置在车里，回身上楼去拿衣物箱。

很好的天气……龙宿从车窗望出去，天空里一丝云都没有。风刮了一夜，街边的树木几乎落光了叶子。银灰的细树枝间露出天空，看上去很清爽。

车子开出街区，龙宿渐渐说了些话，他说自己抽烟抽得太厉害，前一段日子因为受伤，没少用抗生素之类的药物。

龙宿说，不知不觉就要三十岁了。不知不觉很多想法都变了。

年轻的时候，觉得养小孩是理所当然的。现在，想法完全变了。

汝现在也还年轻。

比较忙，太累了。儒门那边说不定还会有什么事。

车子在路边停下，再过两个街区就到医院，白色的病栋已经可以望见了。

还有什么理由，都一起说出来。

……总之，一个人是没办法养小孩的。

汝师尊不就是独自把汝抚养大的。

如果吾活不长了，能把这孩子托付给谁。静默中，龙宿深深吸了口气。

吾来照顾。

汝不适合。

龙宿没有谴责的意思，只是在陈述一个摆在眼前的事实。

吾也不能交给剑子。如果吾死了，孩子会被他惯坏的。龙宿说着，不由得轻笑了声。汝还能想到其他的人选么？

想不到。那人沉默了片刻，很干脆地回答道。

吾能退隐么？沉默许久，龙宿终于开口道。

不能。

所以，就这样吧。

沉默中，车子重新发动起来。龙宿静静靠在椅背上，经过这些日子，他真得觉得很累了。

晚间时候，龙宿的胃口稍稍好了些，喝了一小碗麦片粥，吃了半个水果。

检查之后，手术定在周二的下午。那人说明天上午需要回儒门料理些事情，下午手术的时间再过来。

龙宿记得，那个会是要开到下午三点钟。西区的薄前辈和楚前辈都要过来，彻底了结经年来财务上的分歧。

龙宿说，下午不用过来了。把儒门那些事情料理好，一切拜托。

那人沉默着，抬手摸了摸龙宿的头发，又摸了摸龙宿的脸。也许是有点习惯了，这一次龙宿没有躲闪。

瘦得太厉害了，身体能坚持的住么？

这个问题，龙宿也有问过自己。

吾说，汝做的时候就没想现在这些？

龙宿淡略笑，没答话。他想说几天前吾们不是也做过了？不过这话太戳人心了。

龙宿让那人抽出自己背后的靠枕，慢慢躺下身去。

下午四点的时候到了医院，会议比预定延长了四十多分钟。

虽然艰难，毕竟还是把六庭馆的嚣张气焰打压了下去。正式会议前与楚君仪私下面谈过，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晚上八九点钟的时候，龙宿渐渐醒过来。这时候儒门总部来了电话催，需要他立刻回去。

切断通话的时候，顺手关掉了手机。龙宿的手心里冰凉，手握着，不一会儿就变得湿漉漉的。

上午的时候，就在他离开不久，龙宿发起烧来。测过两三次体温，都在三十八度附近。这样的情形，很难保证手术安全。

龙宿还在睡着的时候，主治医师拿来完全的检查报告给他看。虽然此前用过抗生素类的药物，但孩子的情形大体还好。且病患现在的身体状况欠佳，如果有可能，不如选择将孩子留下。

往常碰到这样的事，他自己就会作主在报告书上签字。不过这次犹豫了，还是决定等龙宿醒来之后商量一下。

醒来的龙宿喝了点水，静躺了会儿，觉得好些了，又吃了点水果。

那人把报告书诊断报告书拿给他，内附的照片上某处用色笔标出个记号。

好小啊，像颗豆子似的。龙宿看着，不由得笑了下。

为什么拿这事来问吾？惯常，汝不是该自作主张去？

那人没说话，淡看了龙宿一眼，起身走到窗边。

还在医院住下去么？龙宿拔出钢笔，在报告书上刷刷签上了自己名字。

汝想回家么？

无所谓。哦对了，就住院吧。有什么事情总有人照顾，汝就不用分心了。

今天去总部，把汝的任务都销掉了。

注销掉吾的任务，汝恐怕也没什么假期可言了。

习惯地，龙宿伸手往床头桌上去摸烟。但这是医院里，床头桌上空空的。

想最后抽根烟都不成……龙宿苦笑着叹了口气。

那人侧目光看了他一眼，惯常漠然的脸上好像也露出点“笑”似的表情。

午饭吃了么？吾睡一下，汝去吃东西吧。

龙宿说着，卷着被子侧过身去。

儒门总部和西区的财务会议开了一个星期，龙宿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星期。期间那人偶尔打个电话过来，根本没有时间过来医院这边。

大多数的时间，龙宿都在睡着。因为身体虚弱实在不能做什么事情，而且睡觉的时候时间也能过得快一点。

离开学校之后，龙宿的身体一直很好，只住过三次院，都是因为同样的事。

第一次是七年前，在阇城。执行任务时中枪，从高处摔了下来，昏迷中身体在被撞了好几下。那一次是剑子把他送去医院。过后，剑子亲自带人抄过去，把整个阇城爆掉了。

即使如此，两个人还是难过了很久，尤其是剑子。龙宿一直昏迷着，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概是剑子看到了取出来的孩子的碎片，因为之后这些碎片都要被拼在一起，以确认手术顺利完成。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剑子出奇地疼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几乎让他有点不耐烦，心里有点好笑似的。

他当然明白，自己是剑子心目中无价的珍宝。于是有时候不免想着，上天让剑子来到自己身边，是不是为了补偿自己很小的时候便失去了的师尊的疼爱。

因为剑子的缘故，一点也不觉得人生可能会遇到什么不幸。但终于发现，一切只不过是种幻觉。

他和剑子，毕竟还是要分开的，因为各自立场的缘故。尤其是剑子出面为蜀道行讨保的时候，他就很清楚地意识到了。

自然，蜀道行并不需要他们的分手负责。虽然桐文剑儒死于蜀道行之手，但儒门和玄宗之间的嫌隙应该在很早之前便种下了。

给剑子留下度假的字条后，他独自一人去了医院。好奇心的确是会害死人的，他根本不应该去好奇那时候剑子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剑子没说什么，更没跟他吵。剑子说，想冷静一下。于是搬回豁然之境的公寓去了。

龙宿并不是在那时学会抽烟的，只是从那时候开始，他抽烟抽得越来越厉害。等剑子搬回来的时候，他的烟瘾相当重。平均每天抽半盒，把剑子吓得不轻。

好像顺理成章一般，两人没经什么周折就重归于好了，只是日子过得再没那么合拍。剑子有空的时候还买买菜做做饭，他一点顾家的兴趣都没有。

并没谴责的意思，剑子只是随口说，他觉得龙宿变了。但这句话在龙宿听来，相当于剑子已经不再想同他在一起了。

于是莫名其妙地冷战，其间互相说了很多伤感情的话。过后又和好，无非是因为儒门和玄宗的事。

这样的日子，大抵就是过不下去了。无奈两个人好像说什么也不甘心，有点绝望地期望着，时间能慢慢将感情修复会从前的样子。

但，只有裂痕在与日加深。

终于在黑暗之间的事故之后，他跟剑子言欢而散。最后一次，剑子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半个月后，剑子只带着自己微薄的行装搬出了龙宿现在的公寓。

剑子说，这是他和龙宿的家。他知道龙宿是个伤春悲秋的人，宅定了一个地方就没法搬到新的陌生的地方去。找不到自己心爱的茶杯，看不到窗外熟悉的那棵树……这样丁点的小事都会让龙宿难过。于是把家里的一切都原封不动地留给龙宿，留在了疏楼西风。

不似明灯照，又非暗幕张。朦胧春月夜，美景世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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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四

大概三个月前，剑子从道境过来出任务，顺路来看他。虽然还没有正式即位，俨然已经是玄宗宗主了。

离开疏楼西风之后，剑子在中原住了很长时间。他这个人人情又大，手段又高，整个中原遍地都是狐朋狗友，东家西家地轮流借住，混吃混喝完全不成问题。

本来打算就这么混吃混喝着闲晃一辈子，结果还是回了玄宗。没多久，又被绑在宗主的位置上了。

现在才渐渐有点明白，你当龙首的时候，心境真够苦闷的。

喝茶的时候，剑子不无感慨地说。

水烧好了，龙宿自己泡了杯茶，给剑子冲了杯咖啡。

事情办完了么？什么时候回玄宗去？

差不多了，回去的话……下周末之前就好。

龙宿垂着目光，专心致志地搅着咖啡，一面把奶昔加进去。

相处了这么多年，他怎么听不出剑子想留下的意思呢。

不知不觉，已经是晚上了。冰箱里空空如也，于是决定出去吃东西。回来的时候路过超市，七七八八买了好几袋。碰到便宜又好吃的甜柚，买了两只大的。

照例，剑子负责把甜柚“杀”成几瓣，打成果汁。龙宿将购物袋里的青菜水果分分类，居然把空荡荡的冰箱有模有样地填满了。

买了新磨好的咖啡，搭配养生馆限量的抹茶蛋糕。剑子煮咖啡的时候，龙宿洗了澡，换了衣服。

好像，又回到从前的时候了。水雾蒙蒙的镜子前，龙宿心不在焉地梳着头发。

他也许应该和剑子聊聊，比如儒门天下已经启动的协助嗜血者吞并中原的计划。

但他也能想象到剑子的口气，比如我不舍中原，中原自不让与叶口月人。

他所了解的剑子，就是这样一个狂放不羁的人。他喜欢这样的剑子，虽然这样的剑子带给他无数无穷无尽的苦恼。

如果剑子在这时候死了，状况混乱的玄宗必然无力插手中原事务，而儒门与魔界瓜分中原的计划也就顺理成章了。

高层会议上，正在讨论刺杀剑子的可行性。考虑到当初魔界三大魔将协力劫杀，却只砍下了剑子仙迹的半条胳膊，龙宿提出劫杀剑子的计划一定要周密细致。

汝手臂的伤势怎么样了？

好了，一点妨碍都没有。就是阴天下雨的时候稍微有点酸。

剑子说着，屈伸着左手给龙宿看。

上次被魔界围攻，真够惊险的。

还好吧，吉人自有天相。剑子有点得意地笑着，我有带着护身符啊。

剑子说着，笼上衣袖亮了亮手腕。龙宿认出，那串珠的络线里编着他的一绺头发。

带着这东西去相亲，一定没结果的。

你还说！上次那个仙姬，怎么打到我私人电话里去了？要不是你告诉的，我现在就去撞墙。

汝去撞墙吧，真不是吾告诉的。龙宿闷笑着，银匙轻轻搅着杯中的红茶。

是佛剑。他说汝最近桃花运正衰。好友一场，稍微填把火旺气一下。

唉唉，我就知道是他。下次碰面，好好跟他算清这笔帐。

于是，汝该撞墙去了。汝自己说的，若不是吾告诉，现在就去撞墙。

唔，这个么……剑子咳嗽了下，好吧，你跟我过来，我撞墙给你看。

龙宿信以为真，放下茶杯，果然跟着剑子走了过去。

龙宿醒来的时候是半夜三点，剑子没睡，靠在床头，枕着胳膊，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在想，再见面的时候，会相杀么。

相杀就相杀吧……抬起光裸的手臂，闭着眼睛摸上去，摸到剑子当初断臂的伤处，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些年虽然晃在外面，还是挺担心你的。

担心吾什么。

其实你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快三十岁的人，该知道为自己打算。

汝的口气，越来越像老头子。龙宿抬起手，摸在剑子脸上轻轻拍了拍。

剑子低笑了声，说起老头子……你那位导师，他现在还处处跟你做对么？

他？龙宿不屑地哼了声，他一百年都是那个样子，吾注定死在他之前就是了。

别那么说，你师尊他老人家过世后，他也算对你不错。

师尊么……汝还可记得师尊当年的样子？……

怎么不记得？那会儿都六七岁了。剑子说着，下意识地将龙宿搂在怀里。

我现在才渐渐明白，你师尊他老人家为什么对我那么好，每年过年都封那么大的红包给我。

为什么？因为汝人长得帅？龙宿说着，自己憋不住先笑了。

什么啊。你师尊他老人家对我好，是怕我将来对你不好。

别胡说。师尊他老人家一辈子怕过谁。

真的，你还别不相信呢。你师尊他老人家对我好，还不是因为疼你。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剑子说着，不由得叹了口气。

许久，龙宿都没作声。剑子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一面道歉，一面去摸龙宿的脸。

果然，湿漉漉的泪痕。剑子咋舌，只是搂紧了龙宿，再也不说什么。

经久以来的日子，在心里存了一本相册。虽然人不在身边，有事没事的时候翻翻，看到高兴的时候就笑笑。

分开多久，离开多远，还是觉得剑子就在自己身边。这样的感觉，对剑子大概也是同样的吧。

并不是因为不相爱了，只是因为不能在一起，没法在一起而已。这，并不是任何人的错。

如果这一生，能够极尽所能地短。朝生暮死，还会这样易于感伤么？

龙宿心里想着，手里摆弄着的手机不觉拨出了一个号码。

情形怎样了？

一切顺利，西区的事情大抵就这样解决了罢。不过，估计薄红颜回去之后，跟她自己的人还有得吵。

辛苦了。对了，楚前辈情形怎样。

她已经跟薄红颜摊牌，大概也是忍了很久。安全没问题，以她在六庭馆的威望，薄红颜还不至于轻易动她。

派人暗中保护罢，要独步寻花选几个人安插过去，暗中保护。

其实……

嗯？

如果薄红颜果真对楚君仪动手，总部便可以名正言顺将收回西区的自决权。将西区合并过来，正可作为通向中原的跳板。

电话的另一端，龙宿沉默了片刻。

汝几时过来？

下午两点。派往天章古圣阁的三个人回来了，需要见个面。

吾现在就把衣物箱整理一下。

放着吧，等吾去弄。

龙宿还想说什么，对方的已经将通话切断了。

两点钟出现在病房，一如既往地准时。看到龙宿已经整理好了衣物箱，不由得皱眉。

龙宿坐在床边，穿着件柔软的白外套，淡紫色的垂发束在背后，只是脸瘦得有些尖。

买了双鞋子，试试看。

龙宿点头。试了下，轻软之外，尺寸也挺合适的。

家里有合适的衣服么。

毛衣，还有从前的运动衫，都可以穿。

觉得怎样？想直接回家休息，还是出去走走？

可以出去走走。

那回去的时候，顺路去买两件衣服。

不得不承认，那人也是很细心人。衣服的质地和尺寸之外，搭配得颜色看起来也很舒服。

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么？

一时之间，龙宿还真的想不到。

好好想，给汝十分钟。

说话的时候，那人只是把目光转向车窗外。

是必须完成的功课么？想不出来要当掉吾？

龙宿轻笑了下。那人看见他笑，反而显得有些不自在。

三个月的时候，已经可以听到胎心了。偶尔能感到孩子在动，尤其是晚上，睡着睡着会被弄醒。

那人几乎每天过来，往往都是晚上八九点钟。在儒门本职的事务本来就很忙，加上龙宿不在，工作量几乎加倍。

难熬的反应期过的差不多，龙宿渐渐开始恢复正常的饮食，但还是吃的很少，贫血的症状总也不轻，尖瘦的脸庞看这就让人挺担心的。

有天晚饭，龙宿照例吃的很少。那人看着他吃下少得可怜的一点东西，严肃得好象观察正在反应中的化学实验。

汝到底想怎样？

尽力了，只能吃这么多。

这样下去，身体一定会垮的。

龙宿默默地喝着小半碗汤，有时候他也分不出那人究竟是在对他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吾明天搬过来住，有问题么？

龙宿没说话。

公寓里除了主卧之外，还有个时而充当客房的办公间。从前剑子在的时候，房间里的格架上堆满了枪械零件和工程图册，还有一台专门装游戏的电脑。

剑子走后，空了大半。龙宿觉得空落落的不舒服，就在格架上养了很多花，那间屋子也因此变成了花房。虽然龙宿很少给自己做饭，但从没忘记给那些花按时浇水。

住院的一个星期，这些没人照料的花虽然不太有精神，却也没有干死。

汝给它们浇过水了？

那人并没回答。

龙宿给花挨盆浇过水，又用喷壶喷了些水在几棵花的叶子上。那人在一旁整理文件，衣箱打开着，还没来得及收拾。

龙宿擦干了手指，慢慢蹲下身将衣物理出来，坐在床边分类折好。

这个屋子的灯有点暗，吾记得储物间还有亮一点的……龙宿说着，起身拉开储物间的门，打开壁灯就要进去找东西。

等等。那人放下手边正在整理的文件。

要找的东西在哪里？

也许在那个箱子，记不得了。

那人进到储物间，在龙宿所说的那个箱子里找了起来。

以后自己在家的时候不要进这里，要找什么东西等吾回来。

龙宿一时没答应，那人抬起目光，向他扫了一眼。

吾说的话汝没听见么？

找一床被子出来。龙宿说着，起身回自己的卧室去，随手关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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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五

算起来，龙宿每天要吃五六顿饭。正餐的量虽然不多，但加上小盒装的汤和水果这些必须完成的功课，营养总算是够了。

每天晚上回来，都要出去散步一个钟头。但是白天自己在家的时候却被规定“不能出门”。

这算是变相软禁罢？龙宿心里很不屑，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以自己贫血的程度，出门在外的确有可能昏倒在路上。

晚餐吃了点麦片粥，吃着吃着手里的汤匙就僵住了。

没事罢？

龙宿摇头。很清楚的，刚刚感觉孩子动了一下。

是么。那人放下茶杯。

龙宿闭着眼睛感觉了一会儿，虽然很轻，的确是在动的。

应该是会动的。那人淡漠地喝着茶，无论话题是什么，总是种谈论天气的口气。

汝最近气色好些了。

是么，那该算是被软禁的成就了？

最近可能有两天半的空闲，有想去哪里走走么？

吾只想在家睡觉而已。

龙宿放下汤匙，侧过碗去给那人看，示意自己已经完成任务。

吾去睡了。

龙宿说着，起身回去自己的卧室。刚刚要随手关门，发现已经被那人跟了进来。

要换衣服。

换吧。

龙宿走到衣柜边，脱了外套。

那人只是靠门站在那里。但不知怎的，龙宿只觉得那人淡漠的神情里有种好整以暇的恶趣味。

光裸的背上，依稀可辨灰白色的伤痕。虽然房间里开着暖气，但感觉被那目光直白地注视着，肌肤还是不免微微起栗。

侧身的时候，也许可以看出小腹隐微的隆起。龙宿想着这些，心烦者飞快地穿上睡衣。

从医院回来之后，他再没细看一眼自己的身体。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的变化，但知道是一回事，打算去面对去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不知何时，那人来到他身背后。

龙宿刚要说什么，却被那人从背后拢住了腰身。

拢在小腹上的手，探入睡衣，停了好一会儿。

果然是在动的呢……

龙宿厌烦着，脸庞却不知不觉浮上了红晕。

后颈的垂发被轻轻掠起，又被轻轻吻上。

龙宿深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将手盖在抚着自己小腹的那只手上。

也许，吾只是利用汝理清儒门而已。

这是吾应做的事，也是只有吾才能做到的事。

不会觉得自己被耍了么？

汝还小。等汝长大了，就会明白。

真是，狂妄……

龙宿默不作声。于是牵引着那只手向下滑去，触动了自己的欲望，还有那人的。

如果不是那人，他一定很容易看出那惯常淡漠的神情背后，究竟有怎样的心绪。人是不容易看清的，但也不难看清。

只不过因为是那人，他不愿去看，不肯去想。他宁愿相信那感情背后是恶意，最好是野心。

但事实，分明不是他想的那样。那人的恶意和野心，却从不是针对他的。

甚至，永远只针对处在自己对立面上的人。不管他是否愿意接受，那人都是他实质上的保护者，是最不会背叛他的那个人。

就像这世上有你愿意相信确又的确在欺骗你的人，这世上也有你无论如何不愿相信，却又无论如何不会欺骗你的人。

你可以不相信他，但他的确永远不会欺骗你。

龙宿略侧过身，微微曲起一条腿。那人小心扶着他，与其说是索求，不如说是溺爱。

放任欲望轻易漫过身体的时候，也让心悄无声息地沉落在暗中。

大抵，每个人都有被封印的回忆。龙宿漫无边际地想着，不免又想到师尊。

他当然想得到，那人对自己的感情，起初来自于师尊。

他的确还小，不知道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也不屑知道。他常常觉得那些事“无所谓”，但又的确无法释怀。

常常有人说，如果没有他的存在，师尊不会那么早过世的。不是那人说的话，但他分明愿意相信那人就是这样想的。

的确，浮世中俯拾皆是如此俗套的故事。因为爱一个人，所以情非得已地爱了另一个。但他不愿想起的另一个事实：事情的确不是这样的。

只是心里莫名地难过罢了，于是悄无声息地哭了。他无需在那人面前隐瞒什么，也无法隐瞒。

轻轻的，那人摸着他的脸。他大概是想说，汝还小。或者，不要向这些无聊的事。

休假一个半月后，龙宿重新出现在儒门总部。虽然没有挂职出任务，但年终那种种琐碎的工作也足够让人心神疲备。有厚实的冬衣掩饰着，并没人觉察龙宿身体的状况。只是觉得龙宿日常习惯稍稍改变了些，比如不再抽烟，果汁和水都喝温热的，酒精咖啡之类的饮料一概不碰。

十二月年终，是儒门天下一年里最忙的一段日子。即使如此，龙宿也从不加班。

贫血的症候好转之后，单独开车也不再那么让人担心。于是那人接连几天通宵加班的时候，龙宿也会自己去超市采买食物。

顺便买些将来也许用得着的东西，合适自己的衣服，还有小孩用的衣服和包被。

圣诞节之前，总部年终清算终于收尾。经过一段可算鏖战的艰苦日子，短短一周的假期真可算是人生的天堂。

按往年，这段日子那人都会回家。听说是规模可观的大家庭，担负长孙长子的头衔却缺席年夜饭，老人家们会集体抓狂的。

好像剑子在的时候那样，龙宿泡了杯茶，给那人冲了杯咖啡。

几时回去，机票订了么？

还没有。今年忙得有点累，不打算回去了。

不回去吃年夜饭，老人家们会抓狂的。龙宿放下茶杯，扶着小腹慢慢坐下。

习惯成自然，两个人说话的口气也越来越随意。

卧室里书架上，第三格左边有本书。

那人去卧室里拿来书。龙宿翻开，取出机票沿桌面平推过去。

什么时候订的？那人略略一怔，翻开，日期时间就是后天上午。

退了罢。那人若无其事地，指尖将机票平推过来。

龙宿默默地喝茶。

一周而已，其实没关系。

那人重新拾起机票，翻开又看了看。

汝，这个时候能不能上飞机？

轮到龙宿略略怔了一下。

东部，不到三个小时。

现在这个时候，恐怕难订到机票罢。

龙宿也知道这个理由不成立，以儒门天下的财力，“难订机票”这种事从来不存在。

吾现在的样子，不太想出门。何况，吾并不认识汝家的人。

那人翻看着机票，没理会龙宿的话，可见已经擅自作决定了。

出行前的一晚，龙宿莫名地睡不着。心里默数着，结果只不过在翻来覆去。

卧室的门虚掩着，那人房间里还亮着灯光。虽然名义上已经是假期，不过紧急的事情找上门来，也只有见招拆招。

龙宿起身，走去自己倒了杯热茶。那人正好料理完手边的工作，听到他起身，也走过来。

睡不着？

龙宿坐在沙发里，小口啜饮着果汁。

睡不着还喝茶。喝杯牛奶罢。

龙宿默不作声，仍在喝茶。那人热了杯牛奶端过来，要下他手里的茶杯端走，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喝了半杯牛奶，龙宿回卧室重新睡下。那人端走了杯子，转回来又在他床边坐下。

吾睡了。汝也早点休息吧。龙宿说着，闭上眼睛。

没关系。那人关掉了床头桌上的台灯，却仍然坐在龙宿床边。

去睡吧。汝比吾老多了，就不要休息么。

暗中，好像幻觉似的，龙宿听见那人低笑了声。

汝……打算怎么想老人家们介绍吾？

随他们去猜测好了。

龙宿不屑地哼了声，这也算恶作剧的范畴罢？是导师应有的作为么？

径直称呼吾与汝的时候，汝有当吾是导师么？

要称呼先生么？龙宿卷着翻身背过去。汝不觉得奇怪，吾也不介意。

建议不坏。吾会考虑。

身边的床微微沉了下，那人躺在了自己身边。

过了下个月的生日，汝可就真的三十岁了。

那人对这天花板，不想对他说话，更像在自言自语。

龙宿默不作声。

三十岁就有了自己的孩子，挺不错。

别老气横秋的好不好……

龙宿闭上眼睛。如果可能，他还打算堵上耳朵。这样迷迷糊糊的，居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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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六

在飞机上的时候，龙宿对大家庭的见面场景有过非常八点的构想。这次出门，他本来也是抱着“看看热闹”的心态。

刚下飞机没多久，那人接了个电话。电话那边有嘈杂的人声，可以想象是很大很热闹的一幢房子。

如果想调查，儒门天下的资料就足够他了解那人不少事情。只是，关于那个人的事他从来没兴趣过问。

于是，对龙宿来说，那人的家世背景几乎是个未知数。

随身的只有一只中等的旅行箱，里面大多是因为龙宿而带的东西。走出机场，气温立刻下降了好多。总部所在的地区冬天只不过是漫长的雨季，眼前冬天却晴而干冷，呼吸间都带着浓浓的白气。

难怪还在机场里的时候，那人打开旅行箱，用羽绒冬装将他浑身上下裹了个严实。

这样的着装让龙宿非常不适应，行动都笨笨的，尤其羽绒大衣风帽边缘的白毛，擦得脸和脖颈都痒痒的。

来接机的两个年轻孩子，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说了几句话之后，龙宿才听出这两人原来是他的弟妹。

也许是表亲吧，龙宿猜测着。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他们和那人其实该算亲兄妹。

很难想象，眼下的年代里还有嫡出和庶出之分。总之老头子是气场很强大一位，强势加花心取进门若干女子，给他添了可算“无数”的弟妹。

所谓的“无数”，就是说连那人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究竟多少个弟妹。也许有的刚会说话，有的刚会爬。

不过，这一切都跟他毫无关系了。少年时候便离开家，对家的感情也未必深得到哪里去。

从冷酷到干练到强势的作风，那人从老头子那里继承了十成十。只不过至今未婚，所在老头子眼中，那人应算相当之“不肖”。虽然不至于见面就想踹出门的地步，可也差得不太多了。

所以拖吾过来，是为了打掩护？龙宿心里冷笑着，十分之不以为然。

见到那人，老头子的脸色一如既往地阴沉着。随后看到了龙宿，态度立刻大有改观。

龙宿始终没说话，也无需烦恼应酬的事。看起来那人走到哪里都是令人噤声被人恐怖的对象，连在自己家都不例外。

虽然常年不在家，三楼上属于那人的房间并没有上锁，为了打扫方便，也因为全家上下没几个敢招惹他的。

先去见你母亲，回来再跟你说话。

龙宿被那人牵着手，经过无数道门和院落。这样古式的宅院，在当下的年代已经很难见到了。

脚步停在在一处院落，院中清静，有年月斑驳的石桌和石鼓，盘根错节地生着几树很老的白梅花。

那人推开正屋的房门，牵着龙宿的手走进去。原来是空屋子，收拾成仍有人住的模样。内间供着一个女人的肖像，样貌还很年轻。

龙宿静静站在堂屋。那人在内间上了香，站了会儿。回身出来，牵者龙宿的手走出屋子。

累了么。

龙宿摇头。

带汝去吾的房间休息。

龙宿点点头。

龙宿坐在内间房中的床上。衣着老派的侍候人端来热水，又端上茶。如果不是房间里一应俱全的现代设施，倒让人错觉实在演古装片。

房间的格局还是旧式的，窗子开得窄，院门交接的地方还有高高的门槛，让人看了有点新奇，又有点好笑。

房间很静，可以听到正在工作着的暖气机发出细微的丝丝声。龙宿自己脱下羽绒外套，那人附下身帮他脱了鞋子，扶他躺好盖上被子，又掖好被角。

去前面看一下，半个钟头后回来。汝先睡一下，侍候人在外面，有什么需要就拉铃吩咐她。

半个钟头，可能那么快么。看……令尊的样子，好像有不少话要说。

吾跟他有什么好说的。汝能睡就睡，不睡也合眼休息一下。

那人走开，临去的时候有揉了揉他的头发。

龙宿虽然有点累，但并没睡意。于是仰望床顶上的帷幕，觉得自己真是来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外间悉嗦响起一点脚步声，但却没敢走进。大概是外间的侍候人，压低声音赶着出去，凑趣张望什么？小心给你们大哥知道……

龙宿在心里无可奈何地哼笑了下，刚才经过前面的时候，他就已经觉悟到：出现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大家庭里，自己正是活该被围观的熊猫。

果然，过了半个钟头，那人并没回来。龙宿迷迷糊糊地睡了下去，醒来的时候，窗外早已是一片黑幕了。

床帐放下一般，那人闲坐在床对面的古式靠背椅中，有点无聊似的翻看着本线装书。

什么时候。

下午五点钟。

天黑得这么早……龙宿心想着。自然，这里纬度高，又是深冬。

要出去走走么。那人放下书，随意望了望窗外。

龙宿坐起身。脱下那身羽绒装束，只穿薄外套的时候，小腹就显得有些明显了。

汝，没有在介绍的时候安插什么奇怪的头衔给吾罢？

没有，只说是吾的学生。

那他们的反应呢？

汝对这些感兴趣么？

没有。龙宿厌烦着似的，漫不经心地抬手理着头发，于是想起一件事。

以后，别揉搓吾的头发。

龙宿料想那人会阴沉下脸色，没想到那人略略一怔，居然低笑了声。

不摆酷的时候，倒还挺有孩子气。

龙宿心烦着：跟这种人在一处还能有什么？本来也没话说。

晚饭端到房间里来，清粥小菜，餐后照例有削好的水果。

穿上外套，带汝出去走走。

外面那么黑了。龙宿漫不经心地咬着水果，听见那人吩咐把北院这一片的灯都打开。

于是，窗外倏忽明亮起来。

龙宿有些不情愿地裹上那身“羽绒被”。相比之下，那人倒穿得还想在秋天里一样。

要是下点雪就好了。今晚是阴天，应该会下雪吧。

经过院门处，那人停下脚步，不管龙宿是否情愿，又牵起了龙宿的手。

小心脚下。吾早说过，这么高的门槛就该锯掉。

龙宿专心走路，默不作声。

别看人多，在这里过日子真的很烦。

就算心血来潮，也不必和吾说这些话。

汝念书的时候，不就最擅长“装没听见”。

龙宿略皱眉，侧目光瞥了那人一眼。

儒门协助魔界吞中原计划，台上台下的布置渐进展开。将近年末，玄宗的日子恐怕越来越不好过了。

听说，剑子仙迹又下中原了。一盘散沙的中原道门被他统合起来不说，居然展开直接针对弃天帝的斩首行动，真够有胆。

他那个人一向很有胆，汝没听说过么。龙宿不以为然地哼笑了声。

汝们不是一直打算围炉他，计划进行的怎样。

无非按部就班，只是在等合适的时机。

怎样的时机是合适。

要等那群人将魔界的力量消耗一半以上吧。

要连同魔界一起包进便当？龙宿哼笑了声，汝的胃口还真不小。

早该做到这一步，在吾看来计划已经被滞后了。

计划么？要到天下无敌那一步，寂寞的日子可就无聊了。

还好吧，无非喝喝老人茶。那人说着，低笑了声。

龙宿不以为然，汝真以为自己能混到全身而退。

汝要在权倾天下那天处置吾，吾也不介意。

龙宿冷笑，汝的能力，计划应不止如此而已罢。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此外的事，不必介意了。

龙宿默然，许久道：这个孩子将要继承儒门天下。

当然。因为这是汝的孩子。

老宅中，有个相当规模的藏书楼。难得的省亲假，居然大半时间都是在这里打发的。

和别处的古式格局不同，藏书楼外观设计相当西式，内部的装潢更加现代，窗子相当高，内中全套橡实木的桌椅书架。

汝，不是应该和家人在一起么。

没兴趣。

龙宿停步在楼梯间，目光被一幅肖像画吸引住。虽然色调昏暗，画风却出人意料的细腻。

龙宿并不记得，师尊有这样一身白装束。

有的，只穿过一两次。

顶楼的图书室有很高的穹顶，靠窗边的桌前正有个年轻人，十七八岁的模样，五官柔和细致，正在专心致志地看书。

听到脚步声，年轻人放下书。见到来人，居然十分恭谨地站起身来。

大哥，早。

君辞么，坐。

年轻人有些拘谨地看向龙宿，大概不知道如何称呼。

汝看书吧，吾随意走走。

那人说着，带龙宿往图书室深处那上百行的书架走去。

龙宿沿着书架和窗边的那条窄道慢慢走着，窗外天色阴冷，像要下雪的样子。石砌外窗台的边缘攀着已经枯萎的蔓生植物，可以想见夏天里满墙绿荫浓密的景致。

俯视望去，可以看到中庭里萧索的水面。在远处，漫漫灰白的屋瓦延伸隐没在清晨的雾气中。

那一位是汝的……

易君辞么，是吾小弟。

汝同弟妹们不是很不熟？

龙宿侧头看去，那人专心致志地翻着一本书。

有些还是认识的。这孩子已经通过儒门的结业式，明年夏天要开始在学海的进修。

难不成导师又是汝，龙宿略冷笑着，目光向窗外望去。

虽然希望，但眼下已经没有时间在学海带学生了。

是么，那还真是谢天谢地。龙宿心想着，学海的后辈学弟们真该好好庆幸一番了。

当初吾进入学海的那年，佛公子为什么突然入道修行去了。

是受到吾的排挤，那人说着，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书。

哦，这样么。

当然。那人若无其事的。

苦集灭道四境的坏事，不都是吾干的么。

不似明灯照，又非暗幕张。朦胧春月夜，美景世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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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08-11-10 1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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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七

初一日的早饭，全家人要在一处吃。于是龙宿又当了一回被围观的大熊猫。

因为是大哥带回来的人，公然的围观自然是不敢，只是打酱油似的默默路过，顺路围观。可见那人在家中气场的强大。

据说，本宅年终传统娱乐节目之一，就是“从外面回来的大哥”跟“老头子”为结婚的事对拍桌子。此一娱乐节目持续已经上演了十年有余，不过看眼下的趋势，今年恐怕是要被取缔了。

餐桌边的龙宿默默喝茶，他觉得自己应该向那人收取围观费。

因为龙宿的存在，老头子没有拍桌的理由。父子两人保持着良好的无视状态，在龙宿看来也可算种娱乐。

同样因为龙宿的存在，那人的兴趣也完全不在“那些无聊的事”上。虽然刚回家不久就听说，老头子给他添了个二十来岁的六娘，外加一个四五个月大的弟弟。

因为是新进门的缘故，似乎不太了解那人在家中相当的权威。居然不知深浅地过来跟龙宿套话，龙宿都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默不作声。

那人，倒是漫不经心的，不动声色地喝着茶。

比如，今年多大了啊，是哪里人啊……龙宿从没有应酬过这种无聊的问话，也分明清楚地感觉到，整张桌上的人都竖着耳朵等他的回答。

听说龙宿二十九岁，六娘大大惊讶。她原以为龙宿比她还小，因为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

生得好年轻啊，身材这么好，五个月多还不怎么显怀。

话虽然是用方言说的，龙宿还是听出来了些。不由得厌烦地扫了那人一眼，那人也显得有点不自在。

首席上的老头子咳嗽了声，六娘不敢再作声，默默地吃起茶来。看她的样子原本来向拉龙宿说话玩玩呢。

龙宿并不是很介意的人。他也可以想象，以那些女人的眼光和八卦，就算他什么也不说，她们照样能揣度出来。

但整个上午，两人没说一句话。那人在看书，龙宿也在看书，外面热火朝天的新年气象，好像跟着两个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不懂事，汝别介意。静默中，那人忽然说了这句话。

吾既然来了，也无什么好介意的。龙宿若无其事着，翻过一页书。

要出门么？

不想。

走到哪里都被围观么？龙宿心里不屑着。

那人听到这话，放下了手边的书。

吾也不想。

龙宿莫名，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人目光直视着他，直得让人有些不自在。

吾也不想汝被围观。就在这里，吾一个人看着就好。

龙宿心中愕然，他倒没想到那人敢跟他说这么直白的话。

别惹吾，心情正不好。

龙宿说着，目光落回书上。虽然纸页上字字都看得清楚，却显然看不进任何意思。

不许揉头发是么？还有什么别的不许？

那人来到他身后。

龙宿心更烦着，很不自在。

轻轻的，那人的手指掠其他后颈地垂发。虽然极尽所能淡然，龙宿还是不免瑟缩了一下。

那人的手自后颈摸在肩头，顺着肩头滑在胸前。

房间里开着暖气，龙宿穿着开式的白外套，里面只有薄薄的一件单衣。

隔着外衣，那人的手停在胸前。龙宿垂下目光，看着那手指将外套的拉链向下划开些，又拨开了单衣胸前的两颗扣子。

被摸到肌肤的时候，龙宿几乎从座椅上跳起来。但那人就站在他背后，肩被手臂压着，挣动的余地很小。

那人的手心很干燥，指尖有点冷。触在胸前温暖细致的肌肤上，不由得让人肌肤起栗。

手心笼盖着胸前，指尖轻触着乳尖，又轻轻揉搓着。

相对那只手上潜藏的力道，龙宿觉得自己的身子的确有些单薄。分明的，心跳不可控制地越来越快，呼吸也急促起来。

那人俯下身，在他后颈轻轻吻了下。舌尖过处，龙宿几乎出声。

要到床上去么。

别胡闹。龙宿真的有些动气了。

那就在这里好了。……

那人说着，手居然已经停在龙宿腰间束带。龙宿一时激劲，抬腿踹开了面前的桌子，桌上立着的书哗啦啦倒了一片。

以擒拿格斗术的水准来说，龙宿在技术上略逊于那人。虽然有年轻的优势，但眼下的状况有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汝，不想闹出事情来吧。

吾自有分寸。

龙宿冷然。那人却若无其事着，抬手将桌面上的书扫在地上。

后背贴上桌面的时候，龙宿的身子已经在微微发抖了。眼帘微微忽着，几乎掉眼泪。

如果那人在这里对他做那种事，他绝对再也不原谅他。

那人单手托着他的腿弯放稳在桌上，小心不牵拉到他的小腹。龙宿闭着眼睛，等着将要发生的事。但，许久过了，什么也没有。

吓着了么。那人低笑了声，有点自我解嘲的意味。

龙宿略睁开眼睛，皱眉看着那人。那人却专心致志摆弄他单衣胸前的扣子，又摸进去，摸在他小腹上。

恶作剧很有意思么。龙宿冷然看着他。

有罢，要看对象的是谁。

吾可不是合适的对象。汝小心被记帐，将来有的清算。

这算是威胁么。那人说着，自小腹向下滑去的手已经摸在了龙宿的衣服底下。

吾并非不能容忍，但不能接受有人得寸进尺。

龙宿侧过头，目光落向一边。

还有么？……

那人说着，低头吻了下来。唇齿轻轻磨蹭在乳尖上，让龙宿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下意识绷紧又并拢了双腿。

就算得到了这个孩子，吾也不欠汝什么。龙宿想这样说，但又觉得这样的说话全无意义。

于是，不由得轻叹了口气。

归期将至，老头子实在闲得无聊，以一个很无聊的借口，率先挑起了父子争端。

争端过程大致如下：老人家以十分霸道的威势，要求龙宿在老宅住下去，至少住到四月。此等要求之无理程度，非常有此家人的特色。而那人十分干脆地还以颜色，诸如“神经正常的人，谁愿意在此等无聊的鬼地方住下去”。于是父子对拍桌，开始清算“混了这么多年不结婚，要结婚连个招呼都不跟家里打”，以及“一把年岁还见一个爱一个，洛丽情结娶一票小姑娘进门”之类的旧账。龙宿这才发现，原来打酱油路过旁观是这家人的风俗习惯。

父亲和大哥都很有精神啊。……

是啊是啊，好久没见，对拍起来还是这样有精神的样子。……

龙宿无语。该说这家人风格太淡定，还是气场太强大？

对拍持续进行了整个下午，晚上各自回房间，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样子。龙宿坐在床上看书，抬眼看了那人，忽然觉得挺有意思的。

明天还要回去么？

为什么不回去。

总得让老人家气消了吧。打个电话，将机票改签罢。

龙宿说着，从床头摸过手机，扔给那人。

吾真是不想跟他一般见识。

那人停了半晌，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龙宿心里忍不住闷笑，慢悠悠翻了一页书。

吾听汝说，汝父亲大人是……洛丽情结？

他就是洛丽情结。一把年岁，专跟小孩儿谈恋爱。……

那人话说到此，才意识到龙宿说这话是在讽刺他。于是，半晌默不作声。

汝，这会儿怎么心情这么好？那人看着龙宿，若有所思道。

汝心情不好的时候，吾通常都会心情好。龙宿悠悠然着，又翻过一页书。

那人不以为然，看上去，汝颇有兴趣在这里住到明年四月。

住到春暖花开，也未尝不可。

汝……不是认真的罢？

玩笑。吾还没有被围观够么。龙宿抬起目光，略看了那人一眼。

晚上睡觉，那人照例睡在外间书房。龙宿在很宽大的木床上翻来覆去，他最近莫名有了择席的毛病，在这里住的几天，连夜都没怎么睡好。好在白天里大多无所事事，随时可以补眠。

龙宿侧身躺在床上，对面墙上的窗子，窗帘里透过薄薄的月光。

人的心情真的很怪。这时候，不知道剑子在哪里。

也许，是在吃泡面吧。忙起来的时候，剑子惯常以泡面为生了。也有穷的时候，顿顿辣酱拌饭。

上学的时候，剑子每月拿到的生活费和他差不多。只是他朋友多，自己饿肚子也要帮别人，过后又不愿太计较钱上的事。往往混到月末的时候，就要靠辣酱拌饭和土司边过日子了。

认识了龙宿之后，剑子月底的口粮总算有了着落。于是更放心大胆地交朋友，龙宿有时候不耐烦，却也拿他没办法。

龙宿对交朋友的兴趣不大，认识剑子之前，只是跟佛剑有来往。他不大能理解剑子为什么那么有交朋友的“瘾”，他总觉得，人生一辈子能三两个可称作“朋友”的人，已经足够了。

认识的久了，龙宿渐渐明白。剑子并没有交朋友的瘾，也不是在可以扩大所谓的人际关系网，多交朋友好办事。他只是那么个性格，那样一个人而已。他是帮了不少人，帮过之后却完全不记得。他自己有困难的时候，也从来不去拜托那些朋友。真有过不去的难处，他只会来找他龙宿而已。

龙宿的确是清高傲慢的一个人，但剑子未尝不是个狂放傲慢的人。同样是傲慢，只是风格不同而已。

大约在剑子，在这世上能让他看得起只有龙宿。所以遇上了麻烦只会来找龙宿，别人一概不再他考虑的范畴。

或许，真的感情，只是种毫无理由的偏执。认定那个人好，哪怕撞死在墙上都不回头。

龙宿翻开手机，翻出属于剑子的那个号码，静静看着。

这是剑子的私人电话。这个世界上，只有龙宿能拨通这个号码，通过这个号码找到他。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剑子仙迹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只要龙宿拨出这个号码，就一定能够找到他。

这是剑子的承诺，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可以用性命来相信的事。

龙宿默默地合上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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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樓發表於: 2008-11-10 1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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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八

随着魔界向中原步步紧逼，玄宗针对弃天帝的斩首计划也如潜流般暗暗推进。从旁冷然注视的目光，则是儒门天下。

旷日持久的战事，令玄宗和魔界都遭受到惨痛的损失。魔界第一殿和第二殿先后覆灭，战将损伤无数。玄宗方面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名震当世六弦四奇战剩下最后一人。

一直以来，剑子都在刻意避免同儒门发生正面冲突。他长年驻留苦境中原，玄宗的大局则由苍主持。但随着四奇最后一人赭杉君战死，精神上受到沉重打击的苍再也无力独撑局面。当此危局，以剑子的性格，回归玄宗已成必然。

很久以前，剑子曾和龙宿聊过这样的事。有朝一日，古尘会与辟商相见向杀么。为那不可知未来，他们已经向彼此说过对不起。于是真正那天到来的时候，他们再不必向对方道歉了。

只不过，尽管如此，他和剑子都深深地明白，他们彼此是相爱的，真的相爱。

或许真像传说中的，相见不如不见。

如果能有再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们是否还会选择这样的人生？选择遇上这样的彼此？会的，仍然会是这样的。虽然这一世相爱，注定相杀；但注定相杀之前，他们毕竟还是相爱过了。

留给彼此的，必然有伤痛。但并不仅仅是伤痛，所有的温柔都刻画在生命里，比伤痛更深。

二月初，玄宗隐约察觉到儒门与嗜血者暗中的动作。玄宗方面向儒门发出了彬彬有礼的恐吓信，但剑子必然清楚，以龙宿的性格，绝不会在儒门天下的利益上做出任何基于感情的让步。

二月中，中原方面亮出儒门涉入“红尘剑谱”和“血篁嵬坡”两件事的证据。当日剑子承诺查出血篁嵬坡世间的真相，他的作风就是言出必行。

杀君枫白去红尘剑谱，在血篁嵬坡劫杀傲笑红尘，这两件都是龙宿亲自做的任务，前者是五年前，后者就在最近。事发次日，剑子亲往查看血案现场。看过傲笑红尘的伤势，剑子怀疑的目光就已经落在龙宿身上。

剑子并没有说什么，而沉默的意思也非常明白。龙宿，我知道这件事是你做的。不过从今以后，这件事就是我道门手中把柄。不要再在背后搞事，否则，你自己知道是什么下场。

这样的威胁，对旁人或许惯用，对龙宿则未必。仿佛剑子的言出必行，龙宿惯常我行我素。没有玄宗道门的参与，中原岂能查出血篁嵬坡事件的真相。以中原的力量又有什么资本向儒门兴师问罪，眼下的情形，不过是玄宗向儒门亮出了底牌。

分析当前的形势，儒门高层一致认为，是“清理战局”的时候了。摆在龙宿桌面上的三份报告书，其中之一便是暗杀剑子仙迹的计划。

大约在一年前，儒门天下与魔龙祭天达成秘密协议。魔龙祭天杀死独夜人，取而代之潜伏于中原高层。当下剑子仙迹正在中原，是启动魔龙祭天这张鬼牌的最好时机。

龙宿在报告书上签了字，推开文件，继续准备下午一点钟的会议。他当然知道，自他签字在报告书上的那一刻开始，二十四小时内，剑子仙迹死亡证明必须被递交到他面前。

于是，剩下二十四个小时了么。龙宿看着眼前的会议议案，下意识地转着手中的签字笔。

会议开始前一刻钟，龙宿浏览完会议议案。站起身，从衣架上取下长大衣。

站起身的同时，感到小腹一阵阵地发紧发硬。龙宿扶着椅背稍稍站了会儿，定了定神。

不久之前去复查过，孩子的除了小了点，其他的情形都还不错。那人陪他去买了点东西，小孩子的衣服之类都买得差不多，这次是去看看婴儿床。

按龙宿起初的想法，打电话让人随便送来一个好了。后来还是跟那人过去看了下，看见哪一个都觉得怪怪的。毕竟婴儿床是件不小的东西，买回去就要摆在那里。不能像小孩的衣服，收起来不去看就好了。

每晚睡觉，龙宿都觉得很难受。稍微不小心就会头晕心慌，浑身冷汗，有时神志都不清楚了。那人无法，只得在他卧室搭了张床睡。睡里随时警醒着，看情形不对就帮他挪动下身体。

虽然有点别扭，还是不知不觉地担心着孩子。大概半个月前，也是从桌边站起身的时候，忽然觉得下腹绷紧着微微痛了一下，慌得坐在原处半天没敢动，有点手抖着拨了那个人的电话。那人也有点吓到，因为当时看到龙宿的表情，要哭出来的似的，还真以为出大事。

过后证明，不过是虚惊一场。不过双腿浮肿的厉害，于是被逼着喝了无数的蜂蜜冬瓜汁。

一直以来，那人无非是在逼自己做这样或是那样的事。不过像在围炉剑子的报告书上签字的事，他倒没说过一句话。

或许，那人比自己更了解，自己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大衣很长，足可裹住自己的身体。近来出席的会议，龙宿往往比幕僚们会早到会议室，然后最晚离开。因为一直坐在那里，比较不容易让人看出来。

开会坐的时间长了，晚上回家时，腿就会浮肿起来。那人会帮他垫高双腿，热敷一下。热敷的时候龙宿往往靠坐在床头看书看文件，这样就需要一个背枕。于是又要抽时间去买个背枕。

虽然都是小事，虽然这些事那人也都可以吩咐别人去做。但往往都亲自去做了，如果没有什么恶趣味的缘故，便只剩下令人沉默的理由。

如果他和剑子已经成为现实，那么他同那个人之间，也已经成为了某种现实。人生就是这样许许多多现实交错着，很难说清楚。

经过通往会议室的走道，龙宿下意识地向外望了望。天阴着，不厌其烦地下着雨。冬天，习以为常的雨季。

会上将讨论的内容，是魔界退出中原战场后，儒门对玄宗的总攻略。基于目前中原战场上的伤亡统计，万圣岩的力量将在未来两个月内消耗殆尽。道境玄宗与中原高层的伤亡同样惨重，或可说，击溃嗜血者之日，也是儒门天下并吞中原之时。

在儒门天下的强势攻略前，玄宗也许会量力暂时退出中原。但只要剑子仍在，玄宗及中原道门便决不会放弃反攻。如此，他龙宿与剑子之间便将有下一战，再下一战……儒门天下即便占据中原，也将永无宁日。

所以，应当让这一切都经由魔龙祭天之手，在未来的二十四小时做出了结。以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收益，如果最小的利益是他无谓也注定无结果的个人感情，如果最大的利益在儒门天下。

那么，这的确是他身为龙首应有的抉择。

会议结束的时候，是下午五点钟。幕僚们次第离开，会议室终于只剩下龙宿一人。

有电话打进来，应该是那人的。算时间，那人应该已经离开天章古圣阁，大概正在往机场的路上。

会议的日程和记录，那人手上也有一份。刚刚在前往机场的路上已经看过，电话打过来，也是因为龙宿刚刚签字的那份报告书。

汝现在在总部么？

嗯。龙宿答应着，下意识地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因为连日下雨而起的雾，让窗外的一切更加模糊。

就在总部等着吧。八点之前，吾应该能到总部。

吾自己可以回去。独步寻花开车，没关系。

电话那边的声音稍微停住，许久缓缓开口。

吾怀疑魔龙祭天的计划已经泄漏。潜伏在中原高层的人发现有异常。

不是吾。龙宿坦然道。对方那边一直静默着，龙宿便合上了手机。

计划泄漏……这不是他希望发生的事，但也许又正是。

过了五分钟，电话重新打了进来。那人的声音里有点急。

汝现在在哪里？还在总部么？

已经出了地下停车场，在回家的路上。龙宿莫名其妙，但知觉地感到听出气氛不对。

汝自己的车还是——

是汝的车。龙宿刚刚说完这句话，不远处的地下停车场里就传出一声爆破的闷响。

电话那端，那人应该也听到爆炸的响声。

副座靠背后有支签字笔。

有的。龙宿反手摸到靠背后，摸到支小巧的勃朗宁手枪。

挪到后座隐一下，小心身体。开副座的热源，后座的反红外。开往机场方向，装作来接机的样子。

龙宿欠身，正要挪动到后座上，但在那之前，他已经看到自己的车从前方的路口开了出去。

谁在吾车上？龙宿对着手机厉声道。

不关汝的事，把手机交给独步寻花。

沉默片刻，龙宿猛然想起一件事。

莫言歆，今天下午他去哪里了！

电话的那端是沉默。龙宿啪地合上了手机。

不远处的街区，已经响起了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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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九

吾有命令在身。

独步寻花沉默着，许久开口说了这句话。

车子转了几转，开上通往机场的高速。龙宿摸着手里的枪，深深吸了口气。

雨似乎是停了，雾气却更浓。龙宿向车窗外望去，高速公路两边，橙黄色的路灯在雾气里沉浮着，渐远中幻化成流线。

电话打进来，不过是打在独步寻花的手机上。龙宿只是望着车窗外，并不关心他们在说什么。

到机场的时候，是晚上七点半钟。独步寻花从后座拿过只保温盒，递给龙宿。

龙宿没动。他现在既没有胃口，也没有心情。

汝不吃，吾会被太史侯骂的。

龙宿接过保温盒，心不在焉地喝着粥。

会不会太难吃了？吾并不经常熬粥。独步寻花有点担心地看着龙宿。

没有，没有……龙宿稍微打起精神来，向独步寻花勉强笑了下。

趴着方向盘，独步寻花若有所思地啃着红豆面包。

吾从十七岁开始跟随太史侯学长，差不多十五年了，每个月都在打算跳槽换老板。

是怎样？

他这个人，相当讨厌。

汝也觉得他这个人讨厌？龙宿冷哼了声，吾还以为汝是他的死党。

是人都会觉得。除了不是坏人之外，他跟坏人没任何区别。

其实，吾一直想炒掉他了。

不过，好像做不到。独步寻花趴着方向盘，若有所思地咬着面包。

龙宿想想，不由得叹了口气。

炒掉他，可行性的确不大。

在他退休前，尽力忍耐吧。

嗯，尽力忍耐……

龙宿垂着目光，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阴雨的水汽很湿，远近都被浓雾笼罩着，连街灯都变得昏暗起来。

车转进龙宿公寓所在的街区之前，那人一直没跟龙宿说话。或者应该说，是龙宿不跟那人说话。

车停下，那人先下了车。龙宿欠身向外挪动，伸手过来搭扶龙宿。龙宿避开，慢吞吞地出了车门。正要直起身，猛地被推回在到车中。

那人闪身进到车内，几乎与此同时，一发重狙子弹崩在车门附近。

独步寻花隐住身体，蛇行急速倒车。接连几发轻狙子弹穿过前挡风的防弹玻璃，射在后座上。

龙宿滚身闪在车座后。因为刚才的猛推后坐，小腹已经开始抽痛。

该不会，就这样要生下来了罢……龙宿感到自己浑身都在冒虚汗，四肢冰冷。那人察觉他情形有异，立刻吩咐独步寻花往医院的方向开去。

到医院以前，龙宿已经有了昏迷的征兆。吸氧之后，稍稍清醒了些。

龙宿被抱起挪在病床上，身体都在微微发抖。的确是因为痛的缘故，也因为害怕。

莫名地害怕着，也许只是因为不停地想到剑子。小声哭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要他深呼吸也做不到。

汝三十岁的人了，还当自己的孩子么！

那人怎样安抚劝慰都没用，索性抽了他一巴掌。

也许那句话是对的，有时候，暴力也可以解决问题。龙宿被抽了一巴掌，果然不再哭了。

顺从地任由摆布着，默默忍着疼，看着又让人觉得很可怜。

那人留下独步寻花照看，自去包扎了被流弹崩伤的手。回来的时候，龙宿合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似的。

虽然流了不少血，但身体显然没有完全打开。考虑身体虚弱，注射了延迟早产的药物，留在ICU观察。

看到龙宿睡下，那人决定回去布置一下别的事，顺道换下衣服。

临去时看了一眼龙宿，睡得乖乖的，好像小狗一样。

龙宿也不明白，为何为了剑子的事，自己既可以变得无情冷酷，又会脆弱得像小孩子。

那人抽了他，又很过意不去似的。所谓的过意不去，就是尴尬着一直不见面。

时间，似乎已经过了二十四小时。也许，任务完毕的报告书已经在他手上。

所以，很难见面了么。龙宿心里默默想着，如果任务失败，剑子还活着，也许他会第一时间打来电话，狠狠骂自己。

但看来，任务似乎是成功了……

龙宿侧过头，很难得的晴天啊，虽然冬天里阳光总是显得苍白黯淡。

慢慢撑起身，龙宿靠在床头，被子下的手摸了摸隆起的小腹。

如果，这是剑子留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其实他不想要，如果能够，他愿跟剑子一道去。

无论，去哪里。

珠光白色的手机放在床头桌上，虽然早已不是当年的那支，但感觉总还是一样。龙宿探身摸过来，翻开，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里响了四声，五声，六声……一直响下去。

这，是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龙宿合上手机，侧身躺下。其实他很想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阳光，听听各种各样声音，也许心情会变好。

毕竟生命里还有那么多的线索，只不过断了名为剑子的那一根。

当天夜里，小孩出生了。从午后两点到凌晨一点，出生时一千四百公克。

那人在下午三点钟的时候来到医院。那个时候龙宿已经疼得几乎要昏过去，完全没法听到他在说什么。

生下的小孩看起来小得可怜，只能勉强说是活的。被送回病房的龙宿一直昏睡着，如果就这样虚弱死去，实在有点可怜。

其实那人所知道的龙宿，不会因为疼痛掉泪，更不必说哭着叫喊。只是因为心里太难过了，如果不用什么方式发泄一下，就真的再也承受不住了。

人可能会这样，因为失去了一个人就永远不开心。但又不能这样，于是他带着龙宿去看刚出生的小孩。

龙宿坐在轮椅里，看着保育箱中那只小小的白毛团子。大概是错觉，龙宿觉得那孩子长得真的很像剑子。

因为月份不足，小孩的四肢软软摊着，没有一点力气。目前仍在用胃管喂食，身上连着很多检测仪的线。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养的活呢。龙宿低声喃喃自语着。

怎么不能养活呢，汝看，汝不是已经生下来了。前两天的时候还需要呼吸机，现在已经可以自己呼吸了。

哭那么大声，吾是不是很没用。……

没有。偶尔哭一下，没什么。

龙宿看着他，微微露出点仿佛是笑的模样。

剑子仙迹被带到悬浮奇谷去了，听说那里有他一个朋友。如果来得及，应该不会死。

那人专心致志的，好像只是在端详保育箱里的小孩。

汝，不是应该骂吾的么……

很想被骂么？

也许是吧。人老了，没精神再当坏人了。

抱出医院的时候，团子已经有两千公克。吃东西的时候虽然没什力气，哭得时候倒是很有精神。

龙宿起初住在医院，后来迁回家中休养。天气好的时候，那人就开车载他去医院，看看仍在保育箱里的团子。

每次去医院看，团子都是在睡着，看起来很乖的样子。直到抱出医院那天才发现，原来是个相当爱哭的小孩。

抱上车里的时候，龙儿已经醒了。醒了之后就开始哭，种种办法去哄，均告无效。

不同小孩常见的那种嚎啕大哭，就是皱着脸儿在那里低声啜泣。眼泪都小得特别，一颗颗金豆儿似的。

是不是要换包被了？

没有，出来的时候刚换过。

给他点喂点吃的行不行？

正在喂，不肯吃啊。

没办法，只有停车在僻静的路边。那人摘了手套扔在副座上，侧身探手抱过孩子去。

龙宿有点精疲力尽了似的，闭上眼靠在后座上。细小啜泣的声音在耳边，哭得他简直昏昏欲睡。

看来，仍然无效似的。能不能告诉吾汝在哭什么？龙宿心里有点抓狂地默念着。

汝喂他吃了没有？

喂半天了，他不肯吃。龙宿闭着眼睛，无力地把奶瓶递过去。

那人尝试着哄了哄，反复无效，只得把孩子又还给他。

真是的，在育儿室不也吃的是这个么？怎么出来就不肯吃了。

吾出去走走。那人说着看了看表，汝喂他点吃的，弄好了之后打电话。

吾喂过了，他要肯吃——龙宿还没说完，那人下车去。

抱着孩子呆坐了片刻，龙宿才明白那人说的意思。哪有这样的事啊，哪有这样讨厌的团子。

龙宿无奈地闭着眼，倒是这团子，心满意足地吃起来。两手捧着不说，还够着去摸另一边。

喂了吃的，总算是不哭了。不但不哭，还乖乖睡去了。

龙宿理好衣服，拨了电话。三两分钟后有人敲敲车窗，龙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那人便知道团子已经睡了。

虽说不再骂人了，毕竟还是个很罗嗦的人。对龙宿照顾孩子指指点点的，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龙宿真不想理他。

那个人啊，这辈子好像就是以跟他作对为乐的。

龙宿亲自喂了些日子，不想再喂了。无奈团子说什么不肯买别人的帐，从早到晚可怜巴巴地哭，磨得让人心烦。

要么一直下去，要么当初干脆就别开这个头。那人不过随口一句，气得龙宿当时拍了桌。

喂下去，带到儒门天下去喂？儒门龙首，没这个道理吧！

龙宿说着，心里也越来越委屈。这团子怎么这样？从小就这么流氓成性……

不是很像汝么？天生爱哭鬼。那人抱过团子哄了会儿，始终无效。索性识相地放弃，把团子塞回龙宿怀里。

听他哭着汝不觉得烦么？算了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别太计较了。

那人说着，拾起车钥匙要出门去。龙宿一步拦在他面前。

是汝怂恿着生下来的，现在倒让吾别计较？汝是不是太不知人间疾苦！

那人怔住，打量家居版龙宿从未有的气势。

有气魄在这里说不计较的话，就把这团子带回去养一个月！

那人无语。片刻，甩手将车钥匙扔进沙发里。

不似明灯照，又非暗幕张。朦胧春月夜，美景世无双。

冬会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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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11.10 [太史侯/剑子X龙宿]长生番外.饮冰何如（序--终曲 11F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