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提醒︰ 本帖被 妃茗 從 琅琊文庫 移動到本區(2015-04-23)
无衣来探望枫岫时,他正披散着头发伏在院落中央的石桌上晒太阳。时令已过,他的手边却还放着一碟香珠豆,在这乍暖还寒之刻,为这新芽未发的小院注入了几分清新鲜活。他双目不能视物,听觉倒是比常人敏锐许多。察觉有人走近,便坐起了身子面向来客,同时笑着举起手中空了的茶杯:“有劳了,无衣。” SoGLsO+R
n;'~"AG)
无衣在他对面坐下,继而拿起茶壶,斟满了那只伸来的空杯:“你倒能猜出是我。” {F9Qy0.*u
<Ibr.L]
“他的脚步与你不同,一辨即知。”枫岫依然是语中带笑,颇尽地主之谊的将那碟香珠豆向前推了一推。无衣也不推让,这便捻起一枚剥开了送入口中。秋油的温厚、黄酒的甘醇,与毛豆特有的清甜之味融合得浑然天成,直叫人齿颊留香。 88=FPEU
cyP*QW[
“寻常之豆,不可食也。果然是好手艺。” a.U:B
[v`
Ac(irPrD
枫岫闻他夸赞,无波的眼瞳中不由流转出一抹得色。 |3lAye,t)a
HNUR6H&Fta
——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了。南风这人讲究起来堪称执拗,凡物经手必使其化为不俗。这一日正是上元,且说那必食的小小圆子,他也偏要以精白水磨糯米粉为皮。这粉的制法也是繁复,须将糯米浸于水中一日夜,水磨出浆,用布盛接吊至滴干,去渣取细粉,再晒干后方能得用。枫岫不忍他操劳,然而若是为此念得多了,他便大袖一挥,喝着“出去”将人直接赶离东厨——近年他的脾性比之先前已属温和,唯独这一点却是始终未变。 y!c7y]9__2
a1sLRqo8
无衣抿了口茶,正欲随口调侃两句,忽听得厨下传来阵石磨转动的吱吱呀呀,想来是南风在研末用来做馅的胡麻。再看枫岫,乃是一脸无奈的苦笑。无衣会意,不由软言劝慰道:“这节若是一人独过,倒是不必这么大费周章的。只是元夕所图无外乎‘团圆’二字,既然这圆子是一人煮两人吃,自然便是不同了。” e^Wv*OD'
Tvw2py q
枫岫一时并不接话,神色却如金乌沉坠的天幕般缓缓归于沉寂。静默片刻,他蓦地摇了摇头轻声自语:“守着不说不笑的石像,与守着看不见的我,究竟有何不同呢?” 86 /i~s
h \cK
&OR*r7*Z
将研磨成粉的胡麻以碗盛好,南风舀了水将手洗净,便转而去清点斗柜中余下的药材了。 )n[Mh!mn
./*,Thc
逐一拉开标了斗签的药屉,检视过后,再将需补充的记在纸上。川芎、丹参、三七、生地、红花、芙蓉叶……皆是为治枫岫伤眼所备的药物。他被挑断的手足早已调理的与常人无异,偏偏那一双眼睛,无论针灸还是用药,都是罔效。 !J(,M)p!
7MJ)p$&
——若有七神针在手,即便要将自己的眼睛换给他,也是无妨。 [_G0kiI}W"
~zC fan/
暮色渐暗,敞开的门外,云霞如倾倒的染料将整个天穹铺满。南风在脑中回忆着午前整理旧书时看来的医方,一边信手拉开了下一个药屉。 kQ'xs%Fw
AS"|r
@O0vh$3t0
包好的圆子下入滚水中煮至浮起,改以文火,先后三次点入冷水盛出。一枚入口,枫岫的脸上隐隐浮起一丝笑意,如晨间弥散的薄雾般若有似无。 {Qmb!`F
oc%le2
那圆子食之滑润甜糯,使他笃信它们沉在粗陶碗中的形态,也必是如羊脂般晶莹可爱。这一猜测虽无从验证,但他仍是如此不存疑虑的相信着,坚定的如同存于他记忆中的南风,即使时光流逝已久,也依然是不变的清俊面容。 b%t9a\0V
<).qe Z
对面的南风默不作声,心中仍惦记着适才在斗柜中发现的物事——碗底大小,色如青矾,平滑如打磨过的玉片。捧在手中反复细看,他才联想起早前枫岫提过慈光修为深厚者独有的神源。只是那幽幽磷光,微弱得如同风中飘摇的烛火,想来是成形未久。 `a-T95IFy
>b](v)
此刻的它被南风揣在怀中,温润的触感像是有爱人之手轻轻覆在胸口。暖流涓涓,引得他心头柔情千回百转。枫岫似有所感,也不由随之微微颔首。 {QkH%jj
H0NyxG<
两人相对而坐,虽一时无言,彼此却是心照不宣。唯有胡麻的甜香不屑与唇齿厮磨,在座间袅袅流散,调和出几分醺醺然的暖。 M@[gT?mv1
#l%
\}OC
直至咽下最后一枚圆子,枫岫方才状似漫不经心的缓缓开了口。 V+5
n|L5
:@A;!'zpL
“听无衣说,今夜的灯会起于慕曾,止于麒肆,绵延足有十里。” 3o/a8
uQ+$HzxX
这一开头太过稀松平常,南风听了也不作他想,只是顿了一顿,随即便应道:“若有痴男怨女存了众里寻人千百度的心思,今夜怕是要走很远的路。” / hdl
<Py/uF|
无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调羹,他猜到是南风避讳着不去触及自己的痛处,心头不禁因疼惜而泛起一阵酸楚。微微抿了抿嘴唇,他硬生生的挤出了一丝笑来:“即使不求良人佳偶,这灯会也应是能有不少热闹可看。” 0DT2qM[,
6T_c#G5
那笑容落入南风眼中,立时便被解读为盲者的遗憾与伤感。他一时无措,只是将手探入怀中,安抚似的将那枚神源摸了一摸。待他心神稍定,方柔声劝道:“其实也没什么好看。花灯文虎,年年如此,图得不过是个热闹。活了这百来岁的年纪,我倒觉得清清静静,便是最好。” n:)Y'52}
.JKaC>oX
枫岫听他此言,脸上不禁现出几分失落。然而南风既已表明无意,他又不知如何辩驳,便只得沉默着垂下头去,执了调羹在碗底来回画圆。 > o`RPWs
r:Cid*~m
南风不解枫岫因何显露出如此颓唐的神色。暗暗将先前的言语反复咀嚼过几遍,他的心中总算澄明了许多。悄然起身走到枫岫身侧,南风抬手搭上他的肩头,轻的如同归还的倦鸟在筑巢的枝桠间缓缓飞落。 ToM*tXj
T`[ZNq+${
6RodnQ
再穿过最后一条幽暗小巷便能到达慕曾。那是这座城中最繁华之处,酒肆商铺鳞次栉比坐落在街道两侧,那一派别样的欣欣向荣,几乎令人忘却孟春时节新芽未出的萧索。及至上元之夜,更是远远透过巷子尽头的豁口,便足以窥得数十丈外通明的灯火。 ,OAWGFKOp
hG3Lj7)UH
枫岫平日鲜少出门,因而对脚下一块块石板的走向极其陌生。由南风搀扶着走了一路,此刻总算听见了由远及近的鼓乐之声。放缓脚步的同时,他像掩上门一样合起了眼睛,心中殷殷盼着再次睁开时可以看见不同的光景。 ub&29Qte
?+L6o C.;
——然而什么也没有。 HjR<4;2
tJ=zk3BN~
眼前那黑漆漆一片是连环的梦魇,无法逃离,无法摆脱。 SVz.d/3Y
9DKB+K.1
提灯的少女三三两两从他身畔经过。他能闻见她们身上的脂粉香气,他能听见她们的清淙笑声,然而他的心底,却感受不到与她们一样的欢悦喜乐。 ?V&a |:N9
J/2pS
神源初成,怎会立时便成全奇迹呢? e 3oIoj4o
XL9lB#v^
他低低的叹息了一声,不曾想这在自己看来荒诞可笑的失落,竟被南风真真切切的听去了。 {u3u%^E;R
Xxw.{2Ji!q
“怎么?” IDZn,^
_zwuK1e
他摇了摇头,勉强藏好唇角浮起的苦笑:“要使我这双眼得以视物,不知还须等上多久。” .JjuY'-Q
j
pV
“我陪你等。”南风回的干脆利落。 .C?gnOq
-3Hq1
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是听得枫岫忍俊不禁。寻常人的安抚虽不能尽信,但总是中听。而抛开妄语直言实意的,他只知道这一个南风。 9Ua@-
zf#&3K'k
傻南风。 +N:%`9}2V
Jq)k?WS
复行数步,耳畔便依稀传来了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虽不分明,却为这静谧的巷子增添了些许烟火。枫岫尚未细辨,一旁的南风却是开了口,声音如流泻山涧的溪水般清清泠泠。 c?S402M}
sBL^NDqa2
“我当真好奇,你是如何想到将如此重要之物藏在斗柜中?” hiuPvi}
+M:Q!'
枫岫应声止步。微微侧过身面向南风,他的半边脸被不远处的灯火涂上了蜜一般的光泽,另一半则喑哑着隐入沉沉夜色。他待南风向来温存,因而即便是此刻凝重的沉默,也并未令南风生出丝毫忐忑。坦然的对上他的眼睛,南风发现他那颗浸在光中的瞳仁,此刻被映成了栗子色。 VTa8.(i6v
EZV$1pa
抬手轻覆在南风的胸口,他的掌心贴着他的神源,他的神源贴着南风的心。 k/O&,T77}J
+^:K#S9U
“南风,南风。”爱人的名如一块甜蜜的春饧,被他温柔的含在舌尖上。 s<]l[Y>
_Qas+8NW
“——枫岫之性命,早在此前,便已交付于你。” ESI}+
3iTjM>+>
南风了然于心。迟疑着向枫岫缓缓凑近,直至他清浅的呼吸拂在脸上。枫岫亦是微阖了双目,像是待他来将自己的睫毛一一数清。 >sq9c/}X
eKOTxv{
忽而自小巷深处涌来一波孩童追逐嬉闹之声。南风顿觉局促,仓皇的向后退了退,他一言不发便拖了枫岫匆匆前行。 ,5:86'p
_i#Z'4?2E
被他牵着跌跌撞撞的走出几步,枫岫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已被南风握在了掌中。张口正要笑他面薄,耳中却倏然溢满了笑语欢声。他茫然站定,待接连十人擦肩而去,方确信自己已置身于熙来攘往的灯会之中。 nceF4Ty
&D#v0!e~x
四周人头攒动,不免令他生出些微恐惧,如不识水性之人被冷冷的潭水没过了顶。彷徨无措之际,掌心忽觉一暖,正是被南风握了又握。未及转头与之相对,耳畔便响起那人轻笑:“若是今夜走散,被你那仰慕者拐了去,来年陪同你来的人,恐怕便不再是我。” #S)*MT4ke
Xqk$[peS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