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7.06 《萬里狼煙》〈楓櫻〉更新《番外：無風也無晴》+《後記》在101f，2/5(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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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joj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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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6)

100樓發表於: 2018-01-25 13:2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小免〉
    小免啊，是從一座遙遠的山來的喔！

    小免其實是一匹馬，不過到了一定年紀後就可以變成人；我曾經聽其他族民說，人類叫我們這種東西為「妖怪」，似乎，不是什麼好名字。

    小免一直和族民快樂地生活在那座山上，山上有青草、有小溪，樹上的鳥兒會啾啾叫著，小免最喜歡聽燕子們說牠們四處旅遊的故事了。小免出生時，爸爸就已經過世了，據說，是掉入人類所做的陷阱，也因此，小免最愛的媽媽總是一直跟我說，千萬、千萬不能靠近人類。

    我們的族民都很會跑，跑得時候跟風一樣快；我們熱愛自由，開心的奔馳在這塊土地上。直到某天，小免見到一個族民哥哥，被不知從何處來的獵人抓走，在之後，來抓我們的人類越來越多，我不知道族民們都被抓到哪裡，但看到牠們身上的奇怪東西，那東西像有什麼魔法，讓族民們都沒辦法再自由奔跑，小免想，那一定很痛苦很痛苦。

    族民們日漸減少，到最後，居然只剩下我和媽媽了。媽媽一直是族中最聰明的馬，也長得最好看。她帶著我小心翼翼躲著，好多次受了嚴重的傷；等到人類將整座山搜查遍了，媽媽終於決定帶我離開這個地方。

    「小免，等晚上，趁外頭的人類在睡覺，我們從洞穴後方走。」

    小免已經好幾天沒出去了，想著馬上要離開了十分捨不得，於是不顧媽媽的命令，在黃昏時偷偷跑出洞穴，想找好久不見的燕子爺爺，跟他說聲再見。

    「看！那裡有隻小馬！」突然傳來一個難聽叫聲，接著小免的腳覺得好痛好痛，還有紅色的血不停流出。

    我被獵人射傷了，疼痛讓我難受地哭了。

    「小免！」媽媽著急的啼叫從不遠處傳來，她風一般跑過來，狠狠踩在其中一個獵人身上，當場那個獵人就被踩趴在地，不動了。

    「老三仔！可惡！該死的畜生！」

    「這畜生發瘋啦！大夥兒快拿傢伙上！」

    「小免！快逃！」媽媽邊哭邊嘶吼，她身上的血一直流一直流，流得比我還多好多。

    「嗚……媽媽，我一定會找人來救妳的，妳等著，等我！」

    我用剩餘的所有力氣狂奔，但到底要到哪裡，我也不知道。族民都不見了，家也沒了，我只剩下……剩下一個，我跑著跑著，好痛，累了。我倒在雜草堆中，難過地哭，難過地流淚。

    「……奇怪？怎麼有像孩子哭的聲音？」有個人走過來，他撥開雜草堆，看到了小免。

    是人類！我嚇了一跳，趕緊想馬上站起來，不過已經完全沒有力氣，我撐起來一點點就倒下去，最後完全動不了，急得哭更慘。

    那個人類蹲下身，緩緩爬過來。「……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他輕輕說著，聲音好溫柔、好好聽。

    他到小免身邊，什麼事也沒做，只是靜靜看著我。我逐漸停下哭泣，眨眨眼睛看向他，他的眼睛好好看，而且，讓我莫名覺得安心。

    等了一段時間，他才試探性地將手放上我的鬃毛，慢慢摸著。他替我將腳上的箭拿出，從懷裡取出藥替我敷上，然後撕了他的衣袖，替我包紮。

    他就這樣照顧我好多天，還幫我拿來新鮮的草和乾淨的水，一直到我傷口復原。

    他和媽媽說的外面很壞的人類都不一樣，小免好喜歡他。

    他的身上有淡淡的花香，手像陽光一樣溫暖，他的眼神和媽媽一樣溫柔，令人心安。

    「……妳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他站起身來，笑著摸我的頭。我著急地用舌頭不斷舔他，求他不要離開。

    小免已經沒有媽媽，不能再沒有他。

    「哈！小傢伙，跟著我可是很辛苦很危險的。」

    不管不管！我一直蹭他，還發出抗議的哀鳴。

    「好，好，」那個人笑了，「我帶妳走。」

    「給妳取個名字吧，唔，叫妳『雪櫻』如何？」那人走到我前面，輕輕撫摸我的下巴。「雪櫻，我是妳的主人喔，我叫凱旋侯。」

    凱旋侯，主人……小免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

    之後，小免就跟著主人四處奔波。主人真的對小免好好，他從不在小免身上裝沉重的東西，也從來沒有打罵過小免，「雪櫻、雪櫻」，小免喜歡主人叫喚我的好聽聲音，他就是燕子爺爺說的天使吧，善良的天使！

    等我能變成女孩後，我就會偷偷跑進拂櫻齋裡。主人對小孩子特別好，我最喜歡被主人抱進懷裡，暖暖的、香香的，讓我想起以前在山上躺進花堆中曬著陽光。

    小免最喜歡主人，也一直覺得主人會永遠和我在一起。所以在苦境主人要拋下我時，小免根本不敢相信；我用力撞著結界，發出難聽的哀鳴，「主人，主人，不要拋下我！不要拋下小免一個！」我大聲叫喚，哪怕主人根本聽不懂。

    最後我轉身離去時，回頭再看了主人一眼。

    「主人，你一定還會回來找小免的，我相信你，主人！」

    苦境的冬天，好冷、好冷。小免找了個洞穴躲起來，每天回去主人離開的地方，要是主人出來找不到我，那就糟糕了呢！

    當看到熟悉的身影，小免立刻開心地跑過去。我就知道，主人，一定還會回來的。

    「雪櫻，帶我回家……」

    好，主人，我們回家。回到火宅，回到我們以前，開心快樂的生活。

    主人自己一人走進大城，莫名的，小免有種極大的不安。小免幻化成人，在城外頭著急的走來走去。

    「大夥兒趕緊準備！叛徒凱旋侯回來了，王吩咐我們，一定要將其格殺！」

    「唉……沒想到我們的戰神，竟然是這種……」

    糟了！他們好像要對主人不利！主人有危險！

    小免急急忙忙衝向城門，可城門已經關起來了。

    「站住！哪裡來的小女孩？晚上不睡覺在這邊幹嘛！」守門的衛士大聲對我罵道。

    「我要見主人，我要見凱旋侯！」

    「放肆！一個將死的叛徒，妳見他做什……唔！」衛士突然倒下。

    一個好看的小哥哥從後方走來，「妳要去救凱旋侯？」他赤紅著眼說道。

    小免重重地點頭。

    「這是令牌，我掩護妳，妳趕緊進去。」小哥哥扔給我一塊木頭，「告訴侯，我永遠相信他；北疆之恩，沒齒難忘。」

    「他永遠，是火宅的戰神，火宅人民的希望。」說完，小哥哥抽出背上的刀，微微一笑，往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我咬牙，用最快的速度衝進城裡。

    「……我就知道，走到最後，還有妳這小傢伙願意陪我，小免……或者是，雪櫻。」

    主人，主人，你撐著，我帶你走。

    「……雪櫻，帶我回……帶我走吧！」

    好，好，主人，我帶你離開。到哪都好，只要主人還要小免，天涯海角，我都跟著你！

    「放小免……雪櫻走。你讓她離開，不要傷害她。」

    我不要！我要跟著主人！主人求求你，不要再像之前一樣拋下我了！

    我死死抱住主人，打死我都不放手。

    「小免、雪櫻，乖、乖……睡一覺，起來就沒事了……」主人在我耳邊溫柔說著，溫暖的手揉揉我的頭髮，像過往無數個日子一樣。

    陷入沉睡前，小免看到主人的眼神，是和第一次見面相同的，像媽媽一樣，令我安心。

    到最後，終於只剩下小免一個人了。

    族民、媽媽，還有主人，全部都，離我而去……

    小免回到以前住的那座山，走到主人和我初遇的地方，窩進草堆中，緩緩閉上眼。

    我不吃不喝，任生命隨時間流逝。

    主人主人，小免會一直在這裡等你。

    等你揭開草叢，溫柔地走向我。

    永遠的等你……

    「楓岫，那邊的雜草堆，好像有窸窸簌簌的聲音。」拂櫻撥開雜草，赫然發現一團軟綿物體。

    「咦！是隻兔子？牠好像還受傷了……」拂櫻輕輕走向正不斷哀吟的小兔子，溫柔摸摸牠的毛，說也奇怪，他的手一放上，兔子就不再嚎叫，反而伸出舌頭，眷戀舔舐拂櫻手指，一點也不怕生。

    拂櫻微微一笑，「……走吧小傢伙，我帶妳回家。」

    「好友，養寵物其實很麻煩的，要餵牠吃喝還要把屎把尿……」發現拂櫻自撿到小兔子後，一路專注都放在懷中，深怕失寵的某人忍不住提醒到。

    拂櫻輕哼一聲，直接無視對方哀怨眼神。

    「是說好友，這隻小兔子，你打算給牠什麼名字？」

    行走的腳步頓了頓，拂櫻思索一會兒，看著懷中粉白毛球，徐徐說道：「就叫她……小免吧。」

    毛球似有所感，探出頭來，晃晃一對長耳。

    「走吧小免，我帶妳回家。」拂櫻摸摸她滑順的毛，眼神溫柔。

    嗯，主人，我們回家。

    這次，再也不要分開了。

《番外：每段故事完》

其實，小jo原本是打算把羅黃+咒世主還有那個老人的故事一起寫的，然額……這三人已經就13000+了，怕越寫越放飛自我，就給各位看官想像吧(老人部分後記提一點，其實也沒什麼啦攤手)，那麼下篇應該也是最近會發出來，就是之前欠宜蓁大(捂臉羞愧逃走)的楓櫻生活了，這樣被我拖了兩年多的狼煙就算真正完結~~~謝謝還看到這時的看官賞文了333請再等小的一下~~~

緣起緣滅，緣盡還緣；
得失隨緣，心無增減。

頂端

jojoj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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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6)

101樓發表於: 2018-02-05 22:2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先謝謝蘇蕊大大的小花><
@宜蓁大，請簽收><

《番外：無風也無晴》
    「春三月，此謂發陳；天地俱生，萬物以榮。」

    他從一場甜酣中幽幽轉醒，睜開若水褐眸，眼中還餘一絲半睡半醒的疲憊和慵懶。他眨眼，視線越過窗穿到外頭的櫻樹上，枝上綻了朵櫻花，淺淺粉嫩隨風輕輕搖擺，昭示嚴冬逝去的初生之機。

    那是今年第一朵櫻花，在一夜中悄然開放，兀自挺立枝枒。

    拂櫻稍稍撐起身子，倚著床頭，靜靜欣賞這早春櫻花。

    冷不防一隻手從被窩中探出，準確無誤捉住拂櫻的腰，略強勢地將其壓回床上，緊緊摟入懷中。

    「……好友，時間還早，不妨多休息一會。」沙啞的細微聲音於被窩中響起。

    拂櫻看著對方勉強撐住仍帶睏意的眼，無奈說道：「時候不早了，扣除整理行囊和前往渡口的時間，也該是起床時刻；船班有時間限制，你莫再拖延了。」

    「唔。」不小心閉起的眼再次睜開，這次顯得精神許多。楓岫盯著拂櫻清澈有神的褐眸，突然邪邪一笑。「是說拂櫻，吾觀你今日依舊神采奕奕，想是昨晚為夫還不夠努力……」

    語未竟，某人連人帶被一起被踹到床下。

    拂櫻從床上坐起，一點也不介意有道灼熱視線逡巡在他光裸而爬滿痕跡的背部。他邊著衣，邊側頭看向仍貪戀溫暖不願起床的楓岫，冷冷開口：「我只給你一刻鐘，時間到還不起身，你就在家自生自滅。」

    「唉，拂櫻啊……」

    在拂櫻的催促、拖拉加威脅下，兩人終是壓線趕到渡口，乘到預定開往四魌大陸的船班。

    拂櫻看著剛把行囊卸下就攤在位置上一動也不動的楓岫，面上盡是鄙夷。「才走一小段路就累成這般，你還不如我這沒有功體的普通人。」

    「唉，這話可不能這麼說。我只是將精力都放在思考上罷了。」

    「呵，回趟故鄉，還需要什麼複雜心思？」

    「要思考的可多啦！學堂裡孩子們延宕的教課進度，出遠門必帶的一堆東西，還要考慮拂櫻你每次回火宅的心情之類的……」

    「楓岫，」拂櫻頭疼地揉揉太陽穴，「你閉嘴，行麼？」

    楓岫不以為忤，笑笑，轉頭望向湛藍大海。船隻破開水面，割出一道轉瞬消失的泡沫痕跡，曲折的水面在春陽照射下，閃耀著粼粼光點。

    「回火宅後，還是老地方嗎？」楓岫突然問道。

    拂櫻點點頭。

    「……除了那裡，也沒其他地方可去了。」他喃喃低語。

    兩人再無話，靠在一起，凝視艙外一望無際，遠處水光接天之景。

    船停靠在一片黑暗大地，零散的人們三三兩兩下了船，心懷各異目的分道揚鑣。

    人們絕大部分都是要往慈光、上天界而去，通往昔日句芒城的小徑，現已是荒草漫漫、塵土飛揚，破敗而罕無人跡的道上只有倆突兀身影，背著沉重的包袱肩並肩走著，跫音迴盪寂寂天地，越顯清冷和闃靜。

    火宅天空是一如既往的暗沉，沒有繁星點綴，沒有皓月當空。

    那刻有「句芒」模糊字的大門，鎖不上揭開一條巨大的縫，青苔滿布、鏽跡斑斑，剝落的粉屑和磚土散落一地，無半個守衛，城內雖有幾些燭光，卻無人音。

    烏鴉淒厲叫著，盤旋空中，最後歇在城裡最高的建築物上。

    那建築最是陰森，從那吹向外面的風，似乎都沾染上死亡和腐朽的氣息。

    誰能想像這裡也曾富庶一時，人聲鼎沸、歡囂雷動，迎接凱旋歸來的驕傲士兵？

    春風過處會帶來一地生機，可她吹不進門戶洞開的句芒城裡。死城、死樓，無以計數的森森白骨和游離孤魂，連時間都刷不淨的污穢和哀愁。

    「三界無安，猶如火宅，眾苦充滿，甚可佈畏。」火宅，熾燃不息，苦痛輪迴，孽緣輪迴，立身其間，手捧一握劫灰，隨風消散。於是方知一切我執不過痴妄，一切虛幻一切空。

    「……要進去嗎？」楓岫問道，每年來此，他都問同樣問題。

    拂櫻的反應也年年相同。他不言語，走到城門下，半蹲身用手掬一把土，默默地放入他所帶的玻璃瓶中。

    他會將這瓶土帶回苦境，放在書房的一個櫃子裡；櫃中已有數十個玻璃瓶，都裝滿了火宅的土，楓岫好幾次無聊將其拿出來觀察，赭紅、暗棕、砂石，沒有一點濕泥，相當貧瘠的劣質土，聞不出拂櫻說的屬於火宅佛獄的獨特氣味，只覺一股腥臭。

    「……走吧。」拂櫻再看了眼句芒城，隨後決絕轉身；他的步伐總是明確堅定，卻較來時沉重些許。

    火宅最後的淨土，是那片櫻花林。

    小溪悠悠、綿綿不絕地流淌；櫻瓣年年歲歲、紛紛揚揚地飄落。

對楓櫻二人而言，這真是一塊矛盾的地方。相遇於此、分離於此又重逢於此，緣分因果盡牽繫此地，不知是愛是恨、該喜該悲。

於是兩人選擇在這矛盾處共飲他們帶來的酒，同坐在一棵櫻花樹下，聽小溪潺潺，看櫻瓣緩緩飛入杯中，幾乎像要溶入酒裡，染一片紅。

    櫻花不同於其他花種，在開得最靡麗盛大時，以鮮豔之姿輾轉入塵，春歸大地，以待來年，生生不息。

    而火宅這片血櫻花最美最豔，風華絕代，也最是淒涼。

    拂櫻醉了，他的酒量向來不好，淺酌幾杯便不省人事，倒在沾滿櫻花香氣的土地上。

    楓岫見狀，輕笑一聲，從行李中抽出一條薄毯覆於拂櫻身上，以免他因料峭春寒而受涼，接著繼續斟酒，欣賞櫻之盛景。

    喝著喝著，他也有了醉意。

    酒不醉人，而人自醉。

    「夏三月，此謂蕃秀；天地氣交，萬物華實。」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自遠方而來，還隔一段距離就能聽見清脆童音，接在沉穩磁性的誦書聲後。一句一句，在明媚的朝陽下顯得精神又充滿生機。

    怕打擾課堂，拂櫻踩門檻推門開時格外小心，盡量不發出半點聲響。

    從縫隙悄悄望去，只見紫衣人位於最前方，說是正襟危坐又太拘謹，說是隨興亂坐也沒那般散漫，他以一種大方又不失禮節的獨特坐姿，木桌上扔了一本泛黃薄書；他幾乎不曾翻看，熟捻於心的內容只需略一思索便可娓娓道出。

    抑揚頓挫、縱橫捭闔，雖平日的生活態度常讓人想大嘆三聲，但拂櫻不得不承認，此時的楓岫，因教書而難得認真的楓岫，儼然一代大儒，自有其風流迷人之處了。

    嘴角難以自抑的上揚。

    窗邊活潑好動的稚子，原已打起瞌睡隨楓岫的唸書聲頭一點一點的，乍瞥到窗外牆角一截粉色衣袖，頓時來了精神睡意全消。

    「師娘來了！」

    粉色身影頓了頓。

    前方台上的唸書聲戛然而止。

    楓岫朝窗外望去，見著來人，嚴肅的神色柔和不少。

    「來了就進來吧。外頭天熱，當心中暑。」他用唇形無聲說。

    拂櫻於是從善如流地走了進去，揀了最後排的位子坐下，將手中的竹籃擱置書桌。

    他一來，那些興致缺缺的、萌生睡意的、已經和周公廝殺三百回合的，都跟打了亢奮劑似的，琅琅書聲大了一倍有餘，搖頭晃腦的看了人眼暈。

    孩子們都特別喜歡師娘的偶爾到來。

    師娘來了，若有什麼問題都可以纏著溫柔美麗的師娘；師娘來了，表現優秀的孩子可以得到師娘手製的美味糕點；最重要的，師娘來了，先生再也不會盯著講台下的小動作，只會一直看著師娘，然後心情很好的提早下課。

    「……師娘他算不算得上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年紀最大的孩子低頭跟旁邊同學說道，引得角落一陣壓不住的笑聲，好巧不巧被有武功底子的楓岫聽見，於是俊朗儒雅的紫衣先生步下講台，慢悠悠地走到那孩子面前，盯著他徐徐說道：「一者，師娘他不是什麼淑女，他就是你們的師娘；再者，你擾亂課堂秩序又汙衊尊長。小鬼頭，罰你回去抄《論語》一百遍。」

    「啊啊啊先生不要！」

    「哈哈哈加上先前的五十遍《孟子》，小鬼頭你這幾天沒得出來玩啦！」

    「小狐，幸災樂禍，那就陪他一起吧。」

    「啊啊啊！」

    鬧得滿堂大笑。

    拂櫻笑著搖頭，才剛想著他的優點，結果幼稚起來便形象全無。

    看著楓岫和孩子互動，心情便能一下子開朗起來。

    有些時候，楓岫會帶著孩子們出外踏青，賞玩遊覽、寄物說理、各言己志，可說是得「孔子游春」之精髓了。而自拂櫻回來，楓岫又開始彈琴了，他擅琴道，琴聲脫去悲傷後雖少了些激昂，卻更溫柔親人，有另番風味。

    天清氣爽，榆樹蔭下，有琴聲悠悠，有歡笑晏晏，儼然成了夏季最舒心的景象。

    楓岫卸下往昔的高位，在鄉間做一名小小的教書夫子，竟意外適合，彷彿他天生便該如此。

    那，自己呢？

    拂櫻低頭看看自己雙手，一陣恍惚。

    午後雷聲大作，不多時恐有大雨傾盆，怕孩子們危險楓岫早早便讓他們回家，自己也不逗留，將教室門窗鎖緊後便趕回家。

    入家門後左右尋不到熟悉的人，心頭一緊，東西隨手一扔便衝出去找。

    拂櫻其實沒走遠，不過是在種滿楓樹的後院中，楓岫沒花多少時間便找到他，放鬆的同時不免好奇，拂櫻一人來到後院要做什麼？沒出聲打擾就靜靜盯著。

    拂櫻挑劍上手，說劍也不是，充其量不過一根稍有劍形、又鈍又鏽的鐵棍。拂櫻劈、挑、砍、刺，演示的只是初學劍者的基礎身法，沒有花招沒有套路，動作有餘勁道不足，不一會兒就氣喘吁吁，頹然棄劍於地，跪在地上。

    拂櫻十分、十分沮喪。

    死而復生已是莫大奇蹟，復生後功體全無且變得比正常人虛弱，雖無可奈何卻在情理之中。

    但，骨子裡依舊是那守衛火宅戰無不勝的凱旋侯，體內流的是戰士溫熱的血，靈魂雋刻著視死如歸的勇氣和堅毅。如今這樣的心有餘卻力不足，頗生「老驥伏櫪，志在千里」之慨，卻不得不服。

    雨這時淅淅瀝瀝落了下來，原只是絲線一般後卻有如豆子大小，砸到還有點疼，烏雲鋪天蓋地雷電襲捲而來，雷陣雨威勢驚人，轉瞬間天地一片濕濘。

    快回去吧，不然楓岫會擔心。拂櫻想著，將地上的鐵劍拾起。

    還未站穩，突來一道身影竄至眼前，猶未看清，便被一股蠻力壓至樹幹，動彈不得。

    拂櫻吃痛，悶哼一聲；待知道來人後止不住破口大罵：「楓岫你又在發什麼瘋……唔！」

    下顎被掐住固定，對方的薄唇欺壓而來。吻得瘋狂、吻得激烈，半點溫情蜜意也無，與其說是親吻，不如說是掠奪，一種想證明存在的掠奪，粗魯野蠻的令人不快。若是以前的拂櫻，定會將對方狠狠推開，補上幾拳再踹上幾腳洩憤，可他現在只在心底無奈嘆息，鼻子努力換氣，修長的手環上對方脖頸，盡己所能給予最大回應。

    淋成落湯雞的兩人，在瓢潑雨中放肆擁吻，不管不顧。

    楓岫不想說出口的，方才拂櫻專注的眼神和自然而然散發的氣勢，再再讓他憶起昔日的火宅戰神。哪怕劍法零零落落哪怕身形虛浮笨拙，他一舉手、一投足，一個閃耀奇特光采的眼神，都足夠讓他想起拂櫻原本的、真正的模樣。

    與猙獰面具極端相反的俊秀容貌，神態自若地在地圖紙上點撥江山、翻攪風雲，他將躍上千里名駒縱馬狂奔，迎著沙場的風和月，一騎踏山河；所到之處威名遠播，勁風獵獵旌旗搖搖，滿滿是他的名、他的榮耀。

    而那對紫眸只陌生地看了他一眼，不留情地轉身，徒留蕭索背影。

    留他一人，天長地久、漫漫無期的永恆等待。

    楓岫怕了，真實經驗過，那種絕望和孤獨。

    於是拂櫻收緊雙臂，縱容楓岫少見的脆弱。

    雨，不知何時，停了。

    「秋三月，此謂容平；天氣以急，地氣以明。」

    小屋的後頭有木廊道，廊道正對著庭院，院內長滿了楓。

    秋乃楓之季，奇形的葉，半張揚半內斂的紅，掩了屋簷以外半邊天。葉緣銳利，層層疊疊，似將天空裂成手掌般大小不一的創口，泅出深淺各異的鮮紅濃血。

    院內有草，金風拂過將原本的綠也漆成枯黃，散出一種混合土壤和腐敗，帶潮的神秘氣味。蟬早已噤默，收斂的季節萬物都不知藏於何處，冷肅的、蕭瑟的，或許還添了點悲涼。

    枯敗的草野上，只有一團粉紅物體在蹦達。

    這邊小免玩得歡快，廊上則是別般光景。

    一場戰役恰合秋意，在沉默中打得如火如荼。

    楓櫻二人在廊上下棋。

    尖、拆、夾、飛，拂櫻急攻楓岫只守，黑子步步逼近而白子節節敗退。未至中盤，楓岫便將夾在指間的白子放下，投子認敗了。

    「我輸了。」楓岫說。

    「承讓，我看得出來你根本心不在焉。」拂櫻將棋子分色撥至兩邊，邊收拾邊抱怨，然而臉上卻是難抑的笑容，勝利總是令人喜悅的無論取得過程輕易與否，何況他現在也只能在棋局上盡情廝殺了。

    楓岫瞥了眼洋洋得意的拂櫻，見他將棋盤收乾淨，正伸手準備拿早已冷涼的甜茶來品，沒來由一股衝動讓他拍開對方的手，探身摟住對方，將其置於圍棋盤上。

    「你又在發什麼神經……」

    楓岫傾身吻去，唇齒交纏處模糊不清的喃喃：「……方才，我先讓你數手，任你攻我城、推我牆……現在，該換我攻城掠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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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三月，此謂閉藏；水冰地柝，無擾乎陽。」

    苦境下了今年第一場雪。

    若早些年興致一起，他說不定還會想到外頭賞玩。

    這些年看多了雪，新奇之感漸失；尤其他的身子不若往昔勇健，寒冬到了反而容易受寒，害病都成家常便飯。

    外頭結霜霧淞、冰雕雪人，天地蒼茫白雪之景，在楓岫的堅持下是看不到了。

    拂櫻只得窩在燃了火爐的家，身著厚重皮草大衣，行走在軟綿綿地毯上。

    暖洋洋的，起了睏意，便也不想出門。

    所以便和楓岫早早處理完吃食洗漱，讀點書，早早熄了蠟燭就寢。

    如果精神不小心太好，便被楓岫拖著幹點消耗體力的事，完事後必然一夜好眠。

    拂櫻開始理解楓岫早年的某段時間為何可以宅在家而不覺無趣。

    若無閒事掛心，生活真的能過得很簡單。

    冬天萬物皆藏，隱了生機；卻是在醞釀新的生命，以待來年。

    歲復歲，年復年，日子就這樣過了。

    也不知日子過了多久，久到某次拂櫻脫口說出「從那時起，想想過了……」就再也說不出話。

    他轉頭望向窗外，枝枒光禿的楓、櫻樹，銀白覆蓋的大地，弦月遠在天邊，輪廓清楚整體卻模模糊糊。

    室內火堆劈啪燃燒，小免蜷成一球舒服地趴在熱源旁；拂櫻身旁也有源源不斷的熱度，抱著他、溫暖他。

    楓岫在被窩中摟著拂櫻，身子緊密貼合，呼吸和心跳合拍一致，彼此的氣息和溫度。

    拂櫻看著熟悉的俊顏，那人也溫柔寵溺地望著他。

    總有一天，自己定會如這沉寂的冬般消逝，但至少……拂櫻忍不住蹭蹭楓岫的胸口。

    若一生有許多時候注定要孤單的過，那萬幸最後的最後，還有個人陪在身邊，不離不棄。

    他會陪他至生命的終刻，這想法讓拂櫻的心頭劃過一道暖流。

    不知不覺間，沙場的塵土和狼煙消散，過往一幕幕如走馬燈從眼前掠過。

    那些國仇家恨、那些愛恨糾葛、那些人那些事。

    他唯一能掌握的，只有最後身邊這人。

    自始至終，他，依舊；再回首時，依舊，他。

    一生至此，算不上圓滿，卻也不留遺憾。

    「睡吧。」楓岫在拂櫻額頭落下淺淺一吻，將拂櫻又往懷中按了按。

    「嗯。」

    他終於明白為何有人「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
    他終於明白為何有人「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他想起近日讀到的一闕詞，《定風波》：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

    「回首向來蕭瑟處，」他望著沉沉睡去的對方，漾出一抹笑。

    「歸去，」

    也無風雨，也無晴。

《完》
註：
1.    「春三月，此謂發陳，天地俱生，萬物以榮」、「夏三月，此謂蕃秀，天地氣交，萬物華實」、「秋三月，此謂容平，天氣以急，地氣以明」、「冬三月，此謂閉藏，水冰地坼，無擾乎陽」這幾句出自《素問‧四氣調神大論》，這篇的內容其實大概是對應春夏秋冬的特性的一些養生原則~~~文裡主要是用來表達時間的流逝，而很有趣的四季特性(生長收藏)也可以是一日，或者人一生的特性→總結，就是楓櫻日常(咦)23333。
2.    「三界無安，猶如火宅，眾苦充滿，甚可怖畏」是摘抄自《法華經》，慚愧啊慚愧，火宅火宅寫了那麼久直到近日讀夏目漱石的《草枕》看到「火宅之苦」的註解才知道火宅原來不是霹靂編劇隨便想的xddddddd書裡的註解是「熾燃煩惱火焰的輪迴世界」。
3.    最後一段的詩詞分別來自辛棄疾的《醜奴兒》、《青玉案》，還有蘇東坡的《定風波》，應該都是大家耳熟能詳的名作。> <

[ 此帖被jojojo在2018-02-05 22:26重新編輯 ]

緣起緣滅，緣盡還緣；
得失隨緣，心無增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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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6)

102樓發表於: 2018-02-05 2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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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寫完後終有鬆了口氣的感覺。
    真的拖了很久啦，一晃兩年多過去了。
    我最早開文時原想說後記八成又會是慣例的長篇大論，哪章哪句有什麼含意，哪段的心理描寫多麼複雜曲折……
    但現在我認為這些都不重要了。
    因為連最初的構想我都忘了七七八八，拾筆前再重看幾次，才發現連自己寫的都已陌生(慚愧)，而且好多句子現在看來簡直慘不忍睹，恨不得全篇重改。
    不過，其實我也捨不得就是(笑)，《狼煙》寫的斷斷續續，中間幾次停筆都是發生一些事，看著每個字，模模糊糊有著當年的心情，算是很私心的一篇楓櫻文吧xddddddd所以，就維持原樣吧。
    對了，那位神秘老者實際上只是俗爛的私設，類似月下老人(汗)，因為知道楓櫻的未來坎坷，才不忍想插手幫忙……真的也沒什麼。還有，咒世主其實沒有真的討厭到想殺掉拂櫻，背後還有其他壓力(一些眼紅貴族什麼的)讓他做出這個選擇，只能說是立場問題，文中很難表達清楚，就請各位看官大大們自行想像了~~~
    寫完長文後真的更加佩服以前寫完長篇的大大們(也是讓小的進坑的重要推力><)楓櫻越寫越難寫，漸漸的自己都覺得不知所云……
    上大學後學著浩瀚無窮的知識，讀專業書也就花去大半心力，想提筆構思常覺得有些疲乏。
    或許這不是最後一篇楓櫻長文，但也很有可能是。雖然現在的狀態和封筆也差不多(笑)
    但我真的很珍惜這篇極度不完美的作品，經歷太多、學會太多。
    也認識了好多朋友。不論有沒有出聲，謝謝您們願意花時間陪我到這邊。
    最後的番外是我能給他們最甜的結局了，正劇或文裡楓櫻都大風大浪的，「平凡」是我認為最好的結局，失去一切後仍擁有彼此。
    四季的嬗遞也是一日，甚至是人一生的變化，在陰陽消長中生、長、化、收、藏，日也好年也好一生也好，就讓文中的楓櫻，在重生之後、分離之前，就這樣一直幸福下去吧www
    《萬里狼煙》真真正正的結束了，請容小jo用最真誠的心謝謝所有人~~~
    如果有緣，定會再見。
    最後祝大家即將到來的新年快樂喔~~~麼麼噠>33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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