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8.06 【雁默】苍鸾（神异长篇 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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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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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樓發表於: 2021-10-23 1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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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一一二.戏耍

策天凤是意外发现戮世摩罗没有给他禁足。

走出寝宫殿门的那一刻，有重见天日之感。

起初他在寝宫闲逛，见四处宫人静然不动，既不拦他也不主动上前，便往寝宫外走，仍没有人拦他。

魔宫的景致与狐狸宫大不相同，绿色在这里是奢侈的东西，高耸繁复的宫殿与其深涧绝壁的黑岩才是常态，有的地方保持了天然原态，嵯峨绝壑高不望顶深不见底。半空中不断有魔世外难以得见的妖兽飞过。

他一路走来，自是撞见不少的人，众人见到他皆是意外。身份低的许是畏怯，垂眸敛目与他擦身而过，身份高的就没那许多顾忌，投来的目光或嫌恶鄙夷、或戒备怀疑，不加掩饰。

仙尊不在意他人视线，他初次置身魔宫，尽量各处踏足，将地形位置皆牢记在心。然魔宫广阔，兼之他又并未匆忙仓促，十几日下来竟仍然未曾走完。

戮世摩罗并未对对他的行踪多加限制，只是若天色晚了他还未回去，帝尊会亲自来寻。自然不是寻到便罢，少不了一番无理纠缠，为免折腾，策天凤便每日准时回转。

一日走到灵蜮城宫门，出了那扇门便是广阔魔世。策天凤远远在门前立了片刻，便转身离开。当晚从不过问他去向的戮世摩罗竟笑着来拥他，问他为何没有出宫去，逃之夭夭岂不好，莫非是舍不得丢下我。

这段时日以来策天凤基本已对他的胡言乱语免疫，起初没有理他，直到戮世摩罗将他按在书桌上，原本看的书在身下揉得乱七八糟，他才忍无可忍道：你若不纠缠我立刻就走，做不到就不要问！

他自认这话也没有多刻薄难听，但不知戳到了帝尊哪根神经，脸色阴沉异常，折腾他比以往都狠。

策天凤走到杳无人迹处，他已摸清灵蜮城哪里何时可避人耳目，此时四下无人，他抬起手，沉心敛目，一道灵光幽然微渺，逐渐在他指尖凝聚。然而并未维持多久，很快消耗殆尽。

仙尊并不气馁，继续炼化。如今他没了仙骨，难以吸收天地灵气，更难以运转炼化，即便千辛万苦炼化了微末灵力，这具身体也像是一个无底洞，无论如何也填不满，修炼几乎已是奢望。但策天凤仿佛不知道这件事情，面色如常地周而复始，一遍不行就十遍，十遍不行就百遍。

哪怕只是提升一点也好过没有。

回去的路上他遇到铁具覆面的魔将，策仙尊自然认得网中人，从青丘到魔世此人都默然无语地跟在戮世摩罗身边助纣为虐。两人并无交集，连话都没有说过，见面自然也不会如何。

然而一连数日，策天凤路过时都撞见他蹲在地上点划，时而托腮冥想，便一时起意。走近才见他以沙为地以石为卒，在解兵阵，是三面围困一面设陷的死局。

仙尊立了半晌，见他始终不能解，忍不住道：取一千卒东路入山，以饵诱饵破其埋伏，大军撤退，兵者不合利则止，一入死地已无转圜，全身而退固不可得，唯有断腕求生才是上策。

妖神将恍如未闻，并无反应。

谁知这竟成了一个消遣，每逢网中人在此解阵，仙尊便来观视，网中人自解便罢，若不能解，他便总是要说。那兵阵时而困难时而轻易，饶是策天凤有时也在一旁蹲下点划。

然而除此以外，魔宫的生活仍然荒寂至极。除了魔宫众人日益不减的嫌恶戒备，还得应付戮世摩罗变本加厉的摧残。前者固然不足挂齿，后者却委实难以忍受。

话说那位被丢进炼血池的七先锋将军，这时日终于蒙帝尊开恩爬上岸来，果然是大难不死，反而愈发淬炼了功体精进。与人愤懑不平抱怨之际，偶然瞥见青衣散发的仙尊往这边来，那一袭风骨韵致委实是苍山古玉，淡远清寒，竟将整个魔宫都拉扯得仿佛森暗了两分。

但看他周身灵波平寂，显然空有一具皮囊，不过凡躯废体，养在帝尊寝宫，用处不言则明。鉴于憎其一人恶其余胥，便愈发觉得这位仙尊刺眼可憎。

“下贱。”他鄙薄道。

策天凤与他离得不远，声音恶狠狠地射向对面，可仙尊仿佛未曾听见，连目光也没有给他一个。

本来此事应该就此作结，谁知这句话不知怎么就到了帝尊耳朵里。

这天戮世摩罗难得拉上仙尊出门，也并未走远，就在灵蜮城中。一方巨大游湖，还未到便见湖边围满了人，听得动静，见帝尊到来，忙纷纷退开。于是策天凤才见湖上高高立起一支刑架，上面绑的赫然就是那位将军。

除此之外，旁边还有一座巨大铁笼，笼中少说挤满了十来头凶兽，这些凶兽个个状态异常，在笼中窜高伏低，暴躁不安，浓烈的发情气息整个弥漫在水面。

此地是外廷宫门通往正殿必经之路，这动静非比寻常，又显然布置良久，细看之间，竟连双尊都惊动，不明所以地在远处殿台观视动静，妖神将在湖边树下，竟也在列。

策天凤没有注意这些，只是望着湖上奇观，拧起眉头。

戮世摩罗仿佛没有看到他的脸色，放开始终抓着他的手，上前两步，早有宫人备好弓箭呈上前来，帝尊接过。

“狗嘴不吐象牙，不如就不要了吧。”

持箭，拉弓，放矢。

远处血光飞溅，一箭穿喉——魔族体质强横，这点小伤并不致命——将军痛得剧烈挣动，张口吐舌。

于是第二箭紧随其后，不偏不倚正中舌尖，贯穿后脑，钉死在刑架上。

戮世摩罗搭上第三支箭。策天凤哪里还不明白他是为何发难，深觉此人不可理喻，又觉此事因自己而起，不由得出声制止：“住手！”

帝尊拉开弓弦，显然不准备罢手，“他骂你呢，仙尊。”

“一句口舌而已也要较真？他为臣为将，比你对修罗国度更有贡献，你有什么资格处罚他。”仙尊冷笑，“更何况他所言不虚，难道这不下贱，你敢做还不敢听人说？”

戮世摩罗道：“在我心里，仙尊永远白璧无瑕，无需如此自轻自贱。这人污你清名，仙尊大度不予计较，我不行，我心眼比针还小。”

说罢已经放手。

第三箭正中胯下那处，鲜血沿着刑架往下流淌。

帝尊终于扔了弓箭，在为他备好的案席间落座，回头朝仙尊招呼，仙尊冷着脸不理会，他也不恼，自行坐下。那边早已受了吩咐的魔兵上前，三下五除二把鲜血淋漓的将军从刑架解开，拖拽着，俨然就要往笼子里扔。

笼中躁动的凶兽群闻到血气，嘶吼声愈发令人胆寒。

帝尊撩了撩头发，“下贱是什么意思，我不懂，将军教教我。”

将军骤得自由，痛哭流涕，“是我下贱！是我下贱！是我不该冒犯仙君，逞一时口舌之快……帝尊饶命！饶命啊——”

帝尊略笑，还不待言，忽而敛起。

一阵骇人杀气席卷，跪地求饶的将军连同那十几头凶兽及笼子一并在旋涡中被绞成血沫，漫天血雾弥眼，腥气霎时难受忍受。

劲风席卷过境，功体差者被掀翻在地，及至戮世摩罗与策天凤跟前，被无形屏障挡下。戮世摩罗略拧起眉头，透过血雾望去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砸他场子。

“鼠辈渣滓，丢人现眼！”

冬芒山一战大获全胜，阿鼻尊班师回城，甫进宫便撞见这么一幕荒诞闹剧，难以置信之下又怒不可遏。他自是听闻帝鬼退位，灵蜮城换上新主，本就不是什么好传闻，此时亲眼目睹更是倍感荒唐。

于是戮世摩罗收到了自入主魔宫以来最直白彻底的厌憎，“你就是戮世摩罗？”

帝尊颔首道：“不才区区，正是在下。”

阿鼻尊眉头疯狂一跳，随后拧得死紧，仿佛一忍再忍最后忍无可忍，杀招上手。

“简直笑话!”

荡神灭骤然发难，杀气磅礴，戮世摩罗如何会惧他，于是湖上血雾未散，战戈又起。被掀翻的众人爬起来又四下闪避，慌忙无措，但见远处闼婆尊与炼狱尊皆无反应，最近处妖神将亦岿然不动，一时又纷纷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这边众人完全状况外，那边两人倒是斗得酣畅淋漓。白露出鞘，天雷凛冽，在戮世摩罗手中如鬼如神，势不可挡。

不消多时，荡神灭败下阵来。戮世摩罗没打算收手，白露破空横扫，就要重创——双尊抢上前，护在荡神灭跟前。他们观战全程，自是不敢轻敌，来时已经兵刃在手。

小空已经杀出血气，眼底笑意森然，堪堪停下，眉毛轻挑，“这是要结党营私以下犯上？也好，让我看看本帝尊麾下三尊的实力。”

三尊严阵以待。

却见帝尊忽然转头。

岸边，策天凤终于看不下去，拂袖而去。

戮世摩罗喊他：“仙尊？”自然不应，便沉下脸，“策天凤！”

竟兀自追过去。

白露归鞘，除了血气弥漫，湖面归于一片沉寂。

三尊：……

众人：……

这、这算是收场了吗？

/

“策天凤，本帝尊准你走了吗？你好大的胆子！”

小空追上策天凤，岂料仙尊比他恼意更盛，甩开他的拉拽，怒而回头，“你要如何荒唐是你的事，我没兴趣捧场！”

小空盯他须臾，忽而缓下口吻，略略一笑，“仙尊，我替你出气呢。”

仙尊好笑，“那我要感谢帝尊让我沦落至此还替我出气？你不如刎颈自戕才是真正替我出气。”

“仙尊在气什么？我没有做错什么，也没有欺负你。”小空真实地感到困惑，“是他欺负了你，我心里不舒服。”

“你……”他的理直气壮竟让仙尊一时接不上话，“且不说那是修罗国度一员重将，怎么说也是一个生灵，以他人苦痛为乐趣，到底有何乐趣可言？何况你就没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往后灵蜮城如何容你？”

“那是他们的人他们的事，与你我何干？再说能有什么后果？”他轻笑，“什么后果我都能承担。”

策仙尊皱眉，“即便将青丘的事再重演一遍？那史艳文舍命救你有何意义？”

“哈哈哈……”一句话逗笑了戮世摩罗，帝尊笑出了眼泪，“仙尊可别说他舍命救我了，他舍命杀我才是真的。”

仙尊几欲放弃继续浪费口舌，“不知长进。”

“我是不知长进，长进有什么用？”戮世摩罗轻落落道，“我长进了，是史艳文不会杀我，还是上官鸿信便不会害我，是帝鬼不会将我当个傀儡容器，还是你不会离开我、死心塌地跟着我？屁用没有，我为什么要长进。”

策天凤无可救药地望他，“是史艳文、是帝鬼不顺着你？为何别人毫无理由就该顺着你？你就只会摇尾乞怜、巧取豪夺，就只会作出一张装乖卖痴的表情来哄骗别人怜惜你？那你这双手生来做什么，乞讨吗？手和脑子不用就捐给有需要的人。”

小空脸色越来越沉，但策天凤似乎好不容易逮着一次怼他的机会，开了头便不吐不快。

“我为什么要死心塌地跟着你，是喜欢你冷血残忍，还是喜欢你忘恩负义？亲手将自己打磨成个一无是处的人渣败类，凭什么还要求别人喜欢你？要乖巧的、要漂亮的，我还不如去喜欢一条狗。”

戮世摩罗默然不语，望着他，眸光沉然，情绪不辨。

策仙尊甫说完便生了两分后悔。

便如那可怜的魔将，何必为逞一时口舌之快招致不必要的灾难，实在愚不可及。

一时庭中两人无语。

此处并非偏僻之处，四下仍有宫人，湖上闹剧方兴未艾，帝尊仍带一身血气，宫人往来匆匆，路过后才惊疑不定地偷偷瞥来两眼。

半晌，帝尊露出笑来：“是我的错，看来仙尊与我相处确实是很无聊疲惫。”

他愈是笑，策天凤愈是头皮发紧。

戮世摩罗拽上他，往寝宫方向回去。一路上策仙尊忐忑不安，听他到了殿前，吩咐宫人叫妖神将来，顿觉悚然。

“你想做什么？”

帝尊但笑不答，手上动作却不容反抗，一把拽过策天凤，压到窗台前，挺身而入。仙尊听他叫妖神将来，却又做出这种事，虽不知他打算如何，但直觉不好，惶恐不安，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

“你又发什么神经！”

不应。

“戮世摩罗！”

“在呢。”

网中人来时，在门外便听到了声响，脚步顿下，领路的宫人也不敢催促，默然地退到一旁。在网中人转身欲走之际，门后传来帝尊的声音，道：“来都来了，小网，进来。”

网中人顿了一顿，还是推门进入。

抬眼便见帝尊身上华袍脱了一半，只披件玄色单衣，滑落至肘间，敞着血色全无的劲瘦胸膛，在黑色的映衬之下愈发苍白病态，策天凤在他身前，只将脸庞死死埋在双臂之间，全身只有长发蔽体，是一丝不挂。

戮世摩罗待他进来，还进出数下，才掐着脖颈扯仙尊抬头，将他扔在地上。

仙尊犹如一朵碎开的花，瑟缩着轻颤不止。

妖神将皱皱眉头。

“你要杀便杀，要囚便囚，不该折辱他。”

戮世摩罗无所顾忌地坐下，自然不管自己是否衣不蔽体，“可我就爱折辱他。怎么着，小网心疼啊，难道也被仙尊勾的春心荡漾？”说着踢了踢地上的策天凤，“仙尊，你怎么这么贱，连我修罗帝国最不解风情的妖神将都勾引，骚得可以。”

网中人看着他又将人拽起，只觉一股子腥气扑面，策天凤撞到他胸前，仙尊几已脱力，全靠他抬起一臂揽住，才没跌倒在地。

“小网你也算是为我鞠躬尽瘁——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我都记在心里，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总拿不给也不太好，便总想着如何有所表示。听闻你二人近来情投意合，既然小网瞧得上他，便赏给你了。”

网中人低头，他比策天凤高大，只看得到仙尊埋头瑟缩，长发遮面，丝毫不辨神情，只是手上肌肤相亲传来的颤抖就没有停过。

“这位仙尊脾气硬又不好操，如果觉得难操就打赏给下人吧，用不着太客气，仙尊命硬，操不死的。”戮世摩罗仍轻飘飘笑道，“啊对，仙尊嫌我无趣，说不定此时兴奋着呢。是吗仙尊？”

自然没得应答。

戮世摩罗不以为忤，道：“我最尊重仙尊的意愿啦，仙尊到底怎么想的，是留下来服侍我，还是想被妖神将丢进军中犒劳三军？说来听听看。”

等了片刻，戮世摩罗沉下脸，“策天凤，你又聋了是不是，说话。”

良久，才等到仙尊咬牙切齿：“一丘之貉……”

戮世摩罗深吸一口气，拨了拨头发往后靠，“好极了……真是好极了。”

此刻他脸上再无笑意，两眼盯着策天凤，似乎要将人剜出一个洞来。

“明白了。”

妖神将打破沉默，引得帝尊视线上移，终于落在他面上。

褪下外袍将人罩住，玄袍宽大，毫不费力地便将仙尊遮笼，妖神将动作轻巧，策天凤被他打横抱起，拦腰扛到肩上。小空眼中流露出些许愕然，妖神将仿佛没有看见。

“我收下了，别哭着喊着要回去。”

“……”半晌帝尊才确认他所言非虚，惊怒皆压在眼底，一字一顿，“网中人——”

“谢过，告辞。”

宫人候在门外，见妖神将扛着衣不蔽体的仙尊出来，一时难以理解，怔愣之间，听得殿内一声巨响，忙探头观视，登时抖似筛糠。

帝尊不知为何大发雷霆，踹塌了床。

/

轻阴殿。

宫人来报，阿鼻尊在殿外候召请见。

今日甚寒，帝鬼卧榻而坐，披着外袍，略略翻着公子开明带来的折子，闻报，便让回今日体乏不受见拜，又另下旨取三颗焱灵珠打赏。阿鼻尊凯旋班师，所受封赏不上到他这里，这三颗灵珠只是顺便赏赐。

那人退后，帝鬼道：“我已退位，往后诸臣入宫，不必来请安。”

策君陪在旁侧，闻言应是，“我会吩咐下去。”

帝鬼嗯了一声不再言，策君见此事完毕，便接着方才的话题，继续道：“如今诸将多有不满，三尊皆是稳重之人，谈及此事仍然颇有微词。尊主是否稍作管束，如此下去，怕是他能把灵蜮城都拆了。”

“七先锋缺一，找人替补上来便是。”帝鬼将折子翻过一页，不甚在意，“随他去吧，若非大事，不必报我。”

“是。”策君硬着头皮应是，对尊主无限的包容力叹服了。

帝鬼问道：“此前安排下去的锻器，还没有造好？”

“关于这个……原定三日前完工，但是，”策君扶额，“因为近来策仙尊在宫中走动，帝尊便下令灵蜮城中禁燃明火，锻造阁那边一时没有找到替代火炼的法子，因此耽搁了几日。”

帝鬼不置可否，策君就此揭过，另道：“沉沦海那边，凶岳疆朝陈兵演练已一月有余，虽还未有异常举动，但为防对方趁虚而入，还是派遣一位将军坐镇为宜。”

又道：“冬芒山一战打得十分漂亮，让阿鼻尊去，想必会有一定震慑作用。”

“让妖神将去。”帝鬼换过一本折子，“他在王城待不住，回归熟悉之处，对他的恢复有益。”

策君略显迟疑，“只是回归战场，不一定要在沉沦海。妖神将毕竟流离世外太久，对修罗国度的记忆与情感皆已淡漠，边疆防线非比寻常，凶岳疆朝奸猾狡诈，贸然托大，难保他……”不生二心。

“策君是不信妖神将？”

这话公子开明难答。

手上的动作略顿了顿，帝鬼道：“妖神将的忠勇，即便过了数十万年我仍铭记。他是随我征战才流落世外，本是我为君无能亏欠于他，若连这点信任也不能给，岂非太对他不起。”稍默，仍道：“若策君实在信他不过，可另遣一人随行，人选你定便可。”

策君无话了，“是。”

“青鸾找到了吗？”帝鬼忽问。

“尚未。殿下东躲西藏的功夫可是一绝，自从青丘失了他的行踪，便未曾再确切掌握。”策君略忖道，“但我已大概有了猜测，很快会有消息。”

“找到青鸾之后，策君寻个适合时间，与他见一面吧。”

待策君应下，帝鬼仿佛沉思，似自言自语。

“自从青鸾离开魔世，我们对他的掌握便断断续续……这盏青灯，实在很是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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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樓發表於: 2021-10-23 1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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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一一三.东窗事发

黑幕笼罩，天边山脉勾勒出若有若无的轮廓，上方孤星闪烁，竟十分亮。

再过两日，只消再过两日。

咳嗽声一阵接着一阵，仿佛停不下来，不由将他拉回神智，从遥远星辰收回目光，敛尽眼底。

此处是一座破败的行宫，年久失修，有些宫殿甚至已经倒塌，残垣蚀柱，只能从依稀可辨的雕梁画栋间推想往日的风采。所幸尚可容纳三军将息，遮风避雨不成问题。夜半更深，四下寂静，远处时时传来甲胄磕碰脚步踩踏之声，那是夜巡的士卒经过。

他转回头——行军在外，犹不忘带上这一方温香软玉，真是……

在他对面，竞日孤鸣席坐在地，够着手去取离得稍远的酒壶，够到一半，猛地收回来捂着嘴低头一阵死去活来的咳嗽，这一回消磨了他本来不多的体力，蜷缩着上身伏倒在地。

原本竞日孤鸣的体虚多病只是伪装，然而自坐上梦寐以求的王座，他仿佛真的忽然间多病起来，时不时的伤寒发热，几乎未曾好过。这本不是多大的病，吃几贴药便能将养，然而耐不住三天两头地发作，实在烦闷无比。

“王上身体不好，还是少喝些酒吧。”

竞日孤鸣举杯，一饮而尽。酒杯从他指间滑落，掉在地上哐当一声脆响，王上往后靠上靠枕，揉了揉额角，企望清醒一点。

绝命司冷淡蕴在眼底，“王上夜召究竟何事？若无大要，容我先行告退。”

身侧案几上有一封展开的信，同其他繁乱的文书摆在一起，并不怎么起眼，王上朝信纸扬了扬下巴。绝命司会意展开来读，不动声色地从头扫到尾。

是一封降书，来自铁军卫军长，铁骕求衣的降书。

“真是不得了，军长高瞻远瞩，早已看透苍狼瓮中之鳖的境地，竟然不惜要与我里应外合，只求保住铁军卫。”竞日孤鸣感慨着，却没有多少感慨的语气，“先生怎么看？”

“铁骕求衣若真高瞻远瞩，当初便不该选择苍越孤鸣那一边。选择的机会只有一次，他如此聪慧之人，岂会不知两面三刀的下场。”绝命司顿了顿，“若这是军长的诱敌之计，反而透露出他们已经黔驴技穷的事实。”

“先生这么想？”竞日孤鸣眼光醉意迷离，望他时有些似笑非笑，“也许他只是想让我认为他已经黔驴技穷——谁知道，我哪里会猜军长的心思。”

“原来如此，还是王上思虑周全，我浅薄了。”

绝命司又倒一杯酒，举起杯想递给王上，不承想那人不接，反欺身上前，绝命司猝不及防，只能顺势将他搂住，手上酒杯抖落，全洒在信纸上，墨迹晕开一片。

绝命司皱起眉，侧了侧脸，腾出一只手按在对方肩上，想将对方推开——却纹丝不动。

怎……上官鸿信心中一惊，并非竞日孤鸣悍然，是他自己乏力——怎会？！是何时……

竞日孤鸣自饮自酌，穿得随意，赤裸的小臂是冰凉的，但与上官鸿信耳鬓厮磨的颈项是滚烫的，呼吸亦是滚烫，靠得这般近，传来他身上的香气浓郁，杂糅着苦寒药味与馥郁酒香，竟如被一席浓艳纱幔兜头蒙了头，迷茫不知所向。

不对，不对——上官鸿信心神猛惊，神智却如陷泥沼不能自拔，热烫的呼吸吐在赤裸颈侧，那处便像是被针扎一样，沿途扎进突突搏动的心脏。

竞日孤鸣浑然不觉，跨腿而坐，几乎将绝命司高大的体形纳入他的阴影之下。搭在双肩的十指柔弱无骨般幼嫩，稍往上移，亦能掐颈毙命。

他压低身子，“我送去的奉越酒，先生喝了吗？”

上官鸿信维持着半分清明，不自觉眉头越皱越紧，“还未谢过王上厚恩。”他还在想眼前情势已到哪步，抑或许哪步都已晚了，是何处出了纰漏……

“谢什么恩，先生压根没喝。那酒有余香，饮下三日不消，可先生身上哪有半分酒味？”竞日孤鸣笑而不恼，“我送去的酒，先生为何不喝？是戒备我？既谈合作，又这般心怀隔阂，我如何相信先生的诚意？”

笑话，现在才来谈诚意？竞日孤鸣说得对，下午送来的酒他的确没碰，竞日孤鸣的东西，他秉着谨慎戒惕一概不碰，没想到还是着了道。是什么？这屋中的香？

“答对了，是香。”

竞日孤鸣似听得到他心中所想，“再猜一猜，是什么香？”

厮磨之下，竞日孤鸣几已将他压倒在地，上官鸿信想抬手，被捉住手腕，压到头顶地面。

“先生好生神秘，有时觉得不过尔尔，可时而又令人惊艳，总让我觉得，这具身体里好像藏着两个人。”另一只手，食指从脖颈一路向下，拂过胸膛，停在心口的位置，“我很好奇，会是谁呢，这么莽撞无知，可其实也不必多想，能同时与苍狼和绝命司都有牵连的人，除了太子殿下您，我一时间也想不出第二个了。”

“殿下大概是不了解我。”他笑意依旧浅淡，长发从肩侧滑落，凉凉地蜷在上官鸿信颈间，“我自小啊，便在恐惧里长大，见什么人都害怕，吃什么都不踏实，那把悬在我头顶的剑，哪怕明天、哪怕下一刻立即降下，都算不上突然。殿下怎么能这么毫无防备地……就试图接近我的身边？天真得像只雏鸟，甚至无辜得令人怜惜。”

他低头吻住了青鸾。

尽管心里叫嚣着一万个不愿意，但唇齿相依的那一刻有某道枷锁倏然解脱，本已支离破碎的神智，随着这一吻的逐渐加深，愈发破碎成马蹄下践踏的烂泥。那撩拨了许久的药味与酒香，终于亲口尝到……这般滋味啊。

是怎么被竞日孤鸣带到身下，怎么被宽衣解带，被竞日孤鸣牵引着手臂揽上腰际，将身躯贴合，眼光迷离地被引诱出自己也不曾发觉的欲念，已全然不知。

“你是喜欢进入，还是被进入？我随你。”

“……什么？”

左耳酥麻发烫，耳廓被含入舌间舔了一圈，声音沙哑得几乎难以听清。

“你硬了。”

上一刻陷于懵懂沉溺的青鸾蓦地双目圆睁，竟如垂死病中惊坐起，猛地推开竞日孤鸣。竞日孤鸣被他推得跌在一旁，也不恼，笑得七倒八歪。

起初他只道上官鸿信羞恼，但渐渐觉出不对。岳灵休偌大个身躯，蜷缩成一团，细细发着颤，好似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痛楚，竞日孤鸣狐疑推了推他，他竟抖得更厉害，从牙缝里逼出几个字。

“别、别碰我——”

竞日孤鸣将他蜷缩的身子整个掀翻过来，不顾对方剧烈挣扎拉下遮蔽物。

呆怔一瞬，手上不由失了制止的气力。

上官鸿信复又蜷缩一团，一半是痛得冷汗淋漓，一半是羞愤欲死——默苍离……默苍离！你他妈——我艹！

“这是……”

竞日孤鸣似乎过分震惊于自己所见。片刻之后，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大笑。这事儿要是发生在旁人身上他都不会觉得这么好笑。

好半晌，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才堪堪止住，“这种术法，不情动便不会发作，殿下且静心吧。”他仍好笑不已，倒还出声宽慰，“出门在外，哪里会想到带些散热的药丸，这般情状，我就是想助殿下也爱莫能助啊。”

上官鸿信没空理他。事情比他想得更糟。

身魂分裂的撕扯感越来越强烈，这具躯体对他的排斥力渐趋强大，终至无法容纳。

上官鸿信被斥出绝命司体内。

青鸾甫现身，就颓然倒地，但浑身颤抖反而敛了些许。多亏这阵突如其来的剧痛，竟叫他原本不由自主的神智骤然清明过来。

——再猜一猜，是什么香？

能是什么香？他妈的，又是亡命水！

他从齿间挤出嘲讽，“绝命司的鄙陋无耻真是一贯至今，下回这种下作路数，我一定第一个想到你。”

“荣幸之至。”那人说，“论鄙陋无耻，殿下也不遑多让。要死的活的？”最后一句问的是竞日孤鸣。

“斩草除根，我诚心建议绝命司，不要留活口。”

“王上就是要活的，我也给不了。”绝命司抬起一脚，将竭力积攒气力跪坐起来的青鸾又踩回地面。上官鸿信咬紧牙关，才没发出一点声响。

仿佛与剑拔弩张的两人隔绝，竞日孤鸣又坐回了原位，捡起掉落的酒杯，再倒上酒。

“狼主！”

上官鸿信突然大声道，竞日孤鸣动作一滞。

上官鸿信道：“你就不想知道千雪孤鸣现在何处？！”

然而也只是一滞，酒入夜光杯，潋滟色迷眼，被葱白的指尖重新端起，“有殿下这句话就够了，让我得知他还活着……我只当他仍在世间某处好好生活，永远不要回来，见到我这副模样。”这副鬼模样。

“这个时候，殿下还想着搬弄唇舌？”

轰然巨响，顿时烟硝大作。

竞日孤鸣终于忍不住露出一丝不快，“绝命司，出去打，这里本来就已经不能住人了。”

用不着他说，上官鸿信已抢先夺走。绝命司嗤笑一声，紧追其后。

竞日孤鸣举杯起身，踱至殿外，望向两人遁去的方向。这场厮杀没有悬念，抛开两人根基不讲，上官鸿信受着亡命水的拖累，他也逃不脱绝命司的掌握。

更何况，还有凰后不辞远行送来的赠礼。

她早已用过那些专克青鸾的凶器，杀死过上官鸿信的父亲。弑父弑子，岂不两全。

毕竟这世间，除了烛龙，没有什么真正不死的，哪怕是高高在上的青鸾，哪怕是古神。

他轻轻叹道，“尊上啊，您深明大义，看清楚了，杀死他的不是我，来日清算，可别算在我的头上。”

在他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时，天边爆发一片炫目的红光，将半边天穹如火般点燃，巨大的青鸾原身在云间翻腾，八翼一足，竟远隔如此万里之遥仍明晰可见。

见那团赤红分裂成二，一大一小。竞日孤鸣知道，那是青鸾被绝命司踩在脚下，用那把早沾了青鸾血腥的凶器，活生生扯断了他的翅膀。

那撕裂的可是元神啊。竞日孤鸣想。

良久，凄楚尖利的凤凰鸣啸才姗姗来迟传入耳中，足以让每一个听见它的人不寒而栗。

黑夜深寂，凤鸣已嫌突兀，然而是为了接续这声音，凤鸣甫落，不知何处传来钟声。

一响。

二响。

三响……

苍山幽谷，天水之崖，仿佛刹那间，尽在眼前。

頂端

酒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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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4)

132樓發表於: 2021-10-23 1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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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一一四.赌局

上官鸿信在书房翻箱倒柜，玄赤华服堆砌着，满地白纸丝帛。像是知道有人进来，便问，你有没有那种，一亮出来就能让人顶礼膜拜的经典，但要典得清新脱俗、典得别出心裁。

缺舟问，殿下要佛典做什么？

送人。他停下手上翻找，回头冲佛者微微一笑，送默苍离。

最终翻到一卷《菩提心经》，尚算不得经典，缺舟新近写的，还未曾在西极山法会上公开过。

云宫的风景，一年四季都是那样的，无水汪洋海也就是那样，那些花啊云啊的，上官鸿信早就已经看厌了，但缺舟却像是看不厌似的，百年千年如一日，如此孑然苦守，竟好似不觉无聊。哪能不无聊呢？反正上官鸿信是不信，他自觉自己间或来无水汪洋海走上一遭，还是陪对方解闷了，缺舟应当是很喜欢他的。

佛经不是有卷菩提心经了，你怎又写一卷？上官鸿信伏在石桌前，边奋笔疾书，边问。白色的卷轴从桌面流淌下来，在他脚边的草地上堆做了一团云。缺舟原稿写在普通白纸上，九千字一卷，共计十三卷，太子殿下欲将之悉数誊写在五华锦上。此锦外观如寻常卷轴，然而展开却有无尽空间，细致美观，无可比拟，九天唯有云宫织锦宫可产，百年出一卷，是无价上品。

说起这织锦宫，原先云宫是没这项地界儿的。全是太子殿下喜好这些精玩巧物，前前后后在云宫不知起过多少新鲜作坊，这织锦宫便是其一。彼时上官鸿信偏好这些玩物，凡事都要尽善尽美，但凡稍有瑕疵，殿下是绝不入眼的。帝君向来是纵着他，从来不说一二，也就上殊庭看不过眼，间或要指着埋汰几句——这群道德夫子对太子殿下的敦促勉励自是从不肯懈怠半分，倒看似比帝君还要操心。

后来他与默苍离相识，总要给人家送些什么玩意儿，也多是这类东西。至于这些宝物的结局是束之高阁还是珍视收藏，那就不是太子殿下管得着了，他也不是很上心。历来九天诸境，怀揣各般心思，往薮泽送东西的海了去了，太子殿下自觉芸芸众生耳，并不认为自己能如何得到那位古神另眼相待。

缺舟饮着茶，看看花，又看他写字：前人发其菩提心，我亦发我菩提心，不冲突。

说罢又不语，只是饮茶看花，太子殿下自己耐不住，又问，你不问我为什么突然给默苍离送礼？

缺舟便问：是为何？

殿下十分满意他的乖巧配合，便笑：拜访只是顺便，主要是为了求医。

杏花君？

殿下点点头，上庙哪有不拜佛的道理，这个程序还是得走。听说这位古神不爱出门，但偶尔会去西极山，想来是有点兴趣的。

不会显得太投其所好？

要的就是投其所好，这你就不懂了吧。殿下摇着笔，望着他笑，脸上高深莫测，又流露出洋洋自得：重要的不是我送了什么，而是怎么送——他什么身份的人，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饭还多……哦古神不吃饭，算了不重要……世间还有什么能打动这样的人？我又是什么身份的人，天材地宝只要我想，什么不能给他？但这些于他于我都没有意义——唯有逐字逐句，手录一份投其所好的佛经，这才是我的诚意。

他也只有为鸩罂粟的时候才肯这么费心。

缺舟听着，不置可否，只是笑。

你笑什么。

其实只要殿下去了，尊上便会欢喜。

太子殿下忍俊不禁：我在你眼里这么魅力四射？

那是因为……

因为。

……他怎么记不起当时缺舟说是因为什么？

醒来如堕深渊，几乎要将他转瞬拽入另一层黑甜虚空，天翻地覆似的眩晕感，良久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自己躺在床榻上。

梦里残留着漫山遍野迎春的金黄，可鼻底闻到了百合花的香味。

沁甜而安宁。

他复又闭上眼睛，试图将心神缓和缓和。

“啊，施主醒了，感觉可好？”

像是算准了时间，有人进来，瓷器搁在台面的声响，上官鸿信略偏视线，待人走近，才见着一个姿容昳丽的女人现面，欣慰道：“太好了，自夫君奉命救回施主已半月了，施主始终不醒，夫君日日挂心着，如今总算放心。”

夫君？

救回……此前诸情状纷纷涌回脑海，竞日孤鸣、绝命司、亡命水，还有那把刀……绝命司将长刀捅进他的原身心脏，攥着一只羽翅，活生生将之撕扯、拧断。

“唔……”

上官鸿信周身一颤，瑟缩起来，那股子深入神魂的剧痛仿佛犹在身前。

女子忙上前来安抚，拂着他的额角，口中轻柔地说着宽慰的话。

“娘亲，罗叔来了，”有个女孩声音进来喊，“大智慧让他来接大哥哥去光明殿。”

罗叔，就是罗碧。

上官鸿信也是走出来才看到。谢过母女二人照料，他便随罗碧动身。略落了半步，不紧不慢地跟随在侧。

他们自一座村庄出发，未几经过市集，沿途所见一片祥和，人人谦恭有礼、热情良善，上官鸿信一路走来，没有在任何人脸上窥见忧愁苦闷的神色。

真乃奇境。他心道。然而看久也厌，便转头看向身侧之人。

传说中早死得尸骨无存、被西荒三军分而食之的战神藏镜人，眼下正好端端地站在他跟前。他自然认得藏镜人，西荒多少去了那么些趟，但说认识也谈不上，搭过的话可能总加起来不超过三句。似是感受到打量视线，藏镜人转过头来，无甚表情，但并无敌意，问：“殿下可好些了？”

“你认得我？”方才那位夫人还只称他为施主。

藏镜人道：“日前便是我与千雪前去接回殿下。”

说接回是客气了，他们是去救人的。意识在前日记忆里一掠，心上微冷，上官鸿信按捺心神，“还未谢过前辈。”

“职责所在。”

上官鸿信不说话，藏镜人便也无话。又走了一段，上官鸿信忍不住攀谈，问他何方人士，因何身在此处。藏镜人便道他来自西荒，从前杀戮甚多，因缘际会受大智慧点化，醍醐灌顶皈依山门，此后唯有守护此间一方净土，一愿而已。

上官鸿信又问，可有亲人，可有妻女，孑然一身，岂不孤独？有一身本领，却无处施展，不觉寂寞无聊？

藏镜人闻言淡淡，反而训斥他道，殿下戾气太重，不妨勤习佛法，或有助于身心。

说着听闻身侧有笑，不由问：“因何发笑？”

上官鸿信仍不住笑，只道：“听君一下话，甚觉新奇。”

说话间已来到光明殿，所见山门甚是朴素，两座石柱横了一块门楣，门后便是半掩在蓊郁草木之间的路径，瞧那石板，多少还有一些凹凸不平。他仰头看门楣上所书“光明殿”三字，不由想起从前通往缺舟的无水汪洋海，于山径幻境中所见的光明殿，其间的殿所，时而富丽华美之甚，岂一字浩然辉煌可以比拟，时而又破败凋敝，像是随时可以闹鬼的破庙。

藏镜人并未跟入，上官鸿信便独自进入，一路走来觉得眼熟，一直来到了满地金黄的迎春花海，只是熟悉的石桌前换了一位黑衣的尊者。

上官鸿信不由笑道：“大师倒也不必如此照顾我的情绪。”

念荼罗给他泡了一壶茶，自己并不喝，茶杯只有一只，见他来了便倒上，搁下茶壶时说：“凝聚小世界的事我已暂且停下，凤蚀流火尽数回归殿下体内。如今殿下对其炼化掌握尚且生疏，此时不可顾此失彼。”

上官鸿信彼时醒来便感受到了凤蚀流火的变化，“有必要？”

念荼罗望着他，“殿下可知自己差一点就醒不过来了？”他顿了顿，“罪生，绝命司手持的那把刀，殿下不会比我陌生。”

当然不陌生，那把刀的历史悠久，有多悠久，追溯到九天初成的屠龙时代，那时乃属于一尾恶龙的凶器，饱饮了无数青鸾之血。青鸾体质偏阳，此刀偏生阴寒至极，于青鸾一脉是缚骨之毒，伤则难愈。青鸾将之奉于高阁，警醒后世，切勿遗忘当年之耻。

在战场上被龙脉拿着斩杀敌人算不得什么耻辱，上官鸿信想，真正耻辱的是，今日青鸾已君临九天，却仍被一介贱族握在手里，用它从前往后将帝君捅个对穿——这说出去才是笑话。

念荼罗一抬手，石桌上方便浮现一柄狭窄长刀，乌墨漆黑，流淌着些许若有若无的金纹，刀身纂以繁复纹路，每一条沟壑，都渗透出青鸾鲜血的味道。

“物归原主，这合该是殿下之物。”念荼罗说。

上官鸿信目光在刀身一寸寸地扫过。

那时罪生没入心口，他竟没感受到肉体的疼痛，而是仿佛越过了三万年岁月，亲眼目睹这把刀如何捅进父亲的躯体，带出他的血，喷溅满地。

他收回目光，闭上双眼。

“罪生刀不是最棘手的，伤势我已处理妥善，棘手的是殿下的元神。幸而凤蚀流火护元，战斗当下殿下元神才没有溃散。否则四散元神再要寻回，那是登天之难，此间折磨，受九霄叛天刑撕裂过魂体的你应早已熟知——殿下行事，太莽撞了。”佛尊面无表情，声无起伏，然而无端有斥责之意。

但对面青鸾似乎并无听取之意。

念荼罗继续道，“元神之损，即便是古神也只能受其制约，何况殿下区区四万年的底蕴。如今唯有将养生息，待裂散的元神重新凝聚，此期间望殿下不可轻易动武。”

“我知道了。”殿下答。

上官鸿信端起来茶杯，捻在指间，却不喝，“我昏迷期间，西荒战况如何？”

念荼罗问，“殿下希望如何？”

“我啊，”上官鸿信把玩着茶杯，默然须臾，忽然笑了，不答反问，“大师可知道，我为何迟迟不回云宫即位？”

念荼罗道：“殿下不想沦为凰后手中傀儡，处处受她制约。”

“我从前以为，为君者，知人善用，合纵连横，以各方制衡巩固自身权位，便是关键，可现在我明白了这些都是虚的——只有把握在手中的绝对暴力，才是实的。竞日孤鸣一定要死。苍狼拿到西荒王权的那日，就是凰后的死期开始——我想他已经拿到了。”

念荼罗始终迎着他目光灼灼的双眼，末了叹息一声，“苍越孤鸣一行以自身为饵，引竞日孤鸣入山，那是一座双环形山，竞日孤鸣方进得外层，后方便遭到早已横渡过阴阳道的青丘大军围堵，瓮中捉鳖自己反而成了瓮中之鳖。此战王城军大败，七日前苍越孤鸣已领铁军卫重新入主昧廷。旧主伏诛，西荒政权底定，内战结束，也是生灵之福。”

“伏诛，确定？”

“未曾确认。”

上官鸿信阖了阖眼，这本是他与铁骕求衣算好的结局，即便中间发生一点小插曲，但计日功成，他面上不见欣喜。

“青丘战后要求迎回长殿下，”念荼罗道，“昧廷拖延了两日，没有留难，目前青丘大军已撤离西荒。青丘尚未举行继任仪式。”

没有留难？这倒是意外，储君在手，天大的筹码，就是苍狼没有这个心，铁骕求衣也不是死的。若是铁骕求衣想，他理应有百种手段能让苍狼服帖。然而他想着那对君臣关系，隐隐觉得或许自己还有些错看了苍狼。就不知这回是他二人谁的意思。

上官鸿信点头道：“俏如来该是要为史艳文守孝，萱夫人代掌茧林，他一时不会即位。”

说罢搁下茶杯便起身，念荼罗望向他，“殿下不留？”又道，“殿下的伤需要休养，这期间不宜大动，留在地门，我为殿下护持……”

“好啦大师，你怎么比缺舟还啰嗦？”

“另外此物，劳烦来日交还于他。”他一伸手，拿出文殊的同时收起罪生。

文殊忽现，念荼罗的目光一时停留住，默然有顷，似乎勾起了佛尊些许沉淀深处的情愫，半晌，他叹了一声，“殿下可等他醒来亲手还他。”

“不必了。”上官鸿信轻轻说道，“我不管他是什么，是一段意识，是一个人格，或者只是某个阶段的一个偶然。对我而言，缺舟一帆渡就是缺舟一帆渡，那个对我讲道、陪我喝茶的和尚，都业已经不在了。即便来日大智慧再次重塑出新的对立人格，那也已……不再是他。”

念荼罗没有答话，佛者不理解他的执拗，在念荼罗看来，这只是无谓的区分。

念荼罗再度思忖，叫住要走的上官鸿信。

“殿下且慢，此事尚有蹊跷。”见上官鸿信停下回头，他道：“罪生刀奉在云宫，那日却出现在绝命司手中，此刀为青鸾私物，竞日孤鸣不知，应是凰后主动交予，方有此三人联手加害殿下一事。但是凰后，理应无从知晓殿下下落，我猜想，怕是有人通风报信，意图不轨。”

上官鸿信扬起眉笑，“大师竟为我想到这层，真感动。”

念荼罗见他波澜不惊，“殿下有眉目？”

“铁骕求衣呗，还能是谁。眼看着竞日孤鸣已经人在网中，他用不着我了，此时不杀更待何时。好个鸟尽弓藏，我真是小看了他。”他不咸不淡，说着几句，竟还笑起来，“说来真是好笑，凰后，竞日孤鸣，铁骕求衣，这些个人，个个都巴不得我死，却个个都不想沾上血，你推我我推你，最后动手杀人，倒推到绝命司头上。”

/

火红的赤凤在王城的黑与白之间划开一道鲜明艳丽的色彩。羽翅起伏之间，甚至错觉着在这酷寒之中，带来一股暖意拂面。

那晚青鸾原身在西荒上空现世，虽然没人知道到底是谁，但却是人人都见着了，那声凄厉凤鸣，也是人人都听着了。青鸾一脉本就于贯月槎下鲜少得见，又是此种意外情状，因此招致不少兴致勃勃的猜测。

但俏如来几乎笃定了那就是他师兄，苍狼起初没有多想，还宽慰他哪有那么巧合，但过得几日也惴惴不安。

眼下见着上官鸿信安然无恙，心里的大石骤然落地。

“哥哥。”他忙跑过去，本来只是想问候，却没来由得眼圈一红，忍了一下没有忍住，一头埋进青鸾怀里。

“行了，我看你就跟俏如来一族的，见人就抱着哭。”上官鸿信拍拍他后脑勺，推开他。

苍狼红着眼，“哥哥，俏如来他……”

“我知道。”上官鸿信打断他，抬起头，对苍狼说话，却望向了同在殿所之中、自始至终默然站在苍狼身后不远的铁骕求衣。

他笑着说：“苍狼乖，去给哥哥弄些吃的补补，这些日我可受了大罪。”口吻听不出什么。

苍狼一警醒，“我这就去！”

苍狼后脚甫抽离殿门，一道无形壁障悍然降下，将整个殿所囊括其中。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铁骕求衣终于开口。尽管大业功成，军长仍然那一袭戎马装束，亦不见任何意气风发，这是他素来沉稳内敛的秉性。

上官鸿信不说话，只是冲他笑了笑。铁骕求衣发觉他心情颇好，看着他越过自己走到殿中主位上坐下。这个举动让铁骕求衣不由得面色不豫。

但雁王殿下恍若未见，“我就开门见山了，军长，”他说，“我要三万年前那件事的参与者名单。”

铁骕求衣闻言挑眉，“殿下在说什么？铁骕求衣身在西荒，只知三万年前青鸾先帝病逝，殿下因弑父之名被处以极刑。的确，殿下病逝之事，是我等为了安抚尊上情绪，不得已而为之的权宜之计。但除此之外，当年云宫发生的事，是确有其事，还是阴谋构陷，那是羽国境内私务，与我这外人无关。”

“军长真是的，到这个时候，跟我装什么傻呢。”上官鸿信随手捞起座旁一只玉雕，拿在手中把玩。

“羽国境内之事，自然是凰后一手所为，这没什么好说的。我指的是默苍离——以我为饵，诱以杀之，这件事，主谋，帮凶，从犯，每一个人，还望军长一字不落地告知。”

没得到军长应答，他续道：“若是军长不愿给，今日就不用走出这道门了。”

“……”铁骕求衣顿了一会儿，略觉好笑，“殿下是准备要挟我？”

“对。”丢开玉雕，上官鸿信总算重新居高临下望向军长，嘴边犹有笑意，“你觉得不行？军长信命吗，三万年前你便杀我一次，前日又杀我一次，可惜都功败垂成，兴许你这辈子就没有能杀得我的命。绝命司手持罪生最终都奈何我不得，军长有几分自信，能在这里取我性命？或者是，我竭尽全力，在此将你神魂碾碎殆尽。”

“至于铁骕求衣与西荒么，以青丘狐族的化形天赋，就是站在本人跟前，旁人也不一定分得出来。哦，险些忘记，风逍遥，军长还有这个莫逆之交，兴许他能看出些蛛丝马迹，不过无所谓，杀了他便是。此次平叛，军长功不可没，若说有些居功自傲，也是人之常情，时不时地犯个错误，也不是不能理解，时间一久，铁骕求衣在西荒，也就没那么不可或缺了。”

说到最后，笑意尽敛，“军长若是愿赌，上官鸿信奉陪。”

铁骕求衣久不言答，上官鸿信等了一会儿。

“要不然军长坐着想？”

“谢过殿下。”他竟真到一旁挑了个位置坐下。

见铁骕求衣似乎是不打算再继续否认的样子，上官鸿信便自己道，“我一直在等着你们谁来下手，这样至少我便能确定动手的人一定是当年参与的人。可惜玄之玄那短命鬼死得太快，我还没来得及从他嘴里问出什么。所以这次我不打算再等时机，以免军长明天也暴毙了，我便又少一条线索。”

“这世上最牢固的同盟，是不是便是共犯的同盟？在对他人践踏鱼肉的过程中，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也尽付他人之手。所以说人不能干坏事，要干就得凭自己，干得滴水不漏，不给任何人留下把柄。你说是吗，军长？”

明知对方不会回答，他还是问。又道：“若我说，能给军长一个弥补的机会，从这个共犯的同盟里脱身，军长是否可稍作考虑？”

铁骕求衣看向他，“殿下说来听听？”

上官鸿信道：“把所有罪责推到凰后头上，谋害云宫主君与古神一脉的罪名，足以让她死无全尸。从此以后这件事与你们无关，凰后揽下罪名去死，对大家都好。”

铁骕求衣的确在考虑，片刻，他问：“既然如此，殿下又何必非要那份名单。”

“别想着一点风险都不冒，算盘打得太精会适得其反。死了还做个明白鬼呢，我从来不习惯被人捏在手里、蒙在鼓里，那比杀了我还难受。”上官鸿信说道，“军长信我吧，我发誓这份名单只会烂在我手里。默苍离那个人，做事没有分寸的，我也不想他把这九天搞得乱七八糟，到最后收拾烂摊子还不是我，有那闲工夫。”

军长望着高阶上散漫而坐的青鸾，目光如炬，说不清是信了还是怀疑，“就这么轻易让凰后去死，殿下这是不打算为父亲的屈死厘清真相、为自己平冤昭雪了？殿下要的，就只是帝位？”

“那不是什么帝位，是我青鸾一脉的东西。”上官鸿信道，“军长啊，天真如你。我不想费心去琢磨、去证明她当年是如何谋害我父王，是天衣无缝还是漏洞百出都好。我只要她死，只要这个结果，其中的过程不重要。军长明白了吗？”

他眼底饱含着一片赤诚。

说话间，步履渐近。苍狼端着托盘进啦，盘中托着一只汤釜一对碗勺，

“哥哥？”他立在殿门外，感觉到了结界的存在，不知道自己是否该进。

“进来，苍狼。”上官鸿信说。

苍狼端着托盘入殿，壁障结界并未拦他，由他长驱直入。苍狼坐到上官鸿信身旁，揭开釜盖，霎时间香味逸散，鲜香中渗着一丝苦涩，汤羹没有丁点油腥，是素食。苍狼盛出一碗，捧给哥哥。

上官鸿信尝了一口，虽然有些苦，但与鲜味融合互补，也还十分入口，“你熬的？一股药味。”

苍狼望着他喝，说：“不是我，我哪有那本事，是药神先生。”

上官鸿信闻言，微不可见地顿了一顿，搁下碗勺，重新望向阶下沉默半晌的将军，“军长考虑得如何？两条路，怎么着也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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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s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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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樓發表於: 2021-11-22 1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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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8.06 【雁默】苍鸾（神异长篇 114

好好看哦，请问太太这篇还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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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ndofgang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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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樓發表於: 2022-01-19 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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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133樓(xiaoshen) 的帖子

更～太太还没有把最新的章节搬来36，可以去LOFTER看！

大抵人生聚散中

AO3：YourHoneyMustard
LOFTER：不过一粒恒河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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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hanxi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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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樓發表於: 2022-01-21 1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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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8.06 【雁默】苍鸾（神异长篇 114

终于追平了，我光看都看了三四天，感谢太太愿意写这么长的文，真的很厉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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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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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樓發表於: 2022-07-23 1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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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8.06 【雁默】苍鸾（神异长篇 114

节一一五.责难

嘴上不说，但昧廷中有人还是艳羡青丘的。青丘终年好时节，狐狸宫藏在百仞之高的茧林底下，空气里总是弥漫着暖阳浓荫的香味儿。可在西荒，枉昧三廷偏偏孤立在这片冰山之上，即便偶现阳光，那日头也惨白冰凉。凛风刮着冰碴子，呼哧一声往脖子里钻，换在青丘，没几个人能受得了。但西荒就是受得了，巡逻立岗的武卫，在雪里穿梭、伫立，一天下来眉头都不带皱一下。这也令昧廷众人在艳羡敌国的同时，又引以为傲。

武卫们一丝不苟，持戟立于门庭，殿门大敞，对头顶楼阁的剑拔弩张毫无所觉。

铁骕求衣坐在殿阶下左侧第三席的位置，方才上官鸿信要他坐，他便随意坐，第三席离上官鸿信所在的主座有点距离，又不会太远显得怯弱，刚刚好。

这时候，外面下着雪，此殿所位在高处，可以眺望见外室庭中白茫茫一片。风雪呼啸着意欲切入，穿不透铜墙铁壁，殿中百盏烛灯在玄铁台上燃烧，暖烘烘的。

殿阶上，上官鸿信堂而皇之地占据主座，苍狼陪在一旁，端着碗劝他多少吃点，上官鸿信不理会他，苍狼劝他无果，搁下碗选择放弃，而后才将目光投向自己。没有人开口催他，但铁骕求衣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了。

他捉摸不透上官鸿信放任苍狼进入的目的，无论苍狼帮不帮自己，理应都不会是上官鸿信想要的结果。但目前这个疑惑不是最重要的。

就在铁骕求衣琢磨这事儿的时候，上官鸿信摆摆手又让苍狼出去。

军长：……

合着他白琢磨了，雁王殿下的目的就是为了让王上进来送碗汤？

“军长。”

上官鸿信在提醒他别光顾着看苍狼，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

铁骕求衣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灵晶，隔空向上官鸿信掷去，看着他抬手接下，道：“我所知道的名单都在这里——几个名字换一次刺杀殿下的机会，殿下不妨将自己的性命看得更值钱一点。”

上官鸿信接过这个可谓是梦寐以求的灵晶，没有急不可耐，也没有矜持按下，若无其事般地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神情，一边读取其中内容一边对铁骕求衣笑道：“剩下的跟换军长换份交情如何？”

铁骕求衣万年不变的那张脸，“我刚刚刺杀过殿下，殿下却要跟我论交情？”

名单不过寥寥内容，读完在瞬息之间，上官鸿信收起灵晶，回道：“我刚刚也对军长武力相逼，军长不也满足了我的心愿？我所求的，不外乎这般交情。”

铁骕求衣道：“我所忠者，唯有西荒。”

雁王殿下“啪啪”鼓了掌，“真伟大。”又道，“这名单军长早就准备好了，不早早交出了事，还害我动这大干戈。”

“殿下可还有别的吩咐？”

“没有。”

军长起身告辞，看起来半句话也无意多说。他素来是这样寡言多行的人。

铁骕求衣离开后，上官鸿信的表情才凉下来，终至没有表情。

他独自在王位上坐了很久。

仰面，睁眼，映入眼帘的是殿所高耸的穹顶，它既高且黑，有种深渊倒悬的错觉，给凝望它的人投下威慑感。殿顶四周铸造着向下垂直的乌铁装饰，但这些细长尖峭的铁器与其说是精美的装饰，毋宁说更像是一柄柄悬在头顶的斩首剑。

从魔世回来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是九天所不容的罪人。

如今才逐渐发现，那个九天所不容的人并不是他。

可他却愈发地宁愿是自己。

——你想啊，多奇妙，元邪皇在的时候，他是救世主，没有元邪皇的时候，他就是元邪皇。

当初嬉笑着取乐着说出这句话的，正是他自己啊。

于是他又笑了，笑得眼泪都流出来。

/

殿门外是一条狭长走廊，即便一侧便是展望中庭的壁窗，仍然显得几分压抑。上官鸿信走出来时，就看到苍狼两手撑在窗间支着下巴。

这小鬼是不是长高了一些？上官鸿信试着回想初见他时那个稚嫩的影子，身形应该没有多大改变，却与印象里的模样难以重合。

他想，也许是自己心态所致。在史艳文陨世的消息传开之后，他还没有见过俏如来。没有哪个人在老爹暴死之后还一层不变的吧……这么说来，他们仨的老爹合着都不得好死？还能有这巧合的事？

他漫无目的地胡乱想着，忽觉无比可笑，不由笑出声。

苍狼闻声转过头来，眼里渗着庭中风雪，被冰冻成了一对湛蓝色的宝石。那双瞳子望向自己，眨了眨，积雪便消融了。苍狼随他也弯起唇角，“哥哥在笑什么？”

上官鸿信不答反问，“吃饱没事？杵这儿干嘛？”

雪下了一天，这时天色已暗，晚膳的时间已过。

“还没吃，等哥哥。”顿了顿，又说，“哥哥心情不好，我不想打扰你。”

上官鸿信走过他，“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心情不好。走，吃饭。”

临近夜幕，原定的膳食撤下去，换了几样清淡小食上来。

用过晚膳，苍狼问：“还有别的事吗？”不等上官鸿信回答，又说：“哥哥有伤在身，留下来休养几日吧，我给哥哥拾掇了间房，就在我旁边。”

深更半夜，也无急事，上官鸿信随口应下。进门时，瞥见地上趴着一头似獾似狗又似狼的异兽，水亮柔顺的黑皮毛，趴在地上有一人身长。

他没在意，视线一掠而过，不过半瞬又略带惊异地转回来。

这是一头獬兽。

“王叔送我的。”苍狼跟在后面进来，见他视线停留便解释，“以前还是一只杂毛小獾子，这才多久……就长这么大了。”顿了顿说完，使声音恢复如常，“我在地牢里找到它，被阵法锁着，想来是祖王叔关的它。”

说着半蹲下来，獬兽收到了信号，巴巴地小跑过来，舔他的手。

“凶兽尝过血，自然就长得快。”上官鸿信半倚在榻上，支着手肘揉了揉额角。诚如念荼罗所说，他元神已损，重伤未愈，白日虽未动手，却已耗费心神。阖眼片刻，睁眼时，见苍狼仍在，默然将他望着。

“有事？”

既然不走，正好问问他怎么处置的竞日孤鸣。他正想着，听苍狼说：“哥哥，我有事想问你。”

上官鸿信点头让他先问。

“史艳文是你杀的吗？”苍狼问，见上官鸿信凝然不语，“那我换个问法，是你害的吗？”

上官鸿信沉默着，他陷在了自己的思绪里。

打小人家就说，太子殿下是个有想法有主见的人，他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该做什么，做了选择、下定决心便付诸行动。是非论证、利弊权衡，标准摆出来，选项摆出来，论据摆出来，没有什么不能在冷静理智的思考下得出明确清晰的结论。

但史艳文的死？

——我从来没想要他死，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生死无怨。

——可是你能说你完全没有考虑过这种发展？你没想过戮世摩罗被逼上绝路会做出什么？

——我劝过他远离戮世摩罗，何况就算不是我推动，戮世摩罗的疯狂迟早导致自毁，所有企图拉住他的人都势必与他一起跌落深渊粉身碎骨。

——那是他的爱子，谁能轻而易举看着自己的亲儿粉身碎骨却作壁上观？

——可他是史艳文，他能大义灭亲，他不是没有做过。

他凭什么就该大义灭亲？凭他做得到？做得到反而就得受责难？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上官鸿信缄默着一言不发，他的沉默被苍狼当做默认，苍狼的神情一点点暗淡下去。

“他是俏如来的爹亲啊，你我都已是失父之人，你怎么忍心让他也受这样的苦。俏如来……他那么信任你，把你当成他的亲人，你这么做的时候，就丝毫没有考虑过他？”

上官鸿信思绪纷繁，更被他问得心烦意乱，拧眉显出不耐烦：“那是他自己天真，盲目轻信，活该受人摆弄。”

苍狼痛心疾首，但愈发显得平静，静默了片刻，低声道：“那天你在山洞里说，如果我照顾不好俏如来，就拿我问罪。那时我便想，他和我果然是不同的。可其实是我想多了，他和我没什么不同。在哥哥心里，没有什么不能拿来做棋子。所以哥哥也像抛弃我一样，抛弃他了吗？”

上官鸿信不明白他这逻辑从何而来，但苍狼的话让他心生一股恼怒。但苍狼并没有说完，他接着道：“我还记得在云宫的时候，哥哥说向往与尊上二人在薮泽平淡舒适的生活，想天涯打马随他去……那些话是真的还是假的？如果你不愿争权夺势，为什么又要为了它，放弃那些明明更值得珍惜的？”

苍狼说：“俏如来很难过，你应该想法子安抚他，哥哥。”

“我没那闲工夫。”上官鸿信心里闷着一把火，“死了爹谁不难过，难过完了该干嘛还是干嘛，你还担心他就此一蹶不振？他可是默苍离的徒弟，有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徒弟。出去，关门，我要睡了。”青鸾太子的涵养让他没法拿一个小辈撒气，索性赶人。没打算与对方分享自己的心路历程，也不想跟他多扯。

上官鸿信很少能跟苍狼的思维搭上同一条线，但他无意去揣测一个小鬼的想法，只要行为上影响不到，自个儿脑子里爱怎么想怎么想。

苍狼只是望着他，叹了口气，仿佛对他的这般反应已有预料。

“哥哥，那是俏如来，是你的师弟，你不疼他了吗？”苍狼看起来犹不放弃，仍然相劝，近前来坐到上官鸿信身边。獬兽始终半步不离地跟随在他脚边，也紧跟着摇着尾巴扑到榻上来。

上官鸿信彼时还在想：宠物随主人，一个一个都这么黏人——兴许这个念头还没有想完，刹那间眼前一黑。

再回复意识时，不知是一瞬间的功夫，还是很久。青鸾蜷缩着跌倒在榻，暴出的冷汗霎时沾湿了兽皮的毛褥。

无论身体还是意识，都犹如被扔进极其黏稠的浓浆之中，想要挣动分毫，都艰涩无比。

那只獬兽……咬住了他的元神！

——苍、越、孤、鸣！

此情此景，熟悉得就像昨天才发生过，你可真他娘的是竞日孤鸣的崽！

苍狼的手指略带冰凉，拂过面颊，替上官鸿信撩开汗湿的头发，望着床榻上忍受着苦楚不住轻颤的青鸾，眸光掩在眼睫的阴影下，眼底有两分恻隐，但毫无动摇他的行动。

“你想怪，就怪我吧。”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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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樓發表於: 2022-07-23 1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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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8.06 【雁默】苍鸾（神异长篇 114

节一一六.赠礼

苍狼做好了伤筋动骨的打算，下定决心就算见了血也不会收手。但没想到会这么顺利，顺利得都让他有些过意不去。

顺利，是因为上官鸿信对他没设防。这让苍狼诧异又震动。

小榻不大，一头獬兽占了一半，兽眼里发出暗红色的光。

獬兽为古遗脉七凶之首，一部分缘故就在于它们对元神造成的极大破坏。獬兽本为魂兽，撕咬魂体犹如撕咬肉躯。九天形成之后，古遗脉的七凶兽大多留在了魔世，獬兽亦不例外。

獬兽具有极强的领地意识，会对一切闯入其领地的生灵发动攻击，活生生将元神撕裂、咬碎、再连肉躯带元神，统统吞吃入腹。它们并不以此为食，似乎只是某种血腥的仪式。而如今即便在魔世，也很少听闻獬兽伤人的事件，原因在于，恐惧于獬兽的威胁，魔族早已学会规避这些凶兽出入之地。而这些凶兽具有乡土情怀，往往选定一个地址便在此埋骨，轻易不挪窝。

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就不再危险。

上官鸿信几乎悔出一口血，他是鬼迷心窍了，见到这畜生跟在苍狼身边，就下意识觉得它也温顺可欺？何况它那混账主人现在也沾不上温顺两个字！

苍狼摸了摸他的头，似乎是安抚他的不安，嘴里却嘱咐：“灰灰，咬紧了别放松。”

他望着青鸾。

总说着别人天真，到底是谁天真？一边要求别人公事公办，一边又潜意识里信任不疑，仿佛笃信自己绝不会背弃他。这不就是在说，我可以背弃你，但你不能背弃我。

真是过分，哥哥。

苍狼捻起三指，在指尖聚齐一股灵元，起先像股幽蓝色的小火山喷发，然后慢慢地调整为烛火般的温和火焰，指尖靠近青鸾眉心。瞬间，灵焰活似一把利刃捅进上官鸿信的魂体。

上官鸿信猛地瑟缩，苍狼一怔，放缓了入侵的动作，意识操纵着灵元，顺着体内灵脉，首先探入心脉，取了一滴心头血，而后探向气海。

苍狼的想法很简单，只要自丹心处取出一段赤凤的灵脉，再结合上官鸿信的青鸾灵元，就像当初上官鸿信自己给他注入骨坠里的赤凤，他需要再取一只赤凤，哥哥不肯给，他只能自己动手。

苍狼的灵元一入心脉，上官鸿信就知道他想干嘛。但这对上官鸿信而言，这简直比让他死了还难捱。被獬兽咬紧最关键的魂体，又被人以灵元探入内府，这种仿佛……由内而外地从根儿上被人彻底操控的感受，简直让他毛骨悚然。

灵元来到气海之前时，苍狼试着探了探，上官鸿信抖得更厉害，浑身一阵发冷又一阵发热，被羞辱和掌控的恼怒一股脑往上冲，激得他几乎有杀人之心。连亡命水都侵蚀不到如此深入，一手控制他的生死命脉，上官鸿信眼前一白，分不清是更愤怒还是更惊恐，身不由己地咬牙，“停……”

苍狼没想到让他这么难受，有点愧疚，听他叫停，更愧疚了，但都到了这一步，不能前功尽弃，逼自己狠下心，出声安抚着：“别这么紧张，哥哥，我不会伤你，放松点，让我进去。”他可以强行突入，眼下不知为何哥哥气海十分虚弱，他甚至不必撞得头破血流。但他的确不想伤了上官鸿信。

“哥哥，我就取一点灵元，你让我进去，好不好？”

苍狼只能温言劝他，上官鸿信不应，他就一直唠叨，加上外来入侵的异物始终不停地在他的气海周围挠挠搔搔，那股子似痒似麻简直让人难以忍受。

察觉到坚固壁障有所松动，苍狼大喜，连忙探入灵元。

终于取得所求之物，苍狼操纵着灵元缓缓退出。撤出时，他一边问：“哥哥，你怎么魂体不全？”甫触及元神他就察觉到了。

联想前事，他脸色一黑，“那天晚上的青鸾当真是你？谁干的！”

灵元撤走，上官鸿信心神微缓，但獬兽还紧咬着他不放，“不关你的事，让你的狗出去！”

苍狼嘟囔了一句“灰灰不是狗”，让灰灰放开他。獬兽依言松口，苍狼拍拍它脑袋，灰灰聪明绝顶，自个儿跳下床，小跑着出了寝殿，顺便还带上了门。

上官鸿信如蒙大赦，躯干四肢都在一瞬间松动脱力，倒回床榻，劫后余生才后知后觉僵硬痉挛过后的身体隐痛。幸亏此次是苍狼，若是被旁人如此拿捏，那后果比被控制本身更让他心惊胆战。

苍狼俯过来抱他，他一把推开，“滚开，别碰我！”

苍狼眼神暗了一暗，但还是照抱不误，抱着他蹭出了狼耳朵和狼尾巴，在哥哥颈窝里蹭蹭脸，拿耳朵扫他的下巴，“在云宫的时候，哥哥不是很喜欢捏我的耳朵尾巴吗？”

上官鸿信身魂俱竭，眼前一阵阵发黑，被柔软的耳朵蹭在脸上，绒绒的尾巴扫来扫去，但更来气了，“你以为这就没事儿了？这算什么，打一鞭子给一颗糖？谁教你的！——滚一边儿去，别蹭我！”

苍狼答非所问，一脸的天真无辜：“哥哥在生气吗？我也不想如此的……”他垂下眼睫，“如果你愿意自己安抚俏如来，我就不会擅作主张了。”他最后控诉，“明明是哥哥自己固执。”

你还委屈上了，合着是我自作自受？！

上官鸿信气得眼前发黑，有心想给他个教训，但身体精力不允许，还不及多骂一个字，脑子一糊就晕了过去。

/

还珠楼的旧址还挂在两分阴阳道上。

这座凶名在外的杀手基地，与其说是玉砌雕阑的琼楼金阙，不如说是一方自成天地的空中孤岛，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其间不止有层层环绕交叠的庭院楼阁，山湖流水也一样不少，几条瀑布飞流，远看时如银带装点。

还珠楼关门之后，这地便成了不少游客慕名而来的观光胜地。

然而自打西荒的少狼王破阵而出，将深渊底下用于隔绝妖魔的剑阵一掀而起，用以砸他家的军长——最终也没有砸死——旅客们被剥夺了这项权益。为此愤愤不平者还是有的，尤其以那些无家可归又不惧此地阴森、常年以此为居的流浪汉为最。

如今此地又是妖魔肆虐，生人勿近，将西荒与青丘的边境悍然割裂。

今日，一个玄衣人影凌空而至，轻飘飘落在还珠楼最高的飞檐之上，他的衣袂发丝并没有随他人落下而垂落，仍然无风而摆，那是周身灵元激荡。

他生得少年模样，也不甚强壮，然而一抬手、一爆发，无与伦比的威压以他为中心霎时杀开，顷刻间乌压压的妖魔群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沿着阴阳道向两端清空，同时灵压下沉，徐徐降至地面以下。

妖魔群再次被压到深渊底下。

还珠楼重新显出它的原貌来。经过一段时间的妖魔侵蚀，已不如先前完璧规整，许多地方遭到了破坏，楼阁倒塌，墙顶门窗残缺不全，无人打理的草木倒是早就疯长蓊郁，只是如今衬着残垣，愈添了破败萧瑟。

狐狼两族将在此处还珠楼旧址签订休战协约，双方经过各自政变都需要休养生息，此时休战是两境共同的诉求。

铁军卫留守王城，军长并未同行。

压制了妖魔，但苍狼没有马上下来。

再回阴阳道。

他垂着眼，视线似乎穿过层层楼阁、穿过孤岛地层、穿过妖魔群，到达更深处的那座地宫……

“王上，您看我抓到什么？是黑鳢头！”

猛地被拉回思绪，苍狼转头，见岁无偿正抓着四五条黑鱼站在地上对他喊。

“等我这就烤！”

叉猡与昔日不可同日而语，心思比岁无偿细，又深以为王上身份非同以往，入口之物怎能如此随随便便，不由发怒，骂他轻率，“你有病自己吃！那群妖魔鬼怪吃剩下的，鬼知道有毒没毒！”

岁无偿不以为然，手上搭木头、点火、杀鱼一点不耽搁，“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苍狼甩了随行队伍先一步抵达，陪同的只有叉猡和岁无偿。苍狼跳下来，不一会儿鱼就烤好，焦香四溢，叉猡虽然嘴上骂了两句，但三人还是一同享受了一顿美食……如果岁无偿的手艺称得上“美食”的话。

第二天，全部的队伍才跟上来，不多时，茧林的一行人也抵达目的地。

如今的青丘，萱夫人为代御主。俏如来仍戴孝在身，但作为发妻的萱夫人却已经换上了朱霞刺绣的华裳，十指指盖如丹。她散发出不同以往的明艳逼人的美，令人无法轻易直视她的脸，更无法将她看做一个哀怨堪怜的新寡。

双方沟通大体是顺利的，确认无误后签订协约。

正事落定之后，苍狼才有有空把俏如来单独拉到一边。

小狐狸比离开西荒时更显憔悴，苍狼像是被人拿刀捅到了心口。他抬高手臂，取下那枚在脖子上戴了数千年之久的骨坠，微向前倾过身子，给俏如来系到颈间。

俏如来惊讶不解，捏着那枚骨坠，双唇微张，片刻才说：“这不是……你父王留给你的遗物吗？”

“他留给我的遗物多了，不差这一个。”苍狼顿了顿，说，“这是哥哥给你的，他让我转交给你，说……说别太难过了。”说多错多，适时打住。

俏如来闻言，又是一惊，再次捏起那枚骨坠，眼睛发红，蓄起泪水。

“他要是真有这个心……为什么不自己来，你别是骗我的，他才没这么好心呢。”

“我怎么会骗你。”苍狼信誓旦旦的，他很想抱一抱狐狸，但最后只是拍了拍肩头，“你只是太难过了，就容易多想，哥哥一向疼你的。”

俏如来像是信了，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师兄去找你了吗？他怎么样？”他还是相信那晚的青鸾是上官鸿信，那么大的阵势，很有可能受了重伤。

果然，苍狼“嗯”了一下，犹疑着道：“他受了伤，伤势不轻，而且元神有损，我不知道是谁干的，哥哥不肯说。”说到这里，他又蹙起眉头。

俏如来觑着他脸色，试探着道：“你有没有想过，是……”

没有说出口是谁，但两人都明白是谁。

苍狼神情一滞。他当然想过。

当时上官鸿信在竞日孤鸣处卧底，最有可能与谁有冲突，谁又有这个能力能伤他到这个地步？

俏如来见他神情，已明白一切，愁云愈发浓重。两人各自心思，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良久，俏如来小声地开口问：“你的时间还剩多久？”

“两年？还久。”苍狼随口答道，淡然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一年零九个月。”俏如来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起勇气，见面来头一次抬起双眼正视他，“不久了。这么短的时间，你能让西荒安定下来吗？”他咬着唇，呼吸了几次才流畅说出那个字，“在你死期来临之前，你能把一切事无巨细安置妥当，百废重兴，然后毫无遗憾地，去死吗？”

苍狼沉默着，俏如来始终盯着他，但看不透他神情想法。

片刻后，苍狼说：“我没有杀竞日孤鸣。”

俏如来倒吸一口气，第三次惊异。

小狐狸瞪大了眼睛，“苍越孤鸣，你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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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樓發表於: 2022-07-23 1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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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8.06 【雁默】苍鸾（神异长篇 114

节一一七.兴波起

提及竞日孤鸣的因由有很多，但此时此刻，只有一个。俏如来不能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们仍然一般年少，一同刮去了曾经的青涩稚嫩，但以同理之心、年余之久，俏如来仍不能看透面前这双眼睛。他何止变了一个样，他是变了一个人。

爹亲曾说，你想了解一个人，就要先知道他要什么。

可俏如来从来没有看懂过苍狼想要什么。他似乎什么都想要，又什么都没那么想要。

俏如来忽然感到一种愤怒，走了这么远，受这么大罪，多少次生死交关，你流过血、拼过命，现在说不要就不要了，你把过去的自己至于何地，把那些追着你、靠着你的人至于何地？

可下一刻他的愤怒就泄了下去，变得颓唐，他既不是苍狼，也不是西荒的人，没有立场愤怒。

话欲吐又咽下，最后，俏如来说：“苍狼，你对不起他们。”

苍狼说：“总有人要对不起，我又不是神，能对得起所有人。”

小狐狸猛地抬头瞪住他，眼睛发红，鼻头也发红。兴许是阴阳道太冷了，苍狼想，他很想抬起手，用手指给他揉一揉，拿手心给他捂一捂。但他只是想。

“你就那么害怕落入撼天阙的报复？你诅咒你放不下权势、放不下感情，你就非得证明给他看，你什么都放得下？”

“我没那么幼稚。”见他实在冷，苍狼帮他把兜帽掀起来盖住发顶，一边随口答，言罢犹笑了笑，随即才道，“答应我，不要告诉哥哥。”

“你也对不起他！”俏如来想不出来还有什么能反驳他。

“我没有对不起他，他要的是统一的西荒。只要留下一个人，不论在谁手里，西荒都是统一的。”

“可他要的是你，为了帮你，他已经跟竞日孤鸣结了仇，你明明知道。”

苍狼默然片刻，“没有永远的敌人。他就是这样的人，总会有办法的。”

他再次抬起眼，望着俏如来，“答应我，不要告诉他。”

他眼里的眸光凝成一丝哀怜，让人难以狠心回绝，俏如来不忍看，低下头，死抿着唇。远处传来呼唤的声音，苍狼朝那边望了一眼，知道是有人来寻他们。回头顿了顿，终是鼓起勇气拉起小狐狸的手。

“走吧。”

/

一座广阔无垠的湖泊，天光映射下，呈现着如梦似幻的冰蓝色，无波无澜，犹如一块巨大的玉石。湖边草木仿佛也受到湖水影响，从树根到枝梢，由深而浅地呈现相似的蓝。

稍稍弯腰，倒影如镜，须发可见。

太祖扑扇着翅膀，盘飞一圈，最后栖在上官鸿信头上，嘎嘎了两声，“现在的青鸾，跟我那会儿比，是好得多啦——就是过得太好，才废得多。”

一旁几个人甲胄在身，见状瞪大双眼，这是何等冒犯！但见殿下本人无甚反应，不知此物来历，于是又都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

不止这只嚣张的老鸟，还有……众人侧目，不禁望向孤零零站在另一侧那个衣着华丽的玄衣人，那玄衣人接收到他们的注视，转过脸来，大大方方地微笑致意。从头到尾十分得体。

但所有人盯着他俱是面无表情，眼底一片死气。

魔族。

若非这魔是殿下是带来的，它在贯月槎上停留不了一步。

这里是贯月槎边陲之地，地广人稀，气温不低，却是冰雕玉砌之相，放眼望去不是平原就是山脉。除了驻军在这里常守，没有普通住民栖居。

跟在他身边的，自然是公子开明。

那晚在昧廷借宿，次日睡醒，天还蒙蒙亮，苍狼就已经不见了人影，上官鸿信眼不见心不烦，溜了更好。

昨夜晕厥睡去，料他清醒时不肯服用，苍狼便趁昏睡喂他服下药神交代的丹丸。于是清晨醒来，虽被取了一滴心血，面色却比前日添了些气色。一只青雀扑扇着翅膀，落在枕头上，在上官鸿信脸颊蹭了蹭，消失不见。

昧廷外竞王府邸，仍受阵法护持，在这冰天雪地中独享一片春景。只是人迹渺渺，再无曾经的喧哗热闹，百花开得寂寞，鱼鸟走兽皆静默，生机勃勃下又死气沉沉。

上官鸿信面无表情地坐起身。

外殿响动，是刻意放低了声音。一推开门，药味扑鼻。上官鸿信心里顿时一紧，但又想或许是服侍的宫人，转过廊柱时，先探了个头，果不其然瞥见一袭落地黄裳。

上官鸿信几乎当即就想掉头回去，但那就丢了大脸，于是站直了杵着没动。

那人跪坐在案台旁边，从小釜中倒出药汁，正好是温热的。

“王上说你元神有损，伤得很重，能不能……让我看看？”鸩罂粟双手捧着药碗，站起来望着他。

上官鸿信从他身上撤开视线，往殿外走，“用不着。”

就在他还有几步就要踏出殿门之际，鸩罂粟像是鼓足了勇气叫住他，“就让我看看——看看我就走，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殿下，求求你。”

上官鸿信顿住了脚，他原本不想多言、多留、多听。这个人，这样的人，已经在他心里从完璧碎成了渣滓，上官鸿信不想让它更碎，碎成灰，就连思及过往都变成一种丑恶折磨。至少眼下还不至于，没有必要非得走到那一步。

所以他能避则避。如果避无可避……是你自己撞上来的，鸩罂粟。

鸩罂粟仍在说着：“元神亏损，处理不当，后果会很严重……”

“有多严重？”上官鸿信回身，直视他的眼睛，鸩罂粟似乎不敢与他对视，略略垂下了眼，上官鸿信反而略微笑了，“药神看过之后，是不是会更严重，也说不准。”

“当然不会，我还不至于愚钝到那个地步……”鸩罂粟对他的话表示出困惑，他不是擅长自夸之人，但好歹……也身负药神之名，就算不能吹嘘到起死回生，也断没有恶化之理。

显然这蠢凤凰没有听懂他的讽刺，上官鸿信冷了脸，“那可不一定。现在绝命司可是巴不得要我的命，药神先生站在哪边，我看不懂，也不想懂。毕竟，那可是你的老相好，上次见着他，不是还激动得不能自已么。”

这回鸩罂粟是听懂了，但大觉不可思议，“怎么可能？我当然知道他是绝命司！岳灵休……”他眼里泛起痛苦之色，但仍然说下去，“岳灵休已死了，如今那不过是一具躯壳，我明白，我比谁都明白……”

若放在从前，上官鸿信已经信了，但在月馆之时，他不也是这般楚楚可怜的状态？哄得太子殿下只怕他自责自苦，以至于从来没有怀疑过，为什么绝圣如药神，却拿他一个小小风寒毫无办法。

“岳灵休是已经死了，但抵不住兴许药神先生为爱疯魔，又像当时在月馆一样，为了什么个虚无飘渺的交易就把我出卖。栽一次跟头也就算了，药神先生想故技重施，我还不想重蹈覆辙。”

他越说着越是火气上头，鸩罂粟固然很蠢，但更蠢的是他自己！眉头越拧越扭曲，这个家伙除了撒气没别的用处，上官鸿信到底还没有恨他到亲手杀他，他也不值得。

两看生厌，上官鸿信拂袖就要走。

“站住！”

鸩罂粟大声喝止住他，毕竟是凤凰，甚是轻盈，眨眼便拦在青鸾跟前，他的神情比方才还要难以置信，“你以为……你以为我是为了岳灵休，害你病痛缠身不能痊愈？这么多年，你都是这么想的？”

并起三指，鸩罂粟满脸凛然肃穆，“我鸩罂粟，对天地起誓，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害你上官鸿信之事！”

哈，说得多好听。

只有铁石心肠可以免疫柔情攻势，上官鸿信已今非昔比，“张个嘴就能作证，还真是轻易。你若是能亲手杀了岳灵休，我还信你两分。”他冷笑一声，“否则你给我个理由，是什么样的疑难杂症，能让药神，在整个白云帝宫的支持下，拿一个风寒症状束手无策？除了药神，整个白云帝宫又有谁，能在默苍离的眼皮子底下，对我下毒？”

他看到鸩罂粟瞠目结舌的神情，心底愈发冷，面上却笑，“我没猜错吧，是下毒吧？是什么毒啊，那么厉害，能瞒过默苍离的眼睛，也教教我呗。”

鸩罂粟不再说话，他像是垮了，一时连呼吸都静止了。

望着他崩溃成砂砾，旌旗飘扬，大获全胜，但上官鸿信并不觉得快活，只觉得生厌。收敛了笑容，决心不再纠缠。

当断则断，他是放得下的人——就算不是，也必须是。这是在魔世第一次苏醒时，上官鸿信就告诉自己的。

蓦地，鸩罂粟在上官鸿信的注视下闭上双眼，然后晕倒在地。

显露出他背后另一个黑色的身影。

那人带着和善的笑容，优雅从容地收回手刀，向上官鸿信行了个礼。

“见过雁王殿下，在下修罗国度策君，公子开明。奉我主命，诚邀殿下前往敝地一叙。”

在他身后，七歪八扭地横躺着十几名西荒武士，俱已昏迷，生死不知。见上官鸿信视线凝视那些人，策君忙解释。

“殿下切莫误会，只是昏迷而已，修罗国度的良民怎会在魔世之外伤人性命？这是万万不敢的。只是这些人受狼王指使，守在此地看押殿下。我冒昧揣测殿下是断不允的，便擅自替殿下先解决了，哪儿能劳烦到殿下亲自动手。”

/

岸边，受雁王殿下的吩咐，一群人开始了打捞工作，有两个人噗通跳下水去。太祖显得很关切，扇着翅膀悬浮半空等结果。

树林这边，幽深静谧，将岸边的喧哗隔得远了。近看才发现，这些树上还结着一串串圆圆的果实，就连果实也是剔透湛蓝的，凑近了瞳孔看，内中似乎有微光流转。

“这还是我第一次上贯月槎，看什么都新鲜。”公子开明捏着果子把玩。

“也是，上一次魔族最接近羽国之时，还是帝鬼出征，差一点就打上了贯月槎，就差一点。许多筹谋都是计日功成时被逆风翻盘，这是常事，不必过于郁悒。”雁王殿下反而安慰他，“倒是策君在此，魔族能出青灯长廊了？”

公子开明忙道：“只是一具义躯而已，区区法术，在殿下面前卖弄了。”

也即是说哪怕在这儿砍了这具躯体，也伤不到他远在魔世的真身。

上官鸿信摸了摸下巴，上下打量他，似乎觉得他很是有趣，忽笑问：“策君对谁都这样？”

“自然一以贯之。”

“那策君实乃出淤泥而不染。”上官鸿信道，“以我在魔世待的那几万年看来，你们魔世的人，脾气都大得很。”

策君勉强赔笑，“刁蛮小民，蒙昧无知，冒犯殿下。”

上官鸿信摆摆手，“谈不上，落魄的将死之人，有什么冒犯不冒犯的。”

公子开明拱手揖身，头埋得更低，“殿下任何时候都是殿下，未能保驾护航扶危助困，是我们有眼无珠，罪该万死。”

“别这么客气，策君，我没有别的意思。”上官鸿信拍拍他的肩以示宽慰。

“我只是想问问，三万年前，凰后可与魔世做过什么交易？”

公子开明抬起头，“殿下何来此问？”

“凰后之所以能把我扔进九霄叛天刑，是因为当时有一件事情绊住了默苍离的脚，如今不想也知道，他是被刻意引开。能有这个本事的，舍你们魔世其谁？”

“承蒙殿下看得起……”公子开明只得继续赔笑，旋即沉声道，“是有这么一回事——但那绝非针对殿下。”

“明白。位在云宫，却勾结魔族，打击主要敌人，联合次要敌人，不愧是九算的胸襟，我很受教。”上官鸿信将一枚石子投入湖中，望着玉面霎时崩碎、波澜不止，“只要策君助个举手之劳，我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殿下但说。”

“在三日后的即位正仪上，当着众人的面，指证这件事。”

策君略怔，“即位礼？谁的？”

“我的。”上官鸿信转头向他微笑，脸颊一侧映着湖水波澜的流光，十分明媚剔透，“没说过吗，我已经向一部分九算发了帖，邀请诸公是时参加。原本也包括魔世，但策君自己来了，便省下了。”

“一部分？”哪部分？公子开明觉得自己已经笑不出来，“那，尊上那边？”

“自然也邀请了，本帝君即位，钜子怎可缺席。”

公子开明正色道：“殿下还年轻，许多事还远不至没有退路，殿下莫要将事情做绝。”

雁王殿下没有答话，眉眼低垂，公子开明随着他视线望去。某株树根底下，正在进行一场屠杀。大批的蚂蚁群本有条不紊按部就班地爬行，蓦地一只百足蜈蚣从天而降，将原本的井然有序搅得天翻地覆，蚂蚁四散溃逃，被吃掉还是逃出生天，全凭天运。

“我理解他们。人人都想做蜈蚣，人人都怕做蚂蚁。尤其做过蜈蚣的人，更怕做蝼蚁，只能活得像策君这般，人叫你跪着，你不敢站着。”

/

“稀奇啊，高贵的贯月槎族民竟然莅临灵蜮城，快来让本帝尊瞻仰瞻仰。”

侧殿隐蔽，帝尊推门而入，不甚一头撞入满室风情，那美人蜂腰玉乳，偏犹酥胸半露，珠玉掩映间，春色迷眼。

一般人此时或许就忙不迭避开视线，道一句“非礼勿视”，但帝尊不仅不避，反而紧盯不放，还品评似的啧啧感叹两声。

美人掩唇而笑，没了骨头的羽雀一般倾倒过来。

“虽已听说修罗国度换了新帝，却未想到竟是这样年少俊美的帝尊，好生讨人喜欢。”

还没挨上，被戮世摩罗拿刀柄挡开，“看看得了，别碰，我很贵。”

美人犹笑，“原来帝尊贵贱可量？那就简单了，出个价钱，卖我一晚上如何？”

帝尊仿佛醍醐灌顶，恍然大悟，“还能卖啊？那我可得好好掂掂价钱……”

“咳咳。”一旁公子开明委实听不下去，忍不住打断道，“帝尊，这位是羽国九算，凰后，白云帝宫代掌王权的女先生，需以礼相待。”

以礼相待？戮世摩罗暗中翻了个白眼。方才他在轻阴殿陪帝鬼下了两盘棋，帝鬼有些倦，抱起白猫，命人撤下棋子，让他拿一卷佛经念了两章。宫人来报，帝鬼眼皮都没掀一下，打发他来见人。

“原来是凰后，失礼了。”

戮世摩罗也没招呼，径自走到殿中主座，半躺不躺地坐下，“云宫有何示下，劳烦凰后亲临？”

凰后含笑立在座前，望着他，有片刻不言，旋即摇摇头，“不必了，见着你来，我就明白了。”她转向策君，敛衽行了一礼，“请转告尊主，我本是怀着诚意而来，但尊主的选择，令人遗憾。”

她转身欲走。

“别急着走啊，茶还没上呢。”戮世摩罗叫住她。

凰后回头，小空冲她笑。

“兴师问罪就是兴师问罪，不用说得那么好听。就算上官鸿信安然无恙地离开魔世又怎么样？”

策君垂首候在一旁，仿佛没有嘴巴、也没有耳朵。

“修罗国度是贯月槎手底下养的一条狗么？凡事都得听凭调遣，让蹲着就蹲着，让杀人就杀人。什么时候云宫可以只手遮天了，二话不说就敢一马踏平修罗国度？”

凰后面不改色，“这是新任帝尊对羽国的态度？”

帝尊怡然后靠，“什么时候你又能代表羽国了？明明功成未半，还是分文不值的贱族。”

凰后一双翦水秋瞳望着他，凝然不语，半晌后，吃吃发笑，发间珠帘随之轻颤，清脆玲珰，“为什么魔世偃旗息鼓这么久，明明安分守己，四境与钜子的戒备却分毫未减。因为天底下的人心里都清楚，魔族是打不弯的脊梁。不管过了多少年，唯有彻底粉碎捻灭，才能绝后患。”

她再次敛衽行礼，眉羽低垂，“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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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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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4)

139樓發表於: 2022-07-23 1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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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8.06 【雁默】苍鸾（神异长篇 114

节一一八.去寻亲

雪山银燕在杏花林外徘徊，一阵风吹过，裹着如雪杏花瓣儿，沾在他发梢，他都没发觉。只是满脸愁容地，不知道的以为他在思索什么生死大事。

虽不至于生死大事，但于雪山银燕也是极难的事……主要这事不是难事，是难堪。

日前，他犹自沉浸在丧父和失兄的悲恸中不能自拔，不经意听闻狐狸宫侍女私底下咬耳朵，嘻嘻哈哈地悄声议论尚同会发生的那桩惊天丑闻。少女们莺莺燕燕，他在角落里如遭雷劈。

他是万万没想到，上官鸿信与默苍离……竟是那种关系。

思及这些时日的作为，雪山银燕悔不当初。尤其想起自己当时在默苍离面前的表白，还求人家成全，他就恨不得抽死当时的自己。怕是因为自己破坏了二人的感情，虽然也想他大概没那个分量，但是又放不下这个担心，思前想后，百般纠结，还是想来同默苍离解释一下。如果真是因为自己，就请求他不要因为这个责怪鸿儿。如果不是，也消了这个担心。

在狐狸宫下定决心，一路上越来越虚，到了薮泽更是逡巡不前。

……那时默苍离竟然没当场动手揍他，尊上脾气真是好。

终是杏花林内有人看不下去了。半空中犹似传来一段龙吟，雪山银燕猛地抬头，面露惊诧，随即欣喜。只见杏花林上空，随着龙吟声起声落，浮现出一尾偌大的黑龙，黑龙盘踞于林，犹然高耸如山，仅有半透明色，花林山石都穿插在它体内。

龙影一闪即逝，杏花林景物变幻，乍一瞧似乎与先前别无二致，但让开了一条清晰的小径。

银燕忙小跑进去。

“胧先生！”

果不其然，湖边石桌前有一个人在等他，银燕一头扎进他怀里。那人摸了摸他的发顶，银燕才抬起头。

“先生出瀛洲了？可你的身体……”他脑子在转，“是军师带你出来的？军师也来了？他在哪儿？”

胧先生看起来是个温润谦恭的中年男子，稍带病容却掩不住他的丰神俊朗，半身坐着犹然风姿挺拔。对雪山银燕的一连串问题报以微笑，“赤羽同尊上一起前往茧林祭拜你爹亲，你来的时候没有遇上他们？”

银燕怔怔的，摇摇头，“没……”但他随即有些振奋，扯着先生的袖子，“军师带你来寻尊上，是不是尊上能帮你？那你就有救了？”

胧先生似乎较为淡然，“兴许吧。”

“什么叫兴许吧，尊上可是古神，他一定有办法！”银燕笑着，拉着他道，“这是这些日来唯一让我高兴的消息了。”说着想起诸多伤心事，眼睛发红。

“有一件事，不知道算不算是好消息。”胧先生略沉吟着，“事关史艳文次子。”

“我二哥？”银燕精神一振，“你有他下落？”

那日戮世摩罗携魔族，杀害史艳文、打伤上官鸿信，后来屡次被追上、围杀，但都以失败告终，让他九死一生苟延残喘。及至此时，青丘各族与众民间义士掘遍青丘，仍遍寻不得踪迹。

这下乍听有了消息，怎能叫银燕不激动。

然而胧先生显得有些欲言又止，对上银燕殷切无比的眼神，终是叹了一口气，“日前魔世捎来消息，修罗国度新帝即位，请尊上一见。那时我与尊上也意欲前往魔世寻找铸身的灵料，便一同去了。那位新任的修罗帝尊，便是你二哥。”

银燕一时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青丘自古便是抵御魔族的屏障，无尽海上与魔世接壤的三境，海境深埋海底，羽国远在天边，肥沃富庶的青丘与修罗国度隔海相望，最是遭到侵扰不断，但青丘从来不肯后退半步。后来帝鬼领军大肆入侵，史艳文率领全境抵抗，被魔族侵门踏户，九尾狐族一马当先，死伤何其惨重。

魔族素来是青丘不共戴天的敌寇，二哥怎会去魔世……与魔族为伍？

他可是史艳文的儿子啊。

银燕犹然不能相信，几近恳求道：“你确定……没有看错？”

胧先生摇了摇头。

“他脑子让驴啃了！”雪山银燕霍然起身，两眼通红，既怒且痛，“劳烦先生转告尊上，我与上官鸿信既无私情也无私交，都是我一厢情愿，到此为止！”

胧先生还不待问他去哪儿，他已经狂风扫落叶地掠出了杏花林。

/

用过晚膳，回到寝宫，甫落座，宫人来报，城外闯来九尾狐狸，叫嚷着要见帝尊，被护城卫逮个正着，眼下关在地牢里。

原本一个不自量力闯城的小卒，管他叫嚷什么都烦扰不到帝尊这里来，但众所周知，如今的帝尊也是只九尾狐。护城卫们押着那小子去地牢时，还甚为小心翼翼生怕磕着点皮肉……说不准就是帝尊家哪路亲戚呢？

不料，帝尊闻言，嗯了一声。来报宫人恭敬躬身等待下文，但是没有下文。

消息传回地牢，负责守人的卫卒登时怒了，原本好吃好喝伺候着，这会儿一脚踹翻茶壶。装神弄鬼，害得老子提心吊胆！小狐狸自始至终吊着眼睛鄙视他们，看得众卫卒更火冒三丈，为首的校尉大手一挥：给老子打，不打得掉层皮别停手！没有谁进了灵蜮城地牢还敢硬气！

于是，当第二天帝尊御驾亲临地牢时，校尉两股战战一屁股就跌倒在地，帝尊瞥了他一眼，笑说，还没过年呢，给我行这么大礼，没有红包给你。

剩下的人化了骨头似的将小空领到狐狸所在的地牢跟前，听帝尊说一声“退下”，如闻天籁之音，连滚带爬地飞快消失。

小空独自下去。

幽深的地牢，下到一半闻到血气。

落至地面，瞧见血迹斑斑一动不动的雪山银燕。小空并未收敛灵息，但对面人全无反应。上前踢了一脚，仍响动全无。

小空收回视线，转身就要走。

走出一步传来拉扯感，回头垂首，见那只沾着血的爪子拽着自己衣摆，用力得指节发白。雪山银燕竭力爬起，想站起来，但做不到，只得坐在地上。期间始终抓着衣服。

他抬起糊满血和泥沙的脸，含含糊糊地喊出一声：“二哥……”

小空露出嫌弃表情地别开脸。

银燕看在眼里，心痛难当，抬起袖子擦拭不堪入目的脸，虽然他的袖子也没有多干净。

“二哥，跟我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三殿下素来不会拐弯抹角，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小空道：“哪里是我该待的地方？托你未婚妻的福，你还能在青丘给我圈出半寸不被追杀的立锥之地？要是能，你先去圈地，我随后就到。”

“二哥！”银燕两只手一起拽住他，眼眶里蓄满泪水，“你在青丘还有一个家啊，你不要我了吗？不要大哥了吗？不要娘亲了吗？你不要这个家了吗？”

小空闻言反笑，“家？我杀了史艳文，哪个家还容得下我？可怜的小弟呀，还没有跟爹亲亲近过几回，没来得及被他看上几眼、被夸上几回，你从今以后再也没有爹了。”

银燕咬住唇，泪水夺眶而出。

小空看得心烦。

他吐纳一口气，顿了片刻，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被追杀吗？”

银燕开口，犹自哽咽，“因为……他们以为你与烛龙有关。”

小空冷冷道：“可你知道烛龙在上官鸿信身上。”

雪山银燕仍拽着他，但埋下了头，小空只能看得他乌黑浓密的发顶，掺着几缕与上官鸿信一般无二的殷红发丝。

“但你没说。”

银燕浑身颤抖，终于哭出了声，“我要是说了，鸿儿怎么办啊……”

“那你就没想过你二哥我怎么办？”

银燕不住哭。

小空心想，他与这小弟本谈不上什么感情，是以也怨不得雪山银燕在上官鸿信与他之间选了前者。但选了这个还想要那个，顾此望彼未免贪心不足。

他动手扯出自己衣裳。没想到雪山银燕被打得半死，力气还不小，就是紧攥不放。小空被惹得恼火，一用力就抽了出来，也不管雪山银燕被扯得一个趔趄跌倒，转身就要走。

然而没走出两步，银燕扑上来，从后抱住他死不撒手。小空终于被缠得怒了，一回脚用上灵力。银燕被踹出老远，落地吐血，总算倒在地上死活不知。

小空站在原地凉凉看着，半晌没有动静，这才走过去，踢了一脚，确实没有反应。

“废物玩意儿。”

/

银燕再醒来时浑身都疼，骨头像被打散了再重新拼上，好在气息还算顺畅，没伤着内腑。身上也没留下什么明显痕迹，显然是用过了好药。

他就知道二哥舍不得他。

念头一闪，猛地一惊，回想起自己身在何处所为何来，不由放声大喊：“二哥！”

“鬼叫什么。”

内里传来倦怠的又带着些不耐烦的回应，银燕忙跳下床，循着声音，掀开一层层帘子。过了几层，气流中水雾逐渐浓重，掀开最后一层纱幔，总算见到浴池中慵懒惬意的修罗帝尊，一时高兴，又立时阴云密布。

小空阖着眼道：“要洗就洗，要滚就滚，一阴一阳地摆个屁鬼脸。”

与上官鸿信相处日久，雪山银燕破天荒地学会了用脑。他考虑到，在地牢里直言相劝已经被二哥打过一次，再来一次未必有用，不如旁敲侧击，蛰伏以待时机。

打定主意，他动手脱了衣服，跳下池子，划着水游到小空跟前才停下，张开双臂搂搂他的脖子，挨上脸颊蹭了蹭，这浑然是他冲爹亲撒娇的动作。见二哥并未排斥，便欣喜道：“二哥，我帮你揉揉肩。”

小空没应，无可无不可的无所谓态度。

银燕浑然不恼，殷勤地搭上双肩，认真揉按。

没揉多久，小空叫停。

“你是在揉肩还是在报复？这是肉，不是石头。”

银燕一怔，抬手果然见指下泛红，小空肤色苍白，愈发显得触目惊心。

“我……我……”他当然不是故意的。

二哥身子从来都弱。从前每次自瀛洲回家，他都会去水渟阁看望。有时遇上小空还是初生的婴儿狐狸，裹在襁褓里，恬静安然地，仿佛不知世事烦忧。那时也他曾自娘亲臂间接过二哥，战战兢兢地抱在怀里。那是全家人的宝，每个人都怕摔了他、碰了他，即使是骄纵任性的俏如来，会气鼓鼓地与小空争爹娘的宠爱，但把二弟抱在怀里时，仍只会亲他、爱他、逗他开心。

有时银燕甚至会羡慕，用一生自由来换家人无微不至的宠爱，似乎也好。

“对不起……”又是愧疚又是心疼地放轻了动作。思及从前的美满，将来不复存在，一时又是心痛如绞，但他不愿始终耽于悲恸，猛地甩了甩脑袋，像要把烦恼思绪都甩出去。

往好处想，至少……二哥现在这身子，比以前强健多了。

想到这里，雪山银燕突然一个鲤鱼打挺，“二哥！”

小空皱起眉头，“说了不要鬼叫，有话说。”

“二哥，你的千岁生辰过了吗？”

“……还没。”小空知道他的意思。

他的千岁逢死的命格，原本满一千岁必死无疑，而后重生。但如今因着玄之玄留在他体内的阵法运转，他与俏如来的共生命格已被破坏，过不过千岁已经没那么重要了，至少死的不会再是他。

只是没想到雪山银燕还会记挂得这一点。

“你的病，治好了吗？”银燕一愣，旋即大喜，又凑上来抱他。一高兴，狐狸脸就原形毕露。银燕犹然年幼，维持人形得需额外的心力，平日里他喜欢随心所欲地变化。

说着揉肩，没一会儿就自个儿玩水玩得不亦乐乎，有两次尾巴带水花拍在小空脸上，小空深吸一口气，都忍了。

到第三次，帝尊终于不忍了，一脚将他在水里踹翻了个个儿。

白毛狐狸自知理亏，默默地爬起来，摇了摇脑袋甩掉水珠，委屈兮兮地挨上来，拿毛脸在二哥身上蹭。没被推开，心下欢喜，蹭得愈发起劲。瞥见方才自己弄出来的红印，又觉得愧疚，伸出舌头一下下地舔。

小空其实有点烦，他不习惯与别人这样亲密无间的亲近，但鬼使神差地忍着没有推开。狐狸的大脑袋挤着他颈间，他偏过头任对方折腾。

舌头在肩上折腾，爪子按在胸前磨蹭。银燕大抵是没意识到自己按在什么地方，小空自己也从没发觉自己那里敏感过，但被按在兽掌的肉垫下蹂躏，尤其当偶尔尖锐的厉爪刮蹭而过，难以言喻的舒畅直冲脑海。

帝尊完全不打算抵抗，反而扯住狐狸后脑的长毛，按在胸前，声音低哑地命令，“舔。”

银燕何曾得他如此亲近，立即受宠若惊又十分尽心地舔起来。九尾狐族天赋异禀精于此道，无需过多指引便知如何尽善尽美，纵然毫无经验，但银燕还是能从掌下身体的反应、头顶呼吸的轻重缓急敏锐地判断二哥的感受，随之调整策略。并且无师自通地舔完一边换一边，另一边用兽掌继续揉捻。

按在脑后始终未曾放松的手掌，就是对他最大的鼓励。

二哥需要他！

银燕备受鼓舞，喜不自禁，尾巴摇得飞快。

他听到二哥轻喘着笑，说：“原来小弟也不是全无用处……”笑声也好，话语声也好，吐出来之前似乎都预先裹上了一层甜腻滚烫的蜜糖，在空气中弥散开一种不可阻挡的醉意。

银燕从未觉得二哥的声音如此好听过，苍白的、缺乏血色的皮肤也散发着神秘的病态的美。他仿佛一口把半空中的蜜糖含住了，于是那层滚烫热意也侵蚀了他。

因此当被再次踹开时，他还是迷迷糊糊的，茫然无措地望着二哥起身、擦拭，将雪白的身子裹进绵柔的衣裳底下。

这才猛地反应过来，顿觉委屈，“二哥！你不管我啦？”

小空已经走出去，“管你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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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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