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9.2【剑龙群像】黑白变奏（第二部下重修完结）F144-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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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樓發表於: 2020-10-25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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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群像】黑白变奏（叶口月人篇下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邱霍蛉叶被押送到中部地区后，苦境中央刑庭立即为保释一事展开聆讯。由于控罪中包括了谋杀卧江子的指控，而太学主大法官又是苦境特邀回来主审叶口月人案件的法官，本次控罪仍由太学主主审跟进。北川炼在邱霍蛉叶和袖权氏叶被捕的当下就以代表律师的身份向苦境刑庭提出了撤销指控的动议。鉴于此次被告身份特殊，是叶口月人首领和执首，而苦境与叶口月人又因九幽首领遇害而再次陷入从属关系的纠纷，太学主法官决定将动议和保释聆讯合并处理，由他亲自主持。为此，这次聆讯是单独召开，与其他刑案的混合聆讯区分开来。

这一回的检控在苦境备受关注。邱霍蛉叶继任后宣布叶口月人重新与苦境割裂，还企图联合在边境虎视眈眈的佛狱，威胁到苦境安危，让苦境民众对可能爆发的战事渐渐感到不安和惶恐。而苦境政府对叶口月人的违约行径却迟迟没有动作，更让民众感到愤懑。如今苦境的领武装部队长驱直上玄空岛，将肇事的叶口月人新任首领和部首押回苦境，对群众而言，就像是压力锅放了气，一通到底，大快人心。苦境民众都翘首以盼苦境法庭给叶口月人领头人定罪判刑，彰显苦境权威，以及对叶口月人的治理权。于是，犯人还在往中部地区的押送途中，预定开展聆讯的法庭门口就已挤满了媒体和有意听审的民众，庭外一片喧哗。这样的喧哗待到法务人员依程序叫起宣读案件号，法官走入法官席入座，才不得已消停下来。

这一回，站在检控席上的检控官并非检控局里现今就任的任何一个检控官，而是一个自检控局离职十多年的人。即便如此，他仍是检控局内的传奇人物之一，大名在局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剑子仙迹。他是检控局为此次检控特邀外雇的资深律师。

检控局外雇资深律师进行检控在苦境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当检控局临时缺人、需要某一方面的专家、或者为了整体避嫌时，就会选择临时外雇人手。检控局这回外雇剑子，主要是考虑到苦境和叶口月人仍处于紧张局面，被检控的又是叶口月人的领导，检控局即便作为独立于政府外的半司法机构，仍旧免不了瓜田李下，不适合亲自操刀。而剑子，在之前和谈期时曾得到过叶口月人认可作为中立调停人，如今又有叶口月人前首领九幽的遗言担保，再加上对这段期间里苦境和叶口月人的冲突有深入了解，作为中立的检控官主控这个案子最适合不过。当然，这也是剑子与检控局暗地里达成的共识。

待得庭内所有人被允许坐下后，剑子仍站着等待开始陈词。等待期间，时不时，他会忍不住抬手调整身上的苦境检控官专用法袍。这是临时借用的法袍，有些不合身，他穿在身上很不习惯，也有可能是因为太久没穿了。而他在检控局就职时为自己专门订做的那件，离职后就不知丢哪了。还有这个他如今身处的刑庭，他其实并不陌生，隔三差五都要前来，多接刑案时就跟上班报告一般频繁，但是他已经很久没站在检控席的位置上了。就庭内的布局来看，检控席和被告席是对称的，没什么不同，但感觉上总有不一样的地方。想起自己离职的原因，他忍不住放下手来回轻抚这张他久违了的检控桌的桌面。正失神，他就听到前方传来肃穆庄严的声音：“控方可以开始了。”

是主审官准备好开始聆讯了。他暗自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身为主审法官的太学主，调整了一下声线，保持声音平缓而清晰，道：“法官阁下，两位被告如今被指控策划谋杀叶口月人前首领九幽、锖叶部执首洺双锖叶、前首领箐幽、以及前苦境政府代表卧江子先生。谋杀指控一贯是苦境最严重的刑事指控之一，最高刑罚可达死刑，而今两位被告杀害叶口月人的首领和执首以及苦境要员，导致苦境与叶口月人关系破裂，性质更是恶劣。鉴于指控的严重性，以及两位被告的身份地位资源，控方相信被告有潜逃的风险，为此要求被告收监待审，不许保释。”

“纠正一下，不是‘杀害’，而是‘被指控杀害’。控方可要注意用词才好。”出口指正的是叶口月人的顾问律师北川炼，也是在这场审判中邱霍蛉叶和袖权氏叶的代表律师。“这场检控完全是子虚乌有，是控方和检控局为达政治目的的工具。”他朝太学主微微鞠了一躬，“尊敬的法官阁下，正如控方所说，我的当事人是一族之长，另一个是一部之首，皆在叶口月人身处高位，声名职责于一身，不会、也没有必要抛下一切选择潜逃。更何况，控方根本提不出证据进行指控。这已经不是苦境方第一次对叶口月人的领导层进行毫无根据的检控了，之前九幽首领被当庭释放就是先例。法官阁下，我的当事人为洗去污名，是自愿跟苦境调查局的人回苦境接受审判。”

“我相信之前九幽首领来访苦境确实如此，但两位被告只怕不是吧？”剑子一脸好笑地指出：“中央调查局的武装部队在那，叶口月人的守卫也支持捉拿，那叫‘为势所逼’才对吧？”

“控方律师说到了重点。”北川炼对剑子回以一笑，又看向主审法官，铿锵有力地指出：“那是苦境检控局和中央调查局为了规避正常逮捕程序所造的‘势’，是入侵领土，是武力镇压。”他指出：“法官阁下，若苦境方对我的当事人有所怀疑，完全可以通过正常的法律程序请我的当事人前往苦境协助调查，而不是未经许可就非法强行进入叶口月人领地，还特意挑在签约现场、煽动群众，逮捕我的当事人。这对我当事人的声誉造成了严重损毁。”末了，他郑重提出诉求：“辩方恳请法官阁下裁定这次逮捕关押违反程序规定，当庭释放我的两位当事人。”

“中央调查局和控方是经由首领、也是本案被害人之一九幽的许可才进入领地。”剑子力争道：“法官阁下，九幽首领正是因为察觉了主被告邱霍蛉叶的阴谋才惨遭灭口。她坚持履行公投协约，代表叶口月人与苦境签订正式公约，主张叶口月人与苦境和平共处。主被告则不然，继任首领之位后，公然违逆九幽首领的政策主张，单方面撕毁两方签署的公约，单方面封锁叶口月人领地，与苦境正式决裂，还有意联合佛狱入侵苦境。他的这些行为足以证明，”他断言道：“主被告早有预谋谋害九幽首领，以及支持九幽首领的洺双锖叶执首，掌握政权，与苦境决裂。已经取得首领之位的他，根本不可能与苦境方合作，而次被告听从主被告的安排，与主被告沆瀣一气，也不可能主动投诚。如此，若控方提前知会，两位被告很可能会因事败而越过叶口月人边界投向佛狱，又或许负隅顽抗，到时不仅拘捕困难，更可能造成不必要的无辜伤亡。”

“这些都是控方单方面揣测。”北川炼并不同意，“在我的当事人看来，是九幽首领有意向苦境示好，却被苦境联合叛徒洺双锖叶谋害，而这一切，都是苦境企图进一步控制叶口月人的阴谋。苦境如今还要陷害叶口月人的新首领——我的当事人。”他一字一顿道：“这公约，是苦境先撕裂的。”

“是单方面揣测吗？”剑子企图转移重点，“在叶口月人单方面与苦境决裂后，佛狱就在边境集结军队，难道辩方要辩说两者没有关系吗？”

“佛狱已发表声明，他们不过是在进行军事演练。而且，”北川炼反问：“重点是一个失势落跑的首领对佛狱而言还有相助的价值吗？控方的揣测毫无根据。”

剑子则回应：“叶口月人首领被苦境方迫害继而逃往佛狱求助，佛狱出兵援助就符合人道主义精神了，怎么就没价值了？这是合理推断。”

“那是控方的解——”

“都停下来。”

两人争论得正激烈，却被太学主用法槌敲断了。

太学主语带警告道：“如本席确认无误，这里仍是刑事法庭，不是国际政治谈判会议现场。”然他这么说着，眼中透着的却是玩味多于警告。他用锐利的眼光自两人的脸上一一划过，最后定格在剑子脸上。他对着剑子故作考验般严厉道：“有关主被告与佛狱合作之事，如果控方没有实质证据，就不要浪费本席时间。”北川炼乍一听到太学主对剑子训话，心下莫名就生出一股压人一筹的强烈得意感，就和方才他忍不住要与这人辩个输赢一样的感觉。往日里，他很少对一个人产生这般强烈的胜负欲，但每每看着剑子，他就会莫名生出想要争胜的、不符合理性的蠢动。他忍不住露出得意的表情，却冷不防收到了太学主的注视，同样透着警告的意味：“然而，主被告确实在继任后公然违背公约，封锁叶口月人领地，单方面与苦境政府决裂对立，主控方因此断定无法有效请求主被告协助调查，进而向法庭申请紧急逮捕令，采取强制行动，也是合情合理，和合乎特殊情况下的法定程序。”太学主看到北川炼在听完训话后有意无意看向剑子，神情隐隐透了些许不忿，眼中的玩味就更明显了，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又似在享用新的美食。只是，他开口时，声音仍是法官惯有的严肃且具威慑力：“下一个议题？是辩方提出撤销指控的动议？”

“是的。”北川炼闻言马上调整好情绪，“如先前所说，控方对我两位当事人的指控完全是子虚乌有，毫无证据支撑。”

“证据当然是有。法官阁下，控方要求法庭播放两段录音。”剑子一边说着，一边上前向法务人员呈递了两份录音，然后退回到主控席，解说道：“这两份录音，第一份是主被告煽动叶口月人仇视苦境得到首领之位时播放的录音，内容有关九幽首领失事前与主被告的对话和嘱托，被主被告用来污蔑洺双锖叶执首谋害九幽首领，以遵循九幽首领遗愿——代为守护叶口月人为由，顺势占有邪帝指环，暂代首领之职。而第二份录音，前半部分和第一份一模一样，只是多了第一份录音被删减的内容。”

两份录音被许可当庭播放。

“.…..事到如今，一切都必须得有个了结，不能一直这般不清不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需要去见洺双锖叶，将事情说清楚。但确实，我不能带着这指环去找洺双锖叶。邱霍蛉叶，我只能相信你了，是你，一直陪我到现在。如果我真不能回来，你要替我守护叶口月人。”

第一段录音到这里就结束了。而第二段则继续播放了一段：

“你就替我把这枚指环交给佛剑先生，他曾替我们见证叶口月人的公投，也会替这枚戒指找到适合的主人。我相信，就算没了这枚邪帝指环，叶口月人仍是叶口月人，这一点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录音还没播完，听审席就已断断续续传出了吸气和讶异的声音，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在太学主要求肃静后，剑子才开始陈述控方观点：“如法官阁下听到的，被删减的对话，就是九幽首领交代的对邪帝指环的真正处置方式，九幽首领属意的并不是主被告。九幽首领希望的是，若事情往最糟糕的情况发展，若她遭遇不幸，苦境的佛剑先生会慧眼替她选出下一任继任者，替她继续守护叶口月人。”他一边说着，一边故意转向听审席。他不能确认听审的人中有多少、甚至有没有随行而来的叶口月人族人，但他想通过这个场合，替九幽向叶口月人以及对叶口月人有偏见的苦境群众传达一个她理念和坚持：“九幽首领说，‘就算没了这枚邪帝指环，叶口月人仍是叶口月人，这一点是永远都不会变的’。这是她对叶口月人未来的期许和展望，她希望叶口月人的族民能看到邪帝精神的真正意义所在。危机之际，她将这份期许和展望托付给了一个苦境的人，那是她对苦境的信任，也是一个希望。她希望叶口月人和苦境能够彼此信任，彼此扶持，和平共处。这也是苦境和叶口月人的公约精神。然而，”说着他倏地转向被告席，抬手指向坐在被告席上的邱霍蛉叶，目光锐利。他话锋一转，一口气厉声道：“这个九幽首领唯一信任的人，这个说着‘小姐请平安归来’的人，却是在九幽首领失事后一个转身就违逆了她的志向期许，剪辑了她的留言，以此煽动族民，趁机占有邪帝指环坐上叶口月人首领之位，破坏九幽首领好不容易促成的苦境与叶口月人的和平，居心叵测，不言而喻。”

“反对！这不是审判，主控官却企图在此审理案子。”对这番言论，北川炼提出了强烈抗议，但剑子的话已经说完，效果也已经达到，听审群众受到这番言论的影响，再次起了骚动。

听到嘈杂声，太学主抬眸，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一眼听审席的混乱，才象征性地再次敲响法槌要求庭内肃静。然后他驳回了北川炼的反对：“这是辩方提出的动议，要求本庭基于控方证据不足下令撤销指控，控方只是回应举证而已。但是，”他看向剑子，再一次表示警告：“控方，你的慷慨陈词可以留到庭审阶段。”

见目的已达，剑子从善如流地向法官致歉，继续拉回原题：“这两份录音足以构成主被告谋害九幽首领的动机，也可以证明，事发当夜，主被告曾与九幽单独见面。第二被告在九幽失事后公开支持主被告的言论主张，作为唯一存活的见证人，一口咬定自己和九幽首领遭被害人洺双锖叶所害，间接承认了他在事发当晚和两位受害人发生过冲突。两位被告在九幽首领失事后的发言以及作为，大部分甚至整个玄空岛的民众都亲耳所闻、亲眼所见，都能作证。两位受害者失事当晚，两位被告是最后接触受害者的人，且同时指控受害者之一的洺双锖叶执首谋害了另一名受害者九幽首领。而受害者之一的洺双锖叶执首，并不能说话反驳。两位被告很明显互相包庇，都参与了谋害行为。稽咸璚叶执首有关九幽首领失事前交代的证言表明九幽首领已经怀疑族内有人要谋害她，而且严重到了需要她求助苦境协助的地步。很明显，她怀疑的人能左右叶口月人的政权和行动。而两位受害人失事后，两位被告正是得益者。为此，控方已提供初步证据支撑控罪并申请逮捕令。”

“这样看来，表面证供却成立。”太学主说着看向北川炼等他回应。

北川炼此时忽地改了策略，道：“如此，辩方请求法官阁下宣布苦境法庭在此次控罪上没有司法裁决权。如控方所说，这次的被告、受害者、以及证人都是叶口月人的人，而事发地点也是在叶口月人，更涉及了叶口月人的内政，属于叶口月人内部事务，应当由叶口月人自行裁决。根据叶口月人和苦境的公约，在叶口月人领地内，与叶口月人有关的刑事处分应由叶口月人自行裁决处理，不受苦境干涉，为此，苦境法庭并无裁决权。”

“公约确实限制了苦境法庭在刑事检控上对叶口月人的司法权。”太学主点点头，看向剑子，“控方怎么说？”

对此，剑子早有预料，已准备好答案：“其中一位受害者，卧江子先生是苦境代表，即便出身叶口月人，早在数十年前便已归属苦境，甚至曾代表苦境出面与叶口月人和谈。他被谋杀，苦境怎么就没有裁决权了？”

“想必这位受害者并不赞成你这说法。”北川炼的语气轻漫，仿佛说出这话不过是呈口舌之快。

剑子听后皱起眉，心中开始不悦。在他看来，这句话于话中对象之沉重，并不该以这般随意玩笑的口吻说出，那是对卧江子一生志向和付出的侮辱。但他知道，北川炼并不在乎这些，所以这人再能耐，他也看不上。他很快掩去眼中不悦，尽量用平稳的声线回应道：“可卧江子先生已经不在了，无法告诉我们他真正的想法，我们只能根据事实推断，那就是，他已经在苦境政府任职数十年，是代替苦境出席叶口月人和谈会议的代表。”他明白卧江子必定不会赞同他话中定论，但一定认同并体谅他说话的用意。

“但控方却没有提供表面证供起诉我的当事人谋害了卧江子先生。”北川炼看向主审官，进一步指出：“前不久傲笑红尘曾就卧江子先生遇害一案对九幽首领提起控诉，期间没有提及其他嫌疑人，检控中也没出现其他被告。射杀卧江子先生的枪是九幽首领的枪，在现场与卧江先生会面的也是九幽首领，当时所有的初步证据都只指向九幽首领一人。到现在为止，我们仍不清楚到底当初杀人的是不是就是九幽首领。如今九幽首领失踪，控方重新提起这项控罪，却没有提出任何新的证据，更没有提出任何证据将我当事人和卧江子先生遇害一事联系在一起。控方的目的不过是想将能想到的罪名通通安到我当事人头上，增加我当事人入罪的几率。法官阁下，控方这是在滥用司法程序。”

剑子马上给出解释：“法官阁下，卧江子先生遇害，本来就是主被告陷害九幽首领企图夺取政权的一环。”

北川炼立即回击道：“所以，控方认为‘我的当事人为陷害九幽首领企图夺权杀死了卧江子先生’，并以此作为‘我的当事人杀害九幽首领’的动机，证明‘我的当事人杀害了九幽首领’，然后反证‘我当事人确实为夺权陷害了九幽首领’，最后得出结论‘我的当事人杀害了卧江子先生’。这是什么逻辑？”

“是闭环逻辑。”太学主勾起嘴角，用赞许的眼神看了北川炼一眼，代为回答，同时当下给出了裁决：“本席同意辩方的说法。谋杀卧江子的指控因为证据不足被驳回。”

“法官大人——”

“同时，”太学主打断剑子，并进一步下达法令：“有关卧江子被害一事在案件审理的过程中不能被提及。若是控方越界，审判便会被宣判无效。”

在剑子看来，这个限制在辩方没有提出时便下达得，有些越权了，而且过早了，尤其如今还没确定苦境法庭到底有没有权审理。可既然提出了，他总得挽回一下：“可卧江子被谋害一事与——”

“提及毫无关联也无法证明的事件只会让陪审团对被告产生偏见。”太学主再次打断剑子的话：“如果你的证据充分，就算不提及卧江子之事，也能将被告定罪。”

“只怕控方是做不到了，”北川炼见剑子连着吃瘪，再忍不住，故意挑衅道：“因为控方指控谋杀，却连被害人是死是活都无法证明。”

到此处，争论很明显从司法权的问题上彻底走偏了，还是身为主审的太学主先带偏的。然而太学主却似无知无觉，顺着北川炼的话低头翻了翻手上的档案，然后看向剑子，也提出了质疑：“控方呈上的证据中并没有九幽和洺双锖叶的尸检报告。”

对于这个质疑，剑子确实无法回答，但他也没有将话题强行拉回司法权上岔开话题，仅是表现出迟疑，没有立即作答。北川炼立即抓住这个漏洞，开始紧逼：“法官阁下，自始至终，控方都没有所谓被害者的尸体，自然无法提供尸检报告，所谓受害者身亡，不过是控方的猜想。”

“主控官，本席希望你能给出合理的回答。”太学主开口时，声音低冷了半分，听上去很是不悦，使得庭内的气氛更紧张肃穆了。

“这，”停顿片刻，剑子只能据实说明：“九幽首领与锖叶执首的尸首仍在搜索中。”

北川炼闻言乘胜追击：“没有尸首就不能确定死亡，没死人这谋杀一词要从何说起，说不定两人私奔了也说不准。”他语气轻浮，话中“内涵”引来听审席阵阵漫骂和窃笑，下一刻他就收到了太学主警告性的目光。于是，他故作轻咳两声，继续道：“法官阁下，箐幽前首领之死虽是很久以前就已确定的事实，但当年就此对卧江子先生的审判也以无罪释放告终，如今控方要翻案，却没有提出新的证据，基于‘一事不二审’的原则，这项指控理应被撤销。而剩下有关谋杀九幽首领和洺双锖叶执首的指控，控方连所谓受害人是否遇害都不能确定，怎么能说不是凭空捏造的指控呢？控方提出的所有指控都不能成立。”

兜兜转转，争论点又回到了表面证供能不能成立上面。北川炼看向法官，再次请求裁决：“辩方请求法庭撤销所有对被告的无理指控，宣布被告当庭释放。”

听完，太学主向剑子投去意味不明的视线，似评估，又似在谴责。最后，他冷着脸责问：“连尸首都没找到就提起控诉，控方是否太儿戏了？”末了他也没忘一旁一脸看戏的北川炼，给予了同样斥责：“这个问题在最开始时就该提出，等到现在，辩方是在浪费司法资源，是想要承担所有的过堂费吗？”

北川炼被斥后悻悻闭上嘴，却也没有真要反省的打算。剑子则再次开口，不卑不亢地陈述己方观点：“法官阁下，就如先前所说，九幽首领和洺双锖叶执首遇害从头到尾是一场阴谋，这场阴谋的表面证供成立。第二被告曾声称洺双锖叶执首遇加害九幽首领，之后两人不见踪影，遭遇不幸是合理推测。主被告身为叶口月人首领，位高权重，再加上有身为执首的第二被告支持，控方恐防两位被告会趁机毁尸灭迹，为了保存证据，才在未找到两位尸首的情况下，提前起诉拘捕，这符合紧急情况下为保存重要证据的处理程序。”但他仍是刻意避开了北川炼提出的有关谋杀箐幽前首领的一案“一事不二审”的问题，因为他确实没有新的实质性证据支撑这个指控。他的所有推论，都是基于九幽和洺双锖叶遭阴谋遇害这个结论。

北川炼一听立即提出质疑：“距事发已数月，现在才来处理还算紧急情况吗?”

剑子则回应：“控方也是不久前才收到璚叶执首的通知以及第二份未经删减过的录音，如今已是在第一时间应对。”他再次强调：“鉴于指控所犯罪名性质恶劣，控方请求法庭将被告还押待审并给予控方时间继续搜寻有关两位受害者的尸首。”

见太学主开始思考，北川炼立即再一次强调：“既然有关卧江子的指控已被驳回，剩下的就是叶口月人的家务事了。无论表面证供有没有成立，根据叶口月人和苦境的公约，叶口月人内部的刑事处分不受苦境法庭干预。”

这个时候，本来已经被丢到一边的司法权问题又被摆回桌面。太学主看向北川炼，再次给与警告：“再一次，你在浪费本席时间。”

北川炼则辩驳道：“法官阁下，是控方先转了话题，提出了新的控诉，辩方需要一一应答，直到现在。”

他这么一说就将偏移话题的责任全甩到剑子身上，包括太学主的那部分。太学主自然不会揭破，只是向剑子投去询问的目光。

这个时候，剑子再次露出迟疑的表情，好一会才弱弱反对道：“辩方已经公然违背公约，公约再无约束效力。”

北川炼见状几近本能地开始攻势：“想要逮捕我当事人时就指控他违背公约，要依公约处理，如今人逮捕回来了又说公约无效，什么话都让控方说完了。”他越说越多，“而且，既然我当事人的正统继承身份遭到质疑，他这段时间所做的决策到底能不能代表叶口月人也只能等我当事人的身份被证明后才能决定。在这段期间，叶口月人不算违背公约，因此公约仍然有效。”

他一说完，便见剑子已经勾起嘴角，才想再开口，却被剑子打断：“既然辩方说到这个份上，我同意被告的个人行为并不能代表叶口月人，为此公约依旧效力。”

“剑子仙迹你！”

剑子露出自信的微笑。他等的就是‘邱霍蛉叶不能为叶口月人做决策’这句话，要的就是公约继续有效，是对听审席的听众和媒体，也是对法庭，为了接下来的话：“法官阁下，”他无视北川炼，重新看向太学主，“既然公约有效，那么公约中的明文规定——叶口月人首领有权将叶口月人的刑事裁决及调查权交托由苦境方全权负责，也该继续有效。”他说着上前呈递上一份文书，“这是九幽首领亲笔签名的正式委任书。上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了，若她出事，便委托剑子仙迹、苦境检控局以及苦境最高法院将对此事进行调查，并依法对涉案人员进行审判裁决。”他扭头看向被告席，目光越过北川炼，投向坐在一旁的邱霍蛉叶：“这信函不仅给了苦境法庭裁决权，还侧面证明九幽首领疑心叶口月人内有人想谋害她夺取政权。既然辩方承认，邱霍蛉叶身份受质疑，不能代表叶口月人，他也就无权推翻九幽首领的授权。”最后，他看向太学主，再一次请求裁决：“控方再次请求法庭将被告还押待审并给予控方时间继续搜寻有关两位被害者的尸首。”

一轮激烈争辩过后，太学主终是没有当庭做出最后裁决，而是宣布暂时休庭，十五天后再开庭，裁决保留到下一次开庭，而两位被告则可以保释外出，但不能离开中部地区。

[ 此帖被ltian28在2024-07-06 13:27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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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樓發表於: 2020-10-25 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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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群像】黑白变奏（叶口月人篇下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聆讯结束后，剑子离开二楼刑庭，才走下通往一楼大堂的楼梯，就看到拂樱站在楼梯口抬头看向他了。眼神对上，他知道拂樱在等他。果不其然，他才下到平台，拂樱就笑着迎了上来，主动寒暄道：“再次回来检控，感觉怎么样？”

方才聆讯没有完全得到他想要的结果，他心有挂碍，又刚经历了与北川炼的激烈交锋，一想到拂樱此时靠近肯定是别有目的，一时没收敛好情绪，直接就回道：“你专门等在这，想必不仅是为了跟我打个照面吧。”然而，他的语气仍是温和平稳，没有过于激烈。

拂樱笑笑，也不介意：“自然不是。”他从善如流不讳言道：“我只是希望剑子主控能尽全力为那孩子讨回一份公道而已。”

“你这是在质疑我的能力？”剑子本能不悦地眯起眼回了一句，然后话音落，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到目前为止的失态。他暗自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心绪，这才问出重点：“‘那孩子’？你认识九幽？”他摸了摸下巴，“嗯，这么说来，确实有传闻说她回叶口月人前曾去检控局跟你私下有过会面。”

“我以为这是全苦境都知道的事实呢，”拂樱笑着抱怨，“确实给我造成了不少麻烦，让我清闲了不少。”

“所以就破罐子破摔不避嫌了？”剑子半真半假地打趣。他不认为拂樱专门等他就只是为了表达自己对这个案子的期待。

拂樱上下打量了剑子两眼，没有回答，只是叹息般道：“那孩子小时候和我有旧，曾是个很单纯可爱的小公主。呵，和我们这些生于佛狱的小孩不同，那时的她，还相信着身边的一切。”即便他们差不多年岁，但九幽在他眼里，就只有记忆中的那个天真女孩，而让他不忍伤害的，也就只有当初的那个女孩，至于后来的——说着，他垂下眸，低声道：“这世道尔虞我诈，明白这些过后，信了谁，不信谁，都是人各自的选择和造化。然而，”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背叛那种建立于最纯真无依时的无条件信任，”他倏地抬眸盯向剑子，眸光锐利：“不可原谅。”

剑子冷不防被那眼神惊到，心中竟是弹出一句话——那你背叛了吗？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出口刺探，拂樱就已经回复了寻常神色。他听拂樱解释：“邱霍蛉叶是那孩子从小的依赖。当年相遇时，她还那么小，那么一个纯真，手无缚鸡之力，却为了给那人买药，敢孤身闯入佛狱这种虎狼之地。剑子主控，”他看到拂樱看着自己，眼光犀利，脸上却露着柔和浅笑，“你可一定要为她拿回一个公道，至起码在这一点上。”他一怔，仿佛受到一股般温柔而认真的情绪感染，不由得郑重承诺：“你放心，这本就是我的工作——”然说到一半，他似想到了什么，兀自一愣，低下声，用自己才能听得到的声音暗示般重复了一遍：“是，我一定得那样做，一定要……”

拂樱自是察觉到他神色有异，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自顾自释怀般道感谢了一句“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然后，他回过神，抬手指了指大门的方向，轻笑道：“别愁了，已经有人在等你了，刚刚就在了。我就继续不耽误你的时间了。”说完，他也不顾剑子有没有反应，摆摆手就开始上楼了。

他回过头看着拂樱扰了他心湖后径自离去的背影，心里很是不爽，但他没有将人叫住，只是又转回头，有些忐忑地往拂樱之前手指的大门看去。自到叶口月人领地拿了人匆匆赶回又立即出席聆讯到现在，一天就这么过了，到了此时，日已落了大半。他一眼就在一片橘红的夕阳余晖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是龙宿，于是，他再无暇顾及拂樱刻意找上门的真意，忍不住快步往那身影走去。

待他来到龙宿面前，他才发现这人正看着拂樱离去的方向，神色凝重。而这人感觉到他已在面前，开口的第一句，却不是有关他，也不是有关叶口月人的聆讯内容，而是：“拂樱先生也对叶口月人的聆讯感兴趣么？”

剑子听了心中不禁生出一丝警惕，半试探半玩笑道：“我倒是觉得龙宿对拂樱感兴趣。”

龙宿听到声音这才意识到自己晃了神，立即用揶揄掩饰道：“怎地？吃醋了？”他很快调整好表情和语气，故意打趣道：“无论如何他也是佛狱的人，过分关心叶口月人的案子总会让人不由得多留个心眼。再说了，我这不是在为‘忧国忧民’的剑子检控官担心吗？”他越说越起劲，揶揄的意味也更明显，仿佛最开始的一瞬锐利不曾存在。

剑子不作声，只是静静盯着龙宿看，直到龙宿感到发毛别开眼，才开口道：“可我倒觉得他很真诚。”方才对话时，他确实感觉到了拂樱言语中对九幽的怜惜，即便他不认为拂樱特意跟他打招呼的动机完全单纯，但也不认为那人替九幽感到不值是在作假，于是他坦言道：“他方才跟我提起了他和九幽幼时相识的过往，叮嘱我要为九幽还个公道。他的语气和表情很真诚，我不认为他在说谎。”

龙宿不否认，却另有定论：“这样的人才可怕。他真诚、他不作假，让你信任，卸去防备，但一旦目的相背，捅你时也会毫不留情，甚至还会为此真心感到无奈伤感，并非猫哭老鼠。”

“那得多精分才做得出来？”剑子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又道：“我相信再理性的人最终都难免受感情驱使。”

“那是因为你是重情的人。”龙宿说着眯了眯眼，“这世上有一类人，心中有十分强烈的信念，凌驾于任何个人情感之上。那样的人最可怕，因为任何人事物都无法动摇他心中所求，又能让人忍不住受这样的坚持所吸引。”

剑子闻言不由得一怔，不禁脱口问道：“那龙宿是那种人吗？”说完他自觉失言，却冷不防见龙宿竟是闻言发愣，心中既好奇又不由得感到好笑，便忍不住调侃道：“当我没问，龙宿可是连真诚关心我都做不到，从见面到现在都在关心别人了。”

“什么话呢？”龙宿意识到自己再次失态，马上收拾好表情，对着剑子故作又好气又好笑地恼道：“那我等在这里干什么，罚站吗？”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真闲得慌。”剑子顺口调侃了回去，也有刺探的意味，毕竟他搅扰了西蒙和叶口月人的签约，龙宿的行程也被打乱了。他有意等待龙宿反应，也是在为结束这个话题铺台阶，却不料忽地听龙宿低声道：

“他认识太学主。”

他听得有些不明所以，摸不准龙宿会突然说这听着无关又隐有关联得话，便不由得扭过头看向对方，有些意外这人竟低着头一副沉思的样子，表情很是凝重。他斟酌了一下才问：“你的偶像和标杆吗？”然后他见龙宿闻言皱起了眉头。他还是有些不着头脑，便继续用闲聊的口吻试探着道：“确实厉害，而且独断独行不听人言，刚刚在庭上我是真一点便宜都占不到，难怪得你青眼。你在学海无涯时他就是这样吗？”

他这么说完龙宿还是沉默，让他更摸不准了。他不禁反省，自己是不是探问的形式不对。他想，即便龙宿和苦境其他刑辩律师一样当太学主是挑战的对象，但这人想来骄傲，不愿与他人相提并论，也定不会示弱承认自己崇拜任何人，而且事关专业强项，他确实不该这么说。他张了张嘴，才想补救两句，却忽地听龙宿再开口：“他是我的老师。”

他一愣，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龙宿指的大概不是一般实习导师的那种“老师”，而是更深层的师徒关系。这还是他头一回知道，太学主竟是龙宿的授业恩师，惊讶之余，不由得转过脸看向龙宿，双眼瞠得老大。他知道龙宿是学海无涯出身，在那里通过了实习，自以为他和其他实习生在学海无涯通过实习的见习律师没什么不同。但那是大众业内都知道的事。龙宿确实不曾对他提起过有关他求学的过往。想到这，他心里忽地不舒服了起来。然后，他突然想起之前龙宿突然答应提九幽辩护，插手卧江子的检控，那个时候他们曾通过电话，提起过太学主归来的事，当时龙宿的语气确实有些不寻常。如今回想，只怕龙宿应下九幽的案子，不仅仅是在挑衅他，想要搅混水，而是有更深一层，又或许说是十分幼稚的想法吧。

他正想着，龙宿已经来到他正对面，伸手象征性地替他整理一下衣领，开口时表情语气已回复平常，还略带了些调侃：“所以咯，你可别轻易就被他把控住了。”

“是因为你被他把控住了吗？”想明白前因后果后，他低眸挑眉看着龙宿闻言故作将注意力放在整理他领口的小表情，更是觉得好玩，便故意道：“华丽的龙宿大人竟也有忌惮的人，怎么，要我为你出一口气吗？”他一说完就感觉领口猛地收紧，让他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然后他听龙宿毫无力度地威胁道：“乱说话小心我一下控制不住就勒死你。”

“这可是犯罪言论，还是在法院大楼前。”他笑笑，不以为意，听龙宿“哼哼”两声，继续逗弄道：“这么想想，我这回算不算见家长。”他一边说着，一边故作叹气，“哎，也不知道刚刚有没有留下个不好的印象？”

龙宿这会儿是再忍不住，直接很不雅地给了他一个白眼，然后放了手，没好气道：“安啦，你和北川炼上演了一场好戏，他现在心情愉悦得很，大概心思都在琢磨剧情的发展了，没时间理会你是圆是扁。”他顺着话故作鄙视道：“而且你该关心的不是家长，而是对象，连这都不懂，活该单身那么多年。”

“我哪单身了？”剑子一边松着领口，一边笑嘻嘻道：“无名无分不都被你无偿占了那么多年。”

“真不要脸。”

“所以呢，你不琢磨？”剑子无辜地看了看天，状似随口一提。

龙宿立即冷下脸：“你当真是无时无刻不想惹我生气。”说完他故意不再搭理剑子，径自转身离开。

剑子没有跟上打闹，而是停在原地唤住了他：“龙宿。”他看着龙宿的背影，敛起脸上所有玩乐的神情，换上无比认真的语气，倏地宣示般道：“这一回，我不能妥协，不能输，我一定要为九幽拿回一个公道。”

是告知，也是警告。

龙宿闻言停下脚步，回过身，看向剑子，好一会，也收起了玩闹，忽地认真指出：“你说的是‘九幽’，不是‘叶口月人’。”

剑子一怔，停顿了好一会才皱起眉反问：“不一样吗，‘九幽’和‘叶口月人’？”说完他似觉有些过于严肃了，又用轻快的语调补了一句：“至起码傲笑红尘是这么认为的。”听着像是打趣，又似在掩饰什么。

这一回龙宿没有接下最后一句玩笑，只是定定看着，好一会，摇了摇头，终是没有追问。可他才想转身继续离开，又听剑子的声音追身而至：“不一样吗？”这般问着，倒是有些不依不饶了，听着仿佛是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又仿佛只是在自我暗示。他看着这样的剑子，叹了口气，又回身走到对方身前，象征性地拍了拍剑子肩头的衣料，选择用比较缓和的语气安抚道：“邱霍蛉叶来都来了，就算潜逃了，也再回不到叶口月人。而且，”他用洞察的目光看着剑子，“我不相信你是真的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贸然行事。”

然此时的剑子听到的却是：“让他逃了？”也不知是身上的那根神经被冷不防触到，打开了他全身上下所有的防御机制，他倏地对着龙宿开始发难：“你是说让他逍遥法外？便是他挑起叶口月人内部争端，甚至牵连苦境。前首领死时，九幽还是个孩子，这人骗取了那孩子信任那么多年，利用这孩子达成自己的欲望，现在还……你说让这种人逍遥法外？”他越说越激动激动，声音却越发趋向平稳冷凝：“龙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对这被忽如其来的质问，龙宿是真的莫名。他感觉剑子这么说着，仿佛有什么在身后追着，但他不愿多想那是这么，只能皱起眉。然后，他上前一步，轻轻拥了一下剑子，然后放开，道：“放轻松，剑子，”他用半自嘲、半安抚的语气调笑道：“剑子大律师办事，天下无双，还能有失手的时候？”

剑子一怔，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很快调整回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自我安慰道：“离下次开庭还有十五天时间，逮捕合法，指控没有全被撤销，无论如何，还有时间。”

没有当庭给出裁决，就等于变相给了搜寻尸首的时间。

龙宿听了反是面露嘲讽之色：“看来虽然热衷看戏，太学主老师还是看得出哪边有戏。保留裁决直到下一次开庭，就给了邱霍蛉叶期待的理由，让他认为检控方难以立案。这么一来，他就不会急着逃跑了。这么说来，老师他算是给你们做球了。”他这么说着神色开始变得凝重，“不过这么好心，不像老师的个性。”

“因为这样戏才好看。”剑子对龙宿的担忧深有同感：“潜不潜逃，决定权还是在邱霍蛉叶，给了希望却又不给结果，让人挣扎，这对人性的把握。呵，我该说，真不愧是你的老师。”说到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嘲讽了一句。

龙宿却不以为意：“我该当成赞美吗？”他轻挑嘴角，“但我觉得老师他更想看你怎么留下邱霍蛉叶，你不要表现表现？好歹是来自家长的考验。”这话出来算是为刚才的不快铺了台阶。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邱霍蛉叶名声受损是一定的，而且，苦心经营等待了那么多年，他一定想重回叶口月人，有什么比借苦境法庭给他正名更有效的方法。而且，”剑子捋了捋三撇刘海，自信道：“他会知道，剑子仙迹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

“噗，”龙宿听得明白，一下被逗乐了，“想学老师那般摆弄人心，可别偷鸡不成蚀把米。”

剑子却挑眉反击道：“放心，你之前输给你老师的那一阵，我会帮你讨回来。”

“剑子仙迹你！”龙宿本能回头怒道：“我什么时候输——”

然他还没说完就被剑子一把拉过手臂，听对方开始无赖：“哎，都无所谓了，我饿了，忙了一整天饿坏了，我可不只想吃晚餐。”

“不要脸！”龙宿假意挣扎着，“我这几日的行程本来已经排得满满的，要在玄空岛渡过，但杀出了个程咬金，你说这人是——”

他还没说完，又被剑子狠狠扯了一下。

“走了，走了。”剑子一边扯，一边催促。

他一边假意抵抗着，一边偷偷看着剑子的神色，见这人似乎已经没了方才的绷紧，不自觉地也放松了下来。他任由着剑子拉着走，边走边抱怨：

“好啦，好啦，大庭广众的别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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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樓發表於: 2020-10-25 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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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群像】黑白变奏（叶口月人篇下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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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剑子在宫灯帏共度时光后，龙宿罕见地没有立即投入回工作中，而是继续他本要在玄空岛渡过的行程，留在疏楼西风度休假。叶口月人这事闹到现在，想看戏的也不仅仅是他的老师，那些明面上暗地里的有心人，他也一样，也想看看，这般可以说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拉扯挣扎，走到了现在这一步，到底会得到个什么结果，是挣脱，还是毁灭，无论如何，只要不回到原点就好。在他看来，任何事情，到了一定时候，都会有一个了断，也该了断了。为此，他不介意暂时放一放手上的事，做个安静的看戏人。

这一日阳光和煦，他中午小憩过后就到自家别墅的二楼露台享受下午茶，身边随侍的一如既往是穆仙凤。来到别墅后，他难得休闲，便翻了些旧书来看。他现在看着的书，是他去玄空岛前就在家中书柜上取出带身上的。他早有预料，玄空岛那场签约不过是个陷阱，肯定不会顺利完成，便带了那本书打发时间。这是一本绝版的人物传记，名为《箐幽传》，撰述了叶口月人前首领生平，但只在叶口月人发行过，之前还被剑子翻出来看过。至于他自己，除了刚收入时看过，就再没碰过了。如今叶口月人之事眼看着进入白热化阶段，再翻出来看，却又是另一番感悟。

他翻过书本的最后一页，将书本合上压在膝盖上，另一只手将桌上的茶杯往穆仙凤的方向推了推。听到瓷器的响动声，穆仙凤才似突然反应过来，发现茶杯已然空了，便慌忙添上新茶，大抵是自家主人长时间在安静看书，她无所事事得走神了，但添完茶后，她仍是那副失神发愣的样子，感觉欲言又止，像是有事悬心。

龙宿自然发现了，瞟了这侍女一眼，心下了然，也不责难。他随手捻了两块方糖，放入茶中，拿起茶匙拌了拌，提着杯耳喝了一口，开了绿灯：“问吧。”

穆仙凤听后一怔，却只是规规矩矩低下头，道了句“是凤儿失仪了”，并没有询问。

“想问就问，吞吞吐吐不像话。”龙宿用手按着书，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书皮，侧过脸，看着一脸乖巧听话的穆仙凤，心中不禁觉着好笑。他这侍女想问什么，一张脸写得清清楚楚，他想不知道都不行。于是，他替她打开话题，故意调笑：“什么时候凤儿也学那人一般遮遮掩掩了？”

穆仙凤一怔，马上解释：“主人误会了。玄空岛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主人没有立即派人进一步确认西蒙一行和剑子先生的行动，反而在这里休息，凤儿很是讶异，但又想主人这么决定必有用意，便不多问了。”

“这么，”龙宿一手托着腮帮，另一只手仍在敲击着书面，然后忽地金眸一转，半真半假地打趣：“你的剑子先生很重视这次的事，我偶尔也要顺着他的意，毕竟我们还是恋人关系，”他看着一脸唯唯诺诺的穆仙凤，弯了弯眉眼，调侃的意味更明显了，“还是说，在凤儿眼里我不是个合格的恋人？”

“那明明是因为主人认为这时候介入没有好处。”听得出自家主人是真在调侃，穆仙凤放松下心情，再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她抬起头，认真道：“只是凤儿记得主人曾经说过，采取行动与否是其次，重要的是掌握情报，只有准确把握形势，才能在必要之时在第一时间掌握主动权。”这才是她方才犯难的主因，并不是自家主人想的，担心剑子先生的处境。

意识到自己会错意，这会儿反而是龙宿有些诧异了。他彻底扭过身，上上下下打量了穆仙凤很久，直到穆仙凤被看得发毛往后缩了一下，他才有些意外地下了结论：“难得凤儿也会有这般主动的心思。”

“凤儿，”穆仙凤蹙眉，然后略微低下头，“凤儿只是想为主人分忧。”

龙宿听后再看了穆仙凤一会，终是没评论什么就收回了视线，只是倏地问：“那想要为我分忧的凤儿，你认为现在台面上是怎样一个形势呢？”

穆仙凤一怔，知自家主人有意考验，思考片刻才谨慎回答：“大概是四方拉锯，各自图利吧。以剑子先生为代表的检控局是一方；北川炼虽目的不明，应该是自成一派；邱霍蛉叶和他在叶口月人的群党；还有就是西蒙势力。”

龙宿听后却笑了：“看来凤儿想要替我分忧还需要多努力才行。”

穆仙凤听后一脸羞愧地低下头：“愿聆听主人教诲。”

“这是个三对一的局面。”龙宿取了茶杯再喝一口，又问：“砧上鱼肉只有一人，你道是谁？”

穆仙凤听后猛地瞪大双眼，马上明白过来。

龙宿见了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所以现下形势，无论他们做什么，结果已经很明显，过程什么的，都不是重点，也不会影响到我，那我就没必要瓜田李下自找麻烦了。”这么说着，他似想到了什么，眼神一下就柔和了下来，笑意也更深了：“这样也好让某个多疑又爱多管闲事的人专心眼下之事，我乐得清闲看戏。”说完，他心情愉悦地放下茶杯，重新拿起桌上的书本，随意地再次翻阅一些感兴趣的部分。

午后的阳光褪去了正午时的灼热，和煦而柔和，轻盈地落在露台的草木上，清风吹拂，空气中溢满了慵懒闲散的气息。在这种氛围下，龙宿闲适地靠坐在躺椅上，手中捧着书册，安静地阅读着，穆仙凤继续一言不发地候在一旁，时不时为龙宿添茶打点，时光静好。这是龙宿在疏楼西风时才有的悠闲自在，与他在疏楼律所和儒门天下指点江山时的果决强势截然不同。居住的环境很容易影响一个人的心性，进而改变一个人的生活节奏和追求。度假区内生活悠闲，没有无时无刻不为生存而竞争打拼的焦虑压迫，旅客们是放了公务，才来休闲度假的。然而，在龙宿看来，这样的休闲偶尔用来怡情休养是不错，若是久留沉溺就会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可自从认识剑子后，他在疏楼西风居住的日子比以往要多了许多，有刻意的，但更多是无意识的。每每和剑子在宫灯帏小聚后，他总喜欢在疏楼西风多留数日，回味相聚的时光，即便对方大多数时候天没亮就离开重新投入工作中。他是意识到了的，他们之间的重视是不对等的，比起剑子，他的妥协和沉溺更多，连一直在他身边的穆仙凤都看不出来。只是以往的事不多，这些潜移默化的转变并没有对他造成特别大的影响，可自蜀道行那事后，很多事情追身而至，有过去的，也有将来的，竟然让他感到累了。这一回，他留在疏楼西风，不是因为想要回味在宫灯帏的温存，只是仅仅觉得，他累了。而让他累的，不是没完没了的工作和纷乱世道的尔虞我诈，而是剑子本人。明明就算不跟进叶口月人的事，他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处理，但他就是想要避开一切，包括剑子。

静好的时光过得很快，等到气温凉下来，太阳开始西斜，天空和大地一同被染成了橘黄，他才合上书册，意犹未尽地感叹：“有意思，这个枫岫确实有点意思。”

《箐幽传》是楔子所著，约莫十年前在叶口月人出版发行的，并没有流通到苦境。楔子曾是四魌的知名作家，有传闻说因为得罪了四魌高层而被通缉迫害，他的所有著作都在四魌禁止流通甚至被销毁，后来这个名字几乎销声匿迹了，而上一回再出现是在苦境，还是因为蜀道行的事，对外界而言，是谜一样的人物。在苦境，极少人知道枫岫就是楔子，毕竟枫岫移居苦境后行事还算低调，龙宿算是其中之一，但也仅在猜测，不能证实。龙宿欣赏楔子的文字和思想，对那人的著作大都有收藏研究，所以在通过某种渠道打听出枫岫是楔子的情报后，便开始关注枫岫在苦境各大媒体的法制专栏上发表的文章，从字里行间进一步肯定两人很大几率是同一人。再加上那人与剑子有私交，便更是多留了个心眼，找人深挖了一下背景，却是什么都挖出来，可见这人保密之深。所以，直到现在，他对枫岫的认知，除了很可能是楔子外，就只有剑子的神秘友人这个身份。剑子交游广阔，能攀得上交情的人堪比汪洋之水，而被划入友人级别的也多得难以计算，光逢周三在幽灵间壁聚会的那批人数量就不少。然而，在他看来，剑子那人看似很能与人打成一片，实际上交往的距离感很重，真能再上升到剑子眼中好友级别的是可以计算的少，而到达挚友、生死之交之流的，他想大概就只剩下佛剑了。而怪就怪在，枫岫这样一个出身神秘的人，却是被剑子归类为好友级别的损友。可就他观察，剑子和被他认定为好友的人几乎能打成一片，不分你我，即便平日聚会枫岫也表现出这个模样，但他总感觉枫岫和剑子所谓的好友有着很强烈的区别。而就连剑子本身，也对那人所知不多，最多不过是知道枫岫在逃出四魌后曾在叶口月人领地和苦境B区藏匿过一段，等风平浪静了，才正式来到中部地区定居。他不认为剑子在枫岫的事情上对他隐瞒了什么，也没必要。所以，无论那人是不是楔子，他都感到好奇，尤其那人还与拂樱这个与太学主有交情的人相交甚笃，就更让他警惕。

他一边摸着书册有些老化的书皮，一边琢磨，若枫岫真是楔子，这本人物传记，往前推算一下时间，大概是枫岫在离开逃离四魌不久后写的，当时那人应该是匿藏在叶口月人领地，那是逃离四魌到苦境的最直接、也是最艰难的路线，毕竟那个时候洺双锖叶在位，领地开放，对外来人员也比较宽容。可即便森林地带更容易摆脱追捕，却更危机四伏，要孤身一人与大自然抗争，找到出口，不必摆脱追兵简单。他想，那人大概早就打听好了路线，目的不仅仅是逃亡，更是要抵达玄空岛。那个时期，一个非苦境的名作家，打着要给叶口月人前首领写传记的幌子在玄空岛采风，叶口月人的人大概不仅不会反感，反而会欢迎吧，毕竟洺双锖叶执政时并不是打着反前首领的旗号，在叶口月人心中，箐幽首领仍是英雄。

这时候，穆仙凤留意到龙宿已经看完书了，而且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知道自家主人是想与人探讨的意思，便出言评论道：“楔子的书和文章细品之下总能引人深思，对人物的刻画入木三分，让人过目不忘。只是，”她惋惜道：“可惜了这本《箐幽传》，配角个个出彩，但主人公却是个败笔。”龙宿的珍藏书册很多，身为贴身侍女，她也有幸能拜读到楔子的著作，这本传记她正好也拜读过，还有印象。

果不其然，龙宿动了动眉毛，来了兴致：“哦？凤儿有何见解？”

穆仙凤一边琢磨着龙宿的想法，一边考虑回答的方向，最后决定道：“这本传记中几个重要的配角，个性都十分鲜明，难以完全以好坏一概而论。他们在传记中都难免因自己的性格、出身还有观念思想而遇到各种各样的困境和难以抉择之事。只是堕落也好，升华也罢，即使最终寂寂无名长埋黄土之下，他们最终都以自己的名字走完了属于自己的路，功过只待读者评断，难以一言道尽。”说到此处，她不由得将视线投向地平线夕阳沉没的地方，那里是白日结束前光与暗完美融合成瑰丽云霞的所在，“凤儿跟在主人身边办事，见过的人事并不算少。在凤儿看来，这世上所谓人性和道德价值观是流动的，不一而论，人无完人，恶无纯恶，我们衡量的标准不过是看善恶哪一面占主导，哪一面更能迎合主流的价值观而已。只是这个‘箐幽’，作为主角，”说到这里，她蹙起眉，似有些不解，又似有些失望，道：“光芒实在耀眼得太做作了。他对好友背道而驰的谅解，宽容待下，疼爱女儿，对叶口月人有担当，把一生都奉献给叶口月人上，在坚守叶口月人传统的同时，也不反对做出改变，即便当中出现些微情绪波动，马上便会烟消云散，仿佛这个人就没有任何负面的情绪，也不会做出让任何一方着实能非议的决定，面面俱到得让人觉得不真实。凤儿不禁会想，这个世上真的会有这样的人么？”

龙宿却不以为然：“呵，这不是传记嘛，本质和丰功榜没什么区别，当然是挑好的说。要都挑坏的说，那是批判状、万民血书。”他颇感好笑地冷哼了一声，眉眼间充满了不屑。

穆仙凤摇了摇头：“可这本传记的程度也太……”

龙宿则敛起嘲讽的神情，瞥了一眼穆仙凤，问：“那凤儿的意思是？”

“不仅仅是传记里的‘箐幽’首领，”穆仙凤回顾了一下这些年叶口月人闹出的事，总结道：“叶口月人闹了这些年了，几乎每个主要的领导人都引出了些是非，除了前首领箐幽，除了坚持叶口月人独立这一点，妥妥的就是个烈士、受害者。不不不、应该说，仿佛他就是圣人，是标杆，仿佛所有牺牲所有努力都合该为了他，为了提他复仇。而在叶口月人内部，有关前首领箐幽的非议也并不算严重，无论是叶口月人内部反对独立的党派，还是苦境一方，对他追求独立的责骂声并没有对九幽的那么强烈，不对，据说二十多年前箐幽首领主导的那场独立公投在苦境民间似乎没什么反响。”

龙宿轻笑了一声，并不完全赞同：“九幽的事，也算是多方作用的结果。不闹成这样可还真对不起苦境这群饿虎豺狼。”然而，他心念一转，又道：“不过凤儿说得有理。”

穆仙凤所说的问题，他很早就发现了，这也是这本书为什么一直被他丢在书柜积灰的原因。当初他听说这本传记的存在后，便费尽心思收集了一本。直到现在，这本书都没有在苦境正式发行过，当年在叶口月人领地内的发行量也少得可怜，后来仅有一两本孤本流入了B区书市。再加上早些年，楔子的书在四魌突然被禁止印刷发行后，出于外交和谐，连同苦境也受到了影响。他花了不人力物力才购回了这本可以算是绝本的书，然而看了内容之后，失望可想而知。一时间他甚至觉得楔子已经黔驴技穷了，才写出这样一本书来。而后来，他发现枫岫是楔子，又看了那人在苦境陆陆续续发表的书籍文章后，便觉得楔子早年的水准还在。只是他向来事忙，不太重要的事情和疑惑很快就抛诸脑后了。如今因着叶口月人的事，他一时兴起，再翻出了这本书看，想看看会不会得出不同的结论。想到枫岫的神秘，又想到那人在蜀道行那事上发表的那篇煽动性的文章，针针到肉，他忽地有如醍醐灌顶，不禁道：“原来如此，这传记里能留下名姓的角色都是丰满的，偏偏就这个正主变成了标签人物，果真讽刺。”有心人写作的目的往往不是为了写作本身，枫岫也一样，甚至不惜毁了这传记的整体。想到拂樱与剑子那意味不明的接触，还有跟他透露太学主回归之事煽动他卷入九幽那场浑水，他不由得冷笑：“看来他也一点不比他的友人差，果然是一丘之貉。”

这时穆仙凤也悟过来了，不禁感叹：“原来如此，我想楔子在写下这本书的时候，大概也不相信世上有这样一个完美的人存在吧。”

龙宿听了却忽地眼光一冷，轻哼了一声，不屑道：“完美么，哈，除了完美他还能怎样？”他那好看的凤眼中染满了讥讽之色：“我是无缘得见箐幽首领本人，但和洺双锖叶和卧江子都有过些交际，据说他们和箐幽首领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密友。洺双锖叶仁德兼备，卧江子见识广博，两人皆是上智之人，在叶口月人内都是百里挑一的出众人物，深得族人爱戴敬仰。你看，当年箐幽首领一死，即便没有邪帝指环，洺双锖叶也几乎是众望所归地继任首领，让族内稳定了二十多年，而卧江子被叶口月人当成叛徒多年，但一旦出现相悖的言论，族人还是更愿意选择相信他是有苦衷的。”说到这里，他猛地坐起，拿起茶杯，低下头看着自己倒映在茶水中的容颜，冷不防就想起了他二哥曾对他说的话——你不争，却又不能忍得了一辈子掩藏自己的锋芒毕露，怎能不让人心生妒忌，提心吊胆——这么想着，他看着自己眼中的杀意在茶水中一掠而过：“如果箐幽首领真有大志统领叶口月人独立，脱离苦境在霹雳大陆自成一域，你觉得这样的人能容忍身边有比自己更出色的人存在吗？就算那两人不存异心，安于辅佐他，他真能安心，不妒忌吗?”

说完，他才似恍然察觉自己在茶中倒影的狠厉狰狞，不由一愣，忽地发现自己竟已对这般狠绝的自己如此习以为常了。或许在很遥远的过去，他也曾纯粹依赖过，曾单纯相信过，但他已经忘了那是怎么一个样子了。年幼时他曾被一堆豺狼当小白兔养着，那时的他并不介意，相反还很享受，然后他用最残酷的方式发现，即使他愿意当只无害的白兔，被保护着，只追求自己想追求的、如今被自己认为是不务正业的事，他的兄长们还是要将他吃掉，就是担心有一天小白兔终有一天会发现自己原来是狼王，害怕被反扑。而事实证明，他们确实是对的。他们都被他斗倒了。或许，他会那么在意叶口月人的事，大概是从中看到了自己一路走来的缩影，这些在提醒他如今的松懈。

穆仙凤看不懂龙宿的突然狠厉，只是疑惑：“有强有力的助力不好吗？一个人再强，能力终是有限。就凤儿观察，卧江子和洺双锖叶确实不像会追逐权位的人。”在她看来，网罗强力的助手能使人事半功倍。越是近来，她越觉得自己能力不足。她知道她的主人要有大动作了，她却不能为龙宿分忧更多，甚至不能像默言歆那样去执行一些秘密任务。她会忐忑，因为不解疏楼律所和儒门天下能人如此之多，为什么她家主人还一直留她在身边，会不会，这么无能的她，突然有一天，她的主人就不要她了。

龙宿看了一眼穆仙凤，并不点破她的小心思，也不解释，只是柔和地笑了：“我的凤儿真是善良，这样很好，跟在我身边足够了。”即便跟在他身边这么久，见惯了他的手段，他的凤儿变得圆滑多虑，却依旧保有最初的善良，让他不忍打碎，也不愿打碎。他能察觉穆仙凤近这一段时间的主动和激进，她想，这个聪慧细心的侍女大概感受到了他的转变了吧。

“可是主人……”

“好了，这不过是我猜测而已。”他摆了摆手打断，表示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穆仙凤会意，立即拉回原题：“可惜了，无论如何，这主人公还是一个人就毁了一整部传记。”

龙宿本是要喝上一口茶润润喉，闻言猛地回过头看向穆仙凤，瞳孔微缩，不由得提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穆仙凤冷不防被吓了一跳，但还是依言重复：“凤儿说‘箐幽’这个主人公一个人毁了一整部传记。”

龙宿怔然，捧着茶杯缓缓靠回到躺椅上，垂目沉思了好一会，才低低地笑了出来：“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早发现了，早有猜测，这才是这本书中暗藏的信息。有意思，实在是有意思啊，连我都有些忍不住想要看到结尾了。”

“叶口月人的结局吗？”穆仙凤不解。

他没有回答，倏地敛起笑容，喝了一口茶，看似随意地发问：“凤儿，你说，剑子给邱霍蛉叶的大惊喜会是谁？”

“啊？”忽如其来的转换话题，穆仙凤更是混乱了。

龙宿没有解释，再跳到下一个问题：“凤儿，你说九幽那丫头真的死了吗？”虽然他实际上比九幽大不了几岁，却打从心里把九幽当孩子看。当初提议将那人暗中送回玄空岛，让她有机会去确认她想确认的事情，他是真心想要帮她一把的，却不了反是将她送上了断头台。

穆仙凤一愣，不禁惋惜道：“没有任何消息，大概凶多吉少了。”察觉到龙宿的挂心，她又安慰上一句：“就算不为这案子，也希望最后能找到她的尸体。”

龙宿却摇摇头，叹道：“若是现在找不到，除非还活着，之后也不会找到了。”

残阳暮色垂，如人岁月移，空茫不见远山水，思归悠悠年少时。

那是那女子在定禅天对着夕阳念的四句诗。他不知道，那女子当时想的是什么，但那几句诗代表了她对多年仇恨和执着的放下，他想，肯定是在那女子心中很美好的景愿。只可惜，他没有什么“思归悠悠年少时”，他少年时的美好不过是水月镜花，直到现在，他仍然什么都没有，看似背后有整个疏楼家族撑着，手中握有疏楼律所和儒门天下，但终归不过是个孑然一身的独行客，看似拥有平凡人终其一生都无法触及的一切，实际上却没有一样是真真正正完完全全属于他的，就连过去的美好都是虚假的。或许，就连如今的静好，也是虚假的。一无所有就无从失去，孑然一身就无所谓孤独。让他一直前行的，就是那份一无所有的空虚，为此，他将一切压在了一次又一次的赌局，赌这世间的一切都是虚伪、经不起考验的，并以此为乐。或许，他的内心深处，会不会希望自己结结实实输一场。

念及此，他有些感慨道：“既然当初一时兴起帮了她一把，总是希望她能有个好结局，只可惜，”说着他再叹了口气，有些怒其不争道：“亏我还特地提醒她不要把邪帝指环交给任何人，结果还是被人教唆了……也是，若不是这样，邱霍蛉叶潜伏了这么多年也不至于开始行动……可也不一定，说不定再等几年，他更老些，再等不及了，又或者会不了了之……”他说着说着变成了自言自语，然后，他似想通了什么，倏地露出冷笑，“呵，原来如此，为了大局，为了除去一切变数，他终究还是做了那样的选择，呵，哈哈，这世上，即便为大义，人都为利益私心驱使，连他也不例外。是我赢了啊，又是我赢了啊，呵，呵呵，呵呵呵……”他越笑越苦涩：“可我为什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明明这样我就该毫无顾忌了才对，还是说，或许，还有转圜……”

穆仙凤是越听越一头雾水，只是想到这段时间叶口月人发生的事，又想到前段时间北川炼对自家主人的纠缠，她忍不住建言道：“北川炼这么简单就背叛九幽，投向邱霍蛉叶，果然是不可合作之人。”

龙宿听后回过神，淡淡道：“谈不算背叛，北川炼从一开始就是和邱霍蛉叶一伙的。更准确来说，他本来就不和任何人一伙，将来也不会和任何人一伙，各谋其利罢了。”

他一边思考着，一边站起身，踱步到露台的围栏边，抱臂搭上围栏，看着地平线上夕阳一点一点地沉下去，眼神渐渐黯淡了下去，在黑夜要彻底降临的一刻又徒然锐利了起来：

“阿，夕阳无限美，只是近黄昏，真不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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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樓發表於: 2020-10-25 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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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群像】黑白变奏（叶口月人篇下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剑子主控官，我想我已经表示得很清楚了，我没罪，自然就不会认罪了。”

这是剑子第二次找上邱霍蛉叶商谈辩诉协，第一次是休庭后不久。这时候，十五天的宽限期已经所剩无几。他提出了更优惠的协议，只要邱霍蛉叶承认罪行并出庭指正袖权氏叶杀人，他就会只以妨害司法公正、包庇罪犯的罪名起诉他，向法庭建议最低刑罚，但邱霍蛉叶仍是坚持不肯认罪。于是，他表示：“如今被告有两个，认罪减刑的优惠就只会给其中之一，我就随时可以找袖权氏叶了。可毕竟执行杀人的是他，我才会先来找你。”

邱霍蛉叶却直接揭破：“剑子主控官，你这话说出来自己信吗？”他面露讽刺，笑道：“若是袖权氏叶真愿意合作，你还会在这？我以为在你心里，被当成主谋的我才是更邪恶的。”

剑子则避重就轻，转移话题：“这么说来，你是与袖权氏叶先生谈过话了？”说着他看向一旁的北川炼，故意问：“如今袖权氏叶先生和邱霍蛉叶先生有利益冲突，您仍同时代表两位，是不是有些不妥？”

北川炼似早有准备，第一时间就自怀中抽出了一份同意书，上面白纸黑字写明了两位被告清楚明白彼此间潜在的利益冲突，但仍坚持同意北川炼作为代表律师，最底下有两人的亲笔签名。他好整以暇道：“我可是事先获取了氏叶执首的书面同意，没有违反任何律师协会的规定。”

这时邱霍蛉叶才回答剑子的问题，语气很是轻蔑：“实话说吧，我用不着见袖权氏叶都知道。苦境的剑子主控官，你们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我，因为我不愿叶口月人被你们苦境压榨，你们想要除去我这个障碍，就和你们以前对九幽首领一样。可惜了，九幽首领还是妥协了。”

“所以你就杀了她？”剑子见缝插针接了话。

邱霍蛉叶反应也很快：“还是你们苦境杀了她嫁祸给我？我是清白的。”

“就如同你说的，杀了一个愿意和我们合作的首领，有什么意义？”

“因为你们明白，你们能操控她一时，她终会明白过来叶口月人需要的是什么？”

“说的是苦境，还是你？”

至此，邱霍蛉叶没有如先前那般立即回击，而是皱起眉，露出不耐的神情。然后，他冷笑一声，中断了这场毫无结果的争论：“哼，若是袖权氏叶肯合作，要是你们能找得到九幽首领和洺双锖叶的尸体，你还会出现在这和我谈条件？”他这么说着便转身往套房客厅走去。他虽然被指控，但在没定罪前，名义上仍是叶口月人的首领，即便禁止离开中部地区，仍是被安排到了苦境最高级的外宾招待所“公开亭”入住。之前九幽因法庭传讯而亲至中部地区，也是被招待到了这个招待所入住。他如今住在公开亭上层的顶级套房，享受特别招待，完全不像是一个正在等待审判的罪人。他来到茶几边，在一旁的小推车上取了茶杯为自己倒了茶，如同主人般给剑子做了个“请自便”的手势，就自顾自坐到了沙发上。他一边品茶，一边嘲讽：“说白了，你们现在什么都没有，只能退而求其次，好歹将我们两人都拉下马。真当我们是蠢吗？”

剑子跟着来到待客厅，却没有要接受招待的打算，站着看向正在悠然自得品茶的邱霍蛉叶，暗暗皱了皱眉，然后再一次提醒：“离下一次开庭时间不多了，过了这个村可能就没有下个庙了。”

邱霍蛉叶却只当听了个笑话，更是开始口无遮拦：“九幽那妮子指不定和洺双锖叶私奔了。那孩子从小缺乏父爱，又对苏扬极度依赖，大概对叔叔辈的长辈无法抗拒吧。从以前洺双锖叶被关在石牢，她就时不时悄悄去单独会面，还当我不知道呢。洺双锖叶被释放后，两人的关系就更好了。族中有传闻，早前你们苦境情人节前夕，她就带着银铃草去拜访了洺双锖叶，然后没多久他们就一起失踪了，你说为什么？银铃草在我们叶口月人可是示爱的象征。”

剑子按捺着心中的不悦和厌恶听对方说完，才尽量以冷静的语气反问：“这怎么和当初叶口月人与苦境决裂的宣言不一样？”

邱霍蛉叶耸耸肩，一脸无辜道：“家丑不可外扬，对叶口月人也一样。大家都希望自己的首领有个光辉的形象，对吧？而且，”他抬头偏过脸，看向仍在“罚站”的剑子，眼光倏地变得尖锐：“洺双锖叶向来亲和苦境，难道不是他故意拐走九幽首领，让给叶口月人群龙无首？这个节骨眼上，我和氏叶执首被捕，主持叶口月人大局的人都没了，难到不是苦境阴谋？”

明知对方在狡辩，意在煽风点火，剑子听后仍是忍不住气闷，想要冲口说重话反击，幸好这个时候茶几旁的服务电话响了，适时打破了这紧绷的气氛。邱霍蛉叶顺手接了电话，听了后点了点头，说了句“让他们上来吧”就挂断了。然后，他站起身，直接对剑子下了逐客令：“看来我的下一位访客已经到了，就不继续招待剑子主控官了，开庭见吧。”他一说完，北川炼就对剑子做了个“请”的手势。见状剑子反是松了口气，故意露出迟疑的神情，停顿了一下才从善如流地随着北川炼离开。

北川炼刚将剑子送出门，不远处电梯到达的声音就响了。电梯内由招待所人员领着走出两人，走在前面的是个十来岁的贵气少年，少年身后不远处跟了个看着像是管家的青年。两人穿着的都是冰城奇域的贵族服饰，剑子去过冰城奇域，一眼就认出来了。而且，他见过那个青年，就在西蒙的高塔晚宴上。那天晚上，“王座”旁就只有这个人随侍在西蒙左右。后来他打探过，那青年名叫维特，是西蒙的贴身总管。而走在前面的少年，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在照片上看到过，是西蒙的独子。而且就算没看到过照片他也能猜出这层关系，因为这孩子和西蒙有九成相像，说是西蒙的少年版本都不为过。三人擦身而过时彼此点头颔首，算是打过了照面。等到了电梯前，他才再转过头，看北川炼招待两人入内，心里暗自揣测这两人挑这时候造访邱霍蛉叶的意图。

另一头，北川炼将两人领入内，引至茶几边就坐，自己也跟着选了个位置坐下。一同上来的服务员则为四人都准备好了茶水才离开。待服务员一离开，邪之子便急急开口问：“刚刚离开那位可是剑子仙迹主控官？”他的声音是难以掩饰的急切，看看向邱霍蛉叶也十分热切，“他和先生谈了什么？”他话音刚落，就见一旁的维特借故俯下身，听对方在他耳边轻言了几句。他一怔，立即收敛了神情，清了清嗓音，故作沉稳道：“毕竟先生和我们有合作关系，关系重大，我们总不希望您出了什么状况。”然而，他们之前微小的互动已全然落在邱霍蛉叶眼里。邱霍蛉叶自觉自己看了场猴戏，颇为好整以暇的观赏着邪之子的欲盖弥彰，等对方说完了，才故意打压道：“西蒙若真有诚意，就别派一个未成年人来谈判。”

邪之子听了并没有表示冒犯，反是有些窘迫地搓了搓鼻子，这才正式介绍身边的人：“失礼了。这位是维特总管，是这次代表父亲大人过来谈判的人。他是父亲大人最信任的贴身管事，最明了父亲大人的心思，明镜湖之事从现在开始将由他负责处理。”他想想还觉得不够，又一脸不好意思地补充多一句：“我这次只是跟过来学习而已。”说完，他立即听到维特轻咳一声，意识到自己话中不妥，便乖巧地闭上了嘴。这时候维特才站起身，躬身对邱霍蛉叶行了个绅士礼，谦和有礼地自我介绍：“初次见面，我是西蒙大人的内务总管维特，西蒙大人特命我前来与您商谈有关明镜湖开发的协议。”

打从两人一进门，邱霍蛉叶本就一直在打量维特，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他看着只觉这人行止得体，却没什么气势，再一听这介绍，说白了不过是个管家，再想西蒙不是派小孩就是派管家来与他谈判，心中就不悦到了极点。但转念他又想，自己如今的形势看着确实不算好，便没有当场发作。他心中明了两人这时候来的意图，仍是明知故问：“事到如今，你们想谈什么？”说完，他对北川炼使了使眼色，交给对方应付。总体而言，他还是倾向相信北川炼的合作诚意。和西蒙一样，叶口月人之外的人看重的，就只有叶口月人能交换出的利益，并不会觊觎叶口月人内部的权势，也不会真正为叶口月人所接受。因此，只要他能拿得出这些人想要的利益，满足这些人的欲望，这些人不仅不会和他争在叶口月人的地位，还会帮忙让他登上那个位置。即便北川炼多有隐瞒，但有一点他非常确认，那就是北川炼不过是拿叶口月人当跳板，不会久留，也因此，他们不会有太多的利益冲突。而且，到目前为止，这么多年了，北川炼已经在叶口月人投放了那么多精力，中途崩盘对谁都没好处。

说完，他抱臂往沙发靠背一靠，故意露出一副不想商谈的表情。

对此，维特仅是从文件包中拿出一份文件，压到桌上往前推了推，用温言提议：“我们想重新修订合同，回到最初的约定——你签出明镜湖开发权，而我们提供您帮助，将后来附加的条件删除。”

邱霍蛉叶扫了一眼桌上的合同，并没有打算拿起来翻阅便好笑道：“凭什么？”

维特仍是语气温顺，提醒道：“凭我们能在接下来的行动中给您提供别人提供不了的帮助。”

他话音刚落就传来一声谑笑。发笑的是北川炼。笑过后，北川炼起身取了自己的那杯茶，轻轻吹了吹茶上的热气，略抬眸，在茶雾朦胧中与维特的眼神对上，好一会，忽地咧嘴嘲弄：“维特先生是在开玩笑么？连剑子仙迹那般人物都亲自找上门想劝首领认罪，形势非常明显，逮捕令可以，但论审判，他无凭无证，拿首领没办法，他不想输了官司，放首领回叶口月人，才想过来游说，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比起明镜湖的事，您是不是更该担心首领会不会一旦拿不到他想要的，就一个心情不好对剑子仙迹说了些不该说的。”

闻言，维特依旧神态自若，但旁听的邪之子却已皱起了眉，脸上露出不安的神色。这看在邱霍蛉叶看着眼里，内心安定下不少。注意到邱霍蛉叶的眼神，维特悄然看了一眼邪之子，没说什么，仅是取了自己的茶喝了一口，将茶杯端正地摆回到茶几上，再看向对方，用不轻不重的语气表示：“西蒙大人让属下转达，诚然邱霍蛉叶大人有可以对剑子先生说的话，我们也可以提供剑子先生他找不到的东西，端看大人如何选择。而且，”他顿了顿，故意在邱霍蛉叶注视下，给了北川炼一个意味深长的注视，才继续道：“在商言商，您真的确定您知道我们的事情比我们能给你提供的帮助多吗？”

那忽如其来的注视，在邱霍蛉叶看来，反是确定了北川炼之前告知他自己与西蒙一族有纠葛一事。他琢磨着，北川炼若想卖了他给西蒙，这么多年有的是机会，不会等现在。他更倾向于相信北川炼所说地，对西蒙这类人而言，要引起他们注意，俯首帖耳不必对抗来得有效。他看得出维特不好应付，便转向邪之子，故意道：“如果你们真的那么有把握，就不会这么赶巧在剑子仙迹来过后就出现在这了。”

邪之子被冷不防一看，条件反射就开口：”那先生愿意告诉我们剑子先生都和您说了什么吗？”然他话音还没完全落下，就有细微的瓷器碰撞声响起——是维特再次拿起茶杯时杯底撞到杯碟发出的声响。西方贵族特别讲究下午茶的礼仪，维特常年随侍西蒙身侧，最称西蒙心意，又是阇城古堡的总管，绝不可能如此失仪。这时，维特先出声为自己的失仪道了声歉。邪之子则立即改口问：“那先生可是有什么想说的？“

邱霍蛉叶暗暗观察两人的动作，心下更是有谱，便挑眉再次拒绝：“想让我签了这份合约，你们需要提出更有利的筹码。”他进一步作出威胁：“我建议你们现在就签了那份我们还没来得及签的合约，不然等我回到叶口月人领地，说不定就又不想签出明镜湖了。”他好整以暇道：“哎，毕竟闹出这么多事，叶口月人还是封闭起来，不接触外界好。”他说得故意，却也不乏真意。说到底，叶口月人是他毕生所求的载体，毕竟他想要的，就如同瓶中水，瓶子若是碎了，水就要流尽了。在他看来，如今的叶口月人之所以会卷上那么多事端，很大部分愿意便是因为外部势力的入侵。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当初为了让九幽夺回政权、为了让叶口月人自主而引入外部干预，如今却已经干扰到叶口月人内政，破坏了叶口月人内部千年来墨守成规的稳定和封闭。

邪之子一听就急了：“先生这般过河拆桥有违道义。”

邱霍蛉叶却反咬一口：“小少爷，合同本来都要签订了，今天特地前来更改合约内容的难道不是你们吗？”

“你！”邪之子气恼，再顾不得礼节称谓不满道：“邱霍蛉叶，明明是你不讲信用在先，我们如今不过要求回到最初的议案，你怎么可以这样？”他这么一嚷嚷，少年本性尽显。邱霍蛉叶则不再搭理邪之子，将视线转回到维特身上，又重复一次：“如果你们给我看到更多有利的一面，说不定我会考虑。”在他心里，在这个谈判桌上有说话权的是这人，即便这人不过就是西蒙的仆人。

对比起邪之子的慌乱，维特如故淡定，他再拿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两口，才用一贯温慢的声音不紧不慢地笑着指出：“邱霍蛉叶大人，我们互相合作可谓是唇齿相依。唇亡齿寒，难道真要同归于尽？可您别忘了，我们失了明镜湖，失了您的协助，大不了放弃到苦境发展，毕竟我们是冰城奇域的人。可邱霍蛉叶大人不一样，一旦罪名成立，就算侥幸逃到佛狱，您认为佛狱还有可能援手帮助您这个叶口月人的罪人吗？您可别忘了他们想要拉拢您的理由。当然，除此之外，我们也会不吝告诉他们当初您是如何过河拆桥的。”

“哎，维特先生这才是赤裸裸的威胁吧。”北川炼代为回话：“若不是明镜湖的特殊性，你们会花这么多年时间打入苦境吗？霹雳大陆地域这么多，你们为什么不去其他地域发展呢？”他一边应对着维特，一边用眼神安抚下闻言有些动摇的邱霍蛉叶，“再说了，就算剑子仙迹找到了那东西，顺利立了案，他手上有的都是些不堪一击的环境证供，在疑点归于被告的原则下，入罪的可能性基本为零。呵，他如今不过是想拖延时间找更多的有力证据罢了。”

维特闻言再次与北川炼对视，但他没有直接回应，而是再次看向邱霍蛉叶，提醒道：“无论如何，若是有我们的继续相助，邱霍蛉叶大人的胜算更添，多一层保障总是好的。”说完他才故意瞥向北川炼，强调道：“在我看来，北川炼先生是在罔顾邱霍蛉叶大人的利益。”

北川炼好整以暇地否认：“为当事人争取最大限度的利益是我的责任。”他反击道：“如今不过小插曲，对一场稳赢的战役，首领为什么要损失必得的利益去换取不必要的保障呢？而且，在这种时候找来，西蒙大人是真想趁机取利，还是想要借机试探我们的立场？毕竟我们彼此都有对方的把柄。”

维特仍是不理会北川炼的质疑，继续看向邱霍蛉叶，问：“邱霍蛉叶大人怎么说？”

邱霍蛉叶看了一眼维特，又看了一眼北川炼。他坐起身取了茶杯，一手捧着杯碟，一手拎着杯柄转了几下，似是在沉思，又似在衡量。一时间没有人说话，房内的气氛在长时间的沉默中一点一点变得凝重起来。过了好一会，邱霍蛉叶才抬起头，已是有了决定：“请回吧。”

“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了吗？”邪之子还想争取。可邱霍蛉叶听了这焦急的问话，却是更肯定了自己的决定：“这句话该是我对你们说才对。”邪之子听后皱起眉又松开，叹了口气，一脸惋惜地摇了摇头：“先生，您会后悔如今所做的决定的。“说完他再叹了口气，率先站起身，给人一种孩子没得到想要的玩具很是不甘的感觉。然即便如此，他还是很绅士地向邱霍蛉叶和北川炼行了个道别礼：“既然达不成共识，我们也不久留了。”维特见状也站起身，脸上仍是挂着面具般谦和有礼的笑意，和来时一样，没有过多其他的表情。他俯身将桌子上的合同往邱霍蛉叶面前再推了推，道：“话到此处再多说也没有什么意义。西蒙大人有交代，让属下无论如何都把这份合同留给您。若是哪一日您改变了主意，随时签了返还给我们，我们便知道该如何做了。”

邱霍蛉叶并没有回礼，也不起身道别，而是重新靠回到沙发靠背，做了个“请”的手势：“慢走不送了。”

邪之子本已转过身要离去，闻言，又侧回头，用眼角余光瞥向邱霍蛉叶，再开口时已不再是方才的急怒，他浅淡道：“先生还记得我在叶口之间说的话吗？有很多帮助，当您知道原委时，交易就不再成立了。”听着像是谈判失败后的负气之言，却又糅杂了些错觉般的漫不经心和自信感。

气氛一下又陷入了僵持。这时候，北川炼站起身，跟邱霍蛉叶行了个礼，打圆场结束了这场会面：“首领，就让我代您送两位贵客入电梯吧。”

在得到许可后，北川炼将邪之子和维特领到电梯前，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维特规规矩矩地站在邪之子身后，和刚才谈判时做主的姿态不同。邪之子和维特入了电梯，就在电梯门快要关上时，北川炼忽地笑道：“叶口月人是狩猎民族，可如今首领这般眼神外出狩猎，一不小心把老虎看成肥羊，出了事可怎么办？”

“有先生在一旁帮衬着，想来问题应该不大。”回话的是邪之子，他如今说话的语气依旧优雅有礼，却没了之前的唯唯诺诺和紧张的感觉，“倒是先生，父亲大人有话转达，凡事留有余地才有持续合作的空间。”

“那是自然。”

待得电梯门已经关上，北川炼才对着已然关上的电梯门回了一句，再浅浅行了个鞠躬礼，嘴角勾起笑意。

待他回到邱霍蛉叶的套间，对方仍坐在原位，正捧起还没喝完的红茶，小口小口地啜饮。他看着这人喝完茶，放下茶杯，十分舒适地向后靠回上真皮沙发的靠背，抬眸环顾欣赏房间内富丽堂皇的摆设装饰，很是惬意地样子，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这个房间，天花板梁上无论是雕刻还是壁画皆是出自名家手笔，摆设的家具装饰材质精良，设计做工百里挑一，招待用的茶具酒具亦是名贵非常，就算是不识货的人看到也能眼前一亮，感到惊艳，不自觉想要拥有和追逐。

仿佛是看出他的想法，邱霍蛉叶一边闭着眼享受着，一边坦言承认：“我是很享受这里的奢华。如何？”

“不如何。”北川炼笑道。

邱霍蛉叶继续道：“不仅眼见的这些。在这个套房，我吃的膳食皆由名厨烹调准备。住在这里，我所享用的，无一不是平凡人家一辈子都未必能享受一回的上品。而我之所以能享受到这一切，正是因为‘叶口月人首领’这个头衔。这是叶口月人这一方小天地无法提供的奢华。”

“确实。”北川炼不否认。

“我很享受，我很享受眼前这种被人当神供奉的感觉。” 邱霍蛉叶坐起身，一双眼倏地直直盯向北川炼。

“所以？”

“但我不沉溺。” 邱霍蛉叶却道。

“哦？”北川炼这是真惊讶了。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来到苦境。”邱霍蛉叶倾身取过茶杯喝了一口，解释道：“苦境到底是怎样一个地方，比起玄空岛那群井底之蛙，我知道得太多了。我那时还年轻，被遣派到苦境游历学习，将外界的消息传回族中。你知道么，”说着，他眼中露出了嘲弄、不甘又不屑的笑意，“出外游历在族中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和被驱逐下岛、流放外界没什么区别，所以才会落到我这个石林出身的贱民身上。”

北川炼不做评论，只是好奇：“那出来了感觉如何？”

“可怕。”邱霍蛉叶笑笑，恢复了原本的神态继续道：“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地方，这真的是我们代代口耳相传的苦境吗，相比起来，叶口月人的领地、玄空岛，真是太不够看了。在苦境，只要稍微混入中上层社会，都能活得要比叶口月人这种隐没在丛林中与世隔绝的地方要多姿多彩得多。”他冷笑一声，“所以很多被‘遣送’出来的人一直都没有回去。上面的人便说是被苦境捉了迫害，再回不来了。其实哪里是，不过是见多了，便不再愿意回去蜗居罢了。而且，我们这些被派往外界的人在玄空岛的地位本来也不怎么样。”

“可您还是回去了。”

“因为我明白，苦境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苦境。无论我在苦境取得到了什么成就，都不会被叶口月人认可，都不能摆脱我出身石林贱民的身份。”邱霍蛉叶难得露出苦笑，“但我还是学习了很多苦境的东西，我把苦境的强大告诉了当时掌权的人，给了他们建议，希望他们能重用我，让我不必回归石林，然而，你知道他们怎么做么？”他盯着北川炼，眼神一下变得阴霾，“我却被关了起来，和其他出去了又回来的人一样，终身不得见光，就是因为我们知道得太多了，会扰乱叶口月人的千古不变。”回想起年轻时的关押，他的眼里愈发充满恨意，“你知道什么比出身石林这种没得出头的地方更可怕的事吗？那就是被关在石林深处，连仅存的自由和与人沟通的权利都没有，只能等死了。”

“是箐幽前首领帮助了您？”北川炼眼带玩味地问了句。

“啊，”邱霍蛉叶颇为感慨地应了句，重新后仰将身体陷入沙发靠背，抬头看向天花板，“那小子啊，有野心，为了掌握权力自立为王，甚至可以抛开一切阶级成见，可惜了，傩叶部和锖叶部掌控玄空岛多年，都不是他能轻易压制控制的。他一边表面是应和拉拢四部的人，一边暗中渗入石林，偷偷培养石林的人，灌输他们能够冲出石林、冲破阶级传统的思想，暗中培养了一批有能力的人，其中就包括我们这些被囚禁在石林深处、深知苦境情况的囚徒。”他的眼神有一瞬变得复杂，不由得感慨：“实话说，我十分感谢那小子。若不是他，我大概再不能走出石林，更不会生出我现在的想法。在那之前，我是真以为自己会老死在石林囚牢，很多事都不敢想，只后悔为何最初自己没有留在苦境。那小子、箐幽首领是对的，”他的双眼突然亮了起来，“叶口月人的制度是不公的，邪帝指环的独裁是不公的，四部的特权是不公的，一切都不公平，我们要打破一切不公，只有将权势兵力掌握在自己手上。”他双眼的光逐渐变得疯狂：“快了，快了，箐幽首领的野望，快要在我的手中实现了，只是，接收这一切成果的，将会是我，哈，哈哈”

“呵，叶口月人太小了。”北川炼却是如此评注，语气中难得不掩饰其中的不屑。

邱霍蛉叶却马上反问：“那又如何？”他猛地抬头，看向北川炼一针见血道：“苦境是个藏龙卧虎之地，相比起来，叶口月人不过是个山中无老虎的小小山头，但那又如何？我宁愿在猴子群里当个猴子王，也不愿意在猛虎群中求生存。在这样一个小地方，权势才不容易被冲淡，才能被牢牢握在手中。”

北川炼耸耸肩，只觉得乏味：“那也太无聊了。结果固然重要，但我更喜欢群魔乱舞的过程，征服的过程才是享受的。”

邱霍蛉叶笑道：“所以我们才有合作的可能。”因为叶口月人对北川炼而言太小了，只有这一点，他绝不怀疑北川炼的真心。

北川炼再次耸耸肩，不太感兴趣，转了话题：“话说回来，您真不担心袖权氏叶倒戈？您好不容易在氏叶部安插了内线，都因那事死了，搞不好是他故意而为。”

“没你这律师在场，剑子仙迹可不能私下接触他。苦境的法律，我还是懂那么点的。”邱霍蛉叶有恃无恐道：“再说了，若指正我，他不就等于自己承认罪名，那他也再回不到玄空岛了。至于那点小动作，那群死去的人里，我后来查了查，也有氏叶部里反对他的人。”他还没有蠢到全盘相信袖权氏叶，但他相信他和袖权氏叶，比起他和西蒙，更是“唇亡齿寒”的关系。他眯了眯眼，继续道：“我知道他有目的，虽然我还不能断言，但大抵和我一样看通了权势的重要了吧，在失去了那么多、被玩弄了那么多之后。重要的是，无论他想怎样，他要回玄空岛继续当他的执首，就不能在这个时候跟我闹翻。至于之后我们之间的恩怨，哼，等回到去，我们自行了断。但无论是苦境，还是已经倒戈的璚叶部，他需要我身为首领的发言权，我也去要氏叶部的兵力。我们可是唇亡齿寒的关系，这也是我为什么留他。”

“看上去倒像是我白担心了。”北川炼摊摊手，没再多言什么，听着他提起袖权氏叶不过是轻柔地触到点上，让对方知道他担心此事，然后自我逻辑自洽。他悻悻道：“不过也是，剑子仙迹会在现在来找你，大概是时间逼近，他觉得找到尸体的几率不大，能不能立案都玄，便过来碰运气。”提起这个人，他的眼中不由自主地释放出跃跃欲试的危险神情，“我听说他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

邱霍蛉叶不以为然：“火候还差了一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他语带讽刺：“看来他不过是徒有虚名，靠着家势才有这地位。听说他家是霹雳大陆有名的律师世家，说白了不过出身好。”

“那是，他家的人散布霹雳大陆，在各地域提倡人权变法，也是苦境最初立法改革的倡导者之一，出了不少大法官及大律师，论人脉自然不可小觑，但总归比较分散，在苦境势力不如疏楼家来得集中。”北川炼走到服务推车边为自己倒了新茶，喝了一口，低头看着茶中波动，眼神愈发锋锐起来：“呵，也莫怪疏楼龙宿对他青眼。”

“听着你很关注疏楼龙宿。”互动多此，邱霍蛉叶自然注意到这人对疏楼龙宿的态度，“西蒙之外的新目标？”

“是有这个意思。”北川炼不否认，他笑笑转了话题：“所以，您是决定留在这走完这庭审流程吗？”他故意道：“若想走，趁现在，我或许还能帮您。”

被北川炼这么说，邱霍蛉叶反而更是下定了决心：“夹着尾巴逃走我还剩什么？”

“东山再起的机会。”

“可时不再来，我也不再年轻。” 邱霍蛉叶眯起眼，眼中透着浓浓的不甘，“都到这一步了，我不能走。我需要苦境证明我是无辜的，我需要他们公开道歉，然后才能光明正大回到玄空岛拿回我的一切，至于佛狱那边，我就会有更正当的理由求援。西蒙绝对不希望我们两败俱伤。对，虽然暂时陷入不利，但优势仍在我，他们拿不到把柄，也就只能走到这，我为什么要逃？！”这么自我攻略着，他猛地看向北川炼，愈发激动：“等了那么多年，终于拿到属于我的一切，我怎么可能放手？！我不甘心！你会帮我的，对吗？”

北川炼静静地欣赏着对方隐没在心底的疯狂爆发出来，像是品尝到了难得的美食，难以自控地笑着道：“当然，这就是我在这里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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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樓發表於: 2020-10-25 0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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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群像】黑白变奏（叶口月人篇下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4drjT

再开庭时，邱霍蛉叶在北川炼陪同下，从容淡定地走到被告席坐下。即便身上不再披着叶口月人首领象征的古老披风，他仍是倨傲地昂着头，如同首领般，仿佛这场审判不过只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政治会议。袖权氏叶则跟在邱霍蛉叶身后走入被告席，安静地在他身边坐下，神色平静。他无论是走路还是坐下，姿势都规规正正，安静得就像个暴风前的港湾。

这一回开庭听审席空了不少，即便媒体仍在跟进，但已经没了第一回聆讯时的人潮汹涌。毕竟第一回聆讯就在苦境调查局的武装部队直闯玄空岛当日，直接将叶口月人首领和部首逮捕归案，彰显了苦境权威，在民众已经对叶口月人的翻覆感到不耐烦的当下，这番举动自然会引起巨大反响。可这毕竟不是娱乐八卦，只是震撼过后，更多的人回到日常生活，各有各的忙碌，茶余饭后收听一下消息就足够了，只有有心人和相关人士会亲自出席聆听跟进。

龙宿便是其中之一，但他是开庭起立的前一刻才悄然入庭，向法官行礼后便坐到了门旁最后一排，正好看到化身为六丑的谈无欲也坐在最后一排，正在四下顾盼，似在观察些什么，又似在寻找什么。毕竟最后一排的视野是整个法庭最好的。他没有坐过去打招呼，也没心思打探这人怎么突然如此关注起叶口月人的事来，因为让他费心的人事在更前的地方。于是，他坐到了长廊的另一边。然后，他抬眼看向法官席后的墙壁。那儿正中央高悬着苦境法庭徽章，象征“公平公正”的天秤标识融嵌在徽章中心，代表着苦境司法系统的公平公正。这个刑庭他自出道后已经来过无数次，墙上的徽章他也看过无数遍，可如今再看，却莫名生出了一股奇怪的感觉。接着，他将视线往下移动——天秤徽章下，他的老师披着法官袍，端正地坐在法官席上，连着看仿佛就是这徽章和苦境司法公正的具现化。他心中忽然觉得讽刺，有了一瞬怔然，一个不留神，冷不防撞上太学主抬眸对上他眼神时洞察般的笑意，不由得觉得毛骨悚然。

他几近本能第一时间看向站在检控席正准备发言的剑子，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太学主看上来的时候，这人身形有过一瞬僵硬。他想，剑子大概已经从太学主的眼神中猜出他的到来。他不由得开始打量此时此刻的剑子。此时的剑子，身穿苦境检控官专用的法袍，端正站立，双手规正地搭在托案上，背影庄严肃穆，让他感到有些陌生。他想，这或许是因为他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身为检控官的剑子吧。与剑子相交时，对方已经不再是检控局的检控官了。在他印象中，他确实没和身为检控官的剑子有过真正的交锋，好像是因为处理的案子类型不同，然后错开了，又或许确实曾处理过同一个案子，但不记得了。总的来说，即便听过传闻，有过点头接触，但那时的他对剑子没留下什么深刻印象，只觉得这人该是和其他一脸自我标榜正义、私底下却在彼此竞争入罪率求上位的检控官没什么不同。那时候他更关注疏楼家的内斗，在那场内斗中看清了很多丑陋的现实，便肆意放任自身堕落，四处结交群党，比如北辰家的三少爷、君枫白之流，对剑子这种看着品格端正、规规矩矩却最表里不一的人最是不屑，即便他赢得了内斗，登上了继承人之位也没改。他觉得，那时的剑子也没留意到他，毕竟那时的他也还算低调，而比他更值得关注的人多了去了，比如说欧阳上智团伙。待他真正留意到剑子，他已经过了那段叛逆期，在律政界闯出了些名声，开了疏楼律所又成立了儒门天下，没多久还当上了纪检局的兼职主审，在一般人眼里，可以算是平步青云、顺风顺水。而那时，剑子已离开了检控局，还常因使用不寻常手段被举报到纪检局，让他感到好奇，便主动调查了一番。幽灵间壁那个夜晚，他对这人抛了橄榄枝，是一时兴起，也是故意挑衅。自君枫白以后，他忙碌于工作，已经很久没有找到合适的打赌对象了。可是，他没想，这个赌局一开就持续了这么多年，仍没有结果。

这个时候的剑子，光站在检控的席位上就能给他一种难以忽视的威严肃穆感，和他的老师不同，是真的仿佛与这个法庭所代表的公平公正融为一体，不像这人做辩方律师时像是和法庭切割了一般，感觉这人天生就该是个检控官。平心而论，比起太学主，他觉得剑子更配得上墙壁上那个象征不偏不倚的天秤徽章，那是理想的象征，但可惜的是，他的导师才是这个理想的现实体现。

这么想着，他不由得低眸看向搭在膝盖上的手。感觉那只手中指上套着的那枚朴质的白玉指环似乎暗了些，他几近本能地擦拭了两下，希望能拭出些光泽。可白玉本就不是什么会发光发亮夺人眼球的质地，再怎么擦拭也不会真的发光发亮。感觉就像这世上，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位置，一旦找到了那个位置，就算暂时离开了，终是会受到牵引而回来，比如说，剑子和检控官这个身份，又比如说，他和疏楼家。忽然的，他觉得自己和剑子的距离拉得更远了。

就在他晃神的时候，太学主已经开始聆讯，再次向控方确认九幽和洺双锖叶的生死。剑子只能如实告知控方仍无法提供两人的尸体。这时邱霍蛉叶脸上很明显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可就在身为辩方律师的北川炼要再次要求太学主法官当庭撤销控罪时，剑子抬手整了一下衣襟，毫无预警道：“在您正式裁决前，关于洺双锖叶的指控，辩方在此改控被告企图谋杀未遂。”

北川炼一惊，当下表示反对：“法官阁下，控方如今找不到洺双锖叶的尸体，就改控其他罪名，无非是想拖延时间，继续扣留我当事人。”他朝剑子眉梢一挑，“剑子主控，您怎么不把谋杀九幽首领的指控也改为企图谋杀未遂，那样就能更能加重我当事人的罪行了。”

“如果可以，我也想啊，但是我们得一项一项来。”剑子一脸从容，四两拨千斤。

然而他这个态度却收到了太学主法官的警告：“本席也想知道控方有什么说法？”他用凌厉却暗藏玩味的眼神扫过剑子的脸，严肃道：“在这件事上，本席已经给了控方足够宽限的时间。如果控方再提出这些子虚乌有的指控来浪费本庭的时间资源，侵犯被告的权益，本席可疑下令让你和检控局全额支付被告所有的过堂费及律师费用，并将你的行为反应到律协的纪检局。”说着，他略抬眸，故意瞥了一眼坐在最后排听审席的龙宿，“相信主控官对纪检局并不陌生。”

剑子心中太学主在看龙宿，意在挑衅他，可最后那句话，冷不防就将他带回了他第一次在纪检局听证会见到龙宿时的情景，还有之后在幽灵间壁的橄榄枝，一切脱序的开端，那一瞬，他心绪涌动，差点忍不住就想回头。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情，抬眸迎上太学主的视线，不卑不亢道：“法官阁下，有受害人找上检控局，要求我们查明真相将加害者绳之于法，替他讨回公道，我们自然不能置之不理。维护司法的公平公正是检控局的责任。”

太学主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精英，仍是发问：“那你的受害人在哪里？”说话的同时，他的眼光已经投向了听审席后的侧门。

他话音刚落，门就打开了。

“爷爷！”

剑子还没开口，听审席上突然就响起少年的惊呼声，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讶异龃龉声。

熟悉的面孔，熟悉的人——是本应死亡的洺双锖叶。

洺双锖叶看着身形削弱，脸色十分苍白，似是大病初愈的样子。他是在慕少艾的搀扶下走入的法庭。

发出第一声惊呼的是洺双锖叶的孙子茗儿。他这一回是特意跟着父母来听审的。他一直不愿意相信自己爷爷谋害首领后畏罪潜逃，叶口月人没人相信他的话，没人愿意替他的爷爷讨回一个公道，既然苦境说他爷爷是冤枉的，他就要看看苦境怎么给他爷爷伸冤，他爷爷口中那个需要叶口月人学习的苦境。他求了好久，才让父母带他过来。这会儿，他看到本以为已经死了的爷爷出现在面前，便再顾不得庭内的规矩，一下就挣脱了父母的手向洺双锖叶跑去，想要抱上去确定爷爷的存在，被慕少艾眼明手快拦了下来。慕少艾告诉他他爷爷身体不好，受不起冲撞，他才一边啜泣着，一边乖巧地点头扶了上去，和两人一同找了就近的位置坐下。

与此同时，庭内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将目光落在洺双锖叶身上，神情反应各不相同。

在剑子提出更改控诉时，龙宿也如同太学主那般朝侧门看去，只是在看到是洺双锖叶的那一刹那，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早有预料，只是眼里的波光细不可察地黯淡了一些。

被告席上，北川炼也露出了讶异的表情，似乎是真出乎意料了。在他身旁的邱霍蛉叶则是惊得拍案而起，瞠大双眼一脸不可置信地死死盯着洺双锖叶缓慢走入听审席就座，嘴半开着，却完全发不了声。

这个时候，剑子已无需再说什么，他的受害人已经出现了。庭内开始哗然，太学主很快敲了法槌下令保持肃静。北川炼很快回过神来，抢先控诉：“控方明知受害人活着，却用虚假的指控扣留我的当事人，欺骗法庭，严重侵害我当事人的权益，这是恶意指控骚扰，辩方要求法庭撤销指控，控方赔偿我当事人的损失。”

剑子早有准备，有理有据地回应：“法官阁下，受害人被枪击后跌落山崖，被送往医院抢救，伤势日前才稳定下来，能够出庭作供。鉴于受害人是本案的重要目击证人，而凶手一个是现任叶口月人首领，另一个是首领之下的一部之首，为保证人安全，控方才没有透露受害人活着的消息，以免遭人再次灭口。而且，杀人罪名和杀人未遂罪名在苦境的刑罚相同，评断保释的标准也相同，就算当时控方以杀人未遂罪起诉，被告也不会遭遇不同的待遇。更何况，”他瞥了一眼仍处于震惊中的邱霍蛉叶，嘲讽道：“据控方所知，被告并未遭到关押，就算被暂时禁止离开中部地区，仍是行动自由，甚至被安排到了苦境最高级的招待所公开亭居住，何来‘侵犯权益’之说?”

北川炼听剑子这么一反驳，不由得眯了眯眼，眼中不觉泄出危险的气息。方才他会先发制人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方才所有人都在注意洺双锖叶出现的时候，他却看到后排的龙宿一直盯着剑子看，莫名就起了争胜之心。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讲，他没输过。

想到在古叶河私会时龙宿对剑子的评价，他忽地就想当场和剑子论个输赢。

可他还没开口，就被太学主抢先了一步：“既然被限制在中部地区活动，便是限制了自由，不过是程度轻重而已。只是，”他看了一眼北川炼被抢白后的不悦，眉眼中流泄出恰到好处的愉悦，顿了顿，才继续道：“两项指控的待遇并无过多区别。被告所受的指控十分严重，又是一族之长，在未证实清白前，确实有必要保护受害者及证人的安全。因此，我同意控方更改指控。”

被太学主这么一打断，北川炼不仅没觉被挑衅，反而方才油然升起的较劲之心被冲散了不少。他见太学主已有裁决，便不再多辩，只是再一次重申：“然而有关九幽首领身亡和箐幽前首领被刺一案，控方仍是没有足够的证据，辩方请求法院裁决这两项指控因证据不足而撤销。”

“控方怎么说?”太学主转向剑子。

剑子回答：“法官阁下，被告曾亲口承认买凶杀害箐幽首领一事，这段供认有两位证人亲耳听见，而且有录音为证。其中一位正是听审席上的这位受害者，洺双锖叶执首。被告在企图杀害受害者时，亲口承认其谋害箐幽首领一事，更承认了他与九幽首领失踪有关。”

“那另一位证人呢？”太学主又问。

剑子自案前拿起一份文件，上前递给太学主，同时也递了一份给北川炼，道：“另一位证人我们也是开庭前才能确认。”然后他回到检控席，他转向被告席，抬手指向被告席上静坐的人，道：“他便是本案的第二被告——”

“反对，你胡说！”剑子还没说完，邱霍蛉叶就猛地拍案而起，激烈反对。说完他猛地扭头看向一旁静坐的袖权氏叶，厉声道：“你陷害我！你胡说！”说着他甚至想扑上去，在旁的庭卫立即上前将人分开。

“肃静！肃静！”太学主连敲了几下法槌，对着邱霍蛉叶警告道：“被告请注意你在庭上的言行。如果有异议，请由律师代为转达。”他一边警告，一边看向剑子，似在等待进一步解释。

等法庭再次安静下来，剑子才继续道：“今天一大早，第二被告临时找上检控局，要求转为污点证人出庭指证第一被告。控方已经在第一时间准备了相关文件。”

北川炼安抚下邱霍蛉叶，才转向太学主动议道：“法官阁下，控方在无律师在场的情况下骚扰第二被告，严重违反律师守则，不遵循正规法律程序，请法庭裁定第二被告在无律师在场下给出的所有证供为无效证供，并取消第二被告与控方做的一切辩诉交易，禁止作为控方证人出庭的资格。”

剑子从容反驳道：“控方在与第二被告谈论案件前，曾询问他需不需要通知他的辩护律师，被告告知控方，他并不信任他的辩护律师，不愿意让他参与对谈。于是我们另请了枫岫律师临时担任第二被告的律师，而第二被告也同意了这样的安排。因此，第二被告是在完全知晓自己权益的情况下做出的决定和证供，供词和辩诉交易绝对合法有效。”

“一派胡言！”剑子话音刚落，邱霍蛉叶再一次拍案而起，横眉怒目指向身旁仍旧一言不发的袖权氏叶：“你！”然后他又转身指向剑子，怒吼道：“还有你！”最后他看向太学主，用命令的语气道：“你这法官还有什么可想的，他们都是计划好的，你们都计划好了，设计我！！！”说完，他又狠狠地猛拍了两下桌子。

“肃静！”太学主再次敲响了法槌：“主被告，注意你的言辞，再有一次本席就要请你出法庭了。”然后他看向北川炼，严厉地批评道：“辩方律师，请你管好你的当事人。”

北川炼立即致歉，连忙回过身在邱霍蛉叶耳边说了几句，邱霍蛉叶这才重新冷静，再次坐了下来。

等庭内再次安静下来，太学主才看向袖权氏叶，确认道：“第二被告，检控方所言属实？”

这时，袖权氏叶站起身，看向太学主，一脸沉静，头一回开口：“是，我在邱霍蛉叶首领的命令下，亲手杀了九幽首领，将她的尸体丢下山。为此，邱霍蛉叶首领还雇佣了叶口月人外的杀手进入领地处决洺双锖叶执首。他让我在计划完成后，除去外雇的人，再将随行的族人杀死，嫁祸洺双锖叶执首，让他无法翻身。若非需要留我活口指正洺双锖叶，以及我在叶口月人的地位支持他的主张，只怕我也难逃非命。”

“你撒谎！”邱霍蛉叶还是忍不住再次站起，却在北川炼的眼神提醒下不甘地坐下。

这时，剑子接话道：“控方已经派人到第二被告所说的地点，确实找到了九幽首领的衣物皮发和血迹，检验结果刚刚出来。”说着，他将手中的一份报告递给北川炼，一份呈递法庭，“出事地点在深山野林，只怕尸体早被野兽分食。但这些证据足以证明九幽首领已经遇害。如果辩方需要时间确定这些报告，控方不反对延迟审判。”

听到这里，邱霍蛉叶似忽然领悟到什么，冷不防再次起身大叫：“你！你早就计划好了的！！可恶！杀人的是你！！你故意栽赃到我头上！！”他越说越激动，眼看就要再扑到一旁的袖权氏叶身上，却被不远处早有防范的警卫及时拦阻。

北川炼有些头痛地下次安抚下邱霍蛉叶，这才转向剑子质问：“听着倒是大方的提议。那控方是要否认与第二被告联合设计我当事人？”

剑子听了故作一脸无辜瞠大了眼睛，故意用不敢置信的语气回道：“被告不清楚法律也就算了，辩方阁下也这么无凭无据地指控同袍律师，这可是有违职业操守啊。”说着他敛起脸上故作玩味的神情，看向太学主法官，转而严肃道：“首先，在早两年公投离开玄空岛后到将第二被告逮捕归案这段时间内，我本人再没见过第二被告，更别说密谋了；其次，我造访公开亭企图与第二被告谈判时，可是被直接拒于门外，辩方律师可是亲口过承认知情；最后，是第二被告找上检控局，并非控方找上第二被告，而且还是挑在开庭前。这样说来，所谓的联合从何而来？麻烦辨方律师拨冗指点。”

北川炼很快指出：“公投和谈后，剑子先生曾与九幽首领有私下交流，而那之后，叶口月人的事情就层出不穷。而且，”他看向剑子的眼神愈发耐人寻味了起来，“教唆并不需要私人会面。”

剑子反唇相讥道：“那辨方是不是还要指控我教唆九幽首领把自己弄失踪了然后再教唆第二被告杀人以便栽赃第一被告？”

北川炼眸光一转，意味深长道：“也不无可能。”

不过是一句输家的蓄意挑衅，坐在听审席后排的龙宿听后却不由得心下一凛，不受控制地将视线落在剑子身上。他知道剑子想要和叶口月人方合作钓人，也知道剑子选择的交涉对象是九幽，但结果为何是洺双锖叶还活着，九幽却死了，他也想听剑子会如何解释。

然而不知是偶然还是蓄意，太学主却适时打断了两人的争锋。他审视了两人一会，没多说什么，只是看向北川炼问：“辨方的证据在哪里？”

北川炼回道：“虽然没有证据，却也是合理的推断。第二被告自被捕后一直都维持同样的发言，否认指控，这个节骨眼上却毫无预警就站出来指控第一被告，作出与之前相悖的言论，很难不让人怀疑第二被告从一开始就是有预谋蓄意陷害第一被告，让第一被告无法提前准备，作出有效辩护。他本来就与第一被告有潜在的利益冲突，如今更是突然转了态度，企图诬陷第一被告，说的话不足以采信，若是他在陪审团前作证，只会让陪审团对第一被告产生偏见。”

“还是同一句话，法庭是讲究证据的地方，不是推理大会。”太学主看向袖权氏叶，“但本席还是希望知道第二被告对此有什么说法。”

袖权氏叶再次站起身，完全没有理会一路瞪着他的邱霍蛉叶，字句铿锵道：“我已经自主和剑子主控达成协议。我不需要律师，尤其不需要北川炼当我的辩护律师。”这时他才扭头看向北川炼和邱霍蛉叶，神情冰冷，语气却依旧平淡：“是邱霍蛉叶首领的游说，说我们有共同利益，一损俱损，要求我和他用同一个律师，方便交流。可这段时间下来，我很明显感觉到北川炼是站在邱霍蛉叶首领那边的，完全枉顾我的利益。我怀疑再继续下去，他们会联合把罪名都扣到我头上。与其被他们过河拆桥，还不如自首来得安全。”他看回太学主，继续强调：“法官阁下刚才也听到了，北川炼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邱霍蛉叶首领，让我怎么能不疑心？”

袖权氏叶一说完，剑子也跟着义正言辞地向太学主动议：“为当事人辩护争取最大利益是律师的首要职责，法官阁下，辩方律师如此损害第二被告的辩护权利，有违律师操守，控方请求法官撤销北川炼先生作为第二被告辩护律师一职，并将辩护律师的渎职行为反映到纪检局。”

北川炼立即自辩道：“法官阁下，当初接受担任第二被告的律师时，我已向第二被告陈述利害，第二被告在经过深思熟虑后仍坚持让我担任他的辩护律师，我才答应下来。而且第二被告和检控官在没有告知辨方的情况下就贸然在庭上指控，很明显第二被告与辨方律师已形同决裂，在这种情况下，辨方在毫无准备之下只能为剩下的唯一当事人辩护。”

太学主听后转向剑子，责难道：“为什么控方没有提前知会辩方有关第二被告之事？”

剑子回道：“就如同控方之前所说，第二被告开庭前才突然找上控方谈交易。而且，就算第二被告当庭提出要解雇辩方律师，然后要求转为污点证人，结果也是一样的。”

北川炼立即调转枪头控诉道：“只怕控方律师是故意找理由将辩方蒙在鼓里吧。”

剑子并不继续回应无意义的来回控诉，转而再一次要求：“法官阁下，第一被告的律师声称代表两人，开庭到如今声声向着第一被告的最大利益，枉顾第二被告的意愿。鉴于被告律师曾经代表第二被告，从第二被告口中知道很多保密信息，在今后的庭审中，他很有可能出卖这些信息为第一被告服务，在这种情况下，为保证审理的公平公正，控方动议北川炼退出此案。”

“法官阁下，第二被告在同意辩方同时代表两人前已经签署了同意书，清楚明白知道利益冲突和后果。他如今在这个时候反弹，目的便是想让第一被告失去一直代表自己的律师，是故意而为。”北川炼看向太学主：“我已受雇于叶口月人多年，对我的当事人和叶口月人之事了解至深，而这个案子，需要了解叶口月人的律师，才能为被告进行最有效的辩护，这也是为什么我当初会同时担任两位被告的律师的主要原因。在这个时候撤换律师，会对我当事人的辩护造成极大影响，尤其是第二被告与检控官已经达成认罪协议的情况下。”他看向袖权氏叶，“在签下认罪协议时，他的罪名已是定论，无论我如何为第一被告辩护，也改变不了，除非第二被告在达成认罪协议时对控方说了谎。”

“确实如此，”太学主看向剑子，“鉴于这个案子的特殊性，我也倾向不撤换代表律师，因为这样对第一被告的不利影响远大于已经认罪的第二被告，但我会限制辩方律师对有关第二被告的举证和盘问。”

“法官阁下！”剑子和北川炼难得异口同声地提出异议。

“本席已经下了裁决。”太学主没有给两人机会，末了，他看向剑子，仍是作出了警告：“虽然辩方提不出实质证明，但控方的行为确实有待商榷。”

知道太学主主意已定，剑子折中道：“如此，控方要求法庭下令辩方在庭审中不能提及自第二被告处得到的律师客人保密信息，一旦提及辩方立即被撤换。”

“准了。”

“法官阁下！”北川炼难得激动了起来：“法官阁下，洺双锖叶还活着的事是这样，第二被告之事也一样，这是控方意欲打辨方出其不意的手段。控方如此蓄意钻法律漏洞，绕过法律程序蓄意打击辨方，有违律师操守，辩方请求将控方的行为反映到纪检局。”

“到此为止，本席已经下了裁决。第一项控罪该为企图谋杀，保留第二第三项，两位被告还押待审，不得保释。”太学主自顾自下达裁决，然后给控辩双方都投以了警告的眼神，“本席建议两位好好准备接下来的庭审。”

散庭后，剑子慢吞吞地收拾好桌上的文件。见一切进行顺利，他终于暂时松了口气，便提起公文包转回身，想要约龙宿一同用餐庆祝今日的小胜利，一抬头，却发现最后一排上已空无一人。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竟下意识认为龙宿会等他，为他庆祝，明明在叶口月人一事上，他们并没有过多共识。他想，不知不觉中，他对龙宿期待的比自己以为的要多。这念头一起，他不自觉地后退一步，一不小心撞到了桌脚，使他吃痛地低下了身，等他站好再次抬头，却冷不防看到有阳光自敞开的大门涌入开始变得空旷的法庭，忽地感到莫名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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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樓發表於: 2020-10-25 0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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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群像】黑白变奏（叶口月人篇下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聆讯结束后，谈无欲没有立即离开，而是混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在法院主楼的一楼大堂徘徊。和往常在苦境出席公众场合一样，他披着六丑的伪装。实话说，他对叶口月人的后续并不感兴趣，也不打算插手，只是恰巧他想得到的信息在听审席上。这一日，有另一件让他挂心的案子在民事法庭进行审前和解会议——是北辰集团前董事长遗嘱继承纠纷案。

董事长才身亡就不知从哪突然冒出了的其他遗产继承人，连一直以来唯一为人所知的遗产继承人北辰元凰的血缘也遭到了质疑。比起其他遗产分割，最麻烦的是如果北辰元凰不是老董事长的亲生儿子，那根据遗嘱内容，他就不能继承老董事长名下北辰集团的股权，这部分股份旁落，北辰集团内部的势力只怕要重新分布，动荡将一时半会不能平息。可惜的是，这类和解会议都是闭庭进行，只有得到许可的人才能出席旁听，可以预见的他并不在许可听审的行列。然而，他想见的人就在参与会议的人员之列。

待得和解会议结束，太阳已西下了大半，可这一日，天边的红霞还没来得及燃烧，天就已经暗了大半，估计等不到晚霞烂漫就要这么平淡无奇地入夜了，让人看着不由得感到失望。等待期间，他突然收到来电。等他一脸凝重放下电话，一抬头，就看到玉阶飞偕同北辰元凰还有北辰胤一行人一道走出了民事法庭。过了一会，又有另一波人走了出来，是这场仲裁的发起者。被推到风口浪尖的是一个自称是老董事长在外与情妇生的儿子北辰凤先，然真正主事的却是想利用他的存打击北辰元凰和北辰本家的老董事以及老股东们，说白了是不满北辰家独裁垄断的人。在这群人中，还有两个对他而言情理之外却在意料之中的人，一个是玉阶飞亲手提携的新人楚华容，而另一个则是玉阶飞的恋人——北辰家的大小姐——北辰泓双。

他站在远处默默看着两拨人相继离开后，又等了一会，见没再有人出来，便以为涉案的人都已经离开了，可刚转身，却不料听到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他循声回头，看到门内走出一个中等身材的红衣女子，偏中性打扮，迈着大步，手随意垂摆在身侧，完全没有一般女子行路时的矫作。他一眼就认出来了，是老城区西街尽头枪铺的老板娘。见到这女子，他算不上特别意外，当初找上枪铺时他就有所怀疑了。见法庭还没锁门，他便停下脚步，再等一会，等确定庭内没人了才离开。

紧接着，他很快经侧门离开法院主楼，抄小径先一步来到停车场，倚坐在玉阶飞的车头等待。他已经从之前的电话中得到今日特地来一趟想要的消息，但他还需要亲自确认。

玉阶飞去北辰元凰一众分别后独自到停车场取车。即便下了庭和其他人分开，北辰泓双仍是没有跟他一块走，可能是想和家人待在一起，又可能只是立场不同。等他来到停车场时，天已经彻底暗下来了。谈无欲远远就看到玉阶飞走过来，一脸失神，双肩垮了大半，文件箱有气无力地挂在手上，很是心事重重，看着很是疲惫，没有半点警觉，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车旁多了个人。等对方走得更近，在微弱的路灯下，他能察觉玉阶飞的气色不好。他觉得应该是会议结果并不理想，毕竟就近段时间他收到的消息来看，遗产继承以及北辰内部权力分布出问题是必然。他琢磨片刻，迎上去故作关心道：“你还好吧？看起来很累的样子。”但是他还是自我安慰，自己问出这句话时，有八成是出于朋友间真心的关怀。

“是你？”玉阶飞闻声一愣，这才发现谈无欲。意识到自己走神，他用调侃掩饰：“我还好，倒是你，终于不用赶稿，能出来光合作用了？”

谈无欲也不戳破，贴心地装作没好气接了一句：“月亮都出来了，还光合作用呢！”他一边回应着，一边琢磨着玉阶飞的语气，感觉其中调侃的成分还是多于掩饰失态，而且这人见到是他，也没如往常那般明着暗里要跟他探讨庭上发生的事。于是他想，这人方才的失魂落魄，应该不是因为方才的会议结果不理想，心莫名沉了一点。然他眼神动了动，仍是若无其事地继续搭话：“叶口月人那边的聆讯不一会就结束了，剑子前辈一如既往的厉害。你这边怎么弄得这么晚，该不会出了什么问题了吧？”

玉阶飞摇了摇头苦笑道：“有素还真和剑子这种神人在，能不顺顺利利吗？哪像我这儿，独木难支啊。”

“哼，你这是在责怪我袖手旁观吗？”谈无欲冷哼一声，抱起手臂，故意露出不悦的神情，“别忘了，是你们的人不允许我去听审的。”

玉阶飞却是展露出一个舒心的微笑：“呵，还好只是白担心了。”他听得出谈无欲在试他的话，可他现下实在没精力应付，他知道这人不达目的绝不会放他安静，便决定坦言道：“虽然还是没有完全达成和解协议，但验血报告已经证明元凰是董事长的亲生儿子。既然血统没有问题，遗产分配方面，北辰凤先先生看似也是个明理的——”

“你跟我来！”

玉阶飞才说到一半，就被谈无欲一把捉住他手臂，不由分说被硬拖到了停车处旁的小树丛中。他被这冷不防粗暴的举动弄得头昏脑胀，好不容易挣脱站稳，心下不不耐一下爆发，才要发作，一抬眸，张了口，却冷不防对上了谈无欲那双正盯着他看的锐利双眸，感觉仿佛有什么被这人看穿了什么，才上来的气势一下就散了。他才别过眼，就听到厉声开骂：“玉阶飞，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他闻言一愣，停顿了一会，才抬手借着整理衣衫的时机低下头，彻底避开谈无欲的视线，假装听不懂，故意为方才的拉扯发怒：“你才是怎么回事，突然就拉我！”

“我怎么回事，你真不知道？”谈无欲则冷静地反问。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玉阶飞也毫不示弱。说完，他情绪一上头，猛地抬头直接对上对方视线，僵持了起来。

视线胶着中，两人谁都没再说话。没一会，还是玉阶飞先别过了眼看向别的地方。

谈无欲见了皱了皱眉，忽地叹了口气，转到了别的话题：“哎，你知道吗，今天庭上形势大逆转，已经确定庭审日期了，邱霍蛉叶算是没戏了。”

见话题变了，玉阶飞终于松了口气，便开始有些心不在焉地答应：“是啊。不过既然剑子会亲自主控，想必早已胸有成竹。”

“哎，”谈无欲则突发感慨：“邱霍蛉叶汲汲营营了几十年才得到了这首领之位，终不过是昙花一现。”可叹完，他冷不防话锋一转，目光瞬时陡然锐利了起来，盯着玉阶飞，一字一句问：“你知道为什么吗？”

玉阶飞乍一听到“昙花一现”四个字，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只觉忽一恍神，话没过脑就从口中溜了出来：“洺双锖叶突然出现，袖权氏叶改了口供，剑子确实是让人料想不——”然他很快留意到自己多言了，住了嘴却已是来不及。谈无欲已经逼近一步，盯着他字句紧逼道：“你没去听审，知道得倒是详细。”他看到玉阶飞皱紧眉头，顿了顿，又忽地道：“去听审的民众中有混入你的人吧。”

玉阶飞几近本能开口辩解：“不过是找人关心一下，毕竟叶口月人的是闹得——谈无欲，你！”他撇过脸，再次闭上嘴。

“果然。”谈无欲无奈地闭上眼。

其实他这么一通套话也不过基于猜测，玉阶飞不承认他也没办法证明。之前聆讯时，他坐在后排视野最开阔的地方就是为了能一一辨认专门前来听审的民众。有心人都亲自到庭关注细节，而不是简单知道结果就行。他总觉，玉阶飞会派人混入听众中。果不其然，他在听众中发现有北辰的人，但他能认出北辰胤的人，却没有见到玉阶飞的人，至起码不是为他所知的玉阶飞的人。同时，他也不能确认是不是北辰胤把庭审的讯息传给了玉阶飞，毕竟在遗产继承案中他们算是同一阵线。他还不能确认北辰胤关注叶口月人之事的真正原因，这是后续需要调查的事，但就所知的情况看，玉阶飞并没有深入关注叶口月人的理由。他知道玉阶飞想要借助他的头脑，但也不会事无巨细告知于他。但对北辰的遗产继承事件，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要脱轨”的预感，便姑且套一下，是真没想过会成功，毕竟玉阶飞是个精明人，不会轻易被套话，却不料玉阶飞竟会抖得消息抖得如此毫无防备。这人这般漏洞百出，近段时间内已不是第一次，但他不明白是出于什么原因。

玉阶飞也意识到自己如今心有挂碍，是无法应付谈无欲的狡诈了，便不再否认：“毕竟叶口月人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总得关心一下，而且B区是块好地，虽说暂时不卷进去，但以后说不准。”

“可你本不该有深入了解叶口月人之事的原因，知道个结果也就够了，不必找人去出席聆讯得知巨细。”谈无欲眯了眯眼，说出了他的推测：“确实，叶口月人如何，你不关心，因为你在乎的是西蒙集团的动向，你知道西蒙的代表会在场，你想借机靠近。”他见玉阶飞要反驳，抢先一步继续：“听说北辰元凰和西蒙家的人订了婚，我记得你原本是不赞成的。”

玉阶飞被逼得节节败退，不自主退后一步来开距离，摇头苦笑：“衡量利弊后，人总会改变最初的想法——”

“是吗？”谈无欲却不愿放过，冷笑一声，继续近逼：“因为万一血统那边出了问题，北辰元凰若是有西蒙一族撑腰，说不定会得到更多股东董事的支持。若真得不到继承的股份，集中闲散股东的股权，再加上北辰胤的支持，他仍然能够在董事会立得住脚。”他盯着玉阶飞，眼神锐利犹如月下夜鴞，任何隐藏在他眼里都无所遁形，“你在为他铺后路。”

静默片刻，玉阶飞终是叹气承认了：“哎，我就知道瞒不过你。”但随即他又撑出舒心的笑意：“不过还好，验血报告证明了元凰的血统，这第二手准备也用不着了，幸好幸好。”

“真的幸好？”谈无欲的声音猛地提高了八度。他见玉阶飞听后迅速低下头不说话，又重复了一遍：“真是幸好吗？”他看着玉阶飞一副抵死不开口的模样，攻势愈发凌厉：“西蒙集团，验血报告，玉阶飞，你真的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告诉我！！”过了一会，还是没有回音，他却忽地就收回了气焰，静静看着玉阶飞别开视线的双眼，皱紧眉心，沉声发问：“那你，又知道我曾经做了什么吗？”

玉阶飞听后浑身一震。他怎么会不知道？当年谈无欲为了在入罪率上赢过素还真，为了在检控局争上位，伪造证据，教唆证人给假口供，还企图杀害调查的人，虽然刑事控罪不成立，最后还是被素还真举报到纪检局，被吊销牌照，心灰意冷下离开了苦境。最初认识谈无欲时，他还因此十分看不起这人，不愿与他结交，若不是龙首和号昆仑前辈保荐，他估计都不屑与这人交谈。

谈无欲光从玉阶飞的神色就能猜到对方在想什么。这人初识时对他的蔑视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那时的他，连他自己都看不起。忆往昔，他不由得抬头，透过树木的凌乱枝叶看向天上幽幽冷月，不禁感叹，明月照我心，我心谁知晓。可即便后来知道是错的，那个当下，他真的是想，错的又如何，就拼那么一回，赌一次，若能赢，就算只有一回，人生都可以没遗憾了。可是，真的会没遗憾了吗？这么想着，他低下头，重新看向仍旧垂眸不语的玉阶飞，温柔而又严肃地讨要一个答案：“玉阶飞，你看着我，我只要你一句话。北辰元凰真的是老董事长的亲生儿子吗？”

好一会，玉阶飞才抬眸对上谈无欲的视线，俨然已在心下有了决定：“谈无欲，元凰是老董事长的儿子，是北辰集团唯一的继承人。”

谈无欲闻言皱起眉，神色更是复杂。他审视了玉阶飞好一会，忽地又转了话题：“你知道吧，龙首今天出席了聆讯，毕竟是剑子前辈的检控，他总要关心。”

“所以？”前车之鉴，玉阶飞不由得警惕起来。

“既然见了面，便聊起了北辰的继承纠纷。”谈无欲随意笑笑，将手插入裤袋，悠闲地靠到身后的树干，望着天，闲聊般道：“他说北辰不乐观，还跟我透露，他通过某种渠道知道了北辰胤一个秘密。”说到这，他看向玉阶飞，故意问：“你说会是个什么秘密呢？”

玉阶飞一听，脸一下就刷白了，再控制不住声线脱口道：“不、不会的…..你……”他连连向后倒退了两步，然后忽然人一晃，眼看着就要整个站不稳摔坐到地上。

谈无欲一见情况不对，心一惊，赶忙扶了上去，将对方扶靠到树干上，再顾不得方才的逼迫。他觉得玉阶飞的反应有些大。其实他方才的那翻话和之前的套话没什么不同，不过就是为了透过玉阶飞的反应印证推测。其实叶口月人那整场聆讯下来，他心不在焉，龙宿也心不在焉，龙宿甚至比他更早离场了，他们根本没有交谈，但在回顾了与龙宿的对话和对北辰的调查后，他在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更多的是，他是想通过这样的谈话，让玉阶飞留意龙宿关注北辰的事，让玉阶飞为此多留个心眼，甚至深入调查，让他能坐收渔利，也不是坏事。却不想这人却一而再再而三上套，是有什么不对了。于是，他借月光观察了一下玉阶飞的脸色，等对方缓过气来，才忧心道：“你怎么了，近这几个月见你气色都不大好。”这是出自真心的关心。并不是他错觉，近大半年来，他确实感觉玉阶飞的状态每况愈下。一开始他以为是北辰集团继承权的事情令这人焦头烂额，导致太疲惫了，毕竟北辰元凰是他看重的继承人，可如今又觉得不仅仅如此。

玉阶飞没有回答，只是顾左右而言他：“我想我能明白袖权氏叶的想法。”

谈无欲闻言神色一凛，毫不留情地指出：“袖权叶氏在庭上那突如其来的变卦，很明显是早有预谋。他可以是个出色的执行人，却绝不可能是策划人。”他这么一说，忽地自己就愣住了，不由得喃喃道：“难怪，难怪他会提早离场，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玉阶飞没心思留意谈无欲失神，只是坚持自己的观点：“无论如何，最后都是他的决断。”他挣脱了谈无欲的手，推离树干，靠自己重新站直，一双眼盯着谈无欲，眼眸熠熠生辉，有若漫天星辰闪耀：“他已经有了觉悟，即便赔上自己，也要为叶口月人除去毒瘤，争一个可期的未来。”说完，他回归平静，下了最后的注解：“所谓命，就是生来就定好的，就算付出了努力还是不能改。对有能力的人而言，太可笑了，太可悲了。很多事情，要真循规蹈矩地走下去，到了最后反而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那还不如孤注一掷。”

谈无欲听后眼光反是冷冽了下来：“你是在嘲笑我天生霉运吗？”尖锐过后，他平静下来，语重心长地劝说：“剑走偏锋一时奏效，省下不少麻烦，好运的话可以避祸一辈子。然而，避不过的时候撞墙还有用吗？这不仅仅是用是福不是祸就能诠释的。”

玉阶飞却坚定道：“那我就赌那百分之一，甚至是千万分之一的好运。”

“你！”谈无欲猛地握紧拳头，好一会，深吸一口气，抿了抿唇，才压抑着声音再一次问：“我再问你一次，你道邱霍蛉叶汲汲营营了这几十年才得到了这首领之位，终不过是昙花一现，是为什么？”

玉阶飞不回答，只是朝谈无欲逼近一步反问：“那你还记得你问过的话吗？”他见谈无欲一怔，提他回答：“你问‘如果说血脉是上天注定，而由血脉引起的失格也可归于天意，那我会愿意为了扭转这个既定的事实而使出任何手段吗’。”他顿了顿，认真地看入谈无欲眼底，正面给出了回答：“我现在告诉你，我愿意。”

谈无欲心下一震。当时没得到的答案如今得到，无端多了些破釜沉舟的意味，反让他无由来想要退却。问的当下，他不过受了素还真的挑拨，想要证明他可以为稳定北辰形势要刻意引导玉阶飞不择手段，也想告诉素还，他没变，还是那个为达目的不惜牺牲一切的谈无欲。然后冷静过后，他又希望玉阶飞永远不要给出答案，他甚至想，能不能再等等，等到有两全其美的方法，说不定，时间还有很多，还不需要如此。或许，素还真是对的，承认输了也没什么，因为那样他就能毫无负担地说出接下来的话了：“玉阶飞，你带着北辰泓双离开北辰集团吧。”

玉阶飞闻言却白了脸，露出苦涩的笑容：“怎么，刚刚你没看到她？”

这下子轮到谈无欲说不出话了。

玉阶飞叹气道：“北辰家闹出了这样的丑闻，只怕就算我愿意，她也不愿意离开了。她向来重视她的家人。而且，”他摇了摇头，更是无奈：“如果龙首真的通过某种渠道知道了三当家的秘密，那他就该知道没那么简单。”

谈无欲自然知道玉阶飞在说什么，才不由得皱起眉。他认识北辰泓双，知道她是个有想法的女子，当初正是因为不赞同家族的军火事业而离开了北域，却不想自己的恋人最后却是选择了和她相反的道路。她不认可家族的维生之道，却不代表她抛弃了自己家人，也难怪玉阶飞会为难。然而他最后只是撇撇嘴宽慰道：“不过是民事诉讼，只要不闹上刑庭，都是能用钱解决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玉阶飞这会儿是真被这变扭的关怀逗乐了：“你啊，真不会安慰人。”

谈无欲瞪过去一眼，更是觉得丢脸：“都闹这样了你还想让我怎么安慰？”恼怒过后，他还是忍不住提醒：“哎，罢了，罢了，事已至此，我只能提醒你，你看叶口月人的下场，就知道西蒙不是易与之辈，那个即将嫁过来的女子，你们还是小心点好。”话已至此，他知他是劝不服玉阶飞了，便有些破罐子破摔地想，北辰集团的事，既然上天推了他一把，他又何必挣扎？

就在谈无欲心下无奈时，玉阶飞冷不防伸手扶住了他的双肩，强迫他抬起头看向他，然后，他听玉阶飞前所未有地认真道：“谈无欲，我能求你一件事吗？”他能看到玉阶飞的眼底燃着让他感到不详火花。相识这么多年，玉阶飞从没对他用过这么郑重的语气，更没有以私人名义求过任何承诺。是有什么不对劲了。心底惊讶着，他试探着关切了一句：“怎么了？”

“我很好。”玉阶飞仍旧摇着头，不愿多说，“我知道，你不愿意加入北辰集团，因为你回苦境的目的不单纯。但我也相信，你不会辜负号昆仑法官的悉心栽培。倒是我，让你失望了。”相交多年，他一有机会总会劝谈无欲加入北辰集团，一同为北辰元凰效力。但实际上，如果谈无欲真答应了，他又会不会就此安心了呢？他知道谈无欲对素还真的执著，明白谈无欲会回苦境肯定和素还真有关，无论谈无欲如何改变，那人终究会是谈无欲心中放不下的一道坎，就如同北辰元凰于他一般，只是不知道这人的回归会不会和北辰有关。可杀敌需利刃，而使用利刃总伴随着割手的风险。因此，他的心情一直很矛盾。他摸不准谈无欲一直拒绝他的真正原因，他也无法勉强谈无欲加入北辰，便于监视。但事到如今，他急需谈无欲一个不大不小的保证。他赌谈无欲会应下，因为他看得出来，这人看着冷，骨子里是重感情，不然也不会与素还真有断不了的牵扯。而此时此刻，他要做一件让自己很不齿的事情，他要对这个人进行感情勒索了，即便只能有效一次，但也足够了。

“谈无欲，”他盯着谈无欲双眼，郑重请求：“如果有一日，若我不在元凰身边了，在他走投无路时，你能不能指点他一次？”

闻言，谈无欲不自觉瞠大双眼，再掩不住满脸的惊讶。好一会他才缓过神，打量了玉阶飞片刻，又仔细再看入那人眼眸，有一瞬被他眸子深处那执着而深沉的火焰给震慑住了。他张了张嘴，本想再问些什么，出口的，却只剩下一个“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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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樓發表於: 2020-10-25 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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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群像】黑白变奏（叶口月人篇下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滴答、滴答……

看守所会面室内的灰暗给人死寂般的感觉。桌上的怀表开着盖子，指针一下一下跳动，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在这种静谧的氛围下听着格外空灵，仿佛来自另一个空间。

狭小的空间内，桌子两侧，邱霍蛉叶和北川炼安静对坐。由于是律师与当事人的会面，出于保密原则，会面室内完全隔音，所有摄像录音设备完全关闭，只剩四堵厚重的墙壁，更令人感到封闭压抑。就连看守，也只能守在室外。

不自知过了多久，见邱霍蛉叶不开口，北川炼才一脸玩味地出声调侃：“才一夜没见，您看起来衰老了不少，再这样下去可是连吃药都没用了。”日前聆讯发生意外状况，自己的当事人入狱，他却丝毫不减紧张，没了在庭上与控方争辩时激进。

此时的邱霍蛉叶确实如北川炼所言，穿着囚服单衣，没了之前住公开庭招待所时的倨傲，看着特别的单薄，神色很是焦虑憔悴。自北川炼进入会面室后，他就一直保持同一个姿势，双臂支着身体向前倾，双手交叠抵在额前，似有无数话向说却不知从哪说起。此时听闻这充满嘲讽意味地调侃，他不禁抬眸投去斥责的眼神：“现下不是说笑的时候。”说完，他深吸一口气，勉力维持镇静，问：“下一步该如何？袖权氏叶明显就是早有预谋。”然说完这一句，他仍是止不住心下焦虑，再次低头抵上手背，不住地左右摇动，开始自顾自碎碎念：“故意的，是故意的，那家伙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失策了、太失策了……是我小看他了，没想到、真没想到，他竟会不惜赔上自己也要与我同归于尽……啊、不、不，不是他……他就是条听话的狗，不可能那么算计……是，啊！”他似忽然想通，猛地抬头看向北川炼，一口咬定：“是洺双锖叶！是他教唆，若不然，单凭袖权氏叶那榆木脑子绝不可能想出这么阴损的计策。可恶！那个洺双锖叶究竟做了什么，竟让袖权氏叶那般心甘情愿，甚至不惜赔上自己！”说着说着，他又变回自言自语：“对了，当时也是，锖叶部的的那群人，都被关进石林了也不愿投诚；九幽那妮子也是，养了那么久，一转头的功夫，还是投向了他；还有箐幽那小子，明明就在眼前，明明就在眼前了，都在眼前了的——”话没完，他忽地双手握拳，猛力锤了一下桌面。

北川炼一句话都没说，全程在欣赏眼前之人的慌不择词，等对方终于停下口，他才抬手稳了稳被锤得震动的桌面，故作好言提醒：“事到如今，您该更关心您自己才对吧，可别连手都弄伤了。”

“啊！对、对……”邱霍蛉叶完全没留意对方话中的调侃讥讽，但总算有些消停，“是了，我现在该想的是怎么扭转。”说完他撑着桌面倾身朝北川炼投去迫切的神情，“你有办法，对吧？当初可是你劝我留下来的，现在这状况，你可得解决。”

“有吗？”北川炼露出无辜的神情，“我怎么记得当初是您坚持要借苦境洗清罪名，然后藉由袖权氏叶重掌玄空岛，即便我提醒您不要小看剑子仙迹，小心袖权氏叶有诈？”说着他耸耸肩，用故作惋惜的语气一语道破：“比起终究要离开的我，氏叶执首才是更该掌控的对象，我说得对吗？”

“这……”邱霍蛉叶一听，气势顿时弱了下来。他略略皱眉，却无法反驳，因为北川炼说的虽然没有全对，但也相差不远。他心中明白，即便北川炼不会长久留在叶口月人，但终究不是他所能操控的对象，总会成为他的隐忧。而在玄空岛，他一直以来的忌惮都是洺双锖叶。他观察了很久，几近笃定袖权氏叶再怎么样都不可能与洺双锖叶合作，因为这两人的不合在洺双锖叶辞去箐幽副手一职就任锖叶部首领时就已现端倪，而绣墨氏叶和箐幽的死对这人的打击更是毁灭性的，也是这人怨恨洺双锖叶的根源。他打听过，在九幽回去前的那么多年，氏叶部并没有担任身为代首领的洺双锖叶的守卫，只是负责岛上安全巡视，回岛后他也观察了，两部的交往确实陌生。让他彻底放下心的，是广场处刑的那一幕，即便九幽心软有了别的想法，但袖权氏叶仍是坚持执行死刑，几近与九幽闹翻，让他感到心惊。本来袖权氏叶最初答应支持九幽夺权的理由就是为了反洺双锖叶，他不认为那样的怨愤会因为公投结果而消弭，所以才会觉得袖权氏叶想要除去九幽合情合理，毕竟公投之后，九幽对洺双锖叶的偏向愈发明显，即便那妮子本身并没有察觉。为此，笼络袖权氏叶，驱离北川炼，一石二鸟，他何乐不为。他甚至庆幸，袖权氏叶大概觉得他没了北川炼就无所作为，等大局成了，就算没有北川炼，他也能对付袖权氏叶，彻底掌握氏叶部。为此，他开始暗自与袖权氏叶互通有无，也没有告知北川炼，反正北川炼也心知肚明他不会对他事事告知。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错？是他太心急了？是他不该以为袖权氏叶是不会思考、可以随意被丢弃的工具，见对方亲身踏入了泥沼就掉以轻心？可不能再等了，人有几个十年、二十年可以卧薪尝胆，他已经等得太久了，等到他的人生已经进入了加速期。他如今这年岁，就算拿到了所谓的“回春”药物，也不知能有多少效果。或许，错过了这一次，他就再没下一个时机了。箐幽死的时候他太心急没准备好，只能急急忙忙处理了手尾，埋下些暗桩，期待来日回来之机。等了那么多年，他终于回到玄空岛，促成叶口月人的动荡，等到一次性除去九幽和洺双锖叶、让他名正言顺掌握权力的机会，可临门一脚还是出错了！

念及此，不甘和恼怒涌上心头，他充实气势，反客为主道：“那都不重要！”他盯着北川炼，主动提出好处：“只要我能回玄空岛，你想要什么，我都能满足你。”就和当初在领地初遇时一样，这人提出了诉求，他答应了，于是他们建立了合作关系直到现在。他知道北川炼在乎什么，便故意挑衅道：“就这么输了给剑子仙迹，看在西蒙眼里，他会怎么想？” 他知道聆讯的时候西蒙有派人来聆听。见北川炼仍面不改色，他继续加码：“那疏楼龙宿呢？你很关注他吧。”他早就留意到了，疏楼龙宿每一回出现，北川炼看去的眼神和看别的人不一样，只是疏楼龙宿每回都对这人爱搭不理。能走到这一步，他也不全是靠北川炼，有自己的判断和观察，于是他继续挑衅：“在我看来，西蒙似乎更看重疏楼龙宿，专门找了他来做签约见证，而疏楼龙宿，大概眼中就只有剑子仙迹吧。”和谈会议时，疏楼龙宿的眼神看哪里，他看得可是清清楚楚。果不其然，这一回，他看到北川炼眼神显而易见的变得不悦，知道自己是押对了。

北川炼虽有一瞬眯起眼，闲暇的姿态消失了，但下一瞬他就恢复惯有的从容微笑：“听着真是诱人。”

“那就是说——”见北川炼上钩，邱霍蛉叶脸上一喜。

“我确实不想输，尤其不想输给剑子仙迹。”北川炼不讳言自己心思，一想到剑子仙迹在庭上的雄辩滔滔，他就不自觉热血沸腾，想要将这人彻底击溃。只是他并没有打算就这样如邱霍蛉叶所愿，摇头叹道：“哎，就算我不想，一时半会也没办法。首领，恕我直言，早前聆讯时剑子仙迹提出的证据对你十分不利，洺双锖叶还活着，之后只怕还会有更多不利的证据接踵而来，再加上袖权氏叶又突然改口供——”

“我不信你真的没有办法。”邱霍蛉叶皱起眉，摆明了不信。

“哎，我是个律师，可不是魔术师——”

“别整些有的没的，明人不说暗话，你想怎样？”邱霍蛉叶看得出北川炼现在是在看他笑话，一时间更是恼怒，猛地再次拍案而起，直接撕破脸：“当初提议要让袖权氏叶上船的是谁？那个杀人嫁祸的计划是谁提出的？教唆当事人犯罪，我出不去，你也别想好过！到时一起关这里，看西蒙一族还看不看你？”

北川炼闻言眼底有一丝凶光闪过，但开口时仍是如故从容：“您这样过河拆板可不好。这会之前，哪次我的建言没有实现？要不然您也不会一直留着我，不是吗？”说着，他重重叹了口气，故作失意道：“哎，剑子仙迹确实有本事，八面玲珑，身为苦境人，还是和苦境政界有关联的苦境人，竟轻而易举就获取了九幽首领和锖叶执首的信任，难怪能得龙首和西蒙大人的青眼。我就不一样了，”他一边摇头一边用意味深长地瞥向邱霍蛉叶，不咸不淡地继续：“我替您谋划回岛夺回政权，为您取得首领之位，为您辩护，就为一个愿望，您至今都还没兑现，就想和氏叶执首私下合谋把我弄走——”

“我还没来得及和袖权氏叶达成协议事情就发生了。”事到如今邱霍蛉叶也不否认，但也没有完全承认。事实上他也没说话，他最多只是和袖权氏叶达成初步共识，还没来得及真正展开行动。他反诘道：“我做了两手准备，难道你就没有么？你真的相信我目的达成后会真的兑现你那虚无缥缈的要求吗？‘博取西蒙关注’，哈，别开玩笑了，这和空头支票有什么区别。”

“也是，反正你过河拆桥也不是第一次了。”北川炼耸耸肩，露出无所谓的样子，有意无意道：“但我总是希望好歹您别把自己玩脱了影响到我……”

“过河拆桥……”这四个字像是一道快雷突然击倒了邱霍蛉叶，“.啊，对！拆了重新铺上不久好了？！谁会跟利益过不去。哈，哈哈，对，就是这样！”他似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看向北川炼，眼里迸射出希望的光芒：“西蒙！还有西蒙！对了，我怎么会忘了，他会帮我，我有他们想要的东西！”说着，他看着北川炼，如往常那般命令道：“你，去帮我找他们！”

北川炼则是露出一脸不解的神情：“恕我愚钝，我实在想不出西蒙会愿意帮您的理由。”他故作惊讶地提醒：“您之前不是还坐地起价和他们扯破脸皮了吗？”

“就是因为之前扯破脸，现在才有谈条件的资本。”邱霍蛉叶一脸不屑地说完，又忽地开始犹豫了起来。他离开位置，来回踱了几圈，又在桌前停下脚步，双手撑着桌面，低头思考了很久，才抬头对北川炼道：“那份合约，我还有备案，那份合约。”

“您让他们改的那份？”北川炼故意问。

“不是！”他一脸烦躁又踱了几圈，才不情不愿道：“最初的那份，他们想我签的那份，我有签。你拿着那份合约去和西蒙谈判，他会帮我的。”

“我还以为您不打算就范。”北川炼故意瞠大眼做出很惊讶的模样，“当时您的态度很坚决，真没想到还有这一手。”

看见北川炼脸上意外之色，邱霍蛉叶心底油然生出扳回一层的自豪感，不由得开始炫耀：“关键时刻，还是得靠我预留一手。我怎么可能把所有筹码都压在苦境上，要像现在这样我不就完了？”他朝着北川炼冷哼一声，“靠你还不如自救。”

北川炼也不恼怒，只是逗弄般不轻不重地指出：“可现在能帮您去取出合同，拿去跟西蒙谈判的就只有我了。除了我，您还能相信谁，还能靠谁与西蒙取得联系？”

“这些都不是重点。”被踩到痛处，邱霍蛉叶不满地皱起眉，“帮我这一回，我也不用和你同归于尽。你不是一直想引起西蒙的注意吗？这下正好，你有机会向他展示你的口才了。各取所需，不是吗？”

这一回，北川炼没有回应，只是一直盯着邱霍蛉叶笑。过了好一会，久到邱霍蛉叶心理开始拿捏不准，快站不住了，他才好整以暇，摆出无奈接受胁迫的样子：“哎，说得我好像还有其他选择一样。”然后他又问：“说吧，那东西在哪里？”

邱霍蛉叶听后这才松了口气。此时此刻，他只想把事情早早定下来：“我把它寄放在了B区博物馆的安全保管箱里，之前随九幽那丫头到B区办事时趁机放的。我把密码给你。”他左顾右盼了一会，终是来到北川炼身边，倾身靠到他耳边说了一窜，末了又忍不住再催促一遍：“要快。”说完他便如释重负般坐回到原来的座位。

北川炼一脸玩味地看着邱霍蛉叶的一举一动，轻笑了一声，用手指敲了两下桌面，挑眉戏谑道：“邱霍蛉叶大人，看来您是真被逼急了，还是不明白‘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见对方露出懵懂的表情，他的嘴角翘更高了，“都说了利益交换，看得就是彼此的手牌。哎，您这不仅把底牌给掀了，还直接交到敌人手上，这样还想寻求合作？您说，您这样让我怎么继续和您合作？”

“什么——你！”邱霍蛉先是一阵不解，但很快就领会过来，本能僵直了身体，“你、你从头到尾都是和西蒙一伙的！你，你们！”他猛地再次拍案而起，“你们联手陷害我！”

“我想九幽首领大概也想说类似的台词。”北川炼抱起手，神情更是玩味，却又不承认：“您可别污蔑，我是您的代表律师，自然是无时无刻不在为您着想，这才提醒您，您到底做了什么蠢事。”

“你！”

“怎么？我有说错吗？”北川炼摊摊手。

“你！”急怒攻心，邱霍蛉叶开始口不择言：“那你可以去告诉他，如果他不帮我，我就跟他同归于尽！这里是苦境，他一个外域来的入侵者，这地方多的是想抓他小辫子的人！剑子仙迹就是头一个”

“哈，哈哈，”北川炼闻言不由得笑了，“您知道吗？正是这种‘外地人’‘本地人’的狭隘思想，才限制了您和那位叫箐幽首领的眼界。普天之下，何地不能收于囊中？”他上下打量了邱霍蛉叶两眼，“恕我直言，西蒙先生那类人，做事真会留下证据么？没有旁证，您一个戴罪之人，拿什么和检控局做交易？”他的口吻和眼神越发悲悯，“哎，事到如今您还不明白吗，真以为当初剑子仙迹去找您，是希望您做污点证人指证西蒙大人或是袖权氏叶吗？当年西域之事也好，如今叶口月人也罢，他都没有证据，想凭您一面之词就起诉西蒙，冰城奇域的贵族王者？只怕连预审都过不了。剑子仙迹是想要西蒙，但他聪明，看得清时势，不会眼高手低。如今之势，他能要到的最大胜利，就是您，除去您，留下洺双锖叶，换来叶口月人对苦境俯首称臣。而如今，他们已经掌握了所有有力证据，将您入罪是必然之事。这段时间来叶口月人的事弄得苦境民怨沸腾，没了九幽首领，你就是众矢之的，每个人都希望把您拖出去枪毙，您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检控局会和您交易吗？”

“你！这些，你都没跟我说……”

“是我没说，还是您可以忽略了？”北川炼用食指靠上嘴唇，做出个神秘的表情，“您老了，心急了。”

邱霍蛉叶闻言心头一震，不由得倒退了两步，一不留神连椅子都撞翻了。确实，不是没想过。错了，错了，都错了。他不禁喃喃道：“我、我该潜逃的，我可以卷土重来的…...”

北川炼毫不留情地继续予以打击：“这不怪那你，毕竟变老确实是很可怕的事，让人不甘，也让人遗憾，尤其是能力不足的时候。”然他说着话锋一转，道：“可长生不老也很可怕。”有一瞬，他的眼中燃起与他从容作态时截然不同的火花和欲望，“人若有无尽寿命，就无法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了，那征服的快感也会被消磨殆尽。”

“你、你、你，落井下石说尽风凉话！”邱霍蛉叶气得发抖，连两颊的赘肉都抖了起来，“你们这群小人，早就设计好了！”

“别说得这么难听。”北川炼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对方的丑态，眼中更是戏谑：“没人有时间设计你。盘子上的肉就那么一点，每个人都在抢，抢不过就只能变成盘子上的肉了。”

“北川炼！” 这般带侮辱的比喻，邱霍蛉叶听了更是恼怒，“我告诉你，我就算动不了你，也不会让你好过！”说完他转身要去按大门旁叫唤守卫的通信器。然而，他才转身，就听到北川炼的声音轻飘飘地自身后飘来：“对了，邱霍蛉叶大人，您还记得当初褆摩大人曾无意中透露的，那个‘药物’的真正用法吗？”他只觉那声音让他光听就火冒三丈，气正上头，无暇多想，更懒得理会，只想给这人好看，便直接走到门边，按下了通信器让守卫进来。可他话一说完，冷不防就再听到一声手指敲到桌子的声音，双手忽地就失力般垂了下去，整个人安静了下来。他转身坐回原位，对着北川炼，没再发火，也没有说话，看着像是一具毫无生气的人偶。

北川炼笑看着邱霍蛉叶，像是在欣赏一件精美的杰作，然后，他伸手“啪”地一下合上桌上怀表的盖子，将怀表收回了衣袋。没了指针的转动声，又没人说话，会面室里就只剩人的呼吸声了。

没多时，守卫进来了。这时，邱霍蛉叶一脸木讷地将脸转向守卫，用平板的声音告知：“从现在开始，我不需要他当我的辩护律师，我不需要任何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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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樓發表於: 2020-10-25 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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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群像】黑白变奏（叶口月人篇下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法庭虽是允许了邱霍蛉叶自辩，但谨慎起见，还是给他指派了备用律师从旁协助。但由于邱霍蛉叶强烈反对，北川炼并没有留任当备用律师。

正式开审时，虽然新闻媒体仍在播报跟进，但庭内已没了最初的人声鼎沸，许是大多群众那半桶水的正义感已被苦境和叶口月人这旷日持久、反反复复且毫无新意的拉锯战蒸干了。由于袖权氏叶与控方已达成认罪协议，转为污点证人，接受审判的就只剩下邱霍蛉叶了。

龙宿特地抽空到法庭听审的那日庭审仍处于控方举证的阶段，算是颇为关键的一日，因为其中一名关键的控方证人终于能出庭作供。这一日，他提前来到法庭，并没有如之前那般悄然坐在最后一排，而是直接来到了检控席后方听审席的第一排，站到围栏前，离检控席不过两三步距离。他来得早了，庭内仍是空旷，可一贯踩点到的剑子却已站在了检控席，正低着头整理这日庭审要用的文件，光看背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肃穆庄严的气息，唯一漏气的，是他身上那件不怎么合身的检控官袍，左肩部位不断滑落，任这人扯上多少次都挂不住。龙宿看着不禁莞尔，便忍不住开口调侃道：“太学主老师的庭上也敢这么衣冠不整，剑子检控官好胆啊。”

剑子本在专注手中文件，冷不防听闻身后传来说话声，先是一惊，可在意识到声音的主人是谁时，就立即松了下来。他再一次拉起滑下一边的袍子，转过身走到龙宿跟前，笑嘻嘻地抱怨：“没办法，这儿备用袍子不合身。”法院大楼的储物间备有律师和检控官临时使用的法袍，但每天使用的人数不定，不是每次都能借到合身的。一般情况下，在检控局就职的人员通常会特地订做自己专用的检控袍，价格对常驻检控官的薪水而言并不算贵，过去剑子也有一件，只是他离职时有那么些愤世嫉俗，以至于一看到那袍子就心烦，没多久就丢了。可即便有了之前聆讯时借不到合适袍子的经验，面对这个会持续颇久的大庭审，剑子还是没有特意去定制一套新的。

看来是还没决定好。龙宿心中这么琢磨着，一语双关道：“那就去定制一件，嗯，我看挺合适的。”然后他见剑子闻言敛起笑容皱起眉，心下无奈叹了口气，贴心地没再深究，而是伸手替对方拉正袍子，又取下胸袋上装饰的别针，拉起对方的袍子，往内里别了一下，将内衬和外袍固定在一起，再拍拍理正，才满意道：“好了，临时的话，这样就可以了。”说完他抬眸对上剑子的视线，微微眯眼，倏地压低声线道：“神经绷紧点，一会儿别出岔子。”

被贴心照料了，剑子本是觉着心暖，想要调侃龙宿“贤惠”来着，但一见这人忽地严肃起来，也不由得变得神色严峻：“是有值得担心的事？”

龙宿皱眉道：“‘他’敢在这个时候离开，就表示一切已经安排妥当了。”就不知是哪里妥了。这么想着，他的眼神越过剑子，看向法官席，神色更是凝重：“至于老师，我不知道他有什么打算，或许，真的就只是看着好玩。”一想到自己老师的恶趣味，他就不由得开始扶额：“就怕他看得无聊又不知要加什么料了。”

剑子听得明白，便也不由得皱起眉。但他很快调试好情绪，重新展颜对龙宿打趣宽慰：“有剑子在能让他无聊？多想无益，你就安心看剑子的天下无双好了。”

龙宿听后一怔，差点没直接翻白眼。这都什么跟什么，真亏他难得认真提醒。然他本想再补充些什么，却发觉庭内的人越来越多了，便无奈地摇了摇头，让剑子回到检控席，自己也转身到听审席坐下。

等开庭的时间快到了，身为被告的邱霍蛉叶被警卫带入了被告席，和法庭指派的备选律师坐到了一块。这人入庭时，龙宿忽地感到有人看过来了一眼，目光凌厉，让他冷不防背脊发凉。他第一反应是邱霍蛉叶，但他看过去确认时，却只见这人端坐着看向前方，不由得感到不妥。明明一路检控下来，证供证据都对这人十分不利，尤其是袖权氏叶转为污点证人之后，这人却完全没有慌乱的样子，眼神淡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静得太不自然了，不知是另有盘算还是已经认命放弃了。他听说了，这人虽说坚持自辩，但几日下来的庭审程序——交叉盘问甚至开场陈词，都交给了备用律师，仿佛他的坚持自辩就只是为了摆脱北川炼。正疑惑着，邱霍蛉叶忽地自被告席山扭过头，直接和他的视线对上了，还朝他倏地一笑，那笑容诡异得让他不自觉抖了一下，莫名感觉有人正透过那双眼睛看着他。他当即错开眼，下意识环顾了一下听审席，想搜寻北川炼的身影，或与那人相关的人事。在他看来，北川炼花了那么多心思在这人身上，总不会让事情就这么平静的结束，陷入未知之地，是他不安的根源。然而他什么都没看到。内心的不安进一步酝酿，他不自觉地看回向剑子，却不期然发现剑子也在看向邱霍蛉叶，大概也察觉到了异样。但他没能找剑子进一步确认，因为法务人员已站起让庭内人员各就各位，准备宣读案卷号了。紧接着，叫起声起，太学主法官被走出内阁，来到主审席坐下。

这一日剑子传唤的第一个证人是唯一确定活着的受害人——洺双锖叶，他要通过证供引入之前聆讯提及的录音。

洺双锖叶之前落崖时受了重伤，昏迷了很久，如今仍在疗养阶段，剑子拖延了很久，跟主治医生确认了多次，特意安排他在控方举证环节的后期出庭，让他有更多的时间休养，能更好应付庭审的紧张气氛。即便如此，他仍是虚弱，脸色很苍白，法庭还专门为他配备了医务人员以防万一。洺双锖叶坐上证人席宣誓后，剑子走出检控席，按程序确认对方的身份和作证目的，然后开始正式发问。

“请问您如今在叶口月人如何任职？”剑子问。

“我是族内四大部族之一锖叶部的部首。”洺双锖叶作答，“族人以锖叶执首称呼我。”

“那么锖叶执首，请问您认识本案的另外两名受害者——九幽和箐幽吗？”

“认识。”洺双锖叶点了点头，“九幽首领是我们叶口月人的当代首领，而箐幽首领则是上一任首领。”

“您如何认识两名受害者？”

“若按叶口月人的制度，九幽首领和箐幽首领是我的直属上司。”洺双锖叶顿了顿，略微皱起眉头才继续：“私底下，我与箐幽首领是一同长大的挚友。”

“请问在今年七月十五日，也就是苦境俗称的中元节，发生过什么事情？”剑子开始进入正题。

“那天夜里，也可以说是第二日凌晨，我在叶口月人领地东面有巨石耸立的断崖边上被一群杀手袭击，我被枪击中不慎落崖，现在身上的伤就是当时造成的。”

“您怎么会在三更半夜离开玄空岛独身前往四处无人的断崖？”

“那日氏叶部执首来宅邸给了我一封九幽首领的密信，信上是九幽首领的笔迹，以苏扬傩叶，嗯，也就是苦境所知的卧江子的名义邀约我在老时间老地方见面。”

“那封信函呢？”

“我在看完之后立即销毁了。”回顾当时与袖权氏叶的会面，洺双锖叶不由得皱起眉头，他不等剑子进一步询问，继续补充道：“九幽首领出事前一直在暗中调查叶口月人内部，她怀疑族中出了叛徒，不仅威胁到叶口月人如今的和平，还与当年箐幽首领身亡有关。首领会以这般迂回的方式相邀并不奇怪，肯定不想被人知晓，为了保密，我在看完信息后便销毁了纸张。”

“您方才说‘以苏扬傩叶的名义邀约我在老时间老地方’，这对您而言有特殊意味？”

洺双锖叶听到这个问题先是一阵晃神，似陷入了过往的回忆，过了一会才沉声回答：“少年时，我、箐幽、袖权还有苏扬就是如此相邀，老地方，老地点，凌晨过后在东边断崖见，是儿时的暗号和约定。”说完这句他才回过神来，重新看向剑子，正色道：“九幽首领曾与箐幽首领和卧江子关系亲密，也因此得知了这个约定。九幽首领或多或少知晓我们四人的过往，在叶口月人，也只有首领会用这种方式邀约我，于我与首领而言，‘苏扬傩叶’就是一个暗号，以苏扬的名义，便是以首领个人名义，要和我讨论的，肯定和我们过往相关，我猜想，大概和二十多年前那场动荡有关。”

剑子却忽地转向陪审团，纠缠道：“您似乎还没解释‘特殊意味’。”

洺双锖叶一怔，不由得感到有些迷惑——这和他们准备预演时的提问不同，而他自觉已回答了纸条内容的含义，虽然多了些不必要的内容，但仍在许可的范围内。然当他看到剑子面向陪审团，马上就明白过来了。那里坐着的，都是些地地道道的苦境人。

于是，他也着看向陪审团，真诚道：“山林树木繁多，那个断崖少数能清晰看到叶口月人领地全景的高地。年幼时的我们，和所有与我们一同走过来的族人一样，都有一个心愿，那就是长大后要一同守护叶口月人，守护我们一直生活的土地，那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地方，就如同，如同苦境之于苦境人一样。那断崖不仅仅是一个少年玩耍时的秘密基地，更是一个誓言和初衷，即便，”他说着不禁低下头，“那或许已在岁月的消磨下变得面目全非。”他知道这是剑子给的机会，虽然他不指望能用一两句话就能让苦境的人了解叶口月人的坚持，消除长久以来行程的芥蒂隔阂，但也正因如此，他才要一有机会就表达出来——叶口月人并不是蛮族，只是热爱自己土地的普通人。说完，他停顿了一会，努力平复下情绪，再次抬眸看向陪审团，坚定道：“正因如此，正因九幽首领也知道那个断崖的意义，她特意挑那里会面，她有话交代，需要我的协助。无论如何，我都得去一趟。”

“然后呢？”剑子这才接续原题。

“九幽首领并不在断崖，不知出了什么事。我才到达就突然遇伏，我拼命逃脱却仍是不敌，最终堕下山崖。”

“您知道您是如何获救的？”

洺双锖叶摇摇头：“落崖时我已受了枪伤，很快就没了意识。等我再次有意识时，已在医院。医院的人说是攀岩爱好者发现我挂在崖壁断层，见还有气息，便送往了医院救治。再多的我也不知晓。”

“那您认识伏击你的人吗？”

“伏击开枪的有不少人，我都不认得，并肯定不是叶口月人的族民，我并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潜入领地的。但是，”洺双锖叶话锋一转，“领头的人我认识。”

“这个人今日在这庭上吗？”

“在。”洺双锖叶抬手指向被告席，肯定道：“就是他——被告邱霍蛉叶。”

剑子转向陪审团，强调道：“证人清楚地指认了被告。”然后他转向洺双锖叶，“您是怎么认出被告？”

“本来邱霍蛉叶并没有出现，但我猜想，如果我被伏击，他会是幕后黑手，因为我已经怀疑他很久了。去赴约前，我始终担心会出现意外，毕竟邱霍蛉叶曾是箐幽首领的心腹，知道首领多少事很难说，会不会利用邀约行凶也说不准。于是，以防不测，我将会议用的录音笔带在了身上，想着若是遭遇不测，说不定录音笔还能被发现留存，让人知道我遇害的真相。后来我遇伏，受了枪伤，又被围堵到崖边，自以为死定了，便孤注一掷，要求邱霍蛉叶现身说出当年箐幽首领身亡之事，赌在那样的情况下，我已没了生路，邱霍蛉叶会出现向我炫耀胜利。他一向当我是眼中钉。果不其然，他真的出现了。”

“您所说的是我手上的这只录音笔吗？”剑子取出一只小型的录音笔，待洺双锖叶确认后，又取出一卷磁带，看向法官道：“法官阁下，控方手上的这份录音，是从这只录音笔提取出来，请允许当庭播放。”

这个时候，剑子回到检控席，用提前准备好的播放器开始播放磁带录音。录音背景先是凌冽的风啸声，伴随着嘈杂的枪弹声，安静之后是两个人的对话，一人的喘气声极重，听着有些中气不足，而另一人的声音则是阴冷无情——皆是耳熟的声音。

“……既然我已经走不了了，你不如让我死个明白。咳、咳咳、当年箐幽的事、还有后来的内乱都，都和你有关吧？”那虚弱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突然爆发：“为什么？！！咳、咳咳、咳咳咳咳……为、为什么？你是箐幽的亲信！！！咳咳咳…...他、他力排众议、咳咳、将你从石林带出来，信任你重用你，你——”

“他却悠游寡断，想要和你讲和。”阴冷的声音冷然打断，在另一人连续不断地咳嗽声中承认：“没错，是我买的凶。但那又怎样？你知道真正害死箐幽首领的是谁吗？”那声音“嘿嘿”地笑着，越笑越起劲，“是你，是你啊！他重视你，想要缓和与你的关系，便开始提拔石林里其他的年轻人，重用政见比较中立的年轻人，想要分薄我们这些支持独立的人的权利。”

“不、咳、不是——”虚弱的声音边咳边喘，听着很不好。

“因为你的存在，你的逆反，箐幽首领已经不再是值得我们一直追随、要打倒政府派、与苦境决裂的首领了。所以，我们不再需要那样的首领了！都是你啊，哈，哈哈——”

“住、住口！咳！咳咳、咳咳咳咳……”

“怎么，不是你想听，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才让我说的吗？”阴冷的声音似不满足，继续道：“我本想着，除去箐幽首领，再利用邪帝指环推九幽那丫头上位，你向来重视箐幽首领，而他又死得不明不白，你必然不会和他的遗孤争这首领之位。”

这时候，那虚弱的声音的主人似又冷静了下来，一边咳喘着，一边刻意引导：“只、只可惜你过于自信，咳、咳，没、没发现演讲当日，箐幽并没有戴着邪帝指环。他早就、咳、咳咳咳、怀疑身边的人了……”

这话之后，阴冷的声音倏地变得狠厉和怨愤：“是啊，没了指环，九幽不过是个外来的小杂种，得不到族人的支持。但是我猜想那邪帝指环的下落肯定和那丫头有关，箐幽那家伙，”那人话没说全，语气开始变得轻蔑，也不用敬语了，“除了九幽那丫头，还能有谁，箐幽那人啊，哈、哈哈，是我的，终归还是我的！”

“邱霍蛉叶！咳，九幽、咳咳、九幽首领可是你看着长大，和你相伴了二十多载、对你言听计从、咳、咳咳——”

“那是曾经！”阴冷的声音打断后尖锐地反问：“她为什么总与你私下谈话，为什么会提前回玄空岛，如今又为什么私信与你会面？哈！真是有什么父亲就有什么样的儿女，都是白眼狼，选择去取信于别人都不相信自己身边的人。而你，又凭什么，让他们都选择你！蠢，愚蠢至极！！！”那声音渐渐开始扭曲：“叶口月人不好吗？最好就一直蠢下去，自以为遗世独立高高在上，将一枚什么都不是的指环奉为天神，哈哈哈哈哈——”

那疯狂的笑声连绵不绝，在法庭中盘桓，久久不落，伴随着听审席上此起彼伏的惊呼细语声——不少叶口月人的族民前来听审了。然而，录音中的笑声中断后，那疯狂的笑声仍没停止。这时，众人才发现，原来法庭内有人在狂笑，只是那笑声竟和录音里的笑声完美重叠了。一切不言自明。

是邱霍蛉叶。这人自开庭就一直沉默，对控方的所有指控和说辞都毫无反应，别说站起来反对了，脸上连一丝波纹都没有，对比之前的嚣张跋扈像是换了个人，给人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此时此刻，录音里的笑停了，但他仍在狂笑，即便法官已敲了数次法槌，下令肃静。一片混乱中，冷不防有三下手指敲击木头的声音响起，伴随而来的还有稚嫩欢快的童声——“鬼来啦”。

当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邱霍蛉叶身上时，剑子敏锐地听到了那声响。方才录音在播放时，他也听到了类似的声响，如今回想好像也是三下，只是当时他只以为是听审席上发出的无意义的响动，没太在意，毕竟庭审流程冗长，有人听烦了用手指敲击椅子也是常有的事。他觉得不对，本能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到一个看着八九岁大的男孩正站在被告席后面的听审席围栏前，双手放在围栏上。他想，应该就是这孩子弄出的响动。几乎同时，坐席上一位中年女子似也察觉自家孩子闯了祸，急急上前捂住孩子的嘴，一脸歉意地将孩子抱离了法庭，还低声责骂了几句。

庭审还在继续，剑子不能随意离席，不能追上去问个清楚，正为难，疯狂的笑声忽地停了下来，紧接着是一句阴森扭曲的指控：

“忘恩负义！你是忘恩负义！”

邱霍蛉叶猛地拍案而起，定定看向洺双锖叶，眼中冒着火花，从开庭到现在，整个人头一次有了属于人类的情绪。他抬起手指向对方，另一只手重重拍了两下自己胸脯，愤恨道：“忘恩负义的人是你，是箐幽，从来都不是我！”说着他又大笑了几声才继续：“你看，你都要死了，我还是没有将隐藏最深的真相告诉你，还有九幽那妮子，让你们死在谎言编织的美梦中。”

“你、你想说什么……”是洺双锖叶瞠大眼，先开了口，声音有些颤抖。

邱霍蛉叶盯着他，脸上露出诡异的邪笑：“洺双锖叶，要不是我，你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死了。”

“不——”

洺双锖叶本能开口否认，却被邱霍蛉叶阴冷的质问声打断了：

“你知道当年让我买凶的是谁吗？”他一脸快意地自问自答：“是箐幽，是你最亲密的情人！”

“胡、胡说！你胡说！”洺双锖叶双手撑着桌面，自证人席上颤巍巍站起，一个站不稳又踉跄着倒退半步，好不容易支撑好，也顾不上邱霍蛉叶话中别有意味的称谓，只知道反驳：“哪、哪有人买凶杀自己？”

“他当然不是要杀自己，他要杀的人是你，他要杀你，哈哈、哈哈哈哈，好笑，当真好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乍闻惊天一语，洺双锖叶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开始喘气，扶着桌面的手开始发软：“不、我不相信。”

邱霍蛉叶继续揭破：“他不仅要杀你，他还要苏扬傩叶永不得翻身。他故意摘下邪帝指环收了起来，想等你被杀后，将你的死扣到苏扬傩叶头上，还要诬告他偷走邪帝指环，企图夺权，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你、你是故意污蔑，你在断崖时不是那么说的！”

邱霍蛉叶似充耳不闻，自顾自继续：“他什么做不出来？我看着他长大，看着他登上这首领之位，一直跟在他身边直到他死，他心里想什么，能做什么，没人比我更清楚。你这个背弃他的人又知道些什么？”

明明还没到交叉盘问的时候，两人却已经开始了交锋，然作供的却是身为被告的邱霍蛉叶。这时候，庭内其他人已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原本分神他处的剑子也将注意力拉了回来。这是能知道真相的时机，被告要自证其罪，他身为主控官自然不会阻止，便没有开口，只是在暗自衡量当前的形势，估摸着这人还能说出什么更出人意表的话。他知道自己无法离席去找方才那对离席的母子，本能偷看了一眼身后的听审席，发现龙宿仍在，直觉龙宿应该与那事无关，心安下了不少，便决定先关注庭前之事。而另一方面，被指派的备用律师很明显势弱，拉不住放了闸一般滔滔不绝的邱霍蛉叶，没一会就放弃规劝，将眼神投注在身为法官的太学主身上，希望太学主能下法令控制情势。然太学主只是象征性地警告了一句，没有下令采取强制措施。剑子听着这听上去义正言辞、却实际透着愉悦气息的警告，即便因此占了便宜，仍是打从心里感到不悦。这让他不由得想到他才偷瞄过的龙宿，过往遇到类似的事，龙宿也会给人这种看好戏的感觉，要说两人不是师徒还真是没人信？

此时，仍在证人席上的洺双锖叶已面无血色，一双眼死死盯紧邱霍蛉叶。他勉力提高声量要求道：“你说清楚。”

这一刻，聚光灯彻底落在他和邱霍蛉叶两人，再没人能阻止灯下好戏的上演。

邱霍蛉叶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开始扭曲，眼神更是怨毒，如飞刀般投向洺双锖叶：“洺双锖叶，你这辈子最重视的人，最嫉妒的就是你，哦，不，还有苏扬傩叶，不过你更碍眼。”他愉悦地咧嘴笑了起来，报复似的把沉压在心里多年的怨恨和不甘一次性倾泻到洺双锖叶身上：“论仁德他比不上你，论聪明他比不上苏扬傩叶，若不是叶口月人四部轮换选首领刚好轮到锖叶部，若不是你故意退让，哪轮到他当这首领。你以为你让着他，他就能安心做他的首领，站在最高点，却不知他一直心存怨恨，觉得你认为他比不过你才会退让，也觉得族人都因这因你的不争而得来的首领宝座而看不起他。他记恨在心，便千方百计想让你臣服他。他费尽心思要你乖乖跟着他，默默无名在他之下，服从他。他大费周章收买锖叶部的人，想要暗中掌控锖叶部，哪知却被你破坏。你突然应下了政治联姻，当上了锖叶部的首领，巩固了锖叶部的权势，还在狩猎大赛技压他，表面看起来是一人之下，却以政府派领袖的身份与他制衡，而且深得族民的爱戴，更是了坐实了当年的谣言——他的这个首领之位是你让来的。”说着他又开始了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仁德兼备’的洺双大人，哈、哈哈，笑死我了。你以为当年他即便心里不同意最后仍是支持刚当上傩叶部执首的苏扬傩叶外出看世界，觉得他大度有远见，可实际上他早想支走苏扬傩叶了，他想借此削弱苏扬傩叶在傩叶部甚至族中的影响。哪知苏扬傩叶还是选择了回来，而且比游历前更强势，更有能耐，他见压不住，便想山不转水转，顺了苏扬傩叶的意收了傲刀莺缳那丫头做养女，向苏扬傩叶示好，可不想回来后的苏扬傩叶反而开始倾向你那一边，支持与苦境和解。袖权氏叶也是，表面上是箐幽的近卫，感情上却更亲近你。你不想想，当年出了事，那么多人他不恨，怎么偏偏就恨绝了你。他恨你悠游寡断，恨你让事情走到了最糟糕的一步，哈哈，说到底，因为你让他失望了。在他心中，只要出了问题，你总是能解决问题的那个，不是苏扬傩叶，也不是箐幽那小子，是你。你们四人，箐幽负责往前冲，苏扬傩叶出谋划策，他只需要执行，但一旦出了乱子，出面解决的还是你，所以他才恨透了你，是你，让事情走到了那一步！”

叶口月人多年来的内幕一段接一段被揭露，庭内没有人出声阻止，也再阻止不了。邱霍蛉叶似还嫌不够，继续嘲讽道：“洺双锖叶，你从来不明白，箐幽那小子想的，可是划地为王。他不想叶口月人臣服苦境。独立，不过就是个漂亮的借口。而你，偏偏就是逆着他，闹到最后连族民都更倾向你，他不想失民心便只能采取迂回政策。现在他人都死透了，我也不怕告诉你，他要集权，不满四部分治由来已久，所以他选在举行独立公投那般重要的日子里杀你，然后嫁祸给已经离开叶口月人不知去向的苏扬傩叶和苦境，一次性把你们两个都除去，让两部失首陷入混乱，让族民对苦境生怨。至于袖权氏叶，也就是个言听计从的武夫。没了你和苏扬傩叶，四大部族他已控制两个最重要的，剩下的不足为患。那样他慢慢的，他就能彻底集权于一身，为撤销四部做铺垫。”他一边说一边笑，“哈哈哈，可惜啊，哈，真真可惜，我可是这个世界上最赞成他的人，成就只属于一人的叶口月人王朝。只是，他的计划有一个不足的地方，那就是他本人太碍事了。哈哈哈哈！”大笑过后他突然眼神一利，“于是我就将计就计，买通下手的人，让他去杀了箐幽，然后再趁着内乱将他埋了。”他的话虽狂乱，却仍算有条理，行止也不算出格，也不知是真疯还是假疯，只是那一双眼毒蛇般一直缠着洺双锖叶，给人很可怕的感觉，“洺双锖叶啊洺双锖叶，你说，你是不是要谢谢我？我让你多活了二十多年。你看，我还顾念着同族的情谊，还有你对箐幽那小子的那点心思，崖上那样的情况，都没有对你说出箐幽做的那些破事，让他永远在你心中保持那般正直向上的虚假形象，你看我对你多好，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可你，就是不领情，老是跟我对着干。那样死去不好吗？至死都活在谎言中不好吗？像九幽那丫头，就可以永远不知道她敬爱的父亲的真面目了。”

邱霍蛉叶这么一说，就等于是暗示九幽已死的事。

洺双锖叶闻言再受不住，身形晃了晃，一下跌坐回了座椅上。他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但仍执意要个明白，不是为自己：“箐幽可是破格提拔了你，以你的出身……”他不由得皱起眉。在他的认知中，眼前之人不仅仅是箐幽的亲信，也算是培养箐幽成为首领的长辈之一。在叶口月人，首领候选人会被送离亲族，由叶口之间的长老单独培养，由于邱霍蛉叶曾前往苦境，曾有一段时间负责给箐幽讲解外界的情况，也因此建立了交情。在叶口月人，石林出身的人是贱民，没有任何权利，是箐幽利用自己首领的身份让这人脱离贱民的身份，成为首领亲信。

然邱霍蛉叶却打断道：“终究不过是亲信而已，什么都不能改变。石林出身的人永远就是石林出身的人。凭什么我没资格成为首领，连被选举的资格都没有？！！而且，”他眼中充斥满戾气，“你也听到他做了什么了，那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真相信任何人，放权给任何人。跟着他，我地位再高也不过是一条只能听令行事的狗！就算我为他做了再多事也一样。利益冲突时，他连你和苏扬傩叶他都能毫不留情，何况是我。他要死了就不同了，你必然会顾念情谊，推九幽那娃儿上台。到时，九幽拿着邪帝指环以养女的身份当上首领，我在一旁摄政，大权在握。我要证明给你们看，就算不是四部亲族出身，我也可以当这个首领，我有本事当这个首领！只是，”他越说越愤恨，“我万万没料到，箐幽那家伙竟然会如此谨慎，将指环藏到了连我都猜不到的地方。我赌箐幽那人无亲无故，指环的下落必定和九幽那妮子有关，但没有指环，我就没法利用那女娃掌控大权，怕就怕要是没找到指环，你们又发现箐幽死亡的真相，怀疑上我，嘿嘿，于是我挑起战乱，散布流言，甚至蓄意加害那娃儿，让你将我们送出玄空岛，然后我再找机会，嘿嘿——”他故意顿了顿才继续：“绣墨那娃和他爹一样眼力劲儿不好，活该死了。”

袖权氏叶不在庭上，但洺双锖叶听到后已是气得浑身发抖，再说不出半句话。

“哈哈哈哈！！”邱霍蛉叶看着这样虚弱的洺双锖叶，更是快意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害死他女儿的不是我，是他最好的兄弟，是箐幽，是苏扬傩叶，还有你！哈、哈哈，你们四人的情谊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哈哈哈哈，我告诉你，三人中，他从来都看不起袖权氏叶，因为他就是条随传随到的看门狗，哈哈哈哈哈。可你，你又怎么样，不，你更糟，你也不过把他当成随时可以丢弃的工具。你看看，你看看，现在你在哪，他又在哪？哈哈、哈哈哈哈——”他越说，话越开始发散：“你们这些人，出身不过好点，除了道貌岸然还能怎样，和人称兄道弟，互许承诺，背地里还不是一样各自算计，互相陷害。”他这般疯笑着，毫无预警忽地就转向检控席的方向，抬手指向剑子，然后又转而指向剑子身后的龙宿，前言不搭后语道：“你，还有你，都一样。剑子仙迹，疏楼龙宿，传闻中亲密无间，暗地里怎样，谁知道。”他的目光落在龙宿身上，嘴角轻轻勾起，那谑笑的表情，像是邱霍蛉叶，又不像是邱霍蛉叶，却令龙宿莫名感到熟悉。他一字一句对龙宿道：“疏楼龙宿，我落到这个下场，你又道是谁的手笔？”

“反对！”这个时候，本是等着邱霍蛉叶透露更多的剑子忍不住出声制止：“法庭之上请被告不要说与案件无关的话题！”

邱霍蛉叶却置若罔闻：“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知道，我都知道，叶口月人、西蒙、北辰、傲笑红尘、君枫白……哈哈哈，我什么都知道，”他放浪形骸地笑着，抬手一一指过听审席上的听众——那之中的一些人，或多或少都和他口中的人事有联系。最后，他将手指回向龙宿，扭头看向剑子，冷不防问：“你，真的能相信他吗？”然后，他手指平移向剑子，转头看向龙宿，又问：“你，又能确定他会站在你那一边吗？”说完，他垂下手，仰头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

“法官阁下！”剑子心一颤，急忙看向正在好整以暇看戏的太学主法官，加重语气提醒：“法官阁下，请下令让被告控制好自己的言行。”邱霍蛉叶的话过于刺耳，他甚至不敢回头偷瞄龙宿此刻的神情，只能专注于中断这场闹剧。

到了这时，太学主才一脸心满意足地用法槌用力敲了几下桌面，下令让庭卫将邱霍蛉叶押下去收监，宣布暂时休庭。然而，这个时候，原本狂笑不止、陷入疯狂的邱霍蛉叶却在警卫准备对他使用武力之时突然静了下来，又失去了生气，一双眼没了光彩，就和刚入庭时一样，仿佛方才的疯狂是幻觉一样。他一言不发，乖巧地跟着警卫离开了。

由于被告的精神状态出现问题，庭审只能押后。休庭后，听审群众陆陆续续离开。等庭内的人快走光了，剑子仍在收拾桌面，一言不发。刚才邱霍蛉叶最后的发言过于直指人心，确实让他心惊了。而且，最后发言的内容，很明显是在挑拨他和龙宿的关系，怎么听着都不像是邱霍蛉叶的发言，因为那人不可能那么精准的戳到他和龙宿的矛盾，还有那些被点明的人事。那样的发言，仿佛像是有人将话放入了那人嘴里，仿佛就像，对，就像催眠！那对母子果然有问题！

可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忽地听到身后传来一句轻飘飘的问话，让他更是心惊：“如果有一天，坐在被告席上的是我，你会不会帮我辩护？”熟悉的问题，他依稀记起，当年他因蜀道行的事找上宫灯帏时，龙宿也曾经这么问过。当时，他是怎么回答来着？忆往昔，他心一惊，更是不想回应。就在这时，他又听到“噗呲”一声短笑：“哈，要一个检控官给我辩护，搞不好罪名要加重，真还不如期待我华丽无双的自辩。”龙宿随意调侃着，自听审席上站起身，理了理衣服，转身要离开，仿佛刚才的问话不过是在故意刁难剑子，看他为难好玩而已。可他向前走了两步，却没听到剑子跟上来的脚步声，便一边回头一边揶揄道：“怎么了，要学佛剑入定吗？”然话音落，转过头，剑子那张执拗而认真的脸就冷不防落入了他眼里，让他不由得愣住。这时，他见剑子抬眸看向他，听他一字一顿地承诺：“如果你是无辜的，剑子必拼尽全力为你辩护，不让你受冤枉。”

龙宿一怔，不做评论，只是柔下眼光顺从道：“好，我相信你。”

可剑子却似不满这回答，仍是执拗地看着他，像个讨不到糖的孩子，皱着眉纠缠：“如果这司法系统要判你有罪，我就上诉，一直上诉，上诉到你无罪为止。”他坚持道：“龙宿，相信我，我一定会站在你这一边。如果、如果你真是无辜的话……”

话音落，他们就那么在来来往往离席的人流中，隔着听审席位静静对望，仿佛一眼万年。良久，带着同样的坚持和执拗，龙宿用同样的声调语气，又重复了一遍：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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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tian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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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樓發表於: 2020-10-25 0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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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群像】黑白变奏（叶口月人篇下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邱霍蛉叶在审判中途那么自证其罪了一番后，一夜过后，仿佛忽地自噩梦惊醒，坚称自己从未解雇过北川炼，也不曾出席参与过任何庭审，矢口否认任何认罪，即便这些事情发生时都有人目睹，甚至可以算是众目睽睽。他一口咬定若真发生了什么，肯定是因为北川炼将他洗脑了，一切都是北川炼和袖权氏叶在联合诬陷他。为此，法庭指派的备用律师替他申请了精神鉴定，给他检查精神状况。然没多久心理医生就得出结论，断定邱霍蛉叶精神正常，可以正常参与审判。即便如此，他的备用律师还是另外聘请其他精神科专家作鉴定，认为邱霍蛉叶之前在庭上的疯狂不符合常理，希望以此与控方谈辩诉交易，但剑子并不妥协，反驳说邱霍蛉叶不过是被控方这些时日在庭上展现的强有力证据逼急，见自己多年筹谋的阴谋败露，一时气不过冲动发言，不意将自己的罪状当庭曝露。而对于有关对北川炼的指控，他则一反之前在庭上交锋时对北川炼的敌对态度，反而回护北川炼，说对方已尽了一个辩护律师应尽的责任，在被解雇前一直在为邱霍蛉叶作最好、最有效的辩护。他认定邱霍蛉叶是黔驴技穷，先因对自己的辩护律师不称意解雇了律师，而今见情况不对，便把矛头指向自己的律师，先别说这指控毫无佐证，而袖权氏叶会联合北川炼一个外人联合到让自己入罪甚至声名扫地，这本来就不合常理。他一直坚持有关邱霍蛉叶的审判，人证物证皆在，再加上被告本人自己供认，无罪释放的几率几乎为零，再加上这人这些年阴谋策划，直接间接害死了那么多人，若不对这人处以最高刑罚就不能伸张正义。简而言之，他拒绝跟对方谈论任何认罪协议。邱霍蛉叶的律师仍在上诉，企图推翻那日庭上邱霍蛉叶自证其罪的言论，让案件重审，但在有结果前，这案子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而事实上，闹到现在，有关邱霍蛉叶的审判，剑子已不太担心。在他看来，横竖无论是法理还是社会舆论，这人都不肯能无罪释放，所谓结局和正义早就定好了的，这就是苦境的司法系统。离开检控局后的漫长岁月里，他已经渐渐接受并学会运用这个系统为他心中的正义服务。他自觉这次再回来检控，自己已经调整好心态，可仍是不够，比如说，袖权氏叶转为污点证人的那份认罪协议被撤销了。聆讯时，太学主法官拒绝接受主控官剑子与被告袖权氏叶之间的认罪协议，坚持宣判袖权氏叶无期徒刑不得假释——这在苦境是死刑之外的最重刑罚了。在苦境，检控官有权与被告达成认罪协议，视情况以减刑、降低控罪、豁免权、甚至其他要求作为交换条件。大多数情况下，法官会尊重认罪协议，因为认罪协议可以有效处理大部分案件，减轻法庭的负担，对苦境的司法系统极其重要。这一回，剑子身为主控官答应若袖权氏叶出庭指正邱霍蛉叶，检控局同意让出检控权，将袖权氏叶引渡回叶口月人领地，让叶口月人法庭进行审判。可太学主法官却拒绝了这份认罪协议。为此剑子和袖权氏叶的律师联合动议将协议作废，腾空认罪栏，让这个案子走审判流传，由陪审团定罪。而让人料想不到的事，袖权氏叶竟越过他的律师，冷不防当庭认罪。他的律师仍是之前谈辩诉交易时被临时拉来充数的枫岫。当时临开庭前袖权氏叶突然找上剑子谈辩诉交易，时间紧急，剑子一时半会找不到别的律师，正好遇到刚办完事要离开的枫岫，就顺手将人拉去临时充当袖权氏叶的代表律师。而那之后袖权氏叶还是没有找其他律师，亏得枫岫时不时会做些义务劳动的案子，愿意继续当他的律师以备不时之需。对于袖权氏叶的坚持认罪，连一向淡定的枫岫都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剑子也同样震惊了。他才想开口替枫岫争取时间，却被太学主抢先一步指责他身负替人民控罪的职责，却在达成辩诉交易时没有认真衡量袖权氏叶罪行的恶劣以及叶口月人审判的客观公正性，如今还企图替被告周全，属于严重失职。太学主法官的原话是：“本席有责任确认检控局没有滥用辩诉交易的权利，为达检控目的而与潜在罪犯达成不合理的交易，进而导致正义不能得到伸张，犯罪没有得到严惩遏制，降低民众对检控局和司法系统的信心。权袖氏叶承认杀人，就算他真出庭指证了第一被告，使第一被告顺利入罪，也不能抹去他杀人的事实。而叶口月人对处决叛徒有豁免权，将被告引渡回叶口月人受审，无异于宣布他无罪释放。这等同于默许私刑，对司法正义而言，没有比这更令人心寒了。”这段话的内核四舍五入就是他义正言辞拒绝与邱霍蛉叶的律师谈认罪协议时给出的理由，如今再听，宛如巴掌甩到他脸上一般。而让他更心堵的是，这人没有说错，而且还是明知他心中盘算故意说出这番话，让他无法反驳，是在看他好戏，甚至打压他，比龙宿故意耍诈给他添堵时还恶劣。被当庭责难时，他无法发言，只能用眼神与太学主对视僵持，而那个告坐审判台的人却是对他微微一笑，仿佛一切都在这人预料之中。

此前他只听过太学主的大名，并不了解这人的为人作风。他在律政界真正独当一面前，太学主就已经离开了苦境，他并没有机会直接对上。直到这次检控，他才有机会近距离接触这位传奇人物。无论是庭上还是庭下，每次和太学主与对面交流时，无论这位法官说话如何儒雅得体，他都能感到一股被人自高处俯视的无形压迫，那是和弃天帝大法官迎面扑来的冷硬严厉完全不一样的压迫感。而且，在他看来，弃天帝与生俱来的威压和气势对任何人都使用，而且能力越弱越能容易受压迫，但太学主的无形压迫正相反，能力越强才越能察觉，然后感到压力，而弱的人反而会产生崇拜感。他可以很清晰地感觉到，太学主的压迫感并非源于这人的法官身份，而是他身上的某种特质，那种随意一句话就决定一个人一生的主宰欲。公开庭审的意义本是在于依法裁定被告是否有罪，为受害者伸张正义，遏制尚未发生的犯罪行为。可在他看来，这样崇高正向的意义却被太学主扭曲成了一场游戏。他清楚太学主精通苦境律法，这人看似按章程办事，实则在曲解法律法规以达他自娱的目的，这让他十分不悦。一想到这人是龙宿的授业恩师，不知为何，他就会对龙宿感到后怕。

聆讯结束后，他离去时没跟枫岫打招呼，因为法官一离开这人就立即转身跟自己的当事人当场展开了激烈讨论，而且是一贯云淡风轻的枫岫在单方面激动发言。然他的心情比起被自己当事人当庭打脸的枫岫好不到哪里，有怒不能言，离开检控席时，他几乎不能控制自己想摔椅子的冲动。直到走到了大堂的环形楼梯口，他的心情仍不能平静。他来到楼梯口，深吸了一口气，抓着楼梯扶手的手忍不住越握越紧。他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为这个司法系统这般生气了。十多年前他恩师被逼自杀的那案子后，他曾对这个司法系统感到无比愤然，无法接受自己最初一头热血加入检控局想为民伸张正义的选择。于是年轻气盛的他直接一封辞职信甩到检控局局长的桌面就离开了。后来在外混迹，他终于正视自己对司法系统、正义和人性的苛刻，但原来他心底仍烧着那把火。或许，他还没准备好回到检控局。

这么想着，冷不防一只手晃到了他眼前，狠狠吓了他一跳。他猛地回神一抬头，发现是拂樱，正站在他的下一阶楼梯。聆讯前他曾和拂樱打过照面，这人今日有庭前事宜处理才会在此。

“夭寿，回神了，连叫了几声都不应，”拂樱似笑非笑地打量了剑子两眼，然后用眼神比了比剑子刚刚走出的刑庭方向，一开口就是戏弄：“怎么，见家长不顺利？”

“你知道太学主是龙宿的老师？”因着方才在庭上与太学主的较劲，剑子仍处于“对战”状态，一听到有关太学主的事，第一反应就是戒备。

拂樱则“噗”的一声笑出来，不看脸色继续揶揄：“怎么？吃醋了？”他并不隐瞒：“我过去在死国与太学主有过来往，他一直对龙首可是赞誉有加。”他见剑子别过眼掩饰失态也不戳破，话锋一转，顺势进入主题：“所以说，他的判刑作风我还是很清楚的。他可是整个霹雳大陆判死刑最多的法官。无论目的为何，杀人可是一级重罪，以他的个性，不可能轻易放过。这指控要是还没有提上法庭还好说，提不提起控诉决定权仍在我们检控方，法官无权过问。可如今案子已经呈过庭，就算中途进行认罪交易，最后还是得看法官的裁决。”

连着被人像对待新来的菜鸟般进行司法程序的教育，即便心知对方说的都对，而且出于好意，剑子仍是感到心中不快，但他闭了闭眼，还是按下性子解释：“真正的肇事者已经落网，被定罪已是无可争议的事，剩下的就是叶口月人内部的事了，苦境不需要继续插手，进一步加剧双方的冲突。”

拂樱却一针见血指出：“太学主法官肯定有说，既然九幽首领把检控权交给苦境，而袖权氏叶杀人之事又与九幽首领授权之事有关，苦境就有司法审理权吧？再说了，帮如今陷入混乱无法自理的叶口月人处理叛徒，重新恢复秩序，怎能说是加剧冲突？还是说，”他顿了顿，盯着剑子的双眼忽地闪过一道利光，“你并不认为袖权氏叶是叛徒。”

“你！”剑子心下顿生警惕，抓紧楼梯扶手的手紧了紧。

“最后那日庭审我去听了，那场闹剧我也看了。”拂樱一瞬不瞬地盯住剑子双眼，一字一句问：“你真认为当时邱霍蛉叶的精神没可疑，真觉得那个临时被解雇的北川炼没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剑子皱起眉，心下默默回了一句。太像了，邱霍蛉叶的那个状态，就像是那时候失控的蜀道行，是另一种类型的失控，而且更复杂，而且他们背后牵扯的都是同一批人。当时在庭上他就已经怀疑邱霍蛉叶受了催眠，那忽如其来的三下敲击，还有小孩那句莫名奇妙的话，都巧合得不正常，说不定就是催眠的一部分。只是休庭后，他寻访很久，都再找不到当时那对母子，无法确认。而当时在庭上，更重要的是——

“主要矛盾在前，次要矛盾可以暂时放过，更何况是只有猜测的次要矛盾。”冷不防的，拂樱说出了他心中的考量，语气淡漠，“邱霍蛉叶无疑是叶口月人动乱的源头，机会来之不易，若是转去针对北川炼，进一步调查，好不容易煮熟的鸭子很可能就要飞了。”

剑子闻言心一惊，然后眉头皱得更紧了。莫名的，拂樱的话让他起了抵御心理，总觉得这人话中有话，在暗示什么，于是他压低声线故作不悦道：“拂樱检控官是在质疑我身为检控官的操守吗？”

“怎么会？”拂樱笑笑，对这般敌意不以为意，“我觉得剑子主控运筹帷幄，叶口月人之事到目前为止都在你的掌控中，所以，”他往上走上台阶，擦肩而过时用手压了压对方的肩膀，半安慰半不关心地道：“就算在最后一步失算一点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不可能事事完美。袖权氏叶背叛九幽，连自己的族人都杀，做到这个地步，大概是铁了心要切实将邱霍蛉叶拉下马。只有做了那样的事，彻底成为同伙，才能在最短时间内取信于邱霍蛉叶，毕竟正常人的逻辑都不会想着同归于尽。但无论是受谁唆使，终究都是他的觉悟。哎，经过这次，叶口月人的风波算是停了，你的目的也算达到了，就别苦恼了。” 说完他也不等剑子回应就要离去。

剑子听罢却觉意有所指，一愣之后满腔情绪涌上，不受控制猛地回头辩白：“不是！”爆发过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再重复：“我没有教唆犯罪，也不会教唆犯罪，不是我。”

拂樱闻声停下脚步，回过头，眼里露了些惊讶，似是没想到剑子竟会如此直白。然他不做评论，只是将之前的话复述一次：“就像我刚刚说的，主要矛盾在前，次要矛盾都可以放边。”

“不，不是这样的。”剑子皱着眉，有些执拗地重复。

拂樱却轻描淡写地问：“没做，不能做，还是坐享其成，若结果相同，有区别么？”他见剑子愣住，轻轻笑了笑，侧过脸，将视线看向长廊窗外，声调变得更淡漠了，“再说了，一报还一报，杀了人就是杀了人，犯了法就是犯了法，无论动机如何，结果是好是坏，种因得果，都会有回报的一日，任谁都避免不了。所以说，”说着，他再次回头看向剑子，露出一脸无辜的困惑表情，“哪里不一样？”

这时的拂樱笑意很淡，淡的就和他眸中的淡金色一样，不认真看就无法察觉，让向来平易近人的他身上莫名生出了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一时之间，剑子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这样的拂樱让他无由来就想起蜀道行案子两人初见时，这人对蜀道行的态度，也和现在相似。那个时候他最初觉得拂樱太过一板一眼，只知执法不知变通，认识后又觉得这人和龙宿有些相似，不屑于努力的人的牺牲和付出。而今相处久了，他才明白，还是不一样的，蜀道行也好，袖权氏叶也罢，拂樱心下是认同的，只是同时，这人认为认同是一回事，但隐藏在这种觉悟和牺牲背后的代价和罪愆仍是不能被宽恕赦免。他觉得这样的两极思想太过理智，而人生在世，有时不一定需要这么理智。在他看来，矫正过往的错误往往都伴随着沉重的代价，即使那些执行人已有付出代价的觉悟，但作为旁观者和直接间接受了这些人恩惠的人，想要去体谅甚至原谅这些为了矫正错误而付出代价的人又有什么不对。

“良心安放的地方。”于是他选着了这个答案。忽然的，他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生气。他从来不是在气这个不完美的司法系统，而是对无能的自己感到失望。无论是为了让邱霍蛉叶板上钉钉而暂时放任北川炼，还是为袖权氏叶争取回到叶口月人领地审判，他都在操控这个司法系统为他心中的正义服务。这个系统并不是非黑即白，存在让人努力的空间，让他能够通过运作这个系统，让自己的良心和正义有能够存放伸展的地方。他确实想要操纵这个司法系统，让这个系统成为他的武器。可一次又一次，他失败了，没有完全掌控好，没有达到他想要的结果，所以他感到生气和失望。可正因如此，他才要回去，再将这个系统操之在手，为千千万万无辜受害之人。这么想着，他不由得摸了摸身上还没换下来的检控官袍子，是不是，该是他回到这个系统的核心的时候了，不再游离在外。

心下思虑着，他又忽地听到有调侃声在左近响起：“剑子，我劝你还是别跟太学主法官太较劲。看他这次回来，大概段时间内不会走了。我们这些检控官总归得和法官保持友好关系，不然以后日子可就难过了。”

一语道中了他的心声，但他仍是死不承认：“少来，我只是外聘来的临时检控官，这案子结了随时可以拍拍屁股走人。”

“说得还真轻松。”拂樱从善如流地耸耸肩。

“噫，话可不能这么说。”剑子玩笑开了头就开始起劲了，他一本正经地摇摇食指，“要是你一开始没有推托叶口月人的事，我也就不用被找来撑场面了，你说你是不是欠我一个天大人情。”

“啧啧啧，真是三分颜色就开染坊。”拂樱丢过去一双白眼，冷笑回绝：“讨人情找素还真去。”说着，他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停顿了好一会，再开口时变得意味深长：“哎，其实这个案子确实你最适合。我不适合，素还真也不适合。”然而，他这般叹完又立即换上了调侃的语气：“毕竟不是任何人都适合做伸张正义的使者，也就你多管闲事，才勉强得到这个资格。”

剑子自然听出话中之意，却没有点明，只是故作哀怨地接了一句：“朋友一场，你这样说真让剑子伤心。”

“我相信龙首会赞同我的评价。”拂樱皮笑肉不笑地回应，然后，他听到不远处有开门声，便循声看去——是剑子方才进行聆讯的刑庭，此时门正好被推开，他要找的人自里面走出，难得的正装打扮，还披着律师袍，只是一贯悠闲光滑的眉头皱得死紧。他见后眼前一亮，立即来了兴致，便侧过脸对着剑子一脸不坏好意道：“就我说，你这检控官也不用担心太多，被告的事自然有辩护律师来烦，你可别领一份薪水干两人的活，还白被人骂，不划算。”

剑子顺着拂樱视线看过去，也看到刚刚和他勉强算是对簿公堂的人，心想着这人现在才出来，大概是对袖权氏叶感到无比头痛吧。其实九幽联系他时，他真的就只是给了九幽引出邱霍蛉叶的大致方向和提醒了她要注意的事，并且同意在必要时提供外援，并没有具体指导操作。所以事发之后九幽和洺双锖叶失踪，袖权氏叶叛变，他是事前是一点儿都没准备，还差点被打乱了节奏。事发那个晚上，他忽地收到九幽的联系，然那通电话中对方只留下了一个名字就挂断了，只怕那时九幽已经遇害了。那时，他是真以为袖权氏叶和邱霍蛉叶联手，九幽行动失败了。直到得知洺双锖叶行踪，还有后来袖权氏叶突然掉转枪头，他才确认这一连环转变后，计划仍按照他和九幽原本预计的进行，而且更多了保障。他想，在给他通话时，大概连九幽也以为袖权氏叶叛变了吧。可袖权氏叶那般做，即便没背叛叶口月人，但对九幽而言又和叛变有什么区别。而且，袖权氏叶找他转为污点证人，但一路下来，这人除了认罪和指认邱霍蛉叶，便再没透露更多信息和细节，而为了得到他对邱霍蛉叶的供认，他又不能过于逼迫，难搞得很。一开始这人还拒绝律师辩护，也就是遇到枫岫，口才好才将这人说服。他向来佩服枫岫忽悠的本事，他们那群经常厮混的人都称这人神棍不是没理由，只是神棍也会触了上天霉头碰到板钉。他一看拂樱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用脚趾就能想象这人在高兴什么了。

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想再次强调他的初衷：“我只是想要做我认为正确的事。”

说完他再一次收到拂樱的白眼，又听这人撇嘴说了声“无趣”，就看着这人直直往目标走去了。就在他暗暗吐槽这人“重色轻友”时，这人突然回过身朝他眨眨眼：“小心别被太学主捉到把柄被撤换了。说到底，谁做检控才会让被告得到最好的利益你最清楚。”他心下领悟，才想说谢，又见这人似想起什么，倏地对他坏笑：“对了，来这之前正好遇到佛剑调查长，他似乎很担心你，说若见了你让我跟你转达一句你常说的话。”

“啥？”他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那就是，”拂樱故意拉长了尾音，“别人调侃的时候说正经会让人很下不来台。”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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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tian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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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樓發表於: 2020-10-25 0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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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群像】黑白变奏（叶口月人篇下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在太学主法官撤销袖权氏叶与控方达成的认罪协议后，枫岫又单独提起动议，想方设法要将袖权氏叶引渡回叶口月人接受当地审判裁决。这段时间内，袖权氏叶一直被关押在中部地区的待审大牢中。他默许枫岫为他采取的任何行动，却拒绝接受枫岫探访，甚至任何探访者。在苦境，杀人是重罪，最高刑罚可达死刑，他却给人感觉不怎么上心的模样。

这个拒绝任何访问者的僵局被一个名叫潇潇的人打破。

潇潇看着三四十岁上下，长得不差，身上自带一股阴郁寡言的孤傲气质，是很吸引女生的类型。他在傲笑红尘的陪同下一同探访袖权氏叶。实际上，他并不认识袖权氏叶，是傲笑红尘受人之托找来他专程来一趟，他不过是碍于情面才勉强答应下来。但他不想单独与他不认识的人见面，便要求傲笑红尘与他一同进入探访。

两人一进入会面室，袖权氏叶的视线就落在了潇潇身上。等两人坐定后，袖权氏叶盯着潇潇看了好一会，没有寒暄便问：“你就是绣墨提过的少年？”

会面会提到什么话题，傲笑红尘已经跟潇潇备过案，于是潇潇按他们来之前商量好的回答了：“那时年少顽劣，擅闯叶口月人领地，还好遇上绣墨小姐，才能顺利离开。”然他回答时声音冷漠疏离，完全没有话中充满回忆的感觉。

袖权氏叶似没听出那声音自带的冷淡，自顾自陷入怔然，不由得轻喃：“年少顽劣，哈，谁没有那种时候？”他这般说着，似堕入了过往回忆的深渊，脸上眼里不自觉露出怀念又苦涩的笑意，“啊，是了，绣墨也是，以前也喜欢偷偷跑下玄空岛。她曾经很兴奋地提起在岛下救了一名少年，还说想离开领地去苦境找你，顺便看看外面的世界，不禁被我骂了一顿，还被禁足了。都不在了，他们都走了，不能连……啊，若是当时答应了，就好了，就好了……”

“绣墨姑娘的事我听璚叶执首说了，请节哀。” 听到这番如同泣诉般的喃喃自语，潇潇有些不自在地皱了皱眉，象征性开口安慰了一句，然一说完他又沉默了下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本来就不是懂得共情的类型，不善言谈，又不认识袖权氏叶。感觉对话是无法顺利进行了，他干脆直奔这趟探访的主题，想尽早结束会面：“璚叶执首也来了，就在外面。他想见您。您，嗯，能不能答应见上一面，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当作看在绣墨小姐的份上。”

这话十分有效地拉回了袖权氏叶的神志。他很快敛起先前失态的神情，转而看向傲笑红尘，一脸了然问：“剑子仙迹，还是洺双锖叶？”说完他不等傲笑红尘回答，自嘲一笑，重新看向潇潇，直直对上对方双眼，笃定道：“洺双锖叶也在外面，是他让你提出这个要求的？”

潇潇点头坦言：“锖叶执首说你不会想见他。”他比较喜欢这样开门见山的说话。

袖权氏叶冷笑一声：“他总是这样，活该。”

傲笑红尘听出袖权氏叶话中的嘲讽，想到这一趟探访的成因，忍不住责备道：“洺双锖叶是真担心你。这段时间以来，你一直不愿意见任何人，也不愿意接受别人帮助。他知道你的女儿和潇潇有故，辗转得知我和潇潇的关系，特地请托我。你知不知道，他伤都没痊愈就出院，还——”

“那与我无关。”袖权氏叶睨了一眼傲笑红尘，冷硬打断。

“你——”

“与你无关。”

被连着打断，傲笑红尘一下就不满到了极点：“你们叶口月人的事我不想管，要不是看在卧江子的份上，看在你女儿曾经帮助过潇潇，我才——”

“那就稽咸璚叶进来吧，你们目的达到了，可以走了。”袖权氏叶再一次打断了傲笑红尘的话。在对方发作前，他再次看向潇潇，目光柔和了下来，声音没了之前的冷硬，倏地开始道谢：“你叫潇潇是吗？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你能来一趟，我很感谢。你，是绣墨曾经向往过的少年，看到你，仿佛就像又看到了绣墨。于我而言，她永远停留在了那花样年华的年岁。”

听出言外之意，潇潇本能解释一句：“只可惜我心上有人了。”说完他自觉不妥，还是斟酌着补充道：“绣墨小姐，是个温柔善良的少女，在我受伤的时候细心照顾我，护我安全，若不是她，我就不能平安离开领地，只是……”

“无妨。”袖权氏叶慈爱地摇了摇头，“是你，让她能在活着的时候感受少女独有的那份情窦初开。也感谢你成全了我这个作为父亲的愿望。”

袖权氏叶说得真心实意，看着这人思念女儿的墨阳，傲笑红尘心中原本要爆发的不满一下子就消散了。他想，就算是叶口月人，父亲也还是父亲吧。这让他想起卧江子曾经的话，那人说，要是不了解一个人，光凭种族判断优劣好坏，怎么能沟通。然后他又想起洺双锖叶在剑子引荐下找到自己时的真诚请求。那人笃定说，只要有机会和袖权氏叶见上面，只要和对方提及女儿之事，就会有转机。他想，洺双锖叶如此了解袖权氏叶，两人的关系不可能真的差，而袖权氏叶不见洺双锖叶，或许是有不为人知的理由。他们都不是叶口月人，不过是一个思念女儿的父亲，以及一个无论如何都想救自己友人的普通人，一切都和是苦境人还是叶口月人无关，是人，就都有感情。于是，他想再次劝说，却不料再次被打断。

这时，袖权氏叶已经收起脸上的温柔，回到了之前的淡漠：“你们可以离去，让稽咸璚叶进来就可以了。”

“你这人真是！”傲笑红尘闻言登时气结，心知这人注意已定，再说无益，便狠狠摞了句话，就带潇潇离去了。

知道稽咸璚叶走进会面室，亲眼见到袖权氏叶，他心中的惊讶仍没平复。之前洺双锖叶找上他，让他去与袖权氏叶见一面时，他觉得那是天方夜谭。他早听说袖权氏叶被关押后就谁都不见，连洺双锖叶都不例外，怎么可能会愿意见他。论资排辈，他们年纪相仿，同为四部首领。在这种身份加持下，他们免不了往来，时间长了也算是朋友，但绝不是私交意义上的那种。而实际上，他和袖权氏叶也不算真熟络。四部中，璚叶部自古负责外围领地的守卫，部族中除了亲族住在玄空岛，其他族民都住在玄空岛下的锥形山腰，方便随时到领地巡逻守卫。领地占地范围广，又被大片原始森林覆盖，不方便看守，他身为部首，需要时时监督指挥领地守卫，经常不在玄空岛，除了必要的集会场合，很少与袖权氏叶碰头，更别说深交了。可洺双锖叶却十分笃定说这一回袖权氏叶会愿意见他，没想到还真被那人说准了。他想，大概和先他进去的那两个访客有关系吧，是洺双锖叶的特意安排。

在会面室的铁门关上后，他本能环顾了一遍室内看着感觉要倾塌下来的四面灰墙，不由得皱起眉，对这狭小密闭的空间感到极端不适。好一会他才调整好心态，将视线落到坐在方桌另一端的袖权氏叶身上。这人戴着手铐，穿着灰色的囚服，看着十分落魄，却仍给人一种军人特有的迫人气势，硬生生把压迫而来的四面灰墙逼回原位。那是他们璚叶部出身的人欣赏的气魄。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若非两部分别居住岛上岛下，一定很合得来。

他来到方桌前坐下，有些意外地听闻对面的人道了声歉，语气听着很是真诚。

他知道袖权氏叶在为什么道歉。为了达成如今形势，为了彻底扳倒邱霍蛉叶，这人亲手杀死了那晚收到九幽首领命令前去支援的璚叶部的人以换取邱霍蛉叶的信任和掉以轻心。他的那些部下，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死，只因这人的一意孤行。如此，光一句道歉又能挽回什么。难怪洺双锖叶会笃定这人会见他，不为其他，也会为这一句抱歉。可事已至此，他不能让那些已经被无辜摆上祭台牺牲了的人白白丢了性命，他也有心中的坚持。想到洺双锖叶的交代，他直切主题：“你的罪只有叶口月人能断，你要为你做过的事给叶口月人、给我们璚叶部一个交代，枫岫律师既然要帮忙将你引渡回叶口月人，你为什么不合作？”

袖权氏叶冷淡回应：“我没有反对，是他没本事。”

稽咸璚叶则指出：“是你没有给他更多的信息让他去争取。你连和他会面都不愿意，这然他能做什么。”他见袖权氏叶不说话，更加重了语气强调：“这是你欠我们璚叶部的，不是一句抱歉就可以了！”

袖权氏叶闻言一怔，停顿了很久，抬眸看向稽咸璚叶时眼神越发冷冽：“是洺双锖叶教你这样说的？”他冷笑一声，“潇潇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他真会拿捏我。”

被说中事实，稽咸璚叶皱起眉，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道：“那也是我心中所想。”

袖权氏叶却冷不防将矛头指向稽咸璚叶：“如今的一切，你身为璚叶部执首，真无辜？”他见地方抿嘴，了然道：“九幽首领也找上你了，不是吗？而你，也同意、也有觉悟了不是吗？”他猛地盯向对方双眼，狠厉道：“虽然过程不一样，但是结果相同就够了。”

“你！” 稽咸璚叶怒喝了一声，不禁皱起眉。确实，九幽首领借狩猎比赛单独给他下达了秘密指令，告知了他那晚的计划，让他配合，同时也做下备案，说事情不顺利，便去联系苦境的剑子仙迹。后来袖权氏叶指控洺双锖叶谋杀九幽首领，支持邱霍蛉叶继位时，他措手不及，立即明白九幽首领是遭人背叛凶多吉少了。他心知在那种情况下，他不能发生质疑，将自己和璚叶部置于危机，便假意服从邱霍蛉叶调配，同时暗中派亲信进入苦境找剑子仙迹。可剑子仙迹答应协助是一回事，切实执行又是另一回事，放苦境的人进入领地外围容易，毕竟是他的管辖范围，但不过动干戈就登上玄空岛就难了，需要有人在玄空岛内接应，尤其在邱霍蛉叶上台后，璚叶部的人几乎全被调离了玄空岛和明镜湖一带，被安排到叶口月人领地外围去看守领地边界。他与剑子仙迹不敢轻举妄动，商量谋划了很久，就等签出明镜湖那天，邱霍蛉叶为加强守备调派璚叶部的人回玄空岛和明镜湖一带。然而，即便如此，璚叶部的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就登上玄空岛的。那之后，他不禁想，在监管严密的玄空岛，能让他如此钻漏洞安排人员的，能有谁？可即便如此，他仍是忍不住谴责：“无论如何，你仍是出卖了九幽首领的信任。”在他看来，明明九幽首领已经安排好了，不需要走到那一步。而且还有那个人。于是，他沉声道：“锖叶执首不会希望你这么做。”

袖权氏叶却冷笑反问：“你又知道他不会？你是他谁，又了解他多少？”

稽咸璚叶一怔，只觉这话听着刺耳，不由得苦笑：“是啊，我不了解，我什么都不了解。”回想这段时日发生的事，他不由得觉得讽刺，“真是太可怕，这一连串的事件，让我突然觉得，这么多年，我不过是活在一个不知有多少人在编织的假象中。那不是我心中的叶口月人，叶口月人怎么会那么污垢。”说着他抬眸看向袖权氏叶，“邱霍蛉叶庭上说的那翻话已经在族里传开了，直到现在我仍不敢相信箐幽首领是那样的人。即便受过质疑，即便面多诸多困难和挑战，他总是那么刚直、光明、伟岸，指引着我们前进的路。我是真心支持他成为首领，相信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我们叶口月人摆脱过去的束缚，开创光明的未来，如果这条路就是与苦境开战，我愿意带领璚叶部当先锋，为叶口月人开拓这条道，百死无悔。然而，我怎么都想不到，那一切，我所敬仰的人，不曾真实，我想要奋斗的一切，竟然是那么可怕的阴谋。”他一边激动地诉说，一边一瞬不瞬地盯着袖权氏叶，发现对方眼里的波澜不惊，不由得想要确认：“你早知道了是不是？”

袖权氏叶任由他盯着，没有任何反应。他却似从中得到了答案，摇了摇头，继续发出来自灵魂的拷问：“可我就想不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大概是他太想要了。”袖权氏叶终于开了口。他垂下眸，低声道：“当一个人很想要又得不到的时候，就会变成恶魔。”

稽咸璚叶一怔，意识到袖权氏叶有意接续话题，立即问：“那你呢？你想要什么？”

“我？”袖权氏叶一怔之后后露出充满嘲讽的笑意，“我想要的、我以为拥有的，从来不曾存在，所以，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要了。”

稽咸璚叶自顾自做了解读：“所以你决定背叛九幽首领，因为箐幽首领？”

袖权氏叶却不再回答，而是换了个问题：“为什么来？我杀了璚叶部的人，你不恨我吗，不想我偿命？”

稽咸璚叶沉默了。确实，对叶口月人而言，最亲的总归是自己部族的人，那是如同自己亲人般的存在。而对璚叶部和氏叶部这些负责守卫的战士而言，同一个部族的人更是可以将性命相托、情同手足的战友。他知道二十多年前的内战后，袖权氏叶亲手为那时死去的族人建了单独的墓园。而当年的内乱发生在玄空岛，璚叶部的人参入得少，没什么伤亡，但他还是在璚叶部墓园的公碑上亲手刻上了牺牲者的名字。叶口月人近代还算平静，族内族外都没发生过什么过大的武装纷争，当年突然死了这么多人确实让惯了和平的人一时难以接受，也给很多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或许，那个时候叶口月人的心里就已经埋下了今日祈望改变和和平的火种。

良久，他才避重就轻道：“枫岫律师请来了法医部的天不孤去给死去的人验伤了，也找了专家去现场查看了，确定造成他们死亡的枪伤和刀伤并不是来自不同人的手笔。专家的结论是好几个氏叶部的人看似他杀，实际上是自杀的。”他直直盯着袖权氏叶，暗示道：“锖叶执首跟我说了，那年九幽首领回岛夺权，他是故意被扳倒，为此有不少族人愿意跟随他被囚禁在石林等待时机。”他见袖权氏叶不说话，进一步道：“我还知道璚叶部和氏叶部中早就有人被邱霍蛉叶收买了，你已知道都有谁了吧。”

袖权氏叶却说：“杀了人就是杀了人。”他冷静地指出：“有人杀人就有人报仇，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他迎上稽咸璚叶的眼神，一字一句冷冷道：“我没你那么伟大，会为仇人找理由。自始至终，我只想报仇，至于其他事情，都不是我该烦恼的。”

“不该你烦恼，那该谁烦恼？！”仿佛是被袖权氏叶一路以来的冷硬激怒，稽咸璚叶无法压抑心下情绪，声音也激动了起来：“你以为我原谅你了？不，不是！我不是原谅你，而是，叶口月人的内务，应该由叶口月人自己解决。再说了，杀了你，对叶口月人不会有任何好处，更重要的是，有的时候，活着，比死去更需要勇气。”他一针见血道：“袖权氏叶，你要当懦夫吗？！”

“你去告诉洺双锖叶，激将法对我没用！”袖权氏叶似哪一条神经被刺到，猛地拍案而起，条件反射般忽地就爆发了出声。

“就不兴那是我的想法？”稽咸璚也不示弱：“你讨厌他，不愿见他，却开口闭口都是他。你有什么想法，有什么交代，何不亲口跟他说！不要那别人当传声筒，打哑谜，你若真在意他，怎么能轻易让他看着你，他仅存的挚友，走向万劫不复？！”

“哈，哈，哈哈，”袖权氏叶却忽地笑了起来，“挚友？我们真的是挚友吗？”他像是在问稽咸璚叶又似只在自言自语：“哈哈，数度抛弃我们离开领地的苏扬，要暗杀洺双嫁祸苏扬的箐幽。而我，将绣墨和氏叶部战士的死都归咎在洺双身上的我，毫不犹豫就倒向九幽的我……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在中央广场，我，我是真的，真的想当场就将洺双和政府派的人就地正法，如果不是九幽阻止了，他们就不会被囚在石林。他知道，他都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倏地爆喝，然后语气一转，倏地问：“你知道吗？当年洺双他，突然宣布要结婚，就在狩猎大赛技压箐幽之后，然后继任为锖叶部执首……明明都说好了的，我们从小就说好了的，他不会回锖叶部，会一直当箐幽的参谋，苏扬也是，说好的要辅佐箐幽……明明都说好了的……结果、结果就只有我一个人傻傻的……”

说着，他突然抬头，安静地看入稽咸璚叶双眼，自嘲又祈求般地问：“稽咸璚叶，你帮我问问他，他，还有苏扬，对箐幽，是真从头到尾都毫不知情么？”

“你……”那一瞬，稽咸璚叶被袖权氏叶眼中那突如其来的无处安放的哀伤给慑住了。

袖权氏叶面露苦笑，颓然跌坐回原位，垂下头继续呢喃：“分不清、我分不清了啊。”

分不清什么？稽咸璚叶不明白，但他清楚一点：“我相信锖叶执首始终心系你的安危。”

袖权氏叶闻言抬眸睨过去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冷笑：“还是说，在明面上作势向氏叶部示好，实则暗地里已为我安排好后事，就像箐幽对他那般？”

“袖权氏叶你！”

“分不清，我分不清啊，这叶口月人的一切，我这一生，都分不清了。”袖权氏叶自顾自苦笑着呢喃，然后，他停顿下来，倏地抬头，看定稽咸璚叶，眼神回复了清明：“但有一点我很清楚，那就是，”他顿了顿，“无法信任，我便维续下去。”

[ 此帖被ltian28在2024-08-13 10:56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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