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1[吞雪]便雅憫 (完結+231F番外二 )| 布布文學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7.31[吞雪]便雅憫 (完結+231F番外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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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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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

10樓發表於: 2007-06-27 0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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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很歡樂..到這裡很難過QQ..
小雪的身世怎麼這麼可憐啊~~~~~
希望吞吞好好照顧他.陪在他身邊

我喜歡小雪這樣有點淘氣的樣子.因為
劍雪本來就該有點氣概.不是弱不禁風
的樣子..而吞吞表面冷淡..但是我愛他
為小雪默默的付出.和關心^^

對於襲滅的妖孽理論..覺得還滿妙的@@"
哈~小雪上街買東西好像看到有趣就買.還好
有吞吞把關..要不可能會大失血呢!^^"

頂端

水流花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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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63)

11樓發表於: 2007-07-01 03:1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引用
下面是引用果凍於2007-06-26 22:32發表的: Rrl
前面很歡樂..到這裡很難過QQ.. gX-hYQrC
小雪的身世怎麼這麼可憐啊~~~~~ GP %hf{
希望吞吞好好照顧他.陪在他身邊 4 83rU
zA.0Sm
我喜歡小雪這樣有點淘氣的樣子.因為 D `V.gV]
.......

摸摸果凍，每個人都有不爲人知的過往啊（毆飛自己~~~）
嗯～～感情這事，兩情相悅才有幸福啊，如果兩隻都能爲對方付出，就皆大歡喜了說^^
阿來的妖孽論，汗，這個純粹是作者人品的産物……果凍覺得有趣就好^^
至于劍雪的購物盲目症，我只能……默……
劍雪，我不是故意讓你亂花錢的，但是話說回來，反正你也不算窮嘛~~~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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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花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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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63)

12樓發表於: 2007-07-01 03:1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9

能否想象，當你滿目是盜竊、放火、搶劫、奸殺的字眼，耳邊卻萦繞優雅的古典音樂時，感覺會是怎樣的滑稽和哭笑不得？
此刻的吞佛已經麻木到無意探究了。
在爲制作一組犯罪特輯而查找資料的三個多小時裏，他一直聽著隔壁房間重復播放的《藍色多瑙河》……
思量再三，終于，他敲響了同住人的房門。

劍雪從門縫探出頭，臉汗津津的，“有什麽事嗎？”
“你究竟在房間裏做什麽？”
“我在學跳舞。”劍雪拉開房門，音樂旋律清晰流瀉。
“爲什麽要學跳舞？”
“下星期的畢業晚會，我們要邀請舞伴跳舞。他們說華爾茲最簡單，可我還是覺得好難學哦。”
吞佛無言目視眼前那張愁雲慘淡的苦瓜臉，半晌，開口吩咐道：“十分鍾內，將客廳的沙發和茶幾通通挪到一邊。”
“還有，音•樂•關•掉！”踱回臥室前，他轉頭沈聲補充。

收拾好書桌，從書架抽出兩張CD，吞佛沈思稍許，換上一雙皮鞋。

“你要教我跳舞？”
“這問題不嫌問得多余麽？我先教你基本舞步。”
“不用，那個我剛剛學會了。”
“是嗎？跳幾步看看。”
“跳就跳。”劍雪哼著節拍，在偌大寬敞的客廳獨自轉了兩個圈。

“劍雪，你知道嗎？”吞佛面無表情地說，“我一直都不相信鴨子會跳舞，現在我終于信了。多謝你讓我開了眼界。”
“喂！！”
“完全是在踐踏藝術。好好學著吧。”
言罷，吞佛右手攬上劍雪的腰，左手握起他的右手，“手放到我的肩上，位置再高一點……身體要保持垂直挺拔……好，下面按我說的去做。退右腳，腳尖落地；左腳斜後退，腳尖著地，腳掌內碾左轉1/8圈背向斜中央；右腳並至左腳，先落腳尖後落腳跟。重復一遍……唔……”腳背不出意料被壓上了重量。

“對不起……”
“無妨，再來。”
“抱歉……”
“沒關繫。再來。”
“我不是故意的……”
“不要緊……再來。”
“你還好吧……”
“沒事！再來。”
腳背受難是預料中事，不該爲此介懷，即使對方的道歉聽起來總有那麽一絲奸計得逞的笑意……

“要保持腰胯的平穩，不可左右搖擺……好，注意體態和動作的圓潤連貫……別緊張，身體放松點……”
幾圈下來，吞佛暗歎還好之前有先見之明，換上了皮鞋……
不幸中之大幸啊。
雖然皮鞋注定要提早壽終正寢……

“基本舞步學得差不多了，現在可以跟著音樂節拍練習。”將唱片放入DVD機，樂曲旋律悠揚婉轉，猶如行雲流水般滿室蕩漾、漂流。
“哎呀，音樂真好聽。”
“有常識的人都知道，華爾茲舞曲不是只有《藍色多瑙河》。”
“我怎麽覺得你今天說話句句帶刺的啊？”
“美化了的往往是謊言。開始了。”吞佛帶著劍雪踏開舞步，“要跳得文雅飄逸，做旋轉動作的時候，就必須注意步法上的滑行，運步形成升降起伏時，不可突升突降，要做到漸起漸伏，柔和自然，這樣看起來才能有輕盈流暢、連綿不斷的感覺……好，繼續……肩膀再稍稍傾斜一點……”

吞佛細心地解說口訣，劍雪用心牢記每一句話和每一個動作。
不知不覺間，夕陽西斜，穿過窗棂，投射出兩個流轉起舞、身輕如羽的飄逸身影。

“嗯，不錯，進步得很快。”
“當然，這就是我勤奮一個下午得到的出色成果啦。喝喝！”
“是啊。話說牛也是很勤奮的。”
“喂，夠了喔你。”
“說起來廣告亦是一種藝術。”
“其實你想說我沒藝術細胞，對嗎？有話就直說，何必拐彎抹角含沙射影。”
“有些事實大家心知肚明就好，說出來就是笨蛋了。”
“你要明白環境造人的道理啊，我跟一只呆瓜相處久了，腦子變得有那麽一絲絲笨也是在所難免的。這叫近‘朱’者赤麽。”
吞佛回望劍雪黑綠交雜的海草頭，“是近‘墨’者黑才對吧。”
“耶，此言差矣～在我眼裏，呆，是吞佛你的可愛所在哇~~”
“少逞口舌之能，你會更可愛。專心點，別搶拍了。”

“吞佛……”
“何事？”
“好像有點不對。”
“你在質疑我的舞蹈水平嗎？”
“我不是說這個。”
“嗯？”
“畢業晚會是男女對跳。”
“又如何？”
“我是邀舞的一方。”
“所以？”
“我應該跳男步！”
“…………”

紅日炎炎，蟬鳴陣陣。
劍雪坐在樹蔭下的草坪上，嗅著青草特有的芳香，和蝴蝶君納涼閑扯。
伸手拉拉劍雪黑亮的畢業生袍子，蝴蝶君煞有介事慨歎：“唉，小朋友終于長大了。”
小朋友好氣又好笑白他一眼，“聽聽這腔調。”

揮手驅趕幾只飛舞的細小蟲蠅，劍雪接著問：“最近在忙什麽？”
“跟一位老太婆打交道。”
“不是你的作風。老成什麽樣子？”
“1900年的古董。”
“還活著。”
“瞧你的烏鴉嘴。”
“不是啦，我很奇怪你這生意怎麽會有一百多歲的客戶。”
“誰說她是我的客戶，我是跟她的曾孫做生意好不好。”蝴蝶君用力拍打手臂，“見鬼，蚊子比你壯。”
“你就是太嬌貴。”

劍雪望向不遠處陽光下雀躍的同學，同班四年，每張面孔都是熟悉之至，此刻恍恍惚惚，竟忽覺陌生無比。
他有些怔然，耳邊空洞地回蕩同學與家人的歡聲笑語，心中微泛起淡淡的淒酸。
“你發什麽呆？”
他聞聲機械地轉向身旁，目光定定鎖住好友俊美的面容，覺得有些飄忽不真實，但隨即又心生感激和感動。
“蝴蝶君，原來你是長成這個樣子的……”他喃喃低語，“謝謝你……”
蝴蝶君二話不說狠捏住他的臉頰並往兩邊拉扯，“你中暑昏腦還是發燒壞腦？”
“嗯……”劍雪吃痛，驚醒，方才的失神仿若南柯一夢。
理理思緒，他誠懇說：“謝謝你抽空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啊。”
友人打了個哆嗦，不客氣加以批評，“小子，你的煽情戲演得有夠蹩腳，感情不足，肉麻有余。”
“切！我還沒嫌你神經大條不懂欣賞，浪費我的表情呢！”

“你拽！是說，下星期他就回來了。”
“嗯。”
“開心了吧，不用再像牛郎織女遙遙兩相望了。喂，聽說你跟別人哈哈哈。”
“什麽哈哈哈？”
“我叫你裝。哈哈哈嘛，就是同居。”
“腦袋不幹淨，嘴巴也跟著肮髒。你這只拈花蝶。”
“小子，你聽我講，這種機會你可要把握，不享齊人之福枉年少啊。”
劍雪瞪，眼神中夾雜著刀光劍影，“要不要我把這句話傳達給阿月？”
“劍雪無名，我跟你說，沒有人的心腸比你更惡毒的了，毒到連我陰川蝴蝶君都想用黃金買凶做掉你。”
“哼。”

“喂，”蝴蝶君朝劍雪身後努努下巴，“那個人一直站在那裏看著你。”
劍雪回頭，入眼便是駐足在婆娑樹影下的修長身影，“啊，是吞佛。”
“就是跟你同居的凱子？噫，不錯的貨色喔。”
一骨碌躍起，劍雪提起袍子一腳踢過去，“我詛咒你上街踩蕉皮摔死！”轉身跑向吞佛。

“你真的來了啊。”
“嗯。下午電視台沒什麽要事。”
劍雪忽感詞窮，睇著吞佛一時說不出話，只好舒坦地笑笑。
“笑什麽？”
“沒什麽。”

陽光零零星星從白玉蘭樹繁茂的枝葉間透下，在吞佛白皙的臉上投下細碎的淡黃斑點。
劍雪一直都覺得很奇怪，吞佛成熟優雅、穩重謹慎，而自己的好友中也不乏這樣的人，但爲何與之相處，其感覺總有些許異于身邊的死黨呢？
平素很多時候，他倆也可暢所欲言，相處甚歡，然即使談得再多，細究起來，他對吞佛這個人，由始至終都不能准確具體地說出個所以來。
吞佛的周遭無時無刻都浮隔著一層薄薄的氤氲，朦朦胧胧。
他的每一句話語、每一個舉動，都似乎在他人不察覺的情況下經過快速而謹小慎微的斟酌和不著痕迹的修飾，縱使他實話實說，舉止合情合理，卻依然讓人得不到齊全、精准的信息。
究竟是什麽樣的經曆和環境，造就了他這種看似平和實則對外界抱著懷疑和警惕態度的性格？
懷疑全世界，與被全世界懷疑，同樣痛苦。

“他是陰川蝴蝶君？”吞佛看向草坪上的紅衣男人，後者朝他們這邊揮揮手，他颔首回禮並喚醒發愣的劍雪，“同學喊你。”
“哦。我先去照集體照，你等等。”
“劍雪。”
“嗯？”
吞佛上前，伸手替他扶正了領帶和四方帽，“去吧。”
“謝謝。”

捧上花束，他在同學的隊伍中微微偏頭，望向猶自伫立在白玉蘭樹下的紅白身影。
風過，花葉紛飛，芬芳流溢。
吞佛的面容在一片缤紛的落櫻中顯得好模糊，如夢似幻。
劍雪感到莫可名狀的怅惘。

脫掉袍子，劍雪鑽到副駕駛座上，扯松領帶，揉搓發僵的臉部肌肉。
畢業典禮折騰了三小時，他賣笑就賣了三小時。
簡直夭壽！

吞佛看著劍雪，想起剛才他被蝴蝶君拉著照相時一副上絞刑架的神情，覺得好笑，“你似乎不喜歡照相。”
“呃，是的。”他的確不喜歡照相，確切說，隨年齡漸長，他便不喜歡站在照相機的鏡頭前。
每每照相，他都感覺局促不自在，不知該擠什麽表情。
加之他認爲那些刻意的姿態根本就沒有留念的價值，所以照相漸漸成了一件痛苦的麻煩事，如無必要，能免則免、能避則避。
要不是方才拗不過蝴蝶君，他早就逃之夭夭了。
很佩服他的好友竟然能在鏡頭前燦爛露齒笑足三小時，光想到這個他就嘴角抽筋。
他向來不懂得拒絕好朋友。可愛又悲哀的性格。

“你又發怔了，在想些什麽？”半垂著眼簾，吞佛躊躇稍許，終于抿抿唇緩聲說：“有時候，我不懂你。”
一句話震得劍雪驚愕不已。
這不像是感情內斂的吞佛所說的話，他所認識的吞佛應該是冷靜而理智的，思緒情感不溢于言表。
而且，爲什麽吞佛要懂他？
再者，原來他們一直都不能完全弄懂對方。
假如說吞佛的若即若離使劍雪困惑，那麽反過來，劍雪的哪些特質阻止了吞佛進一步深究他的想法？
他從未發現自己也是個掩藏思想的人，更未發覺他們竟然在不知不覺間迂回曲折地互相猜測探究彼此的心思。
這是何故？又有何用？

他睜著一對清如水晶的藍瞳，做不了聲，望定吞佛漸漸趨近的眼眸，幽深瞳仁中屬于自己的倒影也隨之逐漸明晰，直至距離定格。
豔紅的長發柔柔垂在吞佛臉龐兩側，風從他背後的車窗拂入，飄起的發絲分隔了周圍的風景，圈成一片狹小而明亮的視界空間。
此刻，劍雪方看清，吞佛金烏般的眼珠外圍其實有一圈淡淡的暗紅，清淺得幾乎無痕無迹，如非這般近距離凝望，根本不可能發現。
口腔內有股陌生的溫涼緩緩遊走，滑過他的牙尖和牙床，偶爾碰觸到敏感的舌尖。
吞佛的吻很淺，或者說很柔，兩人的氣息如常，不見一絲波蕩起伏。

他們都沒有合眼。
閉上眼睛接吻，體會更多的只是自己個人的感受；吻，不僅僅是唇舌的交纏，更應該是靈魂的交流。
情人接吻時彼此的眼睛貼得最近，這時會看到更多平素捕捉不到的東西，例如，不一樣的對方，還有，映照在對方眼中不一樣的自己……

只是，

“對不起，吞佛。”劍雪從容推開吞佛，“下星期有個人從法國回來。”
他語氣平靜，“他是我的戀人。”

捕捉得再多也無意義。
他們終究不是情人。

劍雪的眼睛澄瑩清湛，眼白是淡藍的。
吞佛在這雙明澈如鏡的藍眸中，看到自己清晰的倒影，慢慢被放逐……

“抱歉。”睇住劍雪，他緩緩地說。

第一章完

[ 此帖被水流花靜在2009-03-07 13:44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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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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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樓發表於: 2007-07-02 08:2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嗚~我不要~小雪不跟阿吞在一起嘛>"<
我已經習慣了之前他們之間的相處.喜歡阿吞
淡淡的個性.默默付出的對著小雪.以及小雪小
孩子性的跟阿吞相處了~

如果小雪另有情人..那阿吞怎麼辦呢?阿吞就要
一個人這樣永遠有一副心事一樣.很孤單的活下
去了QQ

很喜歡吞哥敎小雪跳舞那段~心想阿吞優雅的個性
真的很適合跳舞呢!

阿吞常常會讓我想到跟最近一部韓劇(魔王)裡的朱自勳的個性
很有相同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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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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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樓發表於: 2007-07-02 09:0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那个，很舒服的文章，很喜欢
不知道剑雪的恋人是谁？但愿不是封禅，是他就让人觉得好纠结，毕竟抬头看到配对是吞雪，而这里的两人又如此契合
可不是封禅又几乎想不到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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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花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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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63)

15樓發表於: 2007-07-19 22:1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TO 果凍
摸摸果凍，我隻能說，這是[吞雪]文啊orz
雖然劒雪另有情人，但並不代表阿吞沒機會，隻不過走得有些麯折罷了，但這是十分正常的事，想來吞雪的路一嚮都不是康莊大道的說（擦汗）
果凍喜歡跳舞那段，估計有一部分原因是喜歡他們鬥嘴吧^^

TO 蝶起
謝謝大人的小花^^
劒雪的戀人的確是封禪，因為除了他，確實沒哪位跟劒雪有那么深的淵源了^^"
三隻湊在一起真的很糾結呢，不過大傢都是文明人（這是啥理由= =+）相信對彼此之間的感情也會有妥善的處理方法。

[ 此貼被水流花靜在2007-07-29 02:51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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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63)

16樓發表於: 2007-07-19 22:1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第二章情人

1

機場大廳外人流如潮，劍雪立于一個清淨的角落，視線下垂，借助眼睑遮擋視野裏匆匆而過的各色人影。
等待的心情奇妙又復雜，此時他的思維卻騰不出多余的空間細加體會，困擾了整整一星期的問題依然在腦海裏盤旋不止。
這個問題就像羅馬城，雖有言條條道路通羅馬，可當他欲出城而把道路一一踏遍時，方發現這羅馬城是一座封閉的迷宮，每條道路都是死胡同，千回百轉之後思路仍然被困，不得要領。

雖不認爲先前的拒絕有錯，但也沒豁達到事後可以裝作若無其事。
現在他與吞佛的相處氣氛有些微妙，他不知道對方作何感想，然就單方面來說，他對自己的行爲感到無所適從。
連續一個星期，說話做事都得小心翼翼，偶爾試著談笑風生幾句，都失了以往的輕松自然，總覺得摻雜了做作和虛僞的成分。
心中一個小小的疙瘩，足以讓人感到異常不舒服。

他不止一次將他跟吞佛同住半年的過程和細節加以回憶兼梳理，把可能造成吞佛誤會的原因列條款似的寫得工工整整，一條一條反復進行分析推敲，尋找蛛絲馬迹。
想當年念高中做數學物理化學題也沒這般嚴謹認真過。
真他媽的有夠痛苦。

折騰幾個晝夜，磨盡MQ、IQ、EQ，終于分析推理完畢。
得出的結論是：毫•無•頭•緒！
感覺就如考試前不眠不休浴血奮戰、考試時拼死拼活使盡渾身解數、到最後居然得零分一般令他腦溢血想當場爆掉！

上帝是小孩！他憤恨地想。

然後靈光一閃，想到了唯一一個可能的解釋，那就是他與吞佛的相處方式使之産生誤解。
但緊接著他又迷惑了，在好朋友面前他向來都是這般心直口快，可一直都未曾出現過那種狀況。
而倘若相處模式真是症結所在，那究竟是他太輕佻還是吞佛太認真？
問題到底出在誰身上？誰應該負更大的責任？
他要不要把事情進一步解釋清楚？何時？怎樣開口？用哪種方式？開門見山？抑或迂回委婉？
屆時吞佛會有什麽反應？他又該怎麽應對？

啊啊啊！！！！！！！！
衆多問題接踵而至，他煩躁得當衆扒自己的海草頭。

而所有煩惱在看到那個闊別三年的褐色身影時都煙消雲散，他三步並兩步迎上去。
擱下行李箱，一劍封禅捏住劍雪圓實的下颌，左瞧瞧右晃晃，“嗯，不錯，白白胖胖，看來日子過得很滋潤。有沒有想我啊？有沒有啊？啊？啊？”
劍雪擡手拍掉那只爪子，推開使勁往前湊的青臉，“大庭廣衆，莊重點。”
“喲！小朋友還是那麽莊重啊。”
“廢話，我又不是一個隨便的人。”
“也對，你隨便起來就不是個人了。”
“一劍封禅！”

“哈哈，別氣，咱們回去吧。累死了，你家近一點，今晚要收留我啊。”
“那個……”劍雪搔搔頭，“恐怕不行哎。”
“何故？”
“另一個房間租給別人了。”
“你沒跟我提過，什麽時候的事？”
“去年底。”
“啥！你竟然瞞著我金屋藏嬌這麽久。”
聽者一眼狠瞪過去，“想打架是嗎？”

封禅摸摸下巴，“不會是男的吧。”
“嗯。”
“不會是帥哥吧。”
“嗯。”
潇灑撩撩柔曼如絲的褐色長發，“跟我比起來如何？”
劍雪老實回答：“有過之而無不及。”
“喝！那啥，你確定沒引狼入室？”
“別胡說，吞佛是好人。”
“好人啊……”封禅側臉斂目作沈思狀。

劍雪想笑，拜托你別擺一副故作深沈的表情行不行，好差勁的演技。
想想還是不要削其眉角，只好忍住，喚道：“封禅。”
“什麽事？”
“你知不知道剛才聽到我說吞佛時，你的表情就像懷疑老公有外遇的老婆？”
不料封禅竟漾起淺淺的笑容，柔聲說：“我在擔心純情的小紅帽你啊，而且我也不想自己日後頂著小綠帽通街跑啊。”
這張狗嘴！取笑不成反受辱，劍雪登時臉色如鍋底，轉身拂袖而去。
“哎呀，說錯話了。”一把將人撈回來，他賠著笑臉，“開玩笑的，別氣別氣，咱們回家喝茶，哈哈。”

“封禅。”
“哎？”
“別轉圈了，大廳出口在那邊。”
“………哦。”

錢與交通工具
——路癡的救世主。
太精辟了。劍雪暗歎。

截了計程車，封禅軟軟地癱在後座。
“很累？”
“有點。”
“在那邊睡得可好？”
“不能說不好，只是有時候半夜忽悠醒來，不知身處異鄉還是故鄉。”
劍雪安靜聆聽，沒有在外漂泊的經曆，“夢裏不知身是客”的滋味，個中的苦甘他也就不曾體會。
但如此刻這般細聽戀人的感受，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回家就好。”他體貼地說。
“是啊，回家真好。”
“稍睡一會吧。”

與生活在熱鬧市中心的劍雪不同，封禅把家安在幽靜的城市北郊。
計程車在環城高速公路上平穩行駛，晃悠悠的節奏，寧靜而舒暢。
透過車窗，劍雪舉目望向灰蒙蒼穹下熟悉的水泥森林。
二十多年了，似乎有很多事情都還沒來得及看清摸透，就晃眼而過。

時光悠悠，仿佛又回到了童年，那是一段深刻難忘的歲月。
封禅的父母收養了他，視如己出。
頭兩年，除了個別簡單的詞滙，他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終日接受心理醫生和藥物的治療。
而後一年，一反之前的呆滯自閉，他變得乖僻暴戾，經常與外面的野孩子幹架，其玩命式的狠勁不像是一個十歲孩子所該有。
每次都是衣冠整齊逃出去，遍體鱗傷掙紮回來，關也關不住。
直到有一次，封禅在公園的小叢林裏找到滿身血汚的他，抱住他怔怔落了好久的淚。
有些東西驟然觸動心弦，他就在那一刻徹底清醒過來，從此不曾與人動過拳腳。

一起嬉笑打鬧，說不出的親昵，說不出的默契，就這樣走過了十幾年。
一切都自然而然，包括成爲戀人。
對生活找不准緣由，對感情更是如此。
他由衷感激善良開明的養父母。

四年前養父母安然過世，次年，封禅賣掉舊宅，在北郊買下新房子，繼而出國深造。
劍雪沒有在北郊住下，而是搬回親生父母留給他的位于市中心的單位。
三年間，他們多以書信互通生活的點滴。
其實除卻身邊好友，很少人知曉他有位青梅竹馬的情人。

半張臉埋到靠在他肩頭熟睡的封禅的長發裏，他心安又貪婪地嗅著久違的清幽發香。

北郊有一片片環境幽雅的住宅小區。
當年封禅選擇的是一座兩層獨立的雅致小洋房。
劍雪隔一段時間便來此打理，掃塵，修葺花草，房子後牆一幕生機盎然的蒼翠藤蔓，簾子似的幽幽垂挂，朵朵紫色牽牛花點綴其上。

劍雪在二樓臥室整理行李，嘩嘩的水聲隔了門板自浴室內清晰傳出。
窗外，西邊暮日下沈，半邊天燒得明豔刺目，南邊的天空卻密布濃厚的鐵灰積雲。

約莫一刻鍾，封禅從浴室出來，身上套寬松的藍色牛仔褲和襯衫，隨意、清爽、文雅。
劍雪劣質地指指他的裝束，“你可以把紅內褲套在外面，然後跳到陽台高呼十•字•死•光！然後肯定有很多小孩子崇拜你。”
“然後被抓到精神病院。惡俗的玩笑。”封禅攬過劍雪的肩膀，微微俯身，溫熱的雙唇探入劍雪半開的領口，摩娑他潔白的脖子，輾轉覆上他的唇。
沐浴露的清香盈滿鼻腔，劍雪有些昏沈恍惚。
唇舌交纏間，某個人的淺吻和眼眸掠過腦際，他心頭一時不知何種光景，于是閉上眼睛急急地回應戀人的熱吻。

夏季的天空遲遲不肯暗下來，但三餐的固定時間並不受影響。
封禅握著水杯靠在料理台旁，“工作有著落了？”
“跟一家小型廣告代理公司簽了約，七月份正式畢業後就上班。”劍雪調小爐火，“先前教授推薦我去瀚海廣告公司，不過我婉拒了。”
“爲什麽？瀚海是廣告界的龍頭呢。”
“正因爲是龍頭，所以非常注重個人實力。我剛畢業，磨練不夠，經驗不足，進這種大公司估計不到一個月就被掃地出門。暫時還是踏踏實實好好積累實戰經驗，以後這種機會多的是。”
“這樣想也對。之前聽你說在異度電視台實習，怎不作考慮？”
他頓了頓，淡淡地如實相告，“襲滅老師不招自己的學生作下屬，這是他的原則。你呢？有什麽打算？”
“做時裝設計這行，要麽一舉成名，要麽默默無聞。”
“有那麽絕對嗎？”劍雪訝異，“怎麽說時裝設計師也算是藝術家，選擇面不至于窄成這樣才對。而且，你不是個野心勃勃的人。”
“無關野心，而是這年頭的社會現實得很，藝術也要跟商業市場挂鈎，否則就算套個響當當的清高藝術家頭銜，能不能維持自身生計都成問題。再說，我花三年時間和精力去巴黎進修，假如只當個庸碌設計師，終日爲那些小工廠小企業浪費才華，太不劃算了。”
劍雪贊同，又不免唏噓，“那你有計劃了嗎？”
“本市時裝界對外有一定的聲望，可謂機遇和挑戰並存，我想以我的實力，跻身前沿應該不難，之後再慢慢拓展便是。”
“哈，你很看得起自己嘛。”
“注意了小朋友，我是看得起自己，不是‘只’看得起自己。只看得起自己的人，最終會讓人看不起。”
“是是是，多謝教導多謝教導。”劍雪愉悅地翻著菜肴，“那就別想太多，放開手腳拼一拼呗，真的衰了，我養你也可。”
“小樣兒，用烏鴉嘴說冷笑話也要有個限度！”

把調味料遞過去，封禅又問：“爲什麽不見你提及出租房間的事？”
劍雪蓦然覺得雙唇發熱，燙得心緒有些許浮躁，“沒必要，又不是什麽天大的事情，反正房間空著也是空著，出租就出租，當作掙些外快好了。”
封禅抿了口開水，“是太寂寞了吧。”
哐啷！劍雪陡地往不粘鍋裏一摔鍋鏟，憤然轉身盯住他，“文字遊戲很好玩嗎！何不直接說我饑不擇食！”
封禅站直了腰，坦蕩直視那對藍眼瞳，“你的臭脾氣一點都沒改。每次一被人戳中心事就怒目相向、全身武裝，活像只醜陋的刺猬。”
“我沒有！”
“沒有什麽？沒有寂寞？沒有臭脾氣？還是沒有惱羞成怒？”
“一劍封禅！”劍雪氣得牙齒發顫，“你非要和我吵架！”
“你知道我從來不跟你吵架，因爲我不想你不開心。”
劍雪頓時心軟心暖又心酸，別過頭抿緊唇說不出一句話。

氣氛僵持著。

父母去世，年幼的他眨眼間失卻屏障，霎時如軟體動物般脆弱無助。
自此他必須迫使自己變得堅強，即使不能築起銅牆鐵壁，也要披上硬殼面對生活的風浪。
十多年來，他雖涉世未深，但並不代表不谙世事。
在上星期那件事發生之前，他一直自以爲不擅長掩藏思想，可也非是一只天真透明的小白兔。
迎向陽光的花朵尚會投下陰影，更何況是生活？
世界太大，他的年齡資本不足以爲他的雙眼配備紅外線視野鏡，一眼便能看清黑暗中的處處陷阱。
他反感且害怕被無關要緊的人看穿，因爲那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他要學會自我保護。

然而，封禅是不同的。
于他來說，封禅是不可替代的特別存在。
就是眼前這個人，在艱難的歲月裏一直走在他前面抵擋風風雨雨，讓他有足夠的時間成熟長大。
封禅所帶來的安全感，讓他從不介意被他看透。
但今天的他是怎麽了？竟然向封禅豎起自己滿身的利刺。

封禅平移過去，伸出食指在兀自沈思的海草頭臉上戳了戳。
“幹嗎？”
“那個，有句話我想跟你說。”
他沒好氣，“明天再說吧。”
“不，這句話雖然只有三個字，但對你我卻十分重要。我發現不能再拖延了，現在非說不可。”
劍雪的心漏跳了半拍。
別開臉沈默半晌，他清清嗓子，故作鎮定地開聲，“你說吧。”
“我只說一遍，你聽好了。”封禅表情嚴肅，語氣鄭重，“劍雪，我想告訴你……”
劍雪摒住呼吸，豎起耳朵凝神傾聽。
“菜～糊～了～”
“………Oh，shit！”頓悟被耍，他立刻手忙腳亂搶救鍋裏的菜肴，怒罵：“你真惡劣！”
封禅笑逐顔開，悠然喝下半杯水，他說：“我沒有爲那件事介懷。”
“嗯。”
“你有你的交友自由。”
“嗯。”
“我相信你。”
“我知道。”

室外烏雲迅速聚攏，陰霾密布，沈郁悶熱，一聲響雷，雨瓢潑而下。
封禅望著粗如牛筋的白花花雨幕，心感親切，“這裏的天氣還是沒變，說變就變。”
“這話真是別扭。”
“明白意思就行啦。菜炒好沒啊？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餓鬼投胎。”
“民以食爲天，懂不懂啊，小朋友？”
“哼。”

十分鍾後，香噴噴、熱騰騰的三菜一湯上桌。
封禅夾一筷子菜，“不錯，廚藝有很大進步，將來不管誰娶了你都幸福。”
“喝喝！爲了你的幸福，俺的廚藝不會停下前進的腳步！Come on，baby，放下你的矜持，爲俺披上聖潔的婚紗吧！”
利落擡手朝海草頭甩一記暴栗，封禅教訓道：“肖完沒有，現在演的是禅雪，別滿腦子都是不切實際的翻船念頭。”
“禅雪嗎？你擡頭看看文章標題，爲啥米‘吞雪’兩字會大喇喇標在那兒捏？爲啥米捏？”
“要不我秒了作者，你們就不得善終了。”
“任意殺生，阿彌陀佛。”
“斬‘孽’非斬人！”

又是探討正經問題又是無厘頭拌嘴，一頓飯就輕松融洽地被解決掉了。
然後又得面對下一個狀況。
兩只看著滿桌狼藉的杯盤碗碟，眼神甚是詭異。
“飯是我煮的。”封禅率先開腔。
“菜是我炒的。”劍雪針鋒相對。
“我討厭洗碗。”封禅沈著表態。
“我也同樣。”那話聽著還真耳熟。
“以前一直都是你負責。”
“所以現在該輪到你了。”
“那沒什麽好說的了。”封禅木著一張臉，“唯今之計，只有用這個辦法解決。”
劍雪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老規矩。”封禅緩緩舉起緊握的右拳……
“好，老規矩。”劍雪神情凝重開始捋衣袖……

靜默對視五秒鍾……
然後，他們出手了！！！

“兩只小蜜蜂啊！飛到花叢中啊！我飛！我飛！我飛飛飛！剪刀石頭布！剪刀石頭布！”

“哦也哦也！”劍雪志得意滿扭扭屁股，“快給我洗碗去！！”

一個小男孩吃力拉開陽台透亮寬大的落地窗，搬過一張木質板凳，攀上。
嫩尖的下巴擱在猶有夕陽余溫的水泥欄杆上，呆視樓下生氣勃勃的熱鬧小公園。
公園外，車水馬龍，喧騰不止。
他就這樣一動不動怔怔望著，直到天幕變成一片濃稠的深藍，月朗星稀。
寂寥落寞猶如燃燒贻盡的晚霞灰燼，慢慢灑進清澄的金瞳，層層沈積。

畫面一轉。
紅發少年坐在飯桌旁，手捧飯碗，指握竹筷，面前是互相爭吵、彼此傷害的兩人。
那兩張嘴巴仿佛是爲將世上一切尖酸殘忍的刻薄言詞和惡毒詛咒加諸于對方身上而生的。
少年擡眼凝睇兩張敵對的扭曲猙獰面孔，臉上一片麻木漠然。
直至爭執的兩人一人掩面而去、一人摔門而出，他才低頭安安靜靜地扒飯，獨嚼自己方才滿心歡喜烹煮的菜肴。

一名身穿白長褂的醫護人員領著他，穿過空曠幽深的走廊，來到太平間。
並靠的兩張鐵床上，平躺了兩具蓋著白布的屍體。
醫護人員先後將白布掀至屍體胸前。
“請你確認屍體的身份。”他聽到醫護人員如是說。
慢慢踏前兩步，視線落到那兩張僵硬無彈性的面孔，金瞳泛不起情緒微波。

一個人即使氣若遊絲、奄奄一息，甚至變成五感全失的植物人，只要一息尚存，他還是“一個人”；一旦呼吸停止、心跳終止，馬上就被稱爲“一具屍體”。
由生到死只是一線之隔，在這樣短之又短的刹那，對一件事物稱謂的轉換也就可以快到如斯程度。
真是件奇妙的事情。

不同生，相遇而不相愛，相處又彼此傷害，到最後卻因意外雙雙共赴黃泉。
諷刺啊。
或許在喝孟婆湯、過奈何橋忘卻前世今生之前，還相互怨恨咒罵，甚至打架互撕臉皮吧。

思及至此，他笑了。多麽涼血。
眼前兩張已經凝固不了任何表情的屍白面孔，曾經是那麽真實生動地布滿厭惡，並以此來呵斥他給予他們的笑容。

他們是世上唯一與他有血緣關繫的人。
但又怎樣呢？
他們終日沈淪在對對方的埋怨、爭執、咒罵和傷害之中，屏蔽外界，認爲世界充滿不公，上帝待薄了他們。
他們不需要他的笑容，也不需要他的愛。
因爲這些東西不能使上帝心軟，拯救不了他們。

他不怨，也不惱。
成長教會了他，生活是寡情的，細細深究，便會發現根本就沒有值得爲之付諸真心一笑的事情。
但生活也有偶然，例如現在。
面對毫無生氣、曾經熟悉此刻陌生的面容，他笑了，無聲而開懷，如同室外明媚耀眼的五月陽光。

吞佛睜開眼，一時不知身在何處。
周圍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他疲倦地從書桌上擡頭，揉揉眉心。
筆記本電腦已轉入屏保狀態，低啞地咝咝作響。
擰亮台燈，白亮的燈光透過玻璃燈罩，向外散成溫淡的淺綠色光影。

晚上九點。

他覺得唇焦舌燥，站起身，又感頭重腳輕、腰酸背痛。
外面在下雨，雨點拍打著玻璃窗，雨聲似雜亂，又猶帶節律。
有點涼意，他披上長袖襯衫，到廚房倒了杯溫水。
拉開椅子坐下，微傾前身，雙肘和前臂置于桌面，手掌握著溫燙的水杯，拇指指腹徐緩摩挲光滑的杯沿。

很久沒做過那個夢了，屈指算算，大概已有半年了吧。

甩去傘上的雨水，劍雪開了大門，在黑暗中擱好雨傘，脫下濕漉漉的鞋子。
客廳沒開燈，吞佛的房間和廚房透露著光亮。
他納罕。
輕輕推開虛掩的房門，不見吞佛身影。
循著光線走到廚房，剛想張嘴又硬生生壓住了聲音。

頭頂一盞吊燈低矮地懸垂，吞佛靜靜坐在飯桌旁，整個人籠入錐形的鵝黃色光暈裏。
燈光映照下，素日艶紅的長發柔柔披散，呈現一種淺淡的橙紅色。
側臉上細密柔軟的絨毛鍍了一層溫潤的晶亮。
他偶爾無意識地輕轉掌中的玻璃杯，杯身反射出瞬間的點點閃光，一晃而過，晶瑩奪目，但照不亮金瞳裏濃稠的黯淡。

隔著窗，密集淋漓的雨聲傳入耳內，窸窸窣窣，是一種清晰的朦胧，凝滯了時間與空間。
此刻的吞佛是靜止的。
眉眼、唇角微微下垂，神情落寞，仿佛被消極、長久地遺棄在無人無聲的世界裏，舉目一片蒼涼茫然。
那麽憂郁，那麽孤獨。

劍雪忽覺眼圈發酸，低微喚了一聲。

吞佛驚醒，立時斂起所有表情和心緒，慢慢站起轉過身來。

劍雪按下牆上的開關，燈火通明。
他才清楚發現吞佛的氣色有別于往日。
“你的臉色不好。”他往前靠近一步，伸手探向對方的額頭。
吞佛一怔，腳跟反射性稍退一小步，狀似自然地偏了偏頭，讓劍雪的手指剛好擦過自己的額角。

這細微的動作……

劍雪心中一陣傷感。
略過難以言喻的失落，他說：“你發燒了。”
不知對方此時心思的吞佛只淡淡地道：“沒事。”

素常表面看來溫謙有禮的人，執起拗、發起脾氣來比任何生物都可怕吧。
躺在床上，含著體溫計，吞佛百無聊賴地忖度，隨即覺得花心思證實這個結論簡直有夠白癡愚蠢。
眼前不就擺著個鮮活的例子嗎！

一手拔出體溫計，藍眼睛讀著上面的刻度，“39.2℃，死不了。起來吃藥！”
聽聽這語氣。
“對待病人，不應該用這種態度吧。”吞佛啞著嗓子郁悶地說，換來一記白眼。
“少說廢話。藥不吃我拿去喂蟑螂。”

什麽時候，他竟然淪落到跟蟑螂同一等級了……
現在是怎樣一回事？
雖然腦子燒得昏昏沈沈，可他清楚記得，剛才從頭到尾自己就只嘔了“沒事”兩個字，怎麽就莫名其妙觸怒龍顔了啊？

滿臉困惑不解地接過藥片，放進嘴裏，他又聽到劍雪焦灼憂慮地說：“我在煮粥給你吃，你要振作點、支撐住，堅持到最後啊，兄弟！”
一顆藥丸當即卡在喉間不上不下，差點沒將他噎死。
這又是什麽腔調什麽話！！

接過劍雪捧進來的白瓷碗，吞佛舀起一匙羹香稠綿白的素粥，吹了口氣，吃下一口。
溫熱的半流質食物直接滑進喉嚨，不需咀嚼。
病人的味覺比較遲鈍，但他仍嘗出了粥中清淡的鹹味，可見煮粥的人細心地多放了些食鹽。
素粥也因這絲味道而顯得格外香甜，刺激了他的胃口。
他漸覺身心暖和。

慢慢吞下第二口，他不經意問道：“接到男朋友了？”
“嗯。”
“我繼續住在這裏會不會給你們造成困擾？”
“別亂想。”劍雪連忙答道，“封禅是明事理的人。”
“哦。”

氣氛陷入沈默。
劍雪有點局促困窘，覺得應該說些什麽，但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他不自然地抓抓臉。
吞佛淡淡地瞟他一眼，了然開腔道：“沒必要太在意那件事，我的胸襟還不至于狹窄到‘成不了情人就連朋友也做不了’的地步。”
“可是……”
“沒什麽大不了的，隨緣便是，想太多只會徒增煩惱。做朋友或兄弟也不是壞事，起碼我不用負額外的責任照顧你。”
“你真的這樣想？”
吞佛雲淡風輕反問，“我像是自欺欺人的人嗎？”
劍雪好不驚詫，想不到困擾良久的問題，對方三言兩語便化繁爲簡。
那他先前庸人自擾幹啥啊，根本就是自尋煩惱嘛！
他如釋重負吐口氣，仰起清俊的臉微笑，露出兩顆小虎牙。

“最重要的是，”吞佛繼續說，“現在很難再碰上像你這種出租舒適又便宜房子的呆頭鵝房東了。”
“靠，這理由！”劍雪當頭就罵，“還以爲你有多理性多灑脫，害我亂感動一把！原來是勢利鬼！”
“哈。”空碗遞過去，“多謝。”

劍雪自然而然接過，捧著碗傻愣了好一會兒才醒悟，“你真是老實不客氣！”
目光觸及吞佛略顯憔悴的面容，他緩了緩語氣，“其實你想走也成，只要將房租和其他費用付清就行了。”
“什麽其他費用？”
“我出租房間半年的機會成本。”
“那不就是房租？何來其他費用？你學過經濟學沒有？”
“我原本的預期收益比你交的房租高多了，所以現在你得賠償我的經濟損失。”
“多少？”
“連本帶息，最低款額，小數點前六位數。”
“你不去搶？”
劍雪獰笑，“對，我就是在搶。你給不給？”
“不如我送你一雙絲襪，你套著頭直接去打劫銀行好了。”
“我建議你自個兒留著用來上吊。不過在此之前，”劍雪攤開五個手指頭，皮笑肉不笑，“先～還～錢～”
“……= =…”吞佛瞪住他半晌，“既然你如此盛情挽留，我也只好卻之不恭勉強留下來了。”
劍雪哼哼冷笑兩聲，捧了空碗出去，片刻又端了一個碟子進來，碟上放一只蘋果和水果刀。

“我說你啊，平日忙得有空死沒空病，現在不病白不病，病了不白病，不趁機休息休息就太對不起這場病了。”
今晚某人嘴裏吐出的盡是狗牙。
吞佛牽牽嘴角，決定無視。

“我看你是存心耍心機鬧脾氣，想乘機折騰我就對了！”砰地把碟子擱到書桌上，他奪過病人手中的書籍，扔掉，將人推進被窩並往死裏按，“休•息！”
吞佛無奈，只得挺屍般乖乖躺好。

劍雪這才滿意地坐下，握起蘋果，一邊削果皮一邊不分音調高低地歡快哼歌：“兩只老虎，兩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沒有眼睛，一直沒有耳朵，真奇怪，真奇怪……”
吞佛虛弱地凝望劍雪，艱難張嘴，“能不能請你別唱了……”
劍雪憂傷地回望吞佛，歉意開口，“對不起，吞佛。作爲你的房東、朋友兼兄弟，我應該早些讓你接受這種高雅藝術熏陶的，不然你也不至于那麽容易就病倒。都怪我平日粗心大意疏忽了。真的萬分抱歉。”
吞佛無力合上眼皮，“算了，你繼續唱吧。”
“GOOD！孺子可教也。我在馬路邊撿到一分錢，把它交到民警叔叔手裏邊……”
“…………”

“可以吃了。”將削好的蘋果切成八瓣，劍雪扭頭喚道，發現吞佛已經熟睡，鼻息細微均勻，額上蒙了一層細細的汗。
紅發鋪瀉一枕頭，綿長如線。
用毛巾輕柔擦去薄汗，把被子拉到病人下巴處，劍雪以手托腮，凝睇吞佛沈靜的睡顔。

吞佛說得對，其實人與人相處，除非有不共戴天的仇怨，否則真的無須過于耿懷什麽事情。
感情這東西，有當然好，沒有也不必勉強，一切隨緣，未必是壞事。
只是在未來的日子裏，他們還能不能像以往那樣心無芥蒂地相處？

丟了瓣蘋果進嘴裏，劍雪輕聲咀嚼。

而這一晚，吞佛睡得安穩，一夜無夢。

[ 此帖被水流花靜在2009-03-07 14:54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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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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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樓發表於: 2007-07-22 09:0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恩..我很喜歡跳舞那段一方面是因為吞吞的英姿
一方面是他們鬥最很搞笑^^

封拔跟小雪相處的相處也超搞笑的..害我有點動搖
起來~~去吧~去吧~幫作者洗腦變成禪雪=口="
可是看到阿吞的過去~認不住又很為他難過...想要
小雪在他身旁陪著他.....>"<....吞吞好像有個很悲慘
的同年....

雖然有被禪雪甜蜜到..可是我還是支持吞哥的!!!!!

而且看到後面那高雅文化的薰陶..突然也很想唱"哥哥爸爸真偉大"
給阿吞聽..很無俚頭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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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fe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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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

18樓發表於: 2007-08-03 04:4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汗顏,我今天才看到樓主的回應,我很喜歡您的吞雪==可是我一點都不邪惡,指天

[ 此貼被YunShanq在2008-05-20 08:57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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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花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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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63)

19樓發表於: 2007-08-14 09:5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TO 果凍
禪雪啊～～其實俺對于喜歡的王道，互攻都無所謂的^^
吞佛的童年的確是不愉快呢，所以當初聽到劍雪吐露自己父母遭遇的時候，也許就此産生了“同病相憐”（啥爛詞！）的感覺吧orz
果凍放心，他們現在還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自然是相互陪伴的>//<
至于唱歌……你你你就放過阿吞吧，病人經不起你這麽一折騰啊……orz

TO YunShang
啊啊啊！！先謝謝大大一直以來的支持>0<
嗯，話說這篇文裏面的角色，汗，好像都走樣似的，吞佛不心機，劍雪又脫綫……=0=
如果YunShang不介意，不妨當作原創或者顛覆（？）文來看orz….
文章都是取之生活，所以平常瑣碎的生活細節更能引起讀者共鳴呢，只是總擔心會寫成流水帳啊orz…不過難得YunShang你喜歡^^
最後一段……YunShang你……你……果真……够妖孽～～>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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