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正當空,檀香焚爐。越發清寒的道境玄宗卻燒了一天的熊熊赤焰,燒暖人心。銀芒碎華透過窗櫺淌了一地,隨風輕揚的層層珠簾不時發出嘈嘈切切的丁零之聲。燭光飲火,藥香四溢,金鎏影坐於榻上,看著墨尚雲剛為自己包紮妥當的傷口,漫不經心地說:“怕是好不了了罷?” <X ([V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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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尚雲默不作聲地收拾著身邊的一盆血水,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歎道:“怕不止如此而已。” {Z#=ppv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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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鎏影閉目沉吟後,忽然抬眸對身邊忙碌的醫者淡然一笑:“無論結果如何,吾總是要多謝汝。” pQ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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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吾把汝醫到回天乏術?”墨尚雲氣悶地回敬,隨手扔開那一團被纏好的血紗。 U3|9a8^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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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鎏影聞言,愕然道:“怎麼,很嚴重麼?”想了想,又笑得淡然:“這不是汝之過。”而後,他拿起身邊的紅服開始穿於身上,細看之下,才發現那本似暗紅花紋的繡印竟是一團團深深淺淺的血痕。 7Jn%c<s
默不作聲地看著其餘幾件掛于一旁的華服,再想想金鎏影這些年除了黑金便是赤紅的裝束,墨尚雲忽然明白什麼,深深蹙眉後不禁低問:“汝還有沒沾過血的衣服麼?” A }d\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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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鎏影詫異抬眸,然後答道:“覲見玄宗宗主時的那明黃龍袍。” a&<_M$J&
墨尚雲又問:“汝有多少年沒覲見過玄明宗主了?” 7,FhKTV1/
金鎏影算了算,然後笑道:“從有四奇開始,就未曾有過。” mJ+mTA5b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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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尚雲不出所料地搖搖頭,然後聞那人自言自語般地輕聲道:“傷啊傷,你可要爭氣些,不然吾的刀,就要流淚了。” P9qZjBS
不聽還好,後者聽罷,更是眉頭大皺,正欲再言,金鎏影抬手止之。無奈之下,墨尚雲只能合了醫箱,悄然退去。 6!v$"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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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時間,只余金鎏影一人坐于房中,只見他緩緩隱去面上笑容,緊緊抓住身旁的紅木案幾,以此來分擔身上傷口所傳來的鑽心痛楚。一時不慎因用力過大竟留下一個清晰可辨的掌印。直到門外再次響起那仿佛一閉上眼睛便能聽見的紫菱飄飛聲,金鎏影才斂了神色,鎮定自若地站起身。 gq050B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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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自回到九龍軒,便一直被留置於沁心園內,直到一名遞茶的道生將落了紅的茶盞放在他面前,他才由此得知怰已將天波浩渺圍困的消息,數千門生的性命全耐蒼對於這只茶盞的態度,看著那由落紅漸漸蘊開的字跡,蒼漸漸閉上了他的眼睛, [m(n-Mu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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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茶中的朱字冰冷地寫著:三日之內,不得讓金鎏影知曉前線戰事。 HrH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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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覺得自己的手很冰,身上很冷,不知道是否只因封雲山的天氣越發寒冷的緣故。他看著自己呼出的白氣緩緩蒸騰,氤氳中竟是黯然一泉清紫。尋夜的道生告訴他,金鎏影在落鳳台,於是他去了那裏。推開朱門,金鎏影正在習字,他站在一卷雪白的宣紙前,提著一隻青玉龍毫,神情專注地落筆成風。那字亦是筆鋒沉穩,行雲流水到飄逸灑脫。 \12y,fO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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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習得一手很好的國風文字,這是蒼給出的評價。自上次批閱公文開始,他就覺得金鎏影的字很漂亮,也很瀟灑,筆鋒蒼勁,一揮而就。磅礴大氣中卻隱著另一番說不出來的別致韻味。 #^xj"}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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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鎏影知道是蒼,所以他才未抬眼,而只就著眼前墨筆,笑著問:“覺得如何?” VCa`|S?2
“很好。”蒼淡淡地回答,然後輕輕地走到金鎏影旁邊,出其不意地拿過他手中的龍毫,沾了墨,用小纂體在那“怒海滄浪”的下麵一筆一劃地寫上了“金鎏影”三個字。 FA1h!V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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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寫這三個字的時候,神情很複雜,他就這麼目不轉睛地凝神描摹著,給人的感覺倒不像是在寫字,竟像是在畫字一般。 <STE~Zm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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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鎏影抬手撥開蒼那散落了一紙的冰發,然後看了看,再把著他的手重新寫了一遍“金鎏影”,那感覺立刻便不像是畫出來的了。 drS>~lSx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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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凝視了那三個字很久,然後才似笑非笑地問:“你每天要寫多少遍這三個字?” @P<aTRy,f
金鎏影竟真是沉思片刻,而後認真回答:“少說亦有百遍罷。” BF /4
聞言,他看見懷中之人輕輕一笑,然後用一種漫不經心的的語氣淡然道:“難怪,也就這三個字寫得別有不同。” `IJTO_
“哦?”金鎏影,頗有興致地挑眉笑問:“如何不同?” ,e;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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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好看一點。”蒼簡單明瞭地回答,然後放下手中毛筆,轉頭對身後一直凝視著自己的金鎏影問:“金鎏影,你可喜歡吾麼?” /g$8J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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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很平靜,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情緒起伏,所以金鎏影答得也很平靜,或者說,甚至比蒼的平靜更為深沉,他輕輕將蒼擁進懷中,然後將唇貼在蒼的耳珠上,安安靜靜,冷冷清清地回答:“喜歡,當然喜歡,蒼是吾最喜歡的人。” +<fT\O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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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一震,蒼有些切忌地微微一顫,又迅速斂神,輕輕地回抱住金鎏影,閉上眼睛,幽幽地說:“吾也喜歡你。” t(x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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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鎏影聞言低低的一笑,那笑卻並非是欣喜若狂的愉悅,而是一種深不可測的自嘲與憂傷。但是蒼沒聽出來,所以他不知道這笑中的苦澀,他只聽見金鎏影淡淡地問:“汝喜歡吾哪一點?” d)L,kzN
蒼愣了一下,然後安靜地回答:“你很……溫柔。” o&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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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金鎏影在虛應一聲後,緊了緊懷抱,然後望著窗外那淒涼得有些冷清的玄月輕柔地說:“還有呢?” ,D\}DJ`)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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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不要六弦之首,也不要道境玄宗。你帶吾走吧,隨便去哪里都好。吾厭倦了這裏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吾只想要一個人能陪吾偃仰嘯歌,閑著撫琴。你說得對,吾活得很累,所以吾不想再這樣活下去,我們一起走吧,離開封雲山,離開道境玄宗,你不再是四奇之首,吾也不再是六弦之首。這樣,可好?”蒼就這麼閉著眼睛,說完了哪怕用一生去忘記都無法磨滅的話語,而這些話卻是這麼的真實,又是那麼的遙遠,以至於他現在,根本不知道自己方才說了什麼。 {0L)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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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鎏影抱著蒼,靜靜地聽他講完,然後,有一滴眼淚安靜地滑過他俊美的面頰,不是高興,而是寒冷。做了這麼多,他只是想看看懷中的人能為六弦之首,能為他的諾言和他的主上做到什麼程度,現在,他看到了,所以,心寒了。 T*92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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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長時間的沉默後,蒼聽見金鎏影用那幽沉迷邃的聲音喃喃地說:“好,好,這個主意好。明日,吾們一起走。” S%o6c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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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九龍軒內一片譁然。 kg^5D3!2{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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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清晨早昧,蒼便被金鎏影喚醒。他有條不紊地收拾著一些物件,隨意帶了幾件衣物,然後步至床邊,心情勝好地拍拍蒼的面頰,略帶寵溺地笑道:“還沒醒過來麼?”迷惘地看了近在咫尺的那人好一會兒,蒼方才整理好略微有些混亂的思緒,看了看被他置於桌上的包裹與茶點,有些疑惑地輕輕挑眉,道:“你就帶這些東西?” %S<))G
金鎏影轉身將手中的依然騰著熱氣的錦巾遞於蒼的面前,輕笑反問:“不然還該帶些什麼?” $>hH{
蒼一時不語,默默將溫熱的絨巾附於面上。 c"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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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後,用完茶點,金鎏影攜著蒼走到殿外。天邊微朦,月曦還未盡數散去,繚繞雲霧彌漫飄浮,遠處封雲山,星星點點的殘燈明滅,天淡銀河。 $LOf2k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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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鎏影執著蒼的手,繞過龍華門,走向一處在蒼的記憶中似未曾去過的地方。然後金鎏影在一間棚停了腳步,他轉過身對蒼微微一笑,然後道:“在這裏等吾片刻。” n1rJ^q-G
“恩。”後者微一點頭,只見金鎏影步入草棚中,沒過多時便牽出了兩匹馬,在拍了拍它們的眉心之後,對一臉驚愕的蒼,笑問:“怎麼了?” .5iXOS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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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沒什麼。”蒼答得很淡然,他原本很奇怪像金鎏影這般修為之人竟會禦馬,轉念一想後,蒼覺得,放眼玄宗,亦也只有像金鎏影這樣的人才會禦馬吧。像他的一般隨性而動,隨心而為的人,才會有著所謂凡人的閒情雅致。 kcE86Y=|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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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鎏影知道蒼在詫異什麼,其實所有的人都會因自己的這個舉動而差異,但是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問蒼,“會騎馬麼?” na3lbwq
“本來不會,大概學學也就會了。”蒼這樣回答。 D{M&>.
聞言,金鎏影大笑一聲,那笑竟是許久未有的神采飛揚。金鎏影笑著說:“好,吾帶汝去一個地方。”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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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天亮得很早,天氣也意外的好,兩個人一身輕裝,倒像是一次去去不過數日的踏青。在天高地遠的明媚晨光中,蒼覺得似乎也不那麼冷了。或者是因為心不那麼冷了,所以,才以為封雲山的寒冬,其實也不那麼冷了。 U[N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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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鎏影對蒼說,要帶他去個地方,那個地方有山,有水,有寒鴛,還有像茶一樣的酒。那個地方的人很善良,很快樂,他們似乎不知道什麼叫做悲傷,因為他們從不寂寞。 $|7;(2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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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鎏影一路說著,神采熠熠,一時間,那雙湛藍色的眸子,竟是比太陽更為耀眼。 rDC=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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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那雙浸著陽光的瞳,蒼眯了眼,輕輕的笑。他的馬跑得很慢,所以金鎏影也讓自己馬跟著跑得很慢。當他們穿過道境玄宗那高聳入雲的盤龍關時,眼前的景色頓時豁然開朗起來。蒼從不知道在盤龍關的背後,竟是這樣的一番天地自然。 4\m#:fj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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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金鎏影說的那般,有山,有水,有寒鴛。只是那山不再那麼高,水不再那麼深,寒鴛也不再那麼哀傷。更多的那一如滄海般一望無際的油油青草,與點綴其間的朵朵繁星。 tW%!|T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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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金鎏影忽然放開了手中的韁繩,原本細碎的馬蹄聲也漸漸由慢到快,直至被他驅使到捕風捉影般地疾弛奔跑起來。跟在之後的蒼,看見不遠處的金鎏影衣帛翻動,金發狂舞,竟是信馬遊疆般的縱橫愜意。忍不住揚起一抹從未有過的爽朗輕笑。 J['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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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遠遠地,蒼就這麼看那馳騁於天地間的俊逸男子拿下掛於一側的流銀彎弓,不過瞬間,便已搭箭上弦。下一刻,只聞一聲細碎的破風利嘯,離弦之箭竟就在風馳電掣般不偏不倚地射中了那從方才便一直盤旋於蒼穹的寒鴛。見狀,不知為何,蒼的心裏竟微微一震,金鎏影的箭術很好,他知道,只是不曾想連寒鴛亦逃不過他的天羅地網。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卻在來不及思慮的時候被遠處以跳下馬背的金鎏影招手喚了過去。 )No>Q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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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拾起擦破些皮毛的寒鴛後,金鎏影輕柔地撫著那一身潔白的雪羽,直到蒼策馬而至,方才將手中受傷的寒鴛放於一塊細絨絹紗上。 3($t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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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那似是有些驚恐的鳥兒,蒼微蹙清眉,隨即也翻身下馬,步至金鎏身邊,抬手輕撫著寒鴛的額上那似針葉般的藍色印記,忍不住有些責怪地對金鎏影道:“既然知道傷它之後是這般結果,你為何還要將它射下?” h3MZLP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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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鎏影聞言,先是微愣,然後帶著笑,雲淡風清地答道:“若不折斷鳥的翅膀,又如何將它捧於手心?” D}nIF7r2N
蒼聽了,忽然覺得這樣的金鎏影很危險,也殘忍得可怕。於是蒼撇過頭,不再去看他,金鎏影也再沒說什麼,所以蒼不知道這下半句的含義,其實金鎏影只是在想,折斷寒鴛的翅膀,寒鴛會死。但折斷鳳凰的翅膀,會死的,卻不一定是這冠絕瓊宇的上古異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