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跟他说过男子生子有什么特别要注意之处,玉千城没说过,岳万丘也没说过,行动不便之后霁寒宵用一根布带牢牢固定身体,他时常被体内一阵阵钝痛扰乱行动,仿佛是那个步调格外迟缓的骨肉在提醒他该停下脚步回到生来的地方。 ~/|unV
听说南迁的鸟会回到出生的地方繁衍生息,霁寒宵已经记不清是谁跟他说了这样和天元抡魁丝毫无关的闲事,从他不辞辛苦往纷雪原赶路来看,这话说的不假。 d5sGkR`(
生与死,来和去。 ](9{}DHV
纷雪原不适合常人居住,山下还好,山上各种不便,积雪为饮,食物全靠山下。当听到一声模模糊糊的咚的声音,仿佛年幼时的回响,霁寒宵推开了门,愣住了。 M|Dwk3#
女人露出惊恐的神色,瞪大了眼睛,霁寒宵不知道她何时来的,占据了他唯一能回来的地方,哑声道:“这是我家。” }<\65 B$1
“对、对不起……”女人快要哭出来一样的捂住了脸,颤抖了起来:“能不能……再过几天……” F;MT4*4
屋子里有细小的脚丫踩在地上的声音,霁寒宵明白了,他转过身,想了想又把拎着的食物扔在女人脚下:“是你的了,我不会再来。” 1)/T.q<D"
“等一等!”女人急切的拽住了他的衣袖,霁寒宵拉扯了一下,竟没有拉扯出来,她死死拽住他的衣衫,踉跄了两部,站不稳,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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霁寒宵停下了。 *v:,rh
小小的女孩在门后抓着门板,露出一样惊恐又苍白的脸,轻轻喊了一声:“娘亲。” {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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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逃避战乱而宁愿登上纷雪原高山的母女两人,有着一样苍白的脸,有着差不多的惊魂未定,屋子里收拾出了陌生模样。别人的存在让她们拘谨又小心,霁寒宵就是那个别人。 )(ZPSg$/F
没有水,有雪水,没有食物,没有木柴,难怪女孩儿病的摇摇晃晃。就这样也不愿意下山的母女俩,唯一的办法就是紧紧依偎在一起。 wh7a|
霁寒宵没有问那句话:“你无处可去?”哪怕他看来这都是明显的事实,至于那些简薄的食物,也能让母女两人十分欢喜,他临走的时候收获了许多感谢,细数起来,比他前半生的感谢更多。 h[`Op#^x3
无处可去,他去了西江横棹那里,一盏灯,女人出门送行,西江横棹沉默的上了小船,回头看了一眼女人。 7].IT(
于是霁寒宵找了个破庙,住了两天。 8F\Msx
他情愿住在灰尘扑面的破庙里,也不想回那个山谷。仿佛在等待什么人来,等待永远不会来的人,或者永远不会来的公道,永远不会出现的解脱。 j=jrzG+`
再回到纷雪原,霁寒宵准备了很多理由——比如他带来的药,他带来的肉,他带来的米和布——还有转身就走之类的预案。 .{]c&Ef+f
说到底,他一样无处可去。 :AE;x&
女人打开门的时候愣住了,苦笑了起来。霁寒宵走了进去,小小的女孩睡在床上,安静得让人发慌。 l#v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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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之中,霁寒宵转过目光,女人捂住脸痛哭起来。 q/2K=BO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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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毫无稀奇之处的故事,内战之中死去的丈夫,为了避难不得不逃到没有人烟的地方,女儿本就孱弱的身体越发支撑不住。 agxSb^ 8tF
他们安葬了女孩,朴素的棺木和最简单不过的坟茔,落雪为盖,又到了冬天。 zS"zb
霁云出生之前,他们成亲了。 4\'81"ei
霁云出生的时候,他让贺淑走远一点。尽管他的意思是不必留在附近,如果这个孩子生不下来,是这个孩子命该如此,若是生下来,就是他霁寒宵命该如此。 b5 C}K
但贺淑沉默的反抗了安排,留在隔壁的屋子里,他在漫长的剧痛和恍惚里生下了一团会哭泣的血肉,精疲力尽时,这团血肉被女人温柔而感激的手捧起来,轻轻放在柔软干净的布料之中,温柔的裹了起来。 ;pNbKf:
霁寒宵没有给这个孩子起名。贺淑给孩子起名霁云,云开月明,是个好征兆,霁寒宵想了一会儿说就用这个吧。霁云,总有乌云满天也会有霁月朗天之时。 -IsdU7}
是个好兆头,他又对自己说了一遍。 gS<{ekN
霁寒宵没有休息太久,内战还在等他,哭啼的孩子和哄孩子的贺淑都让他疲倦,疲倦一旦生根,蔓延的无孔不入,终于让无休无止的战争变得令人厌烦。 dt0E0i
他把所有人都从脑海里走马灯一遍,停在岳万丘和西江横棹一格,岳万丘的儿子大概是真的聪明得跑掉了,至于霁云,是他的,也是贺淑的孩子。 X$h~d8@r
临战回忆往事是个坏习惯,霁寒宵带着断劫走的时候,门一关,霁云在屋子里嚎啕大哭。 Y <i}"eI*
这一走,霁寒宵很久没出现。 4k2c mM$
但贺淑知道他会回来,也许过了很久,但他一定会回来,他们的命都很硬,命硬的人只容得下彼此。霁寒宵没有辜负她苦苦等待,断劫半断,一目眇然,他输了许多,又输了剑宗宗主竞逐。 :8|3V~%m
然后,他退隐了。 G8DIi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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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退隐的那一年,断劫埋在雪山上。不久,他们从纷雪原搬了下去,那里太冷,对幼儿并非什么好去处。 5<BV\'
春天背着孩子出门的时候,那个孩子抬起头看着飘落的梨花,伸手抓着雪白的花,开心的笑了。 jc~*#\N
霁寒宵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笑得那样高兴,嘴角僵硬的牵起一半,放弃的垂了下去。 #.L0]Uqcp
后来他问在覆舟虚怀重逢的西江横棹,问还有个半大儿子,当了这么多年渔夫,去喝酒掌柜多给老客人一角酒都要放下两个大子的西江横棹——为何要趟这浑水。 M*@a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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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江横棹告诉他,千金少常常来看他,随身带着啸穹。 (5DGs_>
总在某些微妙的时候,那些敷在表面的平安宁静就戳了一个孔,飘飘摇摇的碎裂吹远了。 u.4vp]eU
于他,就是贺淑病倒的时候。 _3G)S+7#
他像个普通不过的丈夫过着有妻有子的生活,他出门每一次都会往家里带些吃食,他教儿子怎么握剑打基础,春日观花,夏日打扇,秋夜赏月,冬天凑在一个火炉边和妻儿听风雪呼啸,一个冬夜就像半生,安静的、平稳的梦过了。 IoHkcP[H
他又失去了所有。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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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一转眼的事,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在天之道的剑光冲天之时,在玉千城以天师云杖的术法囚禁他时,在他无意间听见别人说执剑师被血不染迷惑而死之时,在雪花轻轻飘落在坟茔之时。 =X5&au o
一切就变得不同了。 \bQ!>l\
“你又是为了什么?”西江横棹喝了大碗酒,还是没醉,霁寒宵不如他,喝了一坛酒,眼睛里有醉意了,流转的冷光,在残留的那只眼睛里轻微的晃动。 WHLKf
“我想知道,”霁寒宵说:“这世上……究竟能不能有……公道……” 0THAI
西江横棹没有嘲笑他,闭上了眼睛,很久才粗哑的说:“也许有。但不是你要的那种。人生不能重头来过。” s@[t5R
霁寒宵哈哈笑了起来。 4_0/]:~5
在覆舟虚怀里,能不能严苛的勒索出公道的影子。霁寒宵不知道。在剑宗,霁云究竟能不能不想他那样。他也不知道。人们常常寄望于自己走过的坑能让自己的孩子避开,又希望自己的缺憾,能在自己的血脉上圆满。 ZBq*<VtV
两者都没有实现。似乎也是人生至理,合该如此。 D2cIVx3:(
若是提前六年告诉霁寒宵,送到剑宗去的霁云并不想参加天元抡魁,他的孩子和他心心念念的过去毫无瓜葛,醉梦无花,多么浅薄又美丽的意境,霁寒宵听到这个道号就该明白了。 C|@k+^S
他也不会放弃在覆舟虚怀这个梦里往前走,越走越远。 RW^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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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初见的时候,逍遥游在枫叶的鲜红之中远去。在他们最后的一次见面,霁寒宵临阵倒戈,逍遥游似乎惊讶又似乎并不惊讶,任何人站在霁云的安危对面,都是当爹的死敌。 m_I$"ge
霁寒宵没有留情,梦想和现实,无形无影的未来和近在咫尺的霁云,他没有选择的对逍遥游动了手,在逼退逍遥游的那些人里,他和铁枫零的倒戈是如此荒唐可笑。 nGgc~E$j
那是一场梦,是他亲自告别的梦。 Xq!tX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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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世并的琴声远去了,只剩下夜里悠悠的排箫的声音。霁寒宵从牢里出来,身边的孩子已经是当初红衣白衫少年模样,他的孩子不像他。 3CPOZZ
这样很好,会有云开霁月的一天。 'c{]#E1}
“如果你想见我,我在纷雪原等你。”霁寒宵匆匆扔下了这句话,在霁云为难又无能为力的目光之中逃走了。 BXw,Rz }
留下了少年少女的满腹牢骚,他一路去了纷雪原,他登上了孤高的山,冷风拂面,吹得周围飞沙走石,在这熟悉的寒冷和孤独之中,他推开了门。 U)]natB
袭来的一切如同依恋紧紧抱住了他。 7lPk~0
他走到屋子里,环顾四下,走进满是尘灰的屋子里。这里寒冷又荒凉,安全又孤独,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一阵巨大的失望笼罩下来,轻轻盖在了这个失去了梦、也失去了虚幻的梦里不断前行的道路的男人身上。 0-f-
这个一生与痛苦为伴的男人,在风雪的呼啸之中,在如释重负的绝望中,流下了泪水。 =U`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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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说到这里可以完结了———— OVf|4J/Yx
但是很想写离霄的部分…… M=_CqK*
等我想想再当番外写吧 SJ+-H83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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