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8.09 【剑龙】西洲 17F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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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9 【剑龙】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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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樓發表於: 2009-08-09 0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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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9 【剑龙】西洲

【幕十四·红烛】

嘘——龙宿的长指按住他的唇，又在自己嘴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吾醉了，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

半干的头发在两肩漫然垂落，珠光映照中，眉目如画，平素苍白的脸颊被酒催出了淡淡血色，近看着桃花一般。

他似乎是真的醉了，暗金色的眼底泛着深红，交织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沉光。因着视线模糊的缘故，龙宿大半个人都贴在他身上，呼吸里缠绕着淡薄的酒香，还有些血腥味。

剑子抬手拨弄他的鬓发，在手指上打着圈缠缚住，然后猛一使力，龙宿的惊呼只有匆促的一个音节，柔软的嘴唇便给剑子咬住了。

这下子龙宿的全身重量都压在剑子身上，剑子却不以为意，那绕着长发的手贴着龙宿的脸颊，掌心蹭了蹭，顺便摸了摸龙宿的耳廓。另一只手原本垂在腰侧似有若无地扶着龙宿的胯骨，这时抬高了环住龙宿的后颈。修长的五指张开，从浓密披散的发缕中慢慢探入。

龙宿垂着头，后颈的那一块骨头便格外明显。剑子的掌心抚摸着那一处，仔细感觉手心里可算做新鲜的触感，指头却紧贴着他的头皮埋入发间。这是个很具有威胁性的动作，龙宿的颈椎被他笼在手里……如果有那么一下不小心，手指用了点力气，将龙宿的脖子给扭断了——

将龙宿的头颈按向自己，剑子顺理成章地加深了这个吻，含着转瞬即逝的笑意，他阖上眼睛，好像不由得和龙宿一起沉沦了。

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一点儿都不急切。龙宿的唇沾染着点滴残酒，被他辗转啃噬，似乎那微凉的唇瓣也热了起来。齿间绵延的辨不出都是什么味道。

间中他会睁开眼看看龙宿，那略微蹙着的眉心，带着些许难以言喻的痛楚，却被更大的欢愉拉扯着沉溺下去。

浓丽的睫毛上似乎扑着研磨细致的珍珠粉，吻到深处眼睫轻颤着，蝶翅一般。

于是他复又安心了，伸着舌尖舔弄龙宿的牙床。整齐又饱满的牙齿，剑子抱着龙宿，终于放开了他的一缕发丝，摸上了他的背。

心跳得很快……穿着一件夹衣的身子无比清瘦了，而线条却并不陌生。不是没有见过龙宿赤裸的脊背……就在数个时辰之前，他们还在浴池里袒裎相对。

摸得到骨骼的轮廓，手指沿着胸骨之间略微的凹陷来回。龙宿气息不济，似是不能忍耐地挣动着。

放开彼此的唇，眼神里似乎还都有着恋恋不舍。对视片刻，龙宿的手撑着床板，从剑子身上翻下来落在他身边，仰面躺着，占去了大半个枕头，十分惬意十分舒适。

剑子伸出舌尖舔舔下唇，嘴角有点疼，好像破了点皮。

剑子不动声色地，在凌乱的床被间摸索着龙宿的手。撞进手心里的指尖比往常略温，深深吻过之后的龙宿身子发了热。但剑子不知道，是情欲使然，还是酒性开始发散。

短短几天里已经习惯了那近乎冰冷的体温了么，反倒是这样温暖又温顺的龙宿让他忐忑。

刚才梦见放纸鸢，飞的很高，然后线绷断了……一只白色的。龙宿轻声说着话，将身体蹭到剑子身边，跟剑子头挨着头。

白色的纸鸢么？什么样子的？

不记得了，龙宿似乎很遗憾：就记得白得刺眼，天空很蓝，假的一样。飞起来的时候真是漂亮，吾担心着，可别给绊在树枝上啊，一边抖开手里的长线。

好像一朵很软的云漂在天空里……龙宿还记得这画面。

那为什么断了线呢？

不晓得，龙宿轻笑一声，向剑子这边侧过身子，再开口，嘴唇跟剑子的耳朵离得很近，几乎是耳语了。风太大吧，抓着线轴很吃力了。

是你掐断的？

应该不是……

不记得了。吾困了，先睡一会儿。

嗯。

胸口窒息一般的痛楚将他惊醒了。

龙宿勉力睁开眼，他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或许是有光的，但满目黑暗之中似乎只是点缀着星光一二。

真疼……他没意识到自己居然发出了声音，生锈一般的声带仿佛年岁悠久的门扉。

剑子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便低头侧耳细听。

龙宿低低的咳嗽起来，似乎是刻意压抑着，事实上，那只是因为虚弱，连咳喘的气力都凝聚不起。

你想说什么？剑子低声问着，一边扶着他靠在自己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背。

又咳了几声，咳出一口血沫，脱力的靠着剑子的肩颈。

握着他的手的人是剑子，这一点毋庸置疑。他已经看不见他的样子，也无力想象自己的现下该是多么的狼狈。他也听不见别的声音了，比如言语，比如风声，比如流水。

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就认识了，他不是龙首，剑子不是先天。两鬓毛绒绒的白毛让剑子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要小一些，他的资历还不够佩有名字的宝剑。镇日闲晃顽皮，被师父揪着耳朵一顿好打，完了再乖觉地练几天功。

龙宿被齐整的长衣束缚着，规规矩矩走过落了花的长廊。微风吹着他的长发，发缕间盈盈的甜香。阳光在他脸侧一闪，龙宿蓦然回头。是年少的剑子半躺在树杈中间，伸着一条长腿无所谓地晃荡。白衣在满目浓翠之中格外鲜明，却又遥远得像一只乘风高飞的纸鸢。

天长日久地，习惯了白色，又习惯了白衣染了血总也洗不干净变作的浅粉。习惯了来了又走的人，也习惯了长久得似乎有生之年也再不能见的别离。

能够抵抗无情的，也只有无情一途。而要做到无情……起码，他想自己应该是做到了的。

到达生命的终点，人总要盘点一下自己的一生。晓得哪些人哪些事，最后仍然记的很清楚的，又是哪一些。那盈于心中久久未散的，却已分辨不出——犹如一声叹息，悠长而难解。

纷繁的片段接连闪现，凝神去看，都是满目白雪。死的时候会觉得生命荒凉得可怕么，还是只有他自己有这样的感觉。

他比自己预想之中更加冷静地实践着死亡这一过程，似乎了无遗憾了……他松开手，听凭自己在黑暗里沉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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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樓發表於: 2009-08-09 0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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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9 【剑龙】西洲

【幕十五·浮舟】

他们的一生中似乎总在做着这样那样的错事，也许是上天开的玩笑。剑子低声说话，龙宿起先下意识的回答嗯，后来渐渐的没有了声音。剑子想，他可能是睡着了……听不到。

他在床被里蜷起腿，让龙宿枕在他腿上。龙宿的长发披在身后，蹭来蹭去弄得毛茸茸的，发梢有几处打了结。剑子小心翼翼托起龙宿的后脑，把头发拢成一束抽出来搭在他肩上，慢慢的用手指捋顺。

夜明珠的光芒垂在床侧，隔着重重的帷幔透进来的光线十分微弱，连对方的样貌都看不清楚。外面深夜里起了风，树叶沙沙响着，是那种枯涩而绝望的声音。床帐里却静静的。

剑子听得到自己的呼吸，绵长沉稳。宁静是整片的，茧子一样包裹着他们两个，这是不忍心去破坏的氛围。他碰了碰龙宿的脸颊，轻声问道：你睡着了吗？

龙宿自顾自的闭着眼睛不回答，剑子用手背去蹭他的脸颊，玉一样的触感。仅仅是这样触碰着，就能想到龙宿的样子。

待在豁然之境的日子里龙宿几乎没完整睡过一觉，也实在难有清净的时候让他好好睡觉而不被打扰。房间里被他下了禁制，一面防着龙宿偷溜掉，一面隔绝不必要的打扰。白天总是有人来找他商量事情，有的没的扯上一会儿，不知不觉就又是一天。龙宿隔着窗子静静听着他们说话，桌案上铺着白纸，有时候提笔抹上几下，有时候一动不动。

晚上睡在一起，龙宿又说门缝太大了，风声很吵。剑子便说，就你毛病最多，睡不着就数羊吧，总会睡着的。

一只白毛，两只白毛……那柔软的儒音被龙宿低低压住嗓子，好听得很，虽然内容很不中听。剑子懒得理他，翻个身继续睡，居然也毫无障碍地睡着了，而且一夜无梦直到天明。

醒来的时候龙宿冲着他这一侧蜷着身子，额发软软地垂着遮住额头，额间的纹印若隐若现。那形若锋刃的双眉也给掩住了，略长的睫毛倒是软软的向上微翘。

用手指轻轻撩起头发别在耳后，露出洁白秀丽的额头，指尖沿着眉目细细描画。大概是觉得痒了，龙宿略皱起眉头，往枕头里缩了缩，但没有醒。

剑子无声地笑着，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睡容。朦朦的晨光穿过窗纸，早起的鸟儿啾啾地在枝头叫着。

站在那时往前看，时光是无止尽的，甚至让人不耐烦。而眨眼间，已经到了别离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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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这里，大概正是写到幕落的深夜里。夏夜里有些凉风，起身推窗望去，落在黑夜中酣睡着的，似乎无比甜美。

要回到桌案前坐下来，挑亮灯烛写下另外一些话。

似乎都已说尽，正是落幕的时机，却分明尚未断绝。心中纷乱着的思绪无法说明亦无法厘清，或许是因着时间紧迫的缘故，不由得慌张了起来。

都是正常的吧，不舍，却又懂得结局的必然。只是……

如此这般的，看着那黯淡的灯光，眼神便滞住了。

似有若无的叹息里，再落笔写就的，是注定中的结语。

这一段是龙宿和剑子的故事，那光影中晃动着的片缕都将逝去，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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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行船自在地随水漂流。未知即将抵达何处，沿途的城镇静寂安宁。是蓦然而起的一缕愁思——剑子不无嘲讽地想到，从前的自己何曾这般浮躁。身外万物匆匆过眼，却不留痕。不知是悲哀抑或幸运，他从没把往事都记清楚。

而没料到，拼到最后一定胜负的，居然是心。

他开始若有所思的感觉到，那种不可碰触的感情，或者不避讳的说，那正是人们所说的爱情，是一种恶毒的游戏。他们曾经天真的认为划出足够的距离，就能安然的享受爱情的甜美，又万无一失的避开所有随之而来的负面效应。而事实证明，他们自以为是的过了头。

浓烈到极致的爱情并非烈酒，而是火焰。二者常常被混淆，但深究起来，容易分辨。

会感觉到温暖的时候，你觉得似乎是喝多了一点，又可能是靠着火堆取暖。而到无法掌控的时候，才突然觉察，那并不是会随着长夜的流逝而逐渐被身体化消的酒，吞天烈焰以自身为柴薪，消亡的时刻，便是一切都不复存在了。所感觉到的温暖，是那束火光燃烧着自己的情感。

日复一日的，因为牵念着另一个人而付出的神思心力时光和哀愁，或可说，正是用生命去实践着某种感情。

难以尽述的空落中，剑子悄悄退隐了。略可料想，他将作为一个传说，经过美化和渲染以后，那故事令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乘着一叶扁舟，似乎想重温年轻时候的光景。

浩淼的水面够得上碧波万顷，顺着水流一直往下。他躺在舱板上，身侧是酒。那漫无边际的天空蔚蓝明丽，风吹着云缕，永不止息。

渐渐的，是醉了。睡着的时候，像是跨过一道门，通入了另一个世界。

他在梦里想，不过是一个新的梦境罢了，听凭自己无所事事地沉落下去。

好像是作为这一个世界的补足部分，那些遗失了的事在梦里好好的存在着。

很难想象，在被那样一场吞天烈焰炼烧过之后，他仍然能感觉到那挽着时光静默流动的伤感——他原以为自己的悲喜都早应该随着龙宿的死消磨殆尽。

如同他从来知道的，人死了以后，仍然存留着的世界没什么不同。混乱的，痛苦的，绝望的，幸福的，暧昧的，温暖的……纷纭的模样一千年如此，一万年如此，到他死的时候也还是如此。

所以说，都是庸人自扰罢了。

他仍然修道，并非为修仙。只是延续半生的习惯，再坚持半生也没妨碍。

打坐入定在初时着实是件很棘手的事，因为心神难以集中，只要一瞬就会牵连起往事。骤然失去龙宿的确是生命中少有的艰难时刻，说是从胸口抓出一颗血淋淋的心来都毫不夸张。

那记忆里百千年的依恋和爱慕乍然间化为虚空，并非仅仅难以适应，是很确定的难过着。

豁然之境象征性地落了锁，没有再回去的打算了。后院似乎种下了一些蔬果，因为没破土，自己也忘记了究竟是些什么。但来年长出的无论是什么都跟他没关系。回头看去，依稀仍是往日最熟悉的景象，荷叶亭没有变，茅草房没有变，檐角的白纸灯笼也只是落了层灰。

夕阳照落下的豁然之境静静的，覆地的青草枯了一半，黄绿混杂沐浴着暖黄而浅淡的夕照，气氛符合暮秋初冬交接的荒凉。

剑子略有感伤地闭了闭眼，在心里说了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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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樓發表於: 2009-08-09 0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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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9 【剑龙】西洲

【幕十六·空庭】

若是一本正经的退隐，说不上大张旗鼓，估计也是要一些熟识的人都打个招呼的。而熟识，应该是说能列为好友的人们，那难以计数的……

苦境正遭遇着大灾祸，此时说退隐的话未免过于冷情，大肆操办就更离谱了。总而言之，剑子觉得失踪是最好的选择，并不需要很长的时间，人们自然地就忘掉他了。但佛剑那里，总归是应该去一趟的。

不解岩的瀑布轰然自高处落下，把所有声音都掩盖了。佛剑看上去气色不错，心情似乎也不错，于是陪着他随意不拘地走了一会儿。

剑子不知如何开口，而佛剑应该就是很沉默的个性。水声离得远了，路边的高草枯败委顿，秋末的肃杀和荒凉在静默中衬得更加明显。

走出了很远，佛剑说，你要说什么直接说吧。

剑子照实说了，低着头不敢看佛剑。

佛剑静听着也不插话，等他说完了，问他，就是这样了？

剑子说，嗯。

我知道了，佛剑表示。

然后两人又沿着来时的路走回不解岩。仿佛世间所有的相聚都是短暂的缘分，而缘起缘灭又是倏忽之间的事。不由得想到三教顶峰时候，只觉得人世无常。

佛剑的淡漠，正是因为看得透彻。

又听到瀑布的巨响，天已经全黑了。佛剑的身影在黑暗中只是一片模糊了边界的白，告别之后，目送着他隐没在夜色里，仿佛人走过以后，次第熄灭的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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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子在疏楼西风过了一整个冬天。只是双岔路的两侧，他一直想不通龙宿费了多大的气力才把这一方天地隔绝于苦境之外。与隔壁的豁然之境迥异的，疏楼似乎只有暮春。真相破的那一场把疏楼毁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在暮色中肃穆着，格外可怜。

外面是很深的秋天了，眼看着就快下雪。疏楼要更暖和一些，可是从前龙宿侍弄的花都太娇贵了，没人照料着，绝没有成活的可能。倒是野草生机勃勃的，不仅在花圃里，当院地下砖缝之间也有冒头。

剑子懒懒的不想动，在浴池里泡了个澡，打算第二天把庭院大略收拾起来。修缮是不必要的了，但院子里杂草要清一清。龙宿的卧房自上次走了以后应该还是原样，清扫一下，估计可以住得很不错。

内心里似乎是在眷恋着龙宿，不免想要在他曾经居住的地方停留下来。只是想再离他近一些，怀着缅怀的心情，哪怕他已经不在。

应该说，龙宿的死是注定的。但明白这一点，也并不能让他更甘愿地接受最终的结果。

剑子在心里默默想着那些永远不会对别人说的话，惦念，怀恋，怨恨，又或者深切的痛楚。

龙宿死后的第二天，他饮下了西洲。

并非没有迟疑，但，即便是龙宿最后给他设下的圈套，他也无法拒绝。失落了以后，或许唯一能够做的，就是不要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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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总是知道，人可以因为很多原因活着，却可以只为一个人死。

矫情的说，他的确死在你手中，也算为你而死。他的一生中曾有过太多人太多故事，但无论怎样，当他死在那时，你于他不管是爱还是恨，都与众不同了。

这是剑子对自己说的话，他觉得说的挺对——其实不过是自以为是而已。深深吸了口气，剑子一头扎进池底。水波荡漾着，仍然盈着浅蓝的月光，剔透得水晶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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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生之年都将记得龙宿，这也是他的心之所向。推开一扇扑着灰尘的门，惨淡的阳光从他身后照进那铺着厚地毯的房间；打扫过书房，自圆柱后面闪身出来的时候；拨弄那鼎炉里燃着的香，转而掀起厚重帷幕；敞着窗看一本书，抬头的片刻……余光里似乎总有龙宿的身影，浅色的，淡薄得幻影一般。他在日光所不能到达的阴暗角落，在高大的书架旁边，在帘栊后侧卧着，还在窗外的石阶上——当你凝神去看，他如此真实。

彼此深深凝望着，中间是尘封的时空——失落了的并不只是叫疏楼龙宿的人。远远不止。

不堪长夜的寂寥，撑着头合着眼，静默中倾听绕过疏楼的流水，外面的天地里枯叶都落光了，而疏楼的枫叶从没红过。

已经隔着茫茫的寒水了。冥河应是雾蒙蒙的模样，黯淡的天光下，浓雾里半隐半现的水面没有波动，死去一般。但极目远望，似乎仍旧可以看到他。有时他坐在岸边，对着水面一下一下地梳头，有时他轻快地走，沿着冥河的两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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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不知该用怎样的情绪去惦念你，应该后悔或是愧疚，还是松了口气……时间太久了，很多事我都不记得，除了你以外。归功于你的西洲，一切应如你所愿，我记得你，并将永远记得你——只要我活着一天，关于你的记忆就不会消失，就像你仍然活着。

你毁了我，同样的，你也被我给毁了。可以说这正是我们一直渴望达到的公平，已经互不相欠了……可是我却觉得是越欠越多，虽然分不出究竟是你欠着我，还是我欠着你，终归是没法抵消的债。

轻率的开始了一段感情，那时候我们都还没准备好，无论是对待好的，还是坏的。每个人似乎都是这样的，听起别人说很多大道理，听过了记得了，也就算了。心里往往有那么点不以为然的意思，非得等到自己走了弯路才会恍然大悟，再悔不当初。可那都是没用的，悲哀总是重复着，下一次，下下次，不单是我，也不单是你。

自你死后，我再没有机会说出你的名字，我不跟任何人谈论你，也几乎没有再听到别人提起你。而我自己，只是想着，却一次都没有说出口过。我不会自己跟自己说话装疯卖傻，那么做也没什么意思。而心里的想法只是静静的，被我想到，而后又忘记，像是潮水，涌上又退去。那些安静的时刻我都没法跟你细细描述，事实上很多感观的东西都没办法妥帖的描述，只是一种虚无而又分明真实的感觉，如风过耳。

对我来说，你并不是一个过客，甚至不是一位好友。就像是默然无声的时光，你从我生命里经过，悄无声息的改变了我。这并非夸张，也不是责备，它只是一个事实。现在回头看去，你我相交百年寒暑，即便是风，也能在岩石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更何况，人心远没有岩石坚硬。

似乎是到此为止的意味，但我觉得永远不会结束，就像你说的，你与我，是永远脱不开的生死纠缠。我们总是说很多话，有的没的一直说一直说，其实只是惯性，不说话的时候总是尴尬，即便并不明显。打开话匣子以后，常常不记得究竟说了什么，总之时间就那么过去了，而下一次的再会，还没想好要在什么时候。

我们不去研究彼此的内心，这会让人反感，像是从一开始就聪明的绕过了——龙宿，你同我，又或是我同你，我们拥抱着对方，做着很亲密的事，不给任何人知道，甚至是佛剑。克制着分寸，一旦离开了黑夜，离开了你的床，我们就只是很好的朋友。你觉得，你和我，究竟应该是对方的什么？

我现在太清闲了，不免想了许多无所谓的事情。江湖离我这么远，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能再像从前一样一头扎进去也乐在其中。养了几株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开。叶子绿油油的，似乎没有死掉的迹象。你说，如果我们承认了对彼此有超乎友情的东西，甚至做出了超乎友情的接触，别人会怎么说？像预料当中那样身败名裂，备受苛责？然后说起来，直接用变态称呼？——我只是想想罢了。

我想你还是比我聪明……你死了，而我将活很久，你甚至做好了一切准备，让我记着这些破烂事，一直记得——直到我也进了坟墓。你总是比我狠，对待任何人都不例外，连你自己，也不例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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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还能对龙宿说一句话，只有一句。剑子想，他会告诉龙宿：这场游戏，我输了，但你也没有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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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光低垂的夜晚，剑子慢慢走过回廊。断壁残垣都悄悄地沉睡在长夜中，他的发梢润湿了还滴着水。

已过去的与尚未到来的夜别无二致，脚步踩着没有边际不知喜悲的流光，总是觉得，下一刻，会从廊柱后面转出一个人来。

他摇着扇子，儒音婉转或是静默凝视。深夜里也开出花，洁白的像垂落九天的银河，殷红的像心尖上那一滴血。季节交错糅杂，新生的细雪卷着浓密琐碎的梨花，间中错落的红叶和秋风，俄而细雨淅沥落下烟雨迷朦……再看去，明媚的春光在侧脸上一闪而过，于是长廊下那静美的少年回过头来——
.
.
.
那么，就停在这里吧。阖上疏楼西风的门扉再不要打开，静谧中逐渐睡去了千年往事，爱的不爱的。

封存住一段完整的过去，暮照红花烟笼寒水十里宫灯琴箫和鸣。人们都次第离去了，檐角悬垂的琉璃灯盏在黑暗中逐渐黯淡。

是在生机勃发的初春里，剑子身寄轻舟一叶，没有再回头。

不计来处，终不知其所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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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樓發表於: 2009-08-09 0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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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9 【剑龙】西洲

【终幕】

这世间的故事无法永存，那么便随死亡灭失罢。相同的爱欲挣扎仍然能够重演，悲欢抑或离合。众生辗转红尘，所体悟的，不过都是旧物了。

夏五月，他执着一柄油纸伞，飞花零落，急雨如诉。飘渺的身形自雨雾中现出，又渐渐隐去。踏过青苔，踏过旧日来路。

远山浓丽的翠色堪堪入画，峰峦叠嶂，半隐于烟水间。

小镇的学堂中传来朗朗读书声，一时切近，一时远走。

便是经年的老话了，然而总不能忘怀。

青石垒砌的长桥还在，稍稍停驻脚步，扶着栏杆探看绿水。水面上漂浮何处被雨打落的花瓣，缓缓随水流淌。错落之间望见桥下暗处生出的莹莹碧色，从中探出几支白花。

不过是另一次流离，不过是又一次开始。

河流中倒映出他的身姿，水波摇荡着翠绿的涟漪，素雪般明亮的白衣在这轻柔的摇晃之中模糊了……愈加模糊。

思绪随着和风同飞花远远飘走，不知将落于何处。遥遥忆起往昔的碎片，像在风中随手令一枚花瓣停落在手心。

好像曾经还什么都没发生，那……这千结百转的优柔又是从何而来呢。

同风仿佛，经过塞外，便裹挟尘沙；经过江南，便挽住梅雨——记忆也是如此。旧日情景或轻或重地镌刻下……但不能是天长日久。

于墙壁上雕刻花纹或古拙的文字，经年累月地，逐渐被风磨平了。

而坚信不会忘记的事，如河水中漂浮过的花灯，次第隐没在眼前的黑暗里。闭上眼睛的最后，只有一往无前的流水声。

然而独是关于他，随时能够再回忆。

依稀久远的记忆中映出两个人的影子。淅沥着下雨，那一双身影怎么都不能宁静安然地待在浅绿的水面上。

还有随着雨丝飘落的粉白花瓣翠色长叶。茵碧色的春草在细雨中展开纤细的身体，谁的紫衣或是白衣拂过，沙沙的声响如同春夜里蚕咬食桑叶。

看不清被水雾氤氲的面目，呼吸间不知名的花香。……再见一面都不能够了。

是不是于雨中的亭间对坐着说过话，又或在青砖垒砌的城墙头远望过风景。零落如断简的过往，时不时浮现出渐渐消失的背影。冷风过处，卷起覆地细雪，又拢住落下的梅花。像一个优美的漩涡般，把那影子吞噬了。

昔别春风起，今还夏云浮。青草丛生的长亭边，明蓝天空中层叠着锦缎似的云朵，而似乎只是一转眼，便被长风撕扯成一线一线的云缕。

若是别人问起你的行踪，该如何回答呢。

是西洲——我要去的，正是西洲。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全文完】

注：终幕里的西洲，是一个不确知的地方，大概可以当作无何有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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