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8 草芥[魔皇恒沙蘊果佛母痕審微浪風微焱裳] 卷十七釋名字 18F| 布布文學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2.28 草芥[魔皇恒沙蘊果佛母痕審微浪風微焱裳] 卷十七釋名字 18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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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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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樓發表於: 2013-09-01 1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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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入法印

　　恒沙普賢招了招手，候在邊上的侍女立刻過來，聽她的命令帶緞質辛到神廟中高等級的男性成員使用的浴室去沐浴，緞質辛踏在光滑細潤的白石池岸上，抬頭望瞭望用馬賽克畫裝飾的牆壁，那些裝飾與外面土牆相同，也拼貼著燎原的花朵，這是滿月河與其他綠洲所不同的地方，其他的綠洲並不出產這些香氣撲鼻的花朵，而滿月河的土地上，則開滿了這些能夠提取昂貴香精的植物。神廟的人把它們種在神廟庭院中，把它們種在對岸的種植園裏，養育它們，照料它們，等待它們開出芬芳的花朵，在清晨將它們摘下來，與露水和陽光一起放在黃金和白銀的容器裏蒸餾提純，做成昂貴的香精。在翡翠堡和其他富饒的城市裏，在所有積累著財富的神廟裏，這些香精都是不可缺少的物品，它們被當作神的賜禮，賜給虔誠的信徒，它們被當作能夠指引人與神相會的領路者，只需要將一兩滴混在燈油或者水中，就能讓香氣在並不狹窄的殿堂裏縈繞一整天。這是滿月河最大的財富，因為與神相通，而更加昂貴，更加神秘，更加價值非凡，在翡翠堡的集市上奇貨可居，比新鮮的無花果和罕見的蜂蜜更加誘人。
　　“巫陽的人說你把她們趕出去了？”恒沙普賢問，她的身上散發著那些潔白花朵提煉的香精的味道，淡，然而深刻，只聞過一次就不會忘記。那也是與他相遇的那一天他在她的頭髮上聞到的香味。
　　“我不習慣沐浴的時候有他人在旁。”緞質辛回答，他埋著頭擦著頭髮，不去看恒沙普賢露在水色的紗質衣料外面的皮膚。
　　“我想也是，習慣他人服侍的人並不會像你一樣獨自帶著駝隊穿過沙漠，從絕境長城到翡翠堡去。”恒沙普賢打開放在梳粧檯一側的銀盒，把隨手脫下放在小桌上的珠寶裝在裏面，那些黃金和嫩綠色的寶石在燈光裏閃閃發亮，珍珠和貝母的光芒則溫潤如同人胸前的皮膚，她將它們整理好，把黃金擁著海螺珍珠的胸佩放在上面，緞質辛望著她的側臉，覺得她沒有那些裝飾之物也美得如同神賜予的奇跡。
　　“你這樣把海螺珍珠放在盒子裏，不怕有人偷偷將它拿走嗎？”緞質辛問。
　　“沒有得到允許的人，就算拿走了它，它也會感知我的意願，回到我的身邊。”恒沙普賢把那枚胸佩拿出來，放到緞質辛手上，緞質辛看著它，遍佈珍珠的火焰紋正熊熊地閃耀光芒，仿佛一顆兇猛的眼睛正在注視著他，但這顆兇猛的眼睛很快幻化成白而不可觸摸的光點，它們在空氣裏飄飛，像一串被抛灑而起的水珠，穿過燈光與半明半暗的屋室，落在恒沙普賢的手中，又聚攏成胸佩的形狀。
　　緞質辛望著恒沙普賢，覺得她越發地像是那些商旅們的傳說裏因為想要玩樂而幻化為人形的妖精或者神，恒沙普賢托著那枚胸佩走到他面前，將它又放在他的手上。“這是對神和神的使者而言都非常重要的東西，為了得到它，會有無數的爭奪，無數的眼睛在黑暗裏窺探，但是，神的使者之所以成為神的使者，他們是不同的，是特殊的，得不到神的承認，即使一時拿到了海螺珍珠，也無法長久地擁有它。”
　　“恒沙。”緞質辛隨手將那枚胸佩放到小桌上。“你有的時候真的不像人類，也不像神。你像妖精，不知道從什麼地方來，也沒有目的地，只是因為想要遊戲而誕生，得到滿足就會消失，像出現時一樣突然，一樣不可捉摸。”
　　“那如果我消失了，你會來找我嗎？”
　　“不會。”緞質辛搖頭。“我會等你來找我，每一世，每一段人生，都等你來找我。”
　　“那你一定要等我。我確實會離開，但，那只是暫時。我還會回來，如果那時找不到你，我會很傷心。”恒沙普賢說，她伸手去摸緞質辛的臉，指尖的溫度順著他的皮膚一劃，癢得像是雛鳥的絨毛在那裏擦過，他猛的抓住恒沙普賢的手指，俯身環住她的腿往上一托，恒沙普賢的衣服擦在他的衣服上，領子從肩膀上滑下去，露出胸口和手臂，皮膚碰觸的熱度透過織物蒸在緞質辛的身體上，恒沙普賢伸手撩開他半幹半濕的頭髮，目光溫柔而幽深，像黃昏終末之時那些由藍而黑的天空，太陽的光芒還未離去，而夜晚已經驅趕著月亮吸走太陽最後的溫度，他昂起頭，向恒沙普賢索取親吻，恒沙普賢埋下頭，一隻手順著他的脖子落到衣領中，手指點過脊柱，皮膚和香精的芬芳氣味從胸口散出來，霧氣一樣懸在屋中。“你會後悔嗎？覺得是受到妖精的誘惑，在神廟裏做了不恰當的事嗎？”恒沙普賢問，她輕而慢地啄吻緞質辛的嘴唇，緞質辛張開嘴，恒沙普賢閉上眼睛，微微側開頭，將舌頭與他交纏。
　　“不會，永遠不會。”緞質辛回答，他挪動手指，貼著恒沙普賢的皮膚。恒沙普賢的肉體柔軟而溫熱，熱度順著血管流進他的身體，他按住恒沙普賢的腰窩，指尖順著皮膚摸索，似要描繪那裏蓮花的形狀，恒沙普賢沉下身體，將自己縮在緞質辛的懷中。
　　“你……現在不停止的話……以後要後悔，水神就要……懲罰你了。”恒沙普賢動了動，她屈起腿，把腹部貼在緞質辛的身體上，她感到自己靠在了一個堅硬的東西上，伸手往後便摸到描繪著金漆花朵的柱子，那些花朵的枝條勾連纏環，在柱子上交織出無限蔓延的花朵。“你……不放我下來，要怎麼做……”恒沙普賢伏在緞質辛肩膀上，她扭著腰，將自己穩在緞質辛的身體與纏繞著金漆花朵的柱子之間，她按著凹凸的金漆，順著邊緣描繪花朵和藤蔓的形狀，緞質辛的呼吸落在她的脖子上，她忽然感到一點震顫，順著柱子烙在她的手心裏，貼著她的身體，幾乎要將她抖落下去。
　　恒沙普賢按住緞質辛的脖子，她側過頭，望瞭望不遠處的小桌上擺著的銀盃，杯子裏本該平靜的水面上正晃動著漣漪，像地下岩洞裏水滴將暗河的光芒反射到石壁上。
　　“等等。”恒沙普賢將自己從緞質辛的懷裏滑出來，她拉好領子，走到小桌邊，仔細去看杯子裏的水，那些波紋細密地起過一陣，漸漸平息，又起一陣，圓形的波紋撞在一起，恒沙普賢猛然站起來，往門外跑。“是徵兆！”恒沙普賢喊，她推開院門，巫陽神女留下的幾名侍女正站在門外，她們看見恒沙普賢，立刻彎腰行禮，恒沙普賢赤著腳，從她們中間跑了過去，緞質辛追上來，讓她們去叫巫陽神女。
　　恒沙普賢跑到孔雀池庭院裏，穿過椰棗與泥土夯築的城牆間那些正結著花苞、散發出一些香氣的樹木，她順著鋪築白石的臺階跑上城牆，孔雀旗下站著的守衛們紛紛跪下來，不敢去看恒沙普賢，她爬上塔樓，將木材拼成綺麗形狀的窗戶推開，往黑夜裏望，滿月城的街道裏幾盞門燈正照亮著並不寬敞的小巷裏一小段門前的道路，河水在黑暗裏靜靜流淌，河的那一邊，有成對的幽暗綠光在無花果枝條的穹頂下潛伏，她扶著窗櫺探出身體，緞質辛伸手扳住她的肩膀將她拉了回來。
　　“你看見了什麼？”緞質辛問，巫陽神女爬上塔樓，脫下外衣披到她身上。
　　“巫陽，你看，今天的夜色有什麼不同？”恒沙普賢問，她讓開窗口，讓巫陽神女站到窗前，巫陽神女提著燈往外面看了看，立刻讓跟上來的衛兵去敲響聖鼓。
　　“天光不見了。”巫陽神女說，她將窗戶拉回來，掀開訂在窗架上的掛毯，用裏面的機括扣住窗扇。“是沙暴，需要為今年雨季的收成早作準備了。”
　　“告訴你的臣民，不要去冒險渡過河流，無花果樹下潛藏著危險。你把他們叫起來，在沙暴到來之前先拯救自己院落裏的樹木。”恒沙普賢說，她把巫陽神女的外衣拉下來，遞還給她。“你也不要派遣神的衛隊渡河去保護花樹與無花果，神已經決定要拿走自己想要的那一部分，阻攔她只會傷害人的性命。”
　　“那小姐可有取悅神、請求她憐憫我們的辦法？”巫陽神女問，她接過外衣，默默地披在身上，影子籠罩著她，幾乎要與她融為一體。
　　“沒有。”恒沙普賢搖頭。“我是神的使者，而不是神，神作下的決定會因為神自己的意願而改變，但神的使者在她的決定面前渺小如同沙礫。我們現在能做的只有向她祈禱，希望她能為你們留下更多的東西。”
　　“是，巫陽知道了。”巫陽神女跪下來，親吻恒沙普賢腳背的姿勢如同罪者在乞求寬恕。“巫陽立刻派遣使者去告知臣民，也會讓神廟裏的人一起祈禱女神能夠體諒我們的痛苦。”
　　“然後，你要把孔雀池庭院裏的燈點起來。”恒沙普賢說，她望著她，眼神深得如同今夜沒有天光的沙漠。“遣開守衛，帶著負神職的女人在道路的兩頭祈禱，我會盡力取悅女神，但，你要作好準備，因為並不是所有的請求都會為她所接受。”
　　“巫陽明白，巫陽立刻去準備。”巫陽神女將身體壓得更低，她又親吻了一次恒沙普賢腳背上的蓮花，提著燈跑下塔樓去，恒沙普賢又推開窗子望瞭望外面的夜空，空氣裏飄著一股乾旱的腥味，風比剛才大了一些，她關上窗，又扣上機括，回頭望著緞質辛。
　　“我們回去吧，今夜要留你一個人睡了。”恒沙普賢說。“這個取悅神的儀式來自上古，不能有男人在場，你留在屋裏，不要隨意走動。”
　　“如果你失敗，那麼會發生什麼？”緞質辛問，恒沙普賢慢慢地走下塔樓，他跟在後面，拉住她的手。
　　“什麼都不會發生，所有人都知道並不是每次祈禱都能求得神的憐憫。”
　　“如果你不能取悅神，那他們還會相信你嗎？”
　　“如果不相信我，那麼這個世界上他們將再也沒有可以信任的東西。包括神。”恒沙普賢笑了起來，她握住緞質辛的手，和他一起從塔樓上下來，她站在城牆上往外面望，神的衛隊正舉著火把從神廟裏出去，他們走過的地方，民居裏的燈都漸漸亮起來，漸漸有人舉著火把在屋頂庭院裏勞作，她和緞質辛一起走下城牆，回到巫陽為他們準備的屋裏，早有侍女在那裏等待，她們捧著陳舊的木盒，請她穿戴上裏面那套從上古時候流傳下來的金飾。
　　“需要請貴客回避嗎？”侍女問，恒沙普賢一邊搖頭一邊換上繡著孔雀羽毛與金色蓮花的綢衣。
　　“不必，他很快會成為我的奉神者。”恒沙普賢說，她將木盒裏黃金鑲嵌著無色寶石的飾品穿戴在身上，黃金和寶石貼著她的皮膚，她又將那枚胸佩別在胸前，院落裏漸漸響起了風聲，窗幔和紗簾都飄起來，沉重的掛毯也在風裏晃動，無花果和花樹的枝條與樹幹也在風聲裏搖擺。“你可以和神廟裏的人一起保護他們的果樹和花樹，但是不要走出神廟，別擔心你的貨物，它們是安全的，只要留在神廟裏，你會和它們一樣安全。”恒沙普賢對緞質辛說，緞質辛解下掛在脖子裏的那枚貝殼雕像塞到她手中。
　　“這東西或許對你沒用，不過帶著也好。”緞質辛說。
　　“不，有用的。”恒沙普賢將它掛在脖子上，她帶著侍女出去，穿過院落，又進入孔雀池庭院裏，庭院裏燃燒著許多火把，掛在城牆上的壁燈裏也填滿了燃燒的木炭，火光照亮微微泛起漣漪的水池，在畫著花朵、回蕩著波瀾反光的牆上劈啪作響。巫陽神女帶領著神廟裏的女人跪在道路的兩頭，她們也穿著繡孔雀羽毛的紗衣，只是沒有金色的蓮花，侍女們關上連接這個庭院所有的門，落了鎖，換上同樣的衣服，也在後面跪下要一同祈禱。
　　“我們開始吧。”恒沙普賢說，她走到庭院正中，風吹開她的衣服，像蓮花在空中綻放，巫陽神女立刻領著那些女人們一起伏下去，額頭觸在地面，開始吟唱獻給水之女神的祈禱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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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樓發表於: 2013-09-01 1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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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三昧王安立

　　招提感到了至高神的力量在身體之中激蕩，他閉上眼睛，默默地念誦一段祈禱文，身體中那些凝聚在五相之中的力量像潮汐一樣流動，從某些人身上流失，在某一個人身上顯現，他坐下來，默默地感受恒沙普賢借走的力量像海嘯一樣迸發，在那一瞬間，她幾乎完整了，幾乎完全成為了至高神，但他還在，五相還在，分散在五個人、五個世界當中的力量並沒有完全集中到她身上，這些維持著至高神在五個世界當中的倒影的力量不會完全抽離，他還需要他們在這五個世界裏行走，世界會合一，但不是現在，也不會很迅速，至高神還需要一段時間來安撫世界因為回到合一的狀態而產生的傷痕。但世界會合一，五相會合一，那時，才是他們真正交出所有力量的時候。
　　你做了什麼，恒沙。招提想。他坐在山腰的草坡上，默默地撥動念珠，有迅疾的風從草坡上吹過，拉動他的衣服，掀動他的斗笠，把錫杖上的金環撞得叮噹作響，他睜開眼睛，看見沒有來源也沒有盡頭的大水推著風從山谷中席捲而過。
　　因為借出力量，讓慧甯師無法控制海水的流向了嗎？招提想，他慢慢地站起來，往山谷裏走，風從草原上吹過，草葉起伏，絲綢一般反射著太陽的光芒，他蹲下來，手指蘸起一點水滴，水滴的味道是淡的，微微散發泥土的腥味，他又站起來，往著水卷來的方向望，那裏仍然是一片連綿起伏的草地，絲綢一樣的反光在太陽下流動如水，山頂上有葉色紅黃的樹林，隱約漏出一點高樓的輪廓和人的影子。
　　這不是慧甯師的世界裏過來的水。招提甩了甩手，他提著錫杖，慢慢地沿著山谷往上走，水流沖在他的腳邊，裹挾著樹木與泥土從山谷裏席捲而過，草葉和樹葉在水面上漂浮，他撈起一枝樹枝，認出它來自硨磲佛母的世界。
　　招提丟下樹枝，撥動佛珠念誦著經文往水來的方向走，草葉在風裏擦出嘶嘶的聲音，紛紛低伏，紛紛揚起，如同海浪，他折了方向，拂開一從高草，高草裏趴著一個紅發紅衣的人，他將錫杖插在軟泥裏，將那人拖了出來。
　　硨磲佛母那裏的樹枝，還有欲明王那裏的人，招提將那個紅衣人扛在肩膀上，提起錫杖繼續往前，力量的退去讓他有些眩暈，他緩慢地在草坡上行走，山谷中的樹木和高低的草叢被大水衝擊、淹沒，他站在此岸，望見彼岸有僧人站在山坡上，他便往山谷去，對面的僧人大聲告訴他危險，怕再有大水沖來，要他到高處去，他置若罔聞，踏著軟泥與奔騰的水面，緩緩地行到對岸去，灰衣的僧人迅速走來，合掌向他行了一禮。
　　“此人，從異鄉來，就交你照應了。”招提說著，將肩上扛著的異鄉人放下來，那名灰衣的僧人便將紅衣人接下，放在草坡上檢視，紅衣人的衣服浸滿了水，沾著泥，十分厚重，做工和材料都是陌生的，繡花墜飾也是陌生的，在這些陌生裏，灰衣的僧人仍然發現了熟識的東西。
　　“他是一名修行者。”灰衣的僧人說，他托起紅衣人的手臂，將他緊緊抓在手裏的念珠纏繞在手腕上。
　　“異鄉來的修行者，不久之後，他會回到故鄉，但在那之前，他還將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裏逗留，這段時間，請你照應他。”招提點了點頭，他站在洶湧的水流邊上，吹動草地的風裏，拄著錫杖立著手掌念誦一卷經文，風聲和水聲將它帶到很遠的地方，像草葉翻滾間將陽光流滿世界，灰衣的僧人將紅衣人的衣服解開，紅衣人的皮膚上留著許多傷口，他的手掌觸在凹凸不平的粗糙皮膚上，摸到冰冷的肌肉下面，有溫熱的血液在流動。
　　“貧僧定不負大師重托。”灰衣的僧人將紅衣人抱起來，順著山坡爬上去，山腰樹林裏掩著一座僧寺，招提聽見背後芒鞋踏過泥土的聲音和衣服拂過草葉的聲音，他站在山谷邊，看著濁浪洶湧而來。這些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大水中夾雜著泥沙和樹枝草葉，樹葉很厚，草葉也很大很寬，在這個雨水並不豐沛的世界裏，這樣的草木是無法生長的。
　　招提將錫杖插到泥土中，在草坡上盤坐下來，他握著持珠閉上眼睛，在天地之間追尋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氣息，它們順著水流沖刷而來，或者從極遠處憑空而降的高山上來，他的神識順著來自水流的氣息溯源而上，江河夾帶的泥沙和樹枝草葉從他腳下奔騰而過，生長著厚實葉片和盤卷根須充盈著水分的樹木從他身邊迤邐而過，顏色輕盈花朵秀美的草葉從他身邊翩然而過，有霧，有瀑布和水聲，還有鳥的鳴叫，條石鋪成的路在濕氣彌漫的山林裏蜿蜒，有白衣的信徒在行走，男人女人，他們的脖子上或者頭上戴著鮮花，雙手平疊在胸前，埋著頭默默地走，他穿過他們的身體，順著條石臺階走上去，石砌的高臺上佇立著塔樓和橋廊，掩映在高而巨大、葉片細如魚鱗的樹木枝葉中，招提見過這些樹木開花，它們清香而白，花瓣厚而光滑，成片開放的時候整個神廟都籠罩在清而甜的香味裏。花開到最繁盛時硨磲佛母會帶著神廟裏的人將它們摘下來，插在神廟中女子的髮髻上，在花還盛開著的這些日子裏，神廟中會舉行一場又一場的祭祀，祭天，祭地，祭風，祭水，祭山，祭森林，祭一切與這個世界的人相關的事與物，這是每年裏唯一一個神廟外的男人向神廟中的女子求婚的機會，他們甚至被允許向硨磲佛母求婚而不會受到懲罰。
　　招提穿過森林中薄薄的霧氣和行進的人影走到高臺上，樹木下霧氣蔓延，而樹頂上漸漸漏下一些陽光來，像撒在紙上的碎金，他穿過那些被霧氣潤開的光線，慢慢地走到硨磲佛母身邊，硨磲佛母身邊站著人，白衣白髮，面容莊嚴沉靜，招提認識他，硨磲佛母不在自己的房間內時，時常都會在這個人身邊。
　　硨磲佛母微微抬起頭來，她的目光穿過霧氣和陽光，落在招提身上，她緩緩地轉過身，將手在白衣人肩上拍了拍。“蘊果諦魂。”她輕輕地說。“我現在，想一個人靜一靜，你派人往咸水源頭再查一查，若有必要，我會親自前往一觀。”
　　“也好，我再安排禦神風往天降咸水的源頭一探。”蘊果諦魂微微埋了埋頭，他抬起手，按在硨磲佛母的手背上。“佛母，此事，恐非一時能夠了結，還須從長計議，不可操之過急，當下之事，該是查明受到鹽水污染的土地，在明年耕種之前進行淨化，不然，糧食收成恐會受到影響。”
　　“此事，我自有解決之道，你不用擔心。”硨磲佛母微微地笑了笑，蘊果諦魂轉身退了下去，她在木椅上端正地坐下來，神識一恍，便慢慢地在招提面前凝聚而現。
　　慧甯師的世界裏的海水侵入你的世界了？招提問。
　　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這一次，來得太多太急，此地淡水被擠到了你的世界，剩餘的淡水又無法稀釋漫溢而來的海水，所以引起了恐懼而已。
　　與恒沙借走力量有關嗎？
　　無。硨磲佛母搖了搖頭。此事發生在她借走力量之前，若要追究，或許該是慧甯師那裏力量有所失衡。
　　我並無追究之意，世界會合一，此事遲早也會發生，一時難以控制也屬平常，只是，恒沙此次借走力量，原因有些蹊蹺，你與她同為女相，有些事比我好開口。
　　她最近愛上了一個人。硨磲佛母按下臉，掀著眼皮望著招提。我認為這是必要的，她需要懂得人。
　　神不需要懂得人，這個世界上就算沒有人，神也還是神。
　　硨磲佛母昂了昂頭，她望著招提，眼睛眯了起來，然後她笑起來，又把頭埋了下去。我覺得這沒有什麼壞處，更何況她並沒有借走太多力量，世界的平衡不會打破，合一的速度也並沒有變得不可控制。
　　我想你或許應該與她一談，不為阻止她，只讓她明白，本相與我們並不相同，回歸本相之後，她本身，她的存在，她所擁有過的一切，重視過、愛過的一切，都將變得沒有意義。
　　我知道了，我會與她一談。硨磲佛母點了點頭，招提望著她慢慢地轉身，慢慢地回到現世的身體中去，她看起來有些憔悴，比起之前又陰鬱了起來，她站起來，走到高臺邊，伸手去摸那些會開出白色花朵的枝條，她往下望，在高臺下石砌的道路上，蘊果諦魂正在慢慢地行走。
　　我傷到你了嗎？硨磲。招提問。
　　“不，沒有。”硨磲佛母搖了搖頭。她注視著蘊果諦魂的白衣在滿布霧氣的幽暗深綠森林裏漸漸地隱去，招提轉過身，沿著來時的路下了山，順著水流回到自己的世界裏。他的世界裏陽光已經褪去，雲層在高天之上翻卷，像一層被吹起的灰塵蓋滿了天空，它們像浪潮一樣滾動，一樣黑，它們互相擠壓，互相堆疊，將天空蓋成夜空的顏色，推擠間碰撞出雷聲，樹枝一樣的閃電從雲層的邊緣迸發出來，劈在黑暗的天空裏，他慢慢地走，看著從硨磲佛母的世界裏來的水流在山谷中奔湧咆哮，他伸出手，像要觸摸雲層似的舉高，雷電從雲層碰撞擠壓的邊緣迸發出來，他望著那些劃破天空的閃光，想硨磲佛母望著蘊果諦魂時的表情與神色。他明白蘊果諦魂對硨磲佛母來說意味著什麼，也明白回歸本相之後硨磲佛母的存在也將變得沒有意義，他們都明白，都知道自己的存在在回歸本相之後都會失去意義，都知道未來的一切都只能由本相來作出選擇，但這些本來就已經不可改變的事被明確地說出口，卻仍然會造成傷害，即使他們本來是同一個神明，未來也將回到同一個神明。
　　看來此事，是我操之過急了。招提想，他沿著山谷裏奔流的水往回走，幾陣雷聲響過之後便下起大雨來，雨水穿過他的身體落下去，沖得山坡上的草都往下倒伏，在水流裏抖動葉片，落在山坡上的雨水流到山谷裏，匯在奔騰的水中，暴漲的河流咆哮起來，衝擊山谷兩邊的坡地，將草和泥土都卷到河流中裹挾而下，他沿著河流邊緣行走，在凹凸傾斜的草坡上慢慢往前進，水在他的腳下流動，草葉在他的腳下低伏，他微微抬起頭，看見自己現世的身體後面，灰衣的僧人正舉著傘為他遮擋著雨水。
　　招提慢慢地回到現世的身體當中，他緩緩睜開眼睛，安靜地望著面前壓得大地都似乎在往下沉的雨水，還有咆哮奔流的河流，他的身上落滿了雨水，衣料潮濕地貼在他的身上，隨著流動帶走他的體溫，他動了動，按著膝蓋站起來，轉身向背後的灰衣僧人行了一禮。“招提給禪師添麻煩了。”
　　“大師言重了。此時風驟雨疾，大師不如先到喜雨山寺中暫避，待雨停再作打算。”灰衣的僧人將手中的雨傘遞上去，招提接過傘，便與他一同爬上草坡，到山腰的小寺廟去避雨，小寺廟修建在樹林當中，用木頭搭建著圍欄，圍著一些菜地，松過的園土被雨水擊打出小小的坑洞，過多的雨水從菜畦邊的小溝渠裏流出來，流到圍欄外面的山坡上，灰衣僧人打開菜畦邊上的木屋讓招提進去，木屋裏生著炭盆，上面烤著那個來自欲明王的世界的人所穿的紅衣，人躺在牆邊簡單的床鋪上，一頭紅發在黑暗裏被爐火照得發亮。
　　“大師剛才是入定了嗎？”灰衣僧人問，招提撥著持珠點了點頭。“今日突來大水，又突降大雨，也不知是何原因。”灰衣僧人又問。
　　“與連日來大地的震顫一樣，是天地之間自然而起的異動，多想無用，還是盡力保護自己和身旁之人吧。”招提回答，他盤坐在炭盆邊，一下一下撥著持珠，珠子碰撞的聲音在小小的木屋中格外地響，灰衣的僧人又在炭盆裏添了幾塊木柴，移走烤在上面的衣服，架了口鍋煮了一小鍋菜葉粥，米的暖香味和菜葉的清香味在熱氣中升騰起來，灰衣的僧人用木勺攪動著鍋中漸漸濃稠起來的粥，抬起頭望著炭盆那邊的招提。
　　“貧僧風雪一路禪，還未請教大師名號。”
　　招提抬起頭來，昏暗的火光將陰影撲在他的臉上，他的目光是明亮的，像太陽或者水面上太陽的反光，晃得人看不明白那光明的後面掩藏著的是什麼。“貧僧，行腳僧招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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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樓發表於: 2013-09-01 1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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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三放光

　　巫陽聽見風在頭頂呼嘯，沙礫從空中落下來，蓋在她的頭上和背上，她埋著頭，念誦著獻給水神的祈禱辭，祈求她繼續保護滿月河綠洲，她聽見身邊有細細的哭聲，一邊哭泣，一邊唱頌懺悔的辭文，懺悔自己不夠虔誠不夠謙卑，不夠篤信水神，她默默地伏下身去，唱著讚頌的詞句回想多年以來自己是不是不夠虔誠，不夠謙卑，不夠篤信水神，自己的信徒也不夠虔誠不夠謙卑不夠篤信水神，才為滿月河招來如此劫禍。許多年以來，滿月河上都不曾發生如此巨大的沙暴，也不曾有過如此劇烈的震動，這片土地受到水神的庇佑，年年富足，年年豐饒，旱季有河水滋養花朵與果樹，雨季使植物得到新生，他們甚至有富餘的果實用來飼養羊群和牛，甚至能夠飼養蜜蜂，出產和黃金一樣珍貴的蜂蜜，論富饒，滿月河綠洲比翡翠堡更富饒，論美麗，滿月河綠洲比翡翠堡更美麗，更秀麗，水神的允諾年年實現，水神的庇護日夜持續，生活在這裏的人們即使已經經歷了頻繁的地震，他們卻從來沒有懷疑過有一天水神會允許沙暴前來襲擊。
　　巫陽伏在地上，聽見越來越強的風聲，聞見越來越濃的沙土腥味與乾燥味，火把在強風裏熄滅，星辰與月亮都隱匿在沙塵之外，無花果和椰棗的葉片互相拍打，已經生長出花苞的花樹在強風裏搖晃，而此時她已經顧不得去想它們會不會被吹壞，會不會被連根拔起，她的背上和頭上落滿了沙，簌簌降下的沙土甚至在她身前身後堆積，幾乎要將她埋下去，她聽見越來越響的哭聲，猜測其他人也一樣正在被沙粒掩埋。
　　巫陽閉緊眼睛，她用力握住拳，咬緊牙，然後她撐住地面，將頭抬起來。“恒沙小姐，你真的能救我們嗎？”她問，她看見恒沙普賢的舞姿，如同水花在光芒裏跳躍，沙粒從天上掉下來，被照得發亮，道路兩側的水面也被照得發亮，好像恒沙普賢本身在發光，恍若陽光下閃耀的白銀，而火把熄滅星月隱匿的夜裏，本來不該有這樣的光亮，人更不該有這樣的光亮，巫陽忽然害怕起來，忽然害怕如果她停止舞蹈，那些從她的身體而來的光熄滅，情況會不會更糟糕，她連忙又伏到沙土之中，唱頌祈禱的詞句，希望自己剛剛的失態沒有被發現，不會讓恒沙普賢停止舞蹈。她看見強烈的光照耀在跪伏在前的女人的背上，像朝陽初照在水面上，這光亮漸漸強起來，漸漸將面前衣料上的繡花色彩照得光鮮奪目，又漸漸將人的輪廓蓋在光線之外，她拉過黑紗的頭巾將眼睛蓋起來，微微抬起頭去看，恒沙普賢的身體亮得如同最炙熱的白晝裏頭頂的陽光，無法逼視，甚至瞥上一眼都要奪走視物之能，那些光芒從她的皮膚裏漸漸透出來，在她身邊聚集，忽然之間，光芒開始旋轉，開始生長，落下的沙粒被擊開，堆積在她身邊的也被吹開，所有人都拜服在地，所有人都卑微得不如螻蟻，她聽不見聲音，甚至也看不見光以外的東西，那些光凝聚在一起，漸漸顯出巨大影像，顯出高髻拈印的神的模樣，美麗，雌雄莫辨，沒有表情，巫陽望著那巨大的光芒，全身控制不住地顫抖，她連忙把自己壓在地上，比身邊的人更低一些，比身邊的人更卑微一些，比身邊的人更虔誠一些，她念誦獻給創世神的讚美辭，稱頌他創造世界，稱頌他創造大地與河流，播種樹木與花草，養育動物，允許水神創造人類，更強的光線照耀她時她把額頭緊緊地摁在地上，身體緊緊摁在地上，有風吹過她的身體，但她知道那不是風，那是光在流動，光在驅散惡沙和兇暴的風，她把臉貼著地，不敢去看神的動作，還有神的容貌與表情，姿態，她聽見光流動的聲音，感受到光爆沖時從她身邊奔湧而過，在庭院中激蕩，帶著看不見的波紋，它們漸漸緩慢、漸漸平息，最後的光芒消失時她仍然低伏在地上不敢動彈，直到聽見恒沙普賢與她說話。
　　“無事了，明日再查看損失吧。”恒沙普賢說，她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疲憊，巫陽顫抖著抬起頭，看見她赤裸著身體站在道路中間。
　　“小姐……小姐這是怎麼了……？”巫陽連忙站了起來，她奔向恒沙普賢，跑動間踩著了什麼堅硬的東西，她低頭一看，發現那是那套供奉水神的珠寶被撕成了碎片。
　　“借來的力量太強，這些東西被沖壞了。”恒沙普賢慢慢地坐下來，她的身上，唯有那枚胸佩還掛在胸前。
　　“小姐呼喚了創世神嗎？”巫陽問，她脫下斗篷，將恒沙普賢緊緊裹住，與她一同祈禱的女人們也圍攏過來，她點了她們的名字，要她們去準備水和衣服，還有食物。
　　“對。”恒沙普賢點頭，她往前傾了傾，靠在巫陽胸前，巫陽立刻跪坐下來，將她抱在懷裏。
　　“那水神……？”
　　“這不是水神的力量所能干涉的事，她對此無能為力。”恒沙普賢靠住巫陽閉起眼睛，她的意識有些模糊，便抓住她的領子，湊到她耳邊去說話：“我需要睡眠，在我醒來前，不要讓任何人打攪我，緞質辛也不行。”
　　“巫陽知道了，巫陽會保護小姐，付出生命也在所不辭。”巫陽回答，她埋下頭望瞭望恒沙普賢，恒沙普賢閉著眼睛，似乎在一刹那就進入了睡夢的世界。

　　緞質辛留在房間裏，聽見風聲呼嘯，他走到門口，看見沙塵遮蔽了天空，有人打開門，把粗糙的毯子搬進這個小院，蓋在花樹上，意圖阻止沙塵破壞生長一年的花朵，有人恭敬的請他進屋，告訴他待在室內更安全，他回到屋中，在陳設華麗的房間裏走動，觀察精緻的箱桂和柱子上纏繞的花紋，他打開放在牆角的立櫃，裏面放著書和樂器，書脊上用貝殼磨成的粉寫著名字，樂器上的裝飾比恒沙普賢給他的那把琵琴更精緻繁複。他也看見了琵琴，用貝殼鑲嵌著數不盡的鮮花，這些貝殼各有各的顏色，比起單純的白色，更像是把原野中每年只開一季的花朵攫取而來裝飾在琴上，他將那把琵琴取出來，坐在軟墊上，像恒沙普賢教他那樣抱在懷中，屈起手指去撥弦，弦音有些悶，遲緩，斷斷續續，不成調子，他記得的段落並不多，撥過一陣，才想起在彈之前應該先調弦。
　　緞質辛重新緊過琴弦，屈起手指，動作略顯僵硬地去撥那些琴弦，弦音並不連貫，如果恒沙普賢在這裏，大概會笑起來，他一邊撥著弦，一邊搖頭微笑，想自己可能無法像她那樣彈出流暢如同泉水的樂曲，又想有她在，自己會不會彈琵琴都沒有什麼關係，他聽見屋外呼嘯的風聲和沙礫吹在泥牆上的聲音，它們都被蓋在牆上的厚織掛毯擋在外面，恒沙普賢也在外面，但他明白，這個神秘的女人與他、與脆弱的人都不同，她會活下來，任何時候都會活下來，就算所有的人都死去，她也會頑強地活下來。
　　緞質辛突然感到了一點奇怪的東西在自己的身體中回蕩，像是一桶平靜的水因為從桶底流走而產生了波浪。他低下頭，看見一點白亮的光芒映在自己的衣服上，他抬起頭，看見有明亮的光點在空氣中漂浮，往屋外去，他看了好一會兒，發現這些古怪的光點從他身體中來，穿過額頭，他站起來，放下手中的琵琴跟著那些漂浮的光點往外走，屋門緊閉著，風的呼嘯和沙子的吹打撲在門上，撞得它微微搖晃，光點穿過堅實的門板飄了出去，他把手按在門板上，感受風和沙的力量，它們來自於神，它們甚至是能夠與水神相抗衡的力量，在這些強大的力量之下，人與螻蟻無異。
　　緞質辛深吸了一口氣，他猛地把門打開，風和沙一起灌進屋裏，吹在他身上，將他壓倒在地，擺放在屋內的東西被吹得四處傾倒，掛毯和地毯都掀起來貼在牆上，軟墊被吹到牆角去，他掙扎著伏在地上，用袖子籠住頭不讓沙子吹進眼睛，他看到從額頭裏漫溢而出的光點穿過風沙和厚實的泥牆，飄到黑暗中的另一端去，而泥牆的那一邊，有東西正在放射著耀眼的光芒。
　　那是什麼？緞質辛努力去看，在院中努力保護著花樹與果樹的衛士們都跪在地上，念誦祈禱的詩句伏向光芒照耀而來的方向。那些光芒更加地明亮了起來，更加地強大，展現出一種爆發的力量，緞質辛望著它們，感到自己的靈魂正在受到衝擊，有東西要破開他的身體流出去，又有東西拉扯著它們，挽留著它們，將它們包裹住，他埋下頭，嘔出一口血，那些光芒似乎正在召喚他，要他速速化作光點同去，而他的身體中，另一股力量將沸騰而躁動的光芒團團纏緊，阻止著它們的流失。
　　那是什麼？緞質辛張了張嘴，他的身體裏像沸水澆潑一樣燙而疼痛，而肌肉則像是被猛獸撕扯一樣疼痛，他的臉緊緊貼著地面，光芒刺進他的眼睛裏，越來越強烈，越來越明亮，他恍惚間似乎看到古怪的東西，很高的山，很迅疾的風，狼牙一般的月亮，還有被月亮和黑夜染成青灰色的人，山巒蜿蜒就像是千萬重浪頭在翻湧，它們不是這裏常見的沙山，但龍脊卻沒有這麼高、這麼綿密，風把人的頭髮吹在他身上，勒得他發疼，在月光下顯露出猙獰灰藍的水色斗篷在人的背後翻卷，人的眼睛安靜而冷淡，無情，卻燃燒著火焰，冷得如同月亮，他的胸前有黃金和珍珠的顏色一閃，被白色織金的衣料蓋得模糊不清。
　　那是什麼……是誰……在什麼地方……緞質辛顫抖著摳住地面，他昂頭去望那些越過高牆的光，光芒亮得連牆的輪廓也照得模糊不清，亮得快要刺瞎他的眼睛，他盯著那些增長成形的光，眼前漸漸一片煞白，那些古怪的影像越來越清晰，人的面容美麗得難以形容，雌雄莫辨，頭髮上黃金的小珠在月光下生了鏽似的暗啞，軟綢的衣物拍在他的皮膚上，擊得他又冷又疼，風的聲音像野獸的嚎叫，吹得他驚恐萬分，人手上的溫度暖著他，人望著他，不見悲喜，不見愛恨。
　　你是誰……是誰……？緞質辛執著地昂著頭望著那團高牆之上的光芒，他感到照射在眼睛裏的光似乎減弱了些，但它們仍然強烈，仍然照得他什麼都看不清，他向前伸出手去，不知道是想要觸摸那些光還是想要觸摸虛像裏那個神色淡漠的人，他看到自己正在向人靠近，越來越近，人的臉佔據了他所能看到的全部空間，然後自己微微地垂下眼皮，那一瞬間，柔軟而發涼的東西觸在了他的額頭上，又觸在了他的眼皮上，他來不及分辨那是不是一個親吻便感到僅有的溫暖一瞬間消失了，他疾速下墜，風從他耳邊過，雲從他耳邊過，他伸手想要抓住什麼東西，卻只有風從指尖流過，雲從指尖流過，山頂越來越遠，月亮越來越遠，人越來越遠，甚至被雲層和黑暗遮蓋在目所不及的那一邊。緞質辛猛然抽搐起來，他緊緊得縮起身體，將自己團成一團，他擁抱著自己，不知道是冷是疼，他意識到自己或許看到了本來不該記得的事，他出生的地方，生下他的人，還有他怎樣被拋棄，他咬緊牙，淚水從眼眶裏漫溢而過，刷過他的眼尾，將撲在臉上的灰塵沖刷出溝壑，他用力吸氣，又用力吐氣，不希望帶出聲音，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悲傷，他感到冷，比站在風中還冷，比站在雪中還冷，那個人的眼神與表情就像世界上最堅硬、最寒冷的冰，將他的靈魂凍結成僵硬的形狀，又踩碎，化為齏粉。他把舌頭抵在牙齒上，喉間咯咯作響，他想要叫住她，想要叫她母親，也想要質問她為什麼要拋棄自己，還想要提出更多的問題，得到更多的答案，但他知道那是虛像，是許久以前、自己被緞君衡撿回家之前發生的事，或許沒有人知道她是誰，也沒有人知道她住在什麼地方，現在在哪兒，他咬得臉上肌肉和關節都發疼，害怕一不小心就沖口喊出母親，他看見從頭頂來的光芒漸漸消失，漸漸歸於黑暗，他閉上眼睛，像自己記得的那樣，在墜落到地面之前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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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四力進

　　恒沙普賢站在高處，看見巫陽將她在現世的身體放到軟榻上，同侍女們一起小心地離開，她轉過身，慢慢地往更高處升去，黑暗的沙漠和閃爍的燈火離她越來越遠，極遠處的天光也離她越來越遠，她穿過無盡的夜空，穿過飄灑的大雪，穿過雲層，高山之上有人在等她，織著花草動物的厚衣在狂亂的風裏展開，脖子上長長的珠鏈碰撞在一起，發出的聲響被風扯散。她踏在山巔的岩石與冰雪上，伸手去拉她的手。
　　“招提來找過我。”硨磲佛母說，她握住恒沙普賢的手，指尖在她的指節上摩娑。
　　“我知道他會來找你們，我借走了太多的力量。”恒沙普賢輕輕說，聲音被蓋在風裏。“是我的私心，對不住你們。”
　　“不是，他在乎的不是這個。我們是神的映射，與神一般任意行事也是被允許的。”硨磲佛母搖了搖頭，她抓緊恒沙普賢的手，仿佛害怕她就此逃離。“你知道的，他想說的是什麼。”
　　恒沙普賢翕了翕嘴唇，她沒有發出什麼聲音，或者發出了，卻被風聲壓在下面。她笑起來，笑過之後，慢慢地埋下臉。“我知道。我知道他要說什麼，他沒說錯，是我錯了。”
　　“你不必如此認為。”硨磲佛母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她的頭髮在沙漠裏被吹得很亂，發幹，帶著炙熱與乾旱的氣息，很久以前硨磲佛母摸過她的頭髮，只是她已經忘記那時她的頭髮擦在皮膚上是怎樣的感覺。“他是男相，我們是女相。我們本來就是不同的。”
　　“‘他’，會認為我們不同嗎。”恒沙普賢輕輕說，她望著硨磲佛母胸前的蓮花牌，碎小的藍色寶石在黃金的蓮花周圍拼成水的形狀。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怎麼想。沒有人知道‘他’怎麼想，但我們自己知道，我們彼此之間都是不同的。我們是同一個神，我們也不是同一個神，在回歸本相之前，‘他’會記得什麼，會忘記什麼，會在意什麼，會拋棄什麼，甚至會不會是那個我們知道的‘他’，我們都不可能知道。”
　　“我知道了。”恒沙普賢垂下眼。
　　“你不知道。”硨磲佛母伸手托起她的臉。“不要去管招提說了什麼，也不要去管我們知道什麼，更不要去管‘他’會做什麼決定。我們是女相。是女人。神只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女人則要更本能，更任性一些。我不知道你做下的決定是對的還是錯的，結出果實之前沒有人知道一朵花會不會有毒，瞭解人是對的，接觸人是對的，懂得他們的感情與生活也是對的，你是神，卻也不是神，‘他’可以不懂得，不接觸，但你不同。”
　　“即使最終沒有意義，我也要懂得？”
　　“對。”硨磲佛母點了點頭。
　　恒沙普賢笑了起來。“這是你與蘊果諦魂相處這許多年來，他教你的事？”
　　“對。”硨磲佛母也笑了起來，她伸手摸了摸胸前掛著的蓮花牌，指尖撥動那些藍色的石頭，如同在撥動一池水。
　　“你愛他。”
　　“不會比你愛緞質辛更愛他。”
　　“你不再畏懼了嗎？”
　　“或許是‘他’的心境已經產生變化。”
　　“所以你希望我們回到‘他’之後，‘他’會因為蘊果諦魂而得到拯救。”
　　“‘他’是神，從來只有‘他’拯救人，人不可能會拯救他。”硨磲佛母搖頭，她頓了一會兒，閉著眼睛笑起來。“是的，我希望‘他’得到拯救，我也希望‘他’還記得蘊果諦魂，記得我愛他，也記得你愛緞質辛。”
　　“你也知道，在回歸本相的那一刻，這些或許會變得沒有意義。”
　　“我也知道。我也想過，也恐懼過，比你更早。”
　　“我知道了。”恒沙普賢笑起來，她轉過身，跨在雲裏，像來時那樣飄然落下，穿過雲層與大雪，穿過無盡的夜空回到滿月河綠洲。此時天光已經漸漸生髮，太陽正從沙漠的盡頭升起來，陽光落在河水上，像火焰在城鎮與無花果園之間燃燒，她逆著河水溯流而上，水汽逐漸結成霧氣，在河上蔓延，在城鎮裏蔓延，像沸騰的水在地下翻滾，她站在河上，看見城鎮中的居民提水回家，聽見他們笑著說話，有船載著人穿過火一樣的河流到無花果園中去，她穿過霧氣，穿過渡河的人群，穿過厚重的土牆，牆裏神廟的人也正在勞作，修剪被吹折的樹枝，清掃角落裏剩下的沙塵，把昨夜弄髒的織物抱出來清洗，她走到巫陽安排她與緞質辛居住的院落裏，緞質辛正在安眠，門外守著幾個侍女，她穿過屋牆，在他身邊坐下，默默地微笑著看他在睡眠裏均勻的呼吸，他的頭髮裏落著點沙子，或許在她借來創世神力量時他曾經置身沙塵之中，她伸手想要摸一摸他的臉，手指一偏便穿進了他的身體，她笑起來，笑得側躺在緞質辛的身邊，她伸手去摹繪他的臉側，鼻尖，他的輪廓，她望著他，想所有的沙山龍脊都擋不住太陽的哪怕是最微弱的光芒。她支起身體，伸過臉，輕輕地吻了一下緞質辛的額頭，又吻了一下他的眼皮，她從上方望著他的臉，撩著頭髮慢慢地按下身體，在他的嘴唇上吻過，她等待著緞質辛的回應，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的身體此時正在巫陽那裏沉睡，沒有人看得見她，也沒有什麼能夠觸碰到她，她躺了一會兒，便站起來，穿過牆壁，走到自己現世的身體所在的地方去，巫陽守在那裏，小心翼翼地望著她，她臉上的沙土已經被擦去，頭髮上的卻沒有，身上仍然裹著巫陽的黑色斗篷，看起來這些神的奴僕不敢碰觸她的身體，害怕任何碰觸都會褻瀆她、玷污她，她回到那個身體當中，緩緩地睜開眼睛，巫陽小小地驚呼了一聲，又連忙掩住嘴，在床邊伏下身體。
　　“我想，或許應該先去沐浴。”恒沙普賢說，她將蓋在身上的毯子掀開，又褪下巫陽的斗篷，巫陽伸過手來，讓她扶著站起來，她埋著頭，似乎不敢抬頭來看她，守在門外的侍女紛紛將可能闖入男人的門口和道路守住，巫陽扶著她穿過種滿了無花果的回廊，這條回廊已經打掃得很乾淨，仿佛昨夜的沙暴並沒有吹到過這裏，無花果的寬大葉片把人的視線和過於炙熱的陽光都擋在外面，投射下的陰影和光斑中似乎也帶上了葉片和果實的甜蜜氣息。
　　“真希望能在這裏多留幾日，等到嘗過新鮮的無花果再離開。”恒沙普賢說，她向著層疊的綠葉伸出手去，摸了摸那些正在生長的青色果實。
　　“滿月河綠洲若能留下小姐，將是此地信徒最大福祉。”巫陽回答。
　　“我有事在身，與緞質辛一起已經是耽擱了。”恒沙普賢搖了搖頭。
　　“無妨，無花果將熟之時，巫陽會遣人為小姐送來書信，若小姐正得空閒，再前來滿月河，也是信徒的福分。”巫陽回答，她引著恒沙普賢走進浴室裏，試過水溫之後引著她走到池裏，為她清洗身體和頭髮，溫熱的水中散發出花朵的香味，它們漸漸滲到她的皮膚裏，出浴時就好像在她的皮膚下有無數的花朵在開放。“巫陽沒有想到，此次沙暴來襲，竟然需要小姐借來創世之神的力量。”巫陽一邊說著，一邊將侍女們拿過來的衣服穿在恒沙普賢身上，新的衣服仍然繡著金色的蓮花和孔雀的羽毛，這是水神的使者們才能使用的圖案，它們在水一樣顏色和光亮的輕紗上蔓延，空隙之間露出皮膚的顏色，水神的使者必須習慣這樣的服飾與他人因為這些服飾而投來的目光，他們的身體屬於神，是神聖之物，信徒們相信自己能夠通過虔誠而不帶欲念地注視他們的身體得到水神的庇護。
　　“世界正在發生變化，這是我出現在這裏的原因。”恒沙普賢回答，巫陽從侍女的手中接過織著寶石珠的絲鞋想要為她穿上，她踏在她手側，走到旁邊將小桌上銀盤中的胸佩拿起來戴上。“我需要再睡一會兒，或許今日會醒來，或許不會，但明日一定會，你去準備一下塔樓。”
　　“昨夜目睹神跡的信徒想要見一見小姐，小姐休息好之後，要去見一見他們嗎？”巫陽問。
　　“若他們抬頭，自然能看見我。”恒沙普賢回答，她慢慢地往浴室外走，巫陽吩咐了侍女幾句，追上來跟在她的身邊，恒沙普賢不說話，她也不說話，靜謐的回廊裏流水聲和腳步聲波浪一樣回蕩，無花果的影子落在鑲嵌成花海原野的牆壁上，好像她們此時正在果園邊緣的花原上行走，恒沙普賢伸出手去觸摸那些微微有些短毛的無花果葉片，她喃喃地說話，聽不清在說什麼，風吹得枝條沙沙地響，樹影水光和馬賽克花朵的色澤忽暗忽亮，巫陽突然走到她面前跪下，將額頭觸在她的腳背上。
　　“小姐，巫陽想要向您告懺。”巫陽說，把身體盡可能小地蜷縮起來，盡可能緊地貼在同樣鋪著馬賽克拼貼花朵的回廊地面上。“巫陽曾經成婚，他是水神的護衛，衛護水神的商隊，他在一次商旅中遇見沙暴，沒有人回來，曾經有人在一處龍脊中尋找到他們的骨骸。巫陽沒有孩子，他承諾過給巫陽一個孩子，可是巫陽沒有孩子，風與沙之神的戰鬥殺死了他，殺死了我們的孩子，他佩帶著水神的貝殼護身符，所有信徒都知道貝殼護身符連接著佩帶之人與水神，水神因此而會護佑他，指引他，帶他回到安全之地。但是沒有。那一次沒有。有人帶回了他帶在身上的貝殼護身符，它很新，色彩明亮，光澤如同水波。”她一邊說著，一邊從領子裏取出一枚貝殼護身符捧在手裏，舉高，希望恒沙普賢看見它。它雕刻著水神的三角形標誌，一圈鏤空的條狀花紋代表著神跡的光芒。“他篤信水神，比巫陽見過的所有人都虔誠，水神可以懷疑任何人，卻獨獨不能懷疑他。但在風與沙的戰鬥中，水神沒有護佑他。水神拋棄了他。巫陽因此不相信神，不相信篤信神明能夠保護自己。巫陽的虔誠之心受到了污染，受到了誘惑，巫陽裝作篤信，在神廟裏奪取權力，奪取信徒因為信仰而給予的信任，巫陽以為水神賜予滿月河綠洲的庇護承諾能夠永遠保護這裏，能夠讓這個地方永豐饒，永遠富庶，永遠遠離災害，遠離乾旱與貧困。沙漠裏總有沙暴，總有風沙，但這些沙暴，這些風沙，並不會吹襲滿月河，從巫陽出生開始，從巫陽的父母、祖輩開始，總能夠從風暴和沙塵裏逃脫。巫陽盲信了。巫陽以為自己的作為能夠瞞住水神。但巫陽錯了。神就是神。神無所不知，神無所不能，神放我們活是恩賜，神要我們死是命運。篤信不是神護佑我們的理由，取悅神也不是，神可以接受，也可以不接受。神甚至可以不予理睬。我們如此卑微，神甚至不會因為我們的哀痛而聆聽我們的悲鳴。但神會因為被我們欺騙而憤怒，會因為我們的盲目而發出嘲笑，會因為我們的自大而予以打擊。相信神，我們或許無法得到所冀求的東西。不相信神，我們或許一時不會得到懲罰。但最終神會責罰我們。會因為我們的瞞騙而給予懲罰。巫陽曾經相信了外道，相信了神不過是祭壇上一座雕像的傳言。而小姐洗滌了巫陽的心和靈魂。小姐讓巫陽明白神不是祭壇上的雕像，神存在，就在天上，就在我們身邊，就在我們心裏。神無處不在，神無所不能。巫陽錯了，巫陽褻瀆了神，也辜負了信徒。是小姐拯救了滿月河，是小姐拯救了這裏所有的人。小姐拯救了巫陽，巫陽必須將巫陽的一切告訴小姐，求小姐懲罰巫陽，拯救巫陽。求小姐磨滅巫陽的身體與靈魂，洗滌巫陽的罪孽，求小姐向水神轉告巫陽的懺悔，是巫陽的愚昧，禍及了滿月河的信徒，求神降罪于巫陽，不要懲罰不相關的人。”
　　恒沙普賢閉起眼睛。硨磲佛母說她應該瞭解人，而無論是否瞭解人，她都是神，人對她，不如螻蟻，不值得甚至為他們浪費看一眼的力氣。她伸出手，按著巫陽的手指，推著它們握住手中那枚小小的貝殼護身符。“我寬恕你，巫陽。”她輕輕說。“我寬恕你的罪，寬恕你的愚蠢與欺瞞。我的決定便是神的決定，你此後無罪，但不可再犯，否則孔雀將啄食你的肝臟，駱駝將踐踏你的骨骼，毒草在你的軀體上生長，野火燒灼你的靈魂。而你，將沒有以死亡結束懲罰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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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樓發表於: 2013-09-01 1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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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五高出

　　緞質辛聽見了流水的聲音，像一點光從黑暗裏落下來，在水面上閃耀，他漸漸辨出那是琵琴的弦音正引動著他的意識，在混沌裏為他引路，他踏著輕輕蕩漾出圓形波紋的水面，追著那些落下的光點往前，那些光點越落越多，在他身邊堆積，在他身邊連成一片，強烈的光芒刺激著他，他猛的睜開眼睛，看見繪著花朵壁畫的屋頂在昏暗的蠟燭光芒中模糊成黃昏的顏色。
　　“我都睡醒兩回了。”恒沙普賢抱著琵琴，見他醒來，便換了支慢而安靜的曲子。
　　“我睡了有這麼久？”緞質辛把自己支起來，恒沙普賢放下琵琴，挪過去坐在他身邊。
　　“也沒有多久，不到一整天。”恒沙普賢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額頭。“巫陽告訴我他們發現你的時候你吐了很多血，黑色的。你知道這代表什麼。”
　　“我的靈魂曾經屬於惡鬼或者妖魔。”緞質辛閉上眼睛，恒沙普賢的手指發涼，按在額頭上又軟又舒服。“你準備怎麼辦？”
　　“我能怎麼辦？他們不會允許我與擁有妖魔靈魂的人成婚。”恒沙普賢按著緞質辛的額頭，將嘴唇貼到他的嘴唇上。“不過我能讓他們閉嘴。你的靈魂曾經屬於誰都好，我的選擇，他們無權要求我更改。”
　　“這好嗎，對你。”緞質辛問，他的嘴唇擦在恒沙普賢的嘴唇上，恒沙普賢的嘴唇上擦著一點唇脂，味道又甜又香。
　　“沒什麼不好，對我來說，是你就好。”恒沙普賢閉著眼睛，在他懷裏縮了一會兒。“真奇怪，我見到你，就好像以前在哪里見過你，你說的話我就想相信，你想去的地方我也想去。”
　　“或許在你遺忘的時間裏你曾經凝視過我，但我卻沒有認真看過你，對不起。”緞質辛抱住恒沙普賢，他慢慢往後倒，讓她趴在自己身上。
　　“沒有什麼對不起，連我自己都忘記的事，就當它沒有發生過。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用來發生我們自己的故事。”恒沙普賢趴在他胸前，手指撩了撩他的頭髮。“你的頭髮裏都是沙子，去洗個澡吧。”
　　“也好，滿身都是沙子，躺下也難受。”緞質辛放開恒沙普賢，掀開毯子坐起來，恒沙普賢引著他，穿過無花果樹蔭掩映的回廊和生長著白色花樹的庭院走到神廟浴室，浴室中早已準備好熱水和香油，緞質辛洗完出來時恒沙普賢正坐在無花果樹的樹枝下，她望著天空，雙手像天鵝的翅膀一樣張開，似乎是在進行著某種神聖的儀式，然後她雙腿交疊著站起來，順著這個姿勢轉了個圈，側身伏下去，將雙臂伸開，接著跳躍起來，手臂模仿著飛鳥拍打翅膀的動作，緞質辛望著她，忽然意識到這段舞蹈當中缺少了一個部分，缺少一個與恒沙普賢一起舞蹈的人，這是鶴的舞蹈，每年神的大湖出現時會有鶴飛來，在湖上跳這樣的舞，大湖消失時小鶴已經長成，同老鶴一起飛到遠方去，直到明年大湖出現時再回來。
　　恒沙普賢的動作漸漸停了下來，她看起來有些疲憊，過了一會兒才拂開無花果的葉片走過來，在欄杆上坐下。
　　“是鶴的舞？”緞質辛問。
　　“不，是天鵝的舞。”恒沙普賢搖頭。“這兩支舞很像，但鶴的舞與天鵝的舞並不相同，鶴的舞是求愛的舞，而天鵝的舞是戰鬥的舞。”
　　“這都是兩個人的舞？”
　　“對，兩人的舞，只是你並不會，所以鶴的舞沒有愛人，但我有敵人，他無處不在，所以一個人也能跳天鵝的舞。”
　　“你有敵人？”
　　“我有敵人。”恒沙普賢笑起來，她雙臂往上抬，將手心翻往天空。“我的敵人，就是水神的敵人，我們的戰鬥永遠不會停止，直到世界毀滅。”
　　“昨天晚上，你呼喚了水神？”緞質辛問，他望著天空，此時天上正有星辰閃爍，與昨夜的沙塵完全不同。
　　“不，是創世神。”恒沙普賢搖頭。“不能拉鋸，拉鋸會毀壞城市，所以呼喚創世神才是最好的。”
　　“那你受傷了嗎？”緞質辛問，他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臉，那張臉上有一些汗水，但面色仍然是紅潤的。“我曾經聽說過，呼喚了水神的使者會因為承受不住力量而撕裂身體，甚至有的時候會馬上死去。”
　　“我與他們不同。”恒沙普賢搖了搖頭。“其他使者奉獻給神的只有一時的身體與一時的靈魂，而我，我生生世世都是神的，靈魂是，肉體也是，直到所有的一切都消失。”
　　“這是你受到保護的原因？”
　　“但你給我的護身符被力量沖壞了，對不起。”
　　“沒有關係，如果能保護你，它就有所價值。”緞質辛搖了搖頭。他望著恒沙普賢，恒沙普賢的身體在夜晚和無花果葉片的陰影中閃閃發亮，像他醒來前落在水面上的那些細小的光點，他慢慢地伸出手，環住恒沙普賢的腰和腿，恒沙普賢沒有動，眼睛閃閃地望著他，他慢慢地靠近她，雙手縮起來，皮膚緊緊貼在一起，然後她托了起來。“回去嗎？”他問。
　　“好啊。”恒沙普賢回答。
　　“那，要不要繼續昨天的……？”
　　“還是……不要了……”恒沙普賢按著緞質辛的肩膀，把臉捂到他的脖子上。“我和你去絕境長城，然後在那裏成婚，之後你想做什麼都可以，而我將要完成的事，神廟的人會給我帶來消息，到那時，我不得不離開你一段時間，之後我會回來，就在絕境長城住下，直到死亡，再也不離開。”
　　“你出現在這裏，是因為身負重任？”
　　“水神所有的使者，都是身負重任而出現的。”恒沙普賢點頭，她伸手環住緞質辛的脖子，把臉與他的鬢髮蹭在一起，她看見慢慢遠離的回廊與無花果葉片，緞質辛回到屋子中，在重新鋪上乾淨軟墊的榻邊跪下，將恒沙普賢放下來。他望著她，不知道要說什麼，也不知道要幹點什麼，最後他笑起來，側身在榻上躺了下來。
　　“我好像不知道要做些什麼了。”緞質辛說，他從下麵望著恒沙普賢，恒沙普賢的皮膚溫潤如玉，在燈光裏就好像打磨光滑的白色寶石，連陰影中的顏色都誘惑著他。“我很抱歉，現在這樣看著你或許也是一種對神的不敬。”
　　“沒有不敬，水神的職責裏，也有關於繁衍的部分。神廟中從來不是禁欲之地。”恒沙普賢拉開抽屜，摸出一把銀梳，挑起緞質辛的頭髮，一下一下地梳理。“我們知道藥物的配方，知道如何使用它們，也知道如何不使用藥物而激發人的繁衍本能。而且神廟中也有贖罪的女人，當無法與自己的配偶產生子嗣的人向神廟求助的時候，她們會為他們生下孩子，以此來贖還自己或者血親的罪孽。這是後來才有的事，水神信仰誕生之初，神廟中所有的女人都會為尋求子嗣的人生孩子，規則的改變還是隨著後來道德的改變產生的事。在那時，主持儀式的女性必須特別小心，因為她會是所有人追逐的物件——我不用說得更明白了吧。”
　　“如果你誕生在那個時候，你也會是為有求于神廟的人生孩子的女人嗎？”
　　“不，我會是主持儀式的那個女人，在那個時候，水神的使者在繁衍的儀式上，也是必須封閉力量的。”恒沙普賢笑起來，她順著緞質辛的頭髮垂下手，摸了摸他的臉。“不用生在那個時候，在遇見危險之前先遇見了你，真好。”她頓了頓，搖著頭笑起來。“不，或許在以前的許多個時間，我都曾經在這個世界上出現過，但是我忘記了，我出現時，過去的記憶會全部消失，一切都是奉獻給水神交予我的重任，不能讓過去糾纏我。不過，這一次的記憶，我會請求水神為我保留下，等到下次我再出現在世間，就馬上去找你。”
　　“她會答應嗎？”緞質辛問，恒沙普賢按著他的肩膀伏下身，吻了一下他的眼尾。
　　“她需要我，無法拒絕我。”恒沙普賢說。“無論如何，我會再次在這個世界上出現，然後找到你。”
　　“那些危險，對你來說其實也不算危險。”
　　“是，但危險並不能因為無法威脅我就不算是危險。”
　　“也對，這個世界上，或許也沒有比你更強大的人。”緞質辛抱住恒沙普賢的腰背，他翻了個身，讓恒沙普賢趴在自己身上，恒沙普賢的身體又軟又溫，他閉上眼睛，那些花朵的香味撲在鼻尖，撓得他心裏發癢。“我也不知道要怎麼做才能保護你，我連保護自己的力量也不夠。”
　　“何時生何時死，這都是神安排的事，沒有什麼好恐懼，也沒有什麼好抗拒，無論是你先離去還是我先離去，下一次我們還是會在這裏相遇。”恒沙普賢按住緞質辛的肩膀，她閉起眼睛，把臉貼到緞質辛的心口。“下一次，我早點找到你，然後教你跳鶴的舞，我有那麼多敵人，我能跳那麼多天鵝的舞，但我還沒有與任何人一起跳過鶴的舞。我想和你跳。”
　　“那你要多花點時間了，我不是一個好學生。”
　　“哈，我知道，你連最簡單的琵琴曲都沒有學會。”恒沙普賢笑起來，她順手拉過放在臥榻邊上的毯子，將自己和緞質辛一起蓋起來，緞質辛呼吸時胸腔的起伏撞在她的胸膛上，她慢慢地睡了過去，醒來時天已經亮了起來，緞質辛坐在屋外的無花果樹下看書，她撐起身體，將侍女送來的衣服換上。“今日我想去河對岸無花果園與白花樹園。”恒沙普賢說，那侍女應了聲，退了出去，剩下的幾名侍女捧來首飾盒，為她梳好頭髮，別上黃金與寶石製作的發花，端來項鏈、手鐲與踝鏈請她挑選，她梳好妝，吃過早飯，到水神的祈禱室中祈禱，教導神廟中的女人那些艱難而容易扭傷身體的舞蹈，她們都虔誠而卑微，凝視著她的身體時目光篤信幾近狂熱，而被她凝視時，她們都漸漸埋下臉去，不敢直視她的面容，害怕因此而引來神祗降罪。偶爾有神廟中的人跑來，跪在她面前告訴她外面有信徒想要見她，想要請求她賜予神的寬恕與點撥，恒沙普賢最後停止了教導那些奉獻給神的舞蹈，告訴她們自己一會兒將要和自己的奉神者一起到河對岸的果園與花園去。
　　“如果他們足夠虔誠，便知道要怎麼做。”恒沙普賢說，跪在地上的侍女將額頭觸在地上，然後站起來，退過門口就轉身跑了出去，恒沙普賢望著她的背影，閉了閉眼睛。
　　“我還不知道，這個地方有這麼多信徒需要我寬恕。”恒沙普賢說，她瞥著巫陽，巫陽垂下眼瞼，把頭也埋了下去。
　　“此地太久沒有經歷過災難。在其他綠洲抗擊著沙暴和乾旱時，滿月河綠洲裏的居民從來沒有經歷過這些，我們種植無花果與白花樹，在河流沿岸的金合歡樹上尋找蜂蜜，滿月河從不斷流，沙暴也不襲擊這裏，乾旱與這裏更是無緣，水神的承諾每一年都實現，每一年雨季原野中鮮花都盛開，居住在此處的人們很早就開始遺忘神，開始遺忘對神應有的恭敬。”巫陽輕輕說。“就如同巫陽，以為無論自己虔誠或敷衍，信或者不信，水神都會保護這裏，都會實現自己的承諾。肆無忌憚，短視又愚蠢。”
　　“那麼前夜所見，喚起他們的恐懼與虔誠之心了？”恒沙普賢問，她慢慢地從屋子裏走出去，巫陽壓著腰和臉，跟在她的後面。“巫陽，滿月河綠洲裏，最有權勢的人並不是你。讓他相信神是你的責任，而不是我的。我總會離開，而你一生都要留在這裏，希望你能在我離開後，讓他繼續信仰水神。”
　　“是，巫陽一定不負小姐重托。”巫陽將頭往下又壓了壓。
　　“希望我下次來到滿月河綠洲時，這裏的人都如你一般篤信。”恒沙普賢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頂。“我去叫緞質辛，然後，我們就到河對岸去看看你的果園和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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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yjoyp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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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樓發表於: 2013-09-30 0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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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佛是创世神，到底是怎样怀上孩子的？真好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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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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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樓發表於: 2013-10-06 1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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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引用第15樓joyjoypie于2013-09-30 00:31發表的 : Z.$ncP0s
天佛是创世神，到底是怎样怀上孩子的？真好奇啊 Z mF}pa,gd

這個是大包袱，整個故事基本上都圍繞它展開的，等我慢慢抖。
現在只能告訴你，世界分裂成五個、地震、天降鹽水和五個世界將要合一都和這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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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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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67)

17樓發表於: 2014-02-26 1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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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六必入辨

　　緞質辛站在恒沙普賢後面，低沉的號聲和水神的孔雀旗在風中拍打的啪啪聲混在一起。神廟裏早些時候有人帶著東西去河邊了，更多的人微微埋著頭垂著手立在道路兩側，在樹木的陰影中如同雕塑一般沉默。
　　“走吧。”恒沙普賢說，跪在門邊的衛士將佩劍和長矛都放在地上，等待長號響過五聲，便立起身來將神廟的大門打開。門前如同開滿了鮮花一般擠著許多顏色，紅的綠的黃的紫的，從高而長的臺階下一直延伸到去往滿月河的道路。他們沒有發出任何一點聲響，沉默如同另一群雕塑，匍匐在地，連額頭都卑微地觸在地上，只長長短短地伸出手來，翻起手心，將過去的風霜展示給她看。
　　恒沙普賢望著他們，默默地抬起腳，讓身後的侍女將金線刺繡的鞋子脫下來，托在銀盤裏。
　　“你跟在我五步以後，看好我的速度。”恒沙普賢偏過頭對緞質辛說，然後她慢慢地從臺階上走下去，將腳底踏在信徒們的掌心裏。她感覺到不同的溫度，冷的，或者熱的，有的粗糙，有的細膩如絲，都被壓得往下沉，磨在她的腳底與被太陽曬燙的石頭之間發軟發抖發僵。她挪著步子，踏在每一隻手上，年幼的孩童和嬌嫩的少女忍不住發出疼痛的嘶聲和細微的抽泣聲，衣物摩擦的息梭聲在她背後響起，她知道那是觸摸過自己腳底的人握起手貼在地上慢慢地縮回身側。她垂著眼，不發一言，憐憫罪人一般在他們手心上踏過，太陽漸漸升高，將道路兩側高牆的影子變得濃厚，又變得狹窄，灼熱的光芒令一些信徒的手發紅發抖，她知道他們不敢躲藏，前夜被她呼喚來的神跡壓迫著他們，鞭撻著他們，即使要因此獻出生命也必須得到她的懲罰與寬恕。
　　恒沙普賢踏過最後一名尋求寬恕的信徒，赤腳站在石板道路上。太陽曬得道路發燙，風沙吹得道路凹凸不平，而人的腳又將凹凸不平的表面磨得光滑圓潤。滾熱的溫度貼在她的腳底，似乎要將皮膚燒傷，她望著道路的盡頭、石階下方流動的河水，滿月河並不深，卻很寬，太陽蒸騰起來的霧氣都能讓擺放在居民家中的香料作物和果樹活下來。這是水神的恩賜，許諾生命，許諾安穩，許諾永不斷流的水源，許諾城市的輝煌與繁榮，她抬起腳來，讓跪在身邊的侍女為她穿上鞋。
　　“不要矇騙水神，水就在你們的身體當中，她無所不知。”她輕輕地說，不等信徒有所反應便又往前，穿過狹窄陰影之間陽光肆虐的街道走到河邊碼頭上，靠近河水讓她感覺皮膚上灼熱的感覺減輕了些，但她知道那些受到了懲罰和寬恕的信徒們在她到達河流對面之前並不會有任何動靜，即使太陽烤得他們的背脊如同火燒。
　　“他們的虔誠之心不會再動搖了，前夜的災難和救贖已經讓他們的靈魂受到震顫。”巫陽小聲說，她微微彎曲著身體，引著恒沙普賢踏上等待的船隻，河的那邊已經有人在等待，她們也如同留在神廟中的那些女人一般垂著手埋著頭，白色的衣服在深綠色的無花果樹影中亮得如同河水上太陽的反光。
　　“人都是善忘的，當生活如常，他們會很快忘記曾經遭受的災難。”恒沙普賢將手伸出船舷浸到河水中，河水並不深，陽光將波浪照在河底的砂石上，粼粼地晃動，緞質辛始終一言不發，她抬起手，握住他的手腕，拇指在掌根血管糾結的地方揉了揉。“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沒有人的時候我再告訴你。”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緞質辛捏住恒沙普賢的手指，河水從她的手指縫裏浸漫出來，沾得他的手指又濕又黏。
　　“我想說給你聽。”恒沙普賢屈起手指碰了碰緞質辛的手掌邊緣，船逐漸靠了岸，船夫跳下河去，推著船身靠在木板鋪成的碼頭上，等在那裏的侍女們迎過來，扶著恒沙普賢的手拉她上了岸，引著她往無花果樹林裏去，寬大的葉片逐漸將頭頂的陽光遮擋住，柔韌的枝條被紮成穹隆的形狀，將要成熟的果實在枝條上生長，散發出一種與葉片不同的甜蜜的氣味，她抬起手摸了摸那些略微粗糙的樹葉，它們發著燙，邊緣被太陽曬得枯焦捲曲，一些葉片被風沙打殘，而柔嫩的新枝也多被折斷，枝條捆紮的穹頂下落了一層細細的黃沙，蓋住因為長期耕作而疏鬆的泥土，一些花草的枝葉從細沙裏伸出來，被渴水而灼熱的沙子燙得奄奄一息。
　　“樹下種著什麼？”恒沙普賢問，她伸腳拂過一片幹垂的葉片，將彎曲的嫩枝抖出來。
　　“一些嬌嫩的花朵，神廟養著幾群蜜蜂，這些是為它們準備的。”巫陽回答。“時間緊迫，清理沙子的人還沒有來得及到這裏來。”
　　“滿月河的無花果一年成熟兩季，收穫豐碩，但味道卻並不甜蜜，因此你們需要餵養蜜蜂，採集蜂蜜，用來炮製無花果。”恒沙普賢走在樹下，不斷用腳去拂開散落在花朵葉片和枝條上的熱沙。“在花朵凋謝種子播撒到地裏之後，你們會開放果園和花園，讓居民將自己的羊趕到這裏來，啃吃即將乾枯的草莖葉片，為即將發芽的種子留出空地。但不見太陽的地方是夜的領地，人為管照的這個果園也是危險的。水神許諾讓夜晚在人的造物所形成的陰影中停留，此地也是夜晚的觸角所延伸的地方之一。我猜昨天早上你們已經發現猛獸的腳印了。”
　　“是的，有六串獅子的腳印，還有一串豹的。”巫陽點了點頭。“有人發現了毒蛇的蹤跡，但還不知道它在什麼地方。”
　　“在樹上，避開它就可以保住性命，讓你的人小心。”恒沙普賢轉過頭，順著無花果樹所形成的林下空地走到果園邊緣，果園的那一邊是開闊的空地，金合歡樹稀稀拉拉地散落著，滿月河的水流在地下延伸到最遠一株金合歡的根下，追逐雨水的鮮花則紮根到比那株金合歡樹還要遠的地方，被太陽曬得像一叢又一叢枯槁的石頭。
　　“還有一個多月，雨水就要到來了，此地也會開滿鮮花。小姐要留下來嗎？”巫陽問，恒沙普賢搖了搖頭。
　　“我明日要同緞質辛一起離開，到絕境長城去。”
　　“那巫陽會為小姐準備今年的鮮花蒸餾出的香精，還有新收穫的無花果與蜂蜜，還請小姐不要隱藏自己的行蹤。”
　　“我與他會在絕境長城成婚，此後便在那裏長住，時有外出，但此生停留之處就是那裏了。”恒沙普賢笑了笑，她回頭望了一眼緞質辛，繞過巫陽將他的手挽住。“回去吧，讓看守此處的人帶好武器，水神許下承諾並不是要你們任夜晚宰割，她交給你們武器，是要你們能夠與妖魔和猛獸抗衡。”她拉著緞質辛，又從無花果樹林下走回滿月河邊，順著岩石的高低而建起來的滿月城如同一條漂浮在沙海裏的船，許多這樣的城市分佈在沙漠中，沿著河流或者依靠綠洲，少有在高聳的岩壁中開鑿而成，它們在沙漠與乾旱中掙扎，依靠僅存的一點水源求生，在一座一座孤島一般的城市之間，是商旅像河流一樣流動，水滋養植物一樣供養著每一個城市欣欣向榮。

　　“水神也沒有想到，她無意之間創造的人能夠把世界變成這樣。”恒沙普賢輕輕說，攀在緞質辛肩膀上像是在耳語。“她知道世界上所有有關於水的事，但只有未來她一無所知。”
　　“所以。”緞質辛望著她，拉開斗篷蓋在她的肩膀上。“絕境長城的人對於她的怨恨和憤怒，她也心知肚明。”
　　“對，毀滅絕境長城之前那裏的人有多虔誠，毀滅絕境長城之後那裏的人對她有多憎惡，她都明白。”恒沙普賢點了點頭，她伸手撫摸掛在四壁的掛毯，那些精工織造的羊毛織物上描繪著三座偉大的城市，兩座屬於生者，一座屬於死者，而絕境長城毀滅之前，這些掛毯上也會描繪它的形象。“但她不在乎。”
　　“我們於她就是螻蟻，再偉大的城市，她也有力量摧毀。”緞質辛垂著眼皮搖了搖頭。“我今天心情不太好。”
　　“我知道。”恒沙普賢側過頭靠住他的肩膀。“今天那些乞求寬恕的人刺痛了你。絕境長城的人絕對比他們虔誠，絕對沒有犯下過如他們一般的錯誤，但滿月城屹立至今，而絕境長城卻毀滅了。”
　　“這不公平。”緞質辛捂住額頭。“恒沙，這不公平。”
　　“我知道。”恒沙普賢點了點頭。“她是創造者，也是毀滅者。而創造或者毀滅，我們都無跡可尋。”她望著掛毯上的圖案，滿月城內生長出無花果的枝條城外則開滿鮮花，翡翠堡的綠色屋頂在金合歡樹的花朵上方閃閃發光，而屬於死者的聖墓山上屬於過往聖人的星辰正在閃耀冷而銳利的光芒。“以前屬於絕境長城的掛毯上會織什麼？”她問。
　　“巨大的水池，環繞著神廟的香料林，還有水渠裏生長的蓮花。”緞質辛回答。“我沒見過毀滅之前的絕境長城，這些都是我從父親收藏的舊掛毯上看來的。絕境長城的神廟最古老，最精<d2丰扣瓴皉釭漱籉壑]是許多虔誠的信徒所膜拜的東西，在它毀滅之前，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一座水池。”
　　“它現在是什麼模樣？”
　　“現在？”緞質辛昂起頭想了想。“我很少進神廟，因為很危險，父親怕石頭再往下落，也不怎麼願意讓我進去——有一半，被天上落下來的巨大岩石砸毀壓在下面，有兩座水池被砸裂，池裏的水從裂口裏流走了，只剩下兩個深坑。那裏摔死過幾個小孩，我哥哥眼睛看不見，所以父親也不讓我帶他去神廟。第一座水池也受到了破壞，但是巨石堵住了水，那裏成為了絕境長城居民取用的水源，但池裏的水越來越少，我幼年時，還管理著神廟的人圍著它修了兩圈臺階，而我這次出發前臺階已經修到了第二十五圈。”
　　“所以它現在是一口很深的井。”恒沙普賢歪了一下頭。“而神廟就在井的上方。”
　　“他們在落到井中的巨石上鑿出了新的殿堂，每年仍然會有感謝水神的祭祀，但並沒有多少人參加。我們被拋棄了，沒有理由還感激她。那口井就好像通往死亡的通道，每年都有人跌下臺階死在井水中，這樣的水本來是不潔的，不能飲用，但除開這處，絕境長城並沒有其他的水源。管理神廟的人在水井中種了蓮花，這些只有在最豐饒最平和的年代才開放的花朵年年都開放，好像絕境長城所經受的痛苦並不算在這個世界當中，或者我們的痛苦就是豐饒與和平的一部分！”緞質辛忽然停了下來，他昂著頭望著這間塔樓頂上的小房間中央所雕刻的藻井，努力睜大眼睛，讓那些令眼睛濕潤的潮氣儘快散發掉。他聽見塔樓的窗戶外面有很大很密集的啪啪聲，看見藻井在金黃光芒的陰影裏越發地昏暗，他知道這是翅膀上有紫紅色反光的椋鳥在回巢，他說過想讓恒沙普賢看的東西，但他無法開口說話，害怕發出的任何一點聲音都變成哽咽。“我很抱歉。”他輕而慢的說，環住恒沙普賢的腰安撫似的揉了揉。“我不是有意要譴責你所侍奉的神靈，但她在絕境長城確實不是受歡迎的東西。即使如此，你也願意同我一起去絕境長城嗎？”
　　“當然。”恒沙普賢笑起來，她攀住緞質辛的肩膀，跪在他腿上，埋頭啄了啄他的眼皮。“當然，無論她在哪里，她要做什麼，我最後都還是想留在你在的地方。”
　　“……謝謝。”緞質辛閉上眼笑了起來，他抱住恒沙普賢的腰，將臉靠在她腰側，不讓她看見那些濕潤的水汽最終凝結成形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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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67)

18樓發表於: 2014-02-28 1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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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七釋名字

　　禦神風蹲在樹頂上，看著混濁的水流從林下溪穀裏沖刷而過，順水而下的樹幹撞得溪谷中樹木紛紛搖晃起來，把照在樹葉上的陽光抖得到處都是，水流帶起的風吹得枝葉拍打他的手和臉，將要開放的花朵落在水裏，已經成熟的果實也紛紛砸在濁流中。高空裏太陽曬得他全身發燙，直接受到灼傷的皮膚更是燙得發疼，他抱緊樹幹，支著脖子往這洪流沖來的方向看，那裏是綿延的山巒，一直到他視力所及的極遠處，都只有因為被席捲而過的水流撞擊而擺動甚至倒塌下來的樹木。
　　禦神風吐了口氣，把繩尺抽出來將自己捆在樹幹上。他安靜地蹲在樹頂上，像一隻豹在等待抓捕樹下獵物的時機，洪水在他的腳下咆哮翻卷，就如同他曾經見過的許多次那樣，沒有源頭，沒有去向，只有沿途死去的人毀滅的村莊和倒伏在地的樹木。人們把這些不用砍伐就能得到的樹木拉到山腰上，在石造的村落建好之前就用它建造臨時居住的房屋，而死去的人則用竹條編織的棺材裝起來，拖到村莊後面開鑿在山上的崖墓，放在那裏等待著神明將他們完全帶走。這是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所必須接受的東西，神許諾生命，但生命必須許下回歸的諾言，否則世界的蓮花將會凋謝，而世界會隨之毀滅。
　　這朵開在死亡之海上方、永生天穹下方的蓮花曾經富饒而安寧，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神話裏，在許多人從老人那裏聽來、而老人又從更老的人那裏聽來的故事裏，禦神風讀過許多有關那些美好年代的書，以前寫的，或者現在寫的，它們描寫一個極盡奢華又極盡虛假的世界，這個被描述的世界甚至從來沒有從硨磲佛母的口中說出來過。他拍了拍臉，將塞在衣服裏的項鏈拉出來，項鏈上連著一片銀制的墜子，一面刻著關於他身份的證明，另一面則是用碎小的蚌殼碎片和綠松石、青金石薄片鑲嵌的蓮花、死亡之海與永生天穹，精美的圖案讓他心情好了一些，他輕輕地撫摸這片鑲嵌物，一邊望著腳下的濁流出神。蘊果諦魂已經把他派出去尋查天降咸水的來源與去向、沿途損毀很多次了，這還是第一次中途傳信要他趕快回去。
　　要麼是神廟裏出了大事。要麼是硨磲佛母出了事。禦神風想，他閉上眼睛，打盹似的休息了半天，再睜開眼睛時洶湧而過的洪水果然已經退了下去，他慢慢地下了樹，樹下的植被和鋪路石板都被沖到了下游，泥土拍在岩石和樹幹上，不屬於此地的白沙被樹葉間漏下來的陽光照得發亮，禦神風在每個咸水退去的河道兩旁都見過這樣的沙子，偶爾還有不屬於此地的蚌殼與多孔岩石、古怪的魚和一些軟綿綿的東西，這表示這些水都來自同一個地方，有沙子，有蚌殼和多孔岩石，有魚和軟綿綿的古怪東西，它們不可能來自永生天穹，永生天穹裏沒有這些東西。
　　禦神風把褲腿挽到膝蓋上，踏著溪谷邊被沖毀的小路往密林之外走，沿途許多道路和許多橋都遭到了毀壞，一些農田也被沖塌，他走出密林，走到溪流彙集的原野上，許多人在比平時深一些的被叫做金蓮海的沼澤裏尋找東西，死去的親人，或者被沖到這裏來的物品，從山上順流落到這裏的樹木，他向船夫出示了那片神廟的墜子，船夫立刻打起精神，劃著小船將他送到沼澤對面的澤蘿城裏。禦神風在澤蘿神廟住了一晚，寫下這幾日追蹤所見之物，第二天換了神廟的船從金蓮海邊出發，順著水流的方嚮往下游，在玉掛河邊懸崖陡峭的地方停靠了下來。
　　禦神風吐了口氣，抓住陡峭臺階邊的鐵鏈往上爬，開鑿在岩壁上的臺階陡峭而狹窄，被河水上的濕氣一撲又潤得發滑，臺階之外的地方都生滿了苔蘚，要不是這裏每日有人上下，臺階上也早該被苔蘚蓋滿了。
　　禦神風走到半山腰上樹木蔥蘢的地方，走進道路盡頭的石屋才松了口氣，坐在板凳上揉了揉酸痛的小腿，守路的人和他已經十分熟悉，粗略地看過他的嵌牌便讓他穿過石屋，石屋的那一邊是開墾整齊的藥草園，一些香料作物在石牆後面紮成柱子一般的形狀，他整了整衣服，推開柵門穿過樹蔭下的小路走到信徒們往日上下的大路上，大路上人來人往，不斷有人從各條小路離開或者走來，他混在人群裏，走到神廟之中，側身從蓮池一邊的回廊裏繞出去，穿過層層花園與拱門，在崖壁前停下，把藏在衣服裏的短刀和別在腰上的觀心自在交給守衛。
　　“聽說你這次又是從水路過來的？”那守衛一邊問一邊笑。“你上次不還說再也不走水路？”
　　“下次要是我再走水路，就買罐蜂蜜送你。”禦神風拍了拍那守衛的肩，往臺階上竄。
　　“你上次說再走水路就給我帶坎蘿城的糖餅……”
　　“哎你不說我還忘了！”禦神風忽然停下來，從背包裏摸出一包用油紙包著的東西塞給他：“坎蘿城的糖餅，下次記得找我要蜂蜜！”他輕巧地竄上臺階，從略微彌漫著水霧的林間道路跑到上面隱藏在高大白花樹的密林中的高臺上，蘊果諦魂正在那裏等他，他從背包裏摸出寫著追蹤所見的紙頁和收集來的不同尋常之物交給他。
　　“怎麼現在叫我回來？”禦神風問，蘊果諦魂拿著他交給他的東西，帶著他穿過高臺，往更深、更隱秘的地方去，那是禦神風從來沒有獲准進入的地方，在這個神廟裏，他的地位還沒有高到允許進入硨磲佛母的居所。
　　“來了位貴客，他可能知道有關天降咸水的一些線索。”蘊果諦魂說，他帶著禦神風穿過由許多石柱支撐的回廊，禦神風悄悄往欄杆下望，玉掛河的河水在下面山谷裏奔騰，被兩岸岩石撞得河面上儘是發白的水沫。
　　“你希望我繼續查這件事？”禦神風問。
　　“是的。”蘊果諦魂點了點頭。
　　“那麼這位貴客知道什麼？”禦神風又問。
　　“我不知道，只有佛母與他交談過。”蘊果諦魂回答。
　　“那好吧，希望我和他之間不要打起來。”禦神風笑起來，蘊果諦魂搖了搖頭，帶著禦神風從回廊的另一邊出來，那一邊是開鑿在懸崖之上的高臺，玉掛河從懸崖的中部直墜到崖下的叢林裏，連一點風、或是聲音都沒有傳到這裏來。
　　“從懸崖下或者從河上看不到這個地方。”蘊果諦魂拍了拍禦神風的肩膀。“所有的佛母都住在這裏。”
　　“也死在這裏。”禦神風晃了晃手，他跟著蘊果諦魂進入硨磲佛母的茶室，茶室裏還有一個人，他穿著與此地衣物不同質地的藍色衣服，一眼望過去濕淋淋地發冷。
　　硨磲佛母添了杯茶，放在桌子上往禦神風推了推：“他是靖滄浪。”她說，側過頭望著那個藍衣人，那人點了點頭，於是她又轉過頭來望著禦神風：“是個異鄉人——來自天降咸水的源頭。”
　　“源頭？”禦神風眨了眨眼睛。“他來自永生天穹還是死亡之海？”
　　“並非。”那名被叫做靖滄浪的藍衣人搖了搖頭，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發啞，像是乾渴了許久，還混雜著一點從未聽過的口音。“是北海。”
　　“那是什麼地方？”禦神風問，他端起硨磲佛母推給他的茶抿了一口，略苦的熱液滑下喉嚨時才想起他還沒有向佛母行禮，也沒有道謝。
　　但至少現在硨磲佛母並沒有責備他的意思。“咸水源頭，另一個世界。——他是禦神風，以後你與他一同去。”她回答，靖滄浪閉上眼睛，他看起來很疲憊，於是禦神風轉頭望著硨磲佛母。“與這個世界並行的另一個世界，由海洋與無數島嶼組成，這些從天而降的咸水和這個人就來自那個世界。”
　　“也就是說，他的世界與我們的世界在某個時候相連接，於是那裏的東西，海水、沙子、魚，還有那些石頭和軟綿綿的……（“那是珊瑚和水母。”靖滄浪說。）水母，就順著這個連接的通道進入了我們的世界？”
　　“對。”硨磲佛母點頭。
　　“那麼我在尋找的其實是那些與他的世界連通的通道。”
　　“現在還要想辦法送他回去。”
　　禦神風張了張嘴，他望瞭望靖滄浪，靖滄浪看起來還是那麼疲憊，好像從他的世界來到這裏的旅途耗費了他所有的力氣。“要怎麼送？”他問。
　　“找到咸水的源頭，他自己想辦法逆流而回。”硨磲佛母望了一眼靖滄浪，靖滄浪點了點頭。“他必須回去，否則他的世界會陷入混亂。”
　　“……為什麼？”
　　“他的世界分為兩個部分，陸地上，和海洋裏。”硨磲佛母抬起兩隻手，在半空裏像風吹蘭花一樣晃了晃。“陸地上的人是普通的人類，海洋裏的人則是波臣的屬民，他們自稱傾波族，可以像現在這樣保持人的模樣，也可以在水中變為魚。而靖滄浪是傾波族的主人。”
　　“哎，這麼說，天降咸水把他們的老大帶過來了？”禦神風望了一眼靖滄浪，靖滄浪也在望著他，並不明亮的天光把靖滄浪的眼睛攏成一種墨藍色^m朕者黑色，看起來如同深淵一般，安靜，或者疲憊。
　　“也不是，但他同樣很重要。”
　　“好吧，好吧，我會帶他一同去的。”禦神風點了點頭，將杯子放回桌上。靖滄浪安靜地望著他，他笑了笑，伸手在他面前抬了抬：“去我屋裏坐坐？”他問。
　　“他身上有傷，你不要勸他喝酒。”硨磲佛母在桌子上敲了敲。
　　“行，那我給他弄點別的。”禦神風又抬了抬手，靖滄浪垂了一下眼瞼，站起來向硨磲佛母行了一禮。
　　“此事勞煩佛母費心了。”他輕輕說，古怪的語調和沙啞的聲音聽起來越發地疲憊，他轉過身，又對禦神風行了一禮：“也勞煩你。”
　　“有什麼勞煩的，這事你也得幫我。”禦神風抬起手來，他想拍一拍靖滄浪的肩膀，忽然想起硨磲佛母說他身上帶著傷，便把手縮了回去。“走吧，再晚些下山，就得摸黑回家了。”靖滄浪點了點頭，和禦神風往門外走了幾步，禦神風忽然想起那些告別的禮儀，又倒回來，向硨磲佛母彎腰行禮：“許久不見您，連這些我都忘了。”他笑著說。
　　“無妨。”硨磲佛母笑起來，禦神風抓了抓頭，笑著把靖滄浪從屋子裏拉出去，蘊果諦魂望了他們一眼，又望了一眼硨磲佛母，硨磲佛母也望著他，他轉身到門邊望瞭望，禦神風和靖滄浪都已經穿過了高臺進入了回廊，他便關上門，回到了硨磲佛母身邊。
　　“您要說什麼？”他問。
　　“靖滄浪回不去了。”硨磲佛母回答。“他無法回到他的世界，我們的世界也無法恢復原樣。”她望著蘊果諦魂，眼睛裏閃爍著一種古怪而堅定的光芒：“我將要告訴你的事是關於世界的秘密，它們很重要，也不能讓更多的人知道。你不需要發誓保守秘密，這件事很快會完成，只是現在還不能讓更多人知道。”
　　“……是什麼事？”蘊果諦魂問，他望了一眼關上的門，那外面沒有人的氣息，而窗外就是極高的懸崖和奔湧的玉掛河，沒有人能潛伏在那裏。
　　“世界將會合一。”硨磲佛母說，她慢慢地坐下來，把靖滄浪和禦神風用過的杯子疊在茶盤裏，然後在蘊果諦魂的杯子中添上茶水。“五個世界，將會合為一個。沙漠與大海會相連，而森林邊緣就是草原，天下最高的會是飄雪的山峰，那些我們的世界從來沒有出現過的東西會出現在我們的世界中，而我們的世界裏的東西也會在從來沒有這些的世界裏出現。”
　　蘊果諦魂閉了閉眼睛，他慢慢地抬起手按住胸口，那裏也有一個用青金石、綠松石和蚌殼碎片鑲嵌成的掛墜，永生天穹下，死亡之海上，世界的蓮花正在綻放光芒。“世界不是蓮花。”他說。
　　“不是。”硨磲佛母回答。
　　“而死亡之海與永生天穹也並不存在。”
　　“當然。”
　　“我早知道這些。這不是欺騙，你自有理由。”蘊果諦魂輕輕說，他走到硨磲佛母面前，將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我還有些要告訴你的事。”硨磲佛母說，她握住蘊果諦魂的手。“與我有關，也與我無關，但我希望你知道。”她站起來，錯開身往屋外走。“你跟我來。”

[ 此帖被羅宣在2014-03-07 08:40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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