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8.21【剑龙】莫失莫忘 F61-62 更新（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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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鱗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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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樓發表於: 2021-01-07 16: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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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烏色鬥蓬，儒音..
猜猜..這篇似乎有死神太學子的影子.
如果真的是..老師你要對學生龍宿好一點呀

（猜錯就算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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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tian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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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樓發表於: 2021-01-10 1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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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言灵第二幕（1）

幕二颠覆（1）

夜幽深，烟波绿竹影，三角小亭，宫灯色黯，细雨连绵雾朦胧。

恍然若梦，时间回流。

风凛凛，人亦凛凛。温酒冷，热茶凉。亭内之人对视，满眼算计，言谈间尽是阴谋阳谋，独不见真心。

多年不见，剑子与龙宿再聚，为侠刀蜀道行，更为心中仁义、以及未知隐患。

侠刀蜀道行乃武痴传人，曾为心中武道行侠江湖，惹来仇家无数，却苦了妻儿。如今妻儿相继亡故，他为寻仅存的爱女柳湘音兑现一共天伦的诺言而再渡尘寰，却不幸身中燐菌之毒，狂性大发，于中原屠戮无辜，波及儒门各部，甚至杀害了儒门天下的高层之一桐文剑儒。此时中原武林，正值叶口月人大举侵攻之际，暗处又有闍城嗜血者蛰伏蠢动，而因蜀道行之祸首当其冲的，是龙宿所属的儒门，他所统领的儒门天下，以及他的手下。此时，一贯游离世外的剑子却主动找上宫灯帏，将龙宿所赠之紫金箫押上桌面，态度强势，目的昭然若揭，欲保蜀道行，求一个缓和。

一番口舌后，龙宿低眸睨了一眼桌上的紫金箫，又瞧了一眼剑子。眼前之人，说是至交好友，可好几年都不会主动联络一次，每每找来，不是有事相求，就是把麻烦带来。但好歹以往这人还会顺着他的性子先煮酒品茗聊些无关重要的闲话，可这回却是直入主题，还以归还紫金箫作为胁迫。念及此，他先是不悦，随即化为哂笑。很久远前，他与剑子和佛剑在天地源流巧遇结缘，彼此赏识，同游一段后分别际遇，之后再与剑子重逢，两人畅谈了整整三日三夜，遂互引为知交，他一时兴起，便将随身携带的紫金箫赠予剑子。自那之后，他对剑子此人念念不忘，常去叨扰，还以讨取还礼为由强行要去了剑子珍藏的白玉琴。虽然这琴箫互换有那么些勉强的成分在，而他虽是欣赏剑子，但最初的心思亦非结识友人那般纯粹，只是转眼数百寒暑，两人断续交陪，互留琴箫，也算是这段情谊的见证和维续了。

忆往昔，他低下头，看自己缓缓伸出手，轻柔抚过紫金箫上凹凸不平的鎏金纹路，心内波动愈发难以抑制，手按在箫上的力度越来越重。他不动声色地抬眸瞄了一眼对面之人的一脸冷清，更是心中嘲讽。这互留琴箫留的本就不是最初的欣赏之缘，更不是往后的交陪情谊，虽也有这点情分在，但更多的是留一个将来可供利用的筹码。那看似勉强的交换本来就是算计的一环。他是如此，眼前之人也是如此，彼此心知肚明。只是不想世事难料，长久的相处，他竟不知从何时起，开始求一个情谊，而讽刺的是，如此作想的也只有他一人，如今世道生变，眼前之人毫不犹豫就押上了他手中最重的筹码。

面对赤裸裸的胁迫，他故受惊吓地将紫金箫推回剑子面前，随即用宫扇掩去冷冷勾起的嘴角，以调侃的语气道：“追求仙道之人，却纵情忙碌，是要关心刀吗？”

剑子毫不犹豫作答，态度坚定：“是为无辜性命而行，是为曾经欣赏之缘。”

龙宿听后暗暗皱了下眉，心中莫名生怒，便更是坚定了要除去蜀道行的心思。除了佛剑，他不喜剑子欣赏维护别人，更不喜剑子把任何人事物凌驾在他之上。这是一种非比寻常的独占欲。挚友也好，对手也罢，就算是死敌，只要被他看中，就不能注视别的。而对剑子，他的那股占有欲似乎还夹杂了些他自己也不明了的情愫，他不否认，亦不掩饰，还明明白白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紫金箫，白玉琴，宫灯夜明昙华正盛，共饮逍遥一世悠然——他诗号的后半段，就是为此而著，也不理对方会不会觉得尴尬。但这人从不表态，他便权当这人接受了，就算拒绝了，也无妨他继续。他疏楼龙宿做事向来随心，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于是，他故意言语暧昧透露不满：“汝对他关心倍至。”见这人面露一瞬莫名之色，他觉得好玩，继续若无其事地将话的重心移开：“是不忍足见刀的无奈压抑。所以阻止蜀道行滥杀吗？”末了，他蓦然心动，故意问：“剑子，若有一天换作吾呢？”

杀蜀道行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顺带结果罢了，他要的，从来不是为儒门拨乱反正，不是为桐文报仇。多年等待，他要的，不过是一个乱世，以及一个堂堂正正入世一统中原的机会。如此，既然这人上门替他铺路，话也撂下了，他何不利用。只不过若表现得太过急切，反会引来怀疑，坏了大事。他自然知道眼前之人在提防他，揣摩他的心思做法，但还是忍不住想问。若他有日不慎落了马，这人会否如担保蜀道行一般为过往情谊保他。

一时无人说话，只有对视的眼神在争锋较劲。最后，这问题被剑子用不轻不重的应答滑了过去，而龙宿也十分识相地没有追问。接下去又是一番云山雾罩的对谈，末了，剑子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一个字，剑。三个人，三口剑。”

目的昭然，他、剑子和佛剑，儒道释三教顶峰，三把名锋，当剑指一处，为天下苍生共同御敌。

真是毫无交集的对谈。

龙宿心中冷笑，这一回没有半推半就，虚与委蛇，而剑子，亦没有强行要一个答案。相聚，对谈，议论，有意一同，就是达成共识，话不投机，便是单方面告知。目的达成，就是散会之时。告辞之人主意已决，主人亦无意挽留。

剑子离开宫灯帏时，天已蒙蒙亮，雨却下得更阴沉了。

龙宿则继续留在亭内，久久静坐。有多久了，离上回与剑子真正煮酒论剑，品茗闲聊，探讨杂学风情，不涉江湖风波。数年后难得相聚，却是机关算尽，言语交锋，互相刺探，最后不欢而散。与剑子相交后，不知何时起，他习惯长久独坐宫灯帏，就为等这人不定期的乘兴而来，即便等到了，也总是这人先尽兴而去，徒留他一人独坐亭中。明明该是双向的来往，却总是他一头热。他心有不甘。

等亭外雨势稍缓，他才执起茶杯，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果不其然，茶已凉，味已失，便不必细品了。然后，他自袖囊中取出一封信函。信口已拆封，内容他已阅览，只是还没做下决定而已。

是有关君枫白的报告。这人如今改名解龙形，名字的含义显而易见，很快就会成为他的麻烦。这人曾是江湖有名剑客傲笑红尘的知交好友。年轻之时，他听闻傲笑红尘独创了一套剑招——红尘轮回，威力极强，难以破解，又得知这人行事品性与他格格不入。他惯了未雨绸缪，为免傲笑红尘日后成为威胁，他刻意接近君枫白，与其相交，以想一窥《红尘剑谱》为由，挑拨君枫白和傲笑红尘的关系，献计怂恿这人盗取好友的剑谱。这人本来就妒忌傲笑红尘的剑法在自己之上，稍被挑动，不仅盗了剑谱，还担心傲笑红尘报复，将其行踪告知仇家，让其被人寻仇。他看不起这人嫉妒出卖好友的行径，一得到剑谱，就把这人打下山崖，顺便除去后患。然他终是失策，没亲自确认这人生死，才让这人有了死灰复燃的机会，回来找他的麻烦，还查上了北嵎皇城。那个地方，住了他另一个见不得光的合作伙伴。

这么想着，他取下了背上佩剑，解开剑袋，将剑身拔出。这剑剑身看着臃肿，覆满了一粒粒光彩夺目的珍珠，华丽名贵得就像是一件无害的装饰品，而珍珠之下，却是锋利的薄刃。这把剑和他本人一样，华丽外表下，掩盖的，是见不得光的锋芒和阴谋。他年少之时，听说北嵎皇城出了一柄锋利无双的绝世利刃，便想要得到手，正好皇城的三王子北辰胤为皇位在北辰有所谋划，需要他的帮忙，也和他一般对傲笑红尘的红尘轮回感兴趣，他便收了剑作为交易。

君枫白如今化名隐匿行迹，就是要收集他的罪证，找机会一次性将他过去所为掀出来，让他被世人唾骂。只是，以他如今在三教的地位，君枫白一人之言还不足以取信于人，因此，他推测这人会需要一个在江湖上有一定地位，又与他有恩怨纠葛的人，出面将他的恶行公诸于世，确保他就算不彻底身败名裂，也会麻烦不断。他想了想，没有比傲笑红尘这个嫉恶如仇的受害者更适合了。

他心下盘算了一下，他大概需要除去三个人，君枫白和傲笑红尘，看情况还要多加一个北辰胤。

然而，比起这些眼见麻烦，他如今更想诛杀的，竟是蜀道行，这个值得剑子押上紫金箫的人。

宫灯帏此次相聚前，他曾有犹豫，踌躇自己是否该趁势涉入中原争斗并一举拔得头筹。他潜藏隐居已久，中原甚少人知道他的存在，更别说他儒门龙首的身份。如今中原各势力自顾不暇，只要他继续隐居疏楼西风，不露面，暗中指导儒门天下回避争端，这些过往的麻烦一时半会还不一定会找到他身上，他也可以暗中除去君枫白这个隐忧。然而，剑子对蜀道行的讨保和关心，还有这人想逼他为中原百姓逼他蹚这趟浑水的行径，就像在他心中烧了一把火，激起了他隐藏已久的叛逆，让他想要不惜赔上自己也要撕个鱼死网破。也不是现在才开始，近这百年开始，他心底就隐隐燃着一股难以熄灭的欲火，每每剑子为了别人与他讨情分，就烧得更旺。

在他看来，这苦境，说什么苍生大义，哪个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在行动。若这私心恰好迎合所谓“大我”，便为人称颂，若归于“小我”，则被指为自私，本质有何区别？他从不屑这些，只欲顺心而为。有人若让他不顺心，他就要做事让自己顺心。剑子的关注在意，只能属于他一人，若是得不到全部，那他宁可一点不剩。这就是他如今的心意。

这么想着，他神色一凛，已有决定。他不要再等，若剑子不来访，不看向他，他就要逼剑子来访，逼这人关注他，过去的麻烦找上门，他就去清理。横竖这乱世，不仅是扬名立万的好时机，更能为杀人灭口提供正当借口。

他手一挥，收起茶具，化出纸墨笔砚，提笔快速在纸上洋洋洒洒写了一整页，将信纸折好封入信封。然后，他唤来了他最忠诚的仆人流川飘渺，将信件递过去，冷笑一声，下令道：

“汝去找魔龙祭天，就说闍城血印之事，吾允了。”

[ 此帖被ltian28在2023-06-30 11:54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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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2co38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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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樓發表於: 2021-01-11 2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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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喜欢！！！第一个世界，感觉是存在于剑子构想中的、希望中的世界，好像一条假如没有剑中真相破的if线，甜美得不像现实。第二个世界开始更向我们认知里的剧情走去，从太太笔下的间幕来看，好像是要经历三千小世界，每一个选择都会衍生出一条新的世界线（都是我乱说的，如果说错啦希望太太麦pia）
真的好好奇好期待后续啊！太太写的回首萧瑟无晴雨也是时空穿梭型的妙文，太喜欢了呜呜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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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樓發表於: 2021-01-14 1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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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引用第12樓h2co3875于2021-01-11 23:37發表的 : )0W{]2
啊啊啊啊啊喜欢！！！第一个世界，感觉是存在于剑子构想中的、希望中的世界，好像一条假如没有剑中真相破的if线，甜美得不像现实。第二个世界开始更向我们认知里的剧情走去，从太太笔下的间幕来看，好像是要经历三千小世界，每一个选择都会衍生出一条新的世界线（都是我乱说的，如果说错啦希望太太麦pia） GL0L!="!
真的好好奇好期待后续啊！太太写的回首萧瑟无晴雨也是时空穿梭型的妙文，太喜欢了呜呜呜呜呜呜 T_ <@..C

谢谢喜欢。不过这篇文没有回首萧瑟无晴雨这么好掌控，可能会乱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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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樓發表於: 2021-01-14 1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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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言灵第二幕（2）

幕二颠覆（2）

相遇，相陪，背离，再到决裂，仿佛冥冥之中有无形的线在牵着。

中原与叶口月人的绵延战火眼看要进行到终篇，嗜血族则在悄无声息中解开了闍城的封印，正隐没暗处准备随时窃取胜利果实。这个时候，剑子亲上正义坡舌战群侠保下了蜀道行的性命，却不料中途传来蜀道行之女柳湘音被嗜血者掳获的消息。蜀道行知悉后狂性大发，趁乱逃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龙宿正在宫灯帏读诗赏文，当下扬手将书册甩到半空撕了个粉碎。早在剑子上门敲打他前，他就已经让亲信混入蜀道行在问侠峰的讲道，不仅仅为收集情报，更是为在关键时候有人能暗中推动局势，比如说，煽动群侠追杀问罪蜀道行。然而，诸多压力追捕下，蜀道行仍是逃了，怎能让他不气。可让他更气的，是有意让蜀道行逃脱的人——剑子。若非此人有意放行，以他道教顶峰的地位和能为再加上问侠峰那群杂鱼，蜀道行再能耐，怎可能跟“趁乱”逃脱。

他还没应承要放蜀道行一码，那人就自发行动了，是笃定他会妥协吗？

有一瞬，他觉得自己的怒意有如排山倒海涌上脑门。然那情绪来时有若山洪暴，爆发过后却又如深山寒潭般无声无息。他安静地看着碎纸片零零落落散到地面又被风轻漫卷走，忽地就不急了。

自上一回剑子造访后，他就更频繁地来到宫灯帏。

夜色深静，冷雨萧瑟，他站起身，来到三角亭边缘，淡漠地环视了一眼没入暗夜的黛色竹林，袖风一扫，十里宫灯随风亮起。火红灯光自氤氲雨雾中一下蔓延开来，却更显他一人独立的寂寥。湿漉漉的碎青石小路，倒影着竹红灯影，仿佛一个晃神，就会有人出现在这蜿蜒至不知何方的小路尽头。

他觉得，他一直在等一个不存在的幻影。

他不知道，他为何而等。

最后，他往红光尽头看了一眼，回到桌边坐下，化出了一杯一酒。杯是晶莹剔透的高脚杯，酒是黯红如血的西方佳酿，皆背离了苦境本土的传统，却反更令人向往。他往杯中倒了些许酒，捏着杯脚举到宫灯下细细观赏：比起中原的瓷杯，透明的玻璃杯更能将红酒诱人之色挥洒得淋漓尽致。他看到倒影在猩红酒色中自己那双宛若染血的金眸，忽地就有种魔怔的感觉。

其实，他已经入魔很久了。

某一日，他一梦醒来，忽地觉得自己的过去竟虚幻得就像是建立流云之上的空中楼阁，让他产生一种错觉，这世上，只有他自己是真实的存在，所以，没什么比自己更重要了。他不记得那到底是个怎样的噩梦，只知道，他要活着，一直活下去，即便身边所有人都不在了，他都要一直活着，仿佛是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执念。为此，他苦心修炼，最终踏上了天地源流，获得了无尽的寿命。只是，还不够，他要掌控一切，他需要能掌控一切的力量。要掌控一个人，一件事，一样东西，就要掌握他们的弱点，同理，要摧毁时，亦要挑弱点下手，才有掌控的感觉。好比方说君枫白，这人慕虚荣又擅妒，对付他，只要有意无意展现自身的优越感，便能让他生出巴结之心，再不着痕迹地褒奖他所妒忌之人，就可滋养他心中嫉妒。又比如说傲笑红尘，看似钢直正气，实际上自负又自以为是，如此，煽动其好友背叛，夺其剑谱以破其招，再设计使其做出违背原则大义之事，不过手到擒来。再说北辰胤，北嵎王朝的三皇子，为得王权不惜盗剑交易，落人把柄，只要随意拨弄一下，北嵎王朝就能将他送上绝路。那个蜀道行也一样，为女儿丢了俠道，最终若连女儿都失去了，还能有什么活下去的意义。

那剑子呢，他的弱点到底在何处？

那个白衣道者，自天地源流相遇，数百寒暑相处，他却仍无法找到其弱点。他无法从那人身上看到一般人对人对事时的欲望和执着。他想，即便是那人重视的苍生大义，那人仍是保持尽人事听天命的态度，即便遗憾，但尽力了大不了一死。他曾经想通过这数百载相处让自己变成那人的弱点，却不想，事到临头，那人押上紫金箫时，却是连半点犹豫都没有。而他自己，却为了迎合那人，渐渐收敛起那些旧日里惯用的暗步手段，日子久了，差点都忘了自己长久蛰伏的汲汲营营，开始向往与那人在宫灯帏观花赏月的时光了。

可他还是开始了行动。就算剑子不来，他也会想办法促成与剑子的合作，先按下中原和叶口月人的战事降低双方损耗，再利用他们为马前卒对付闍城嗜血者，最后在双方两败俱伤的情况下，让儒门天下出面收割成果，成为拯救中原的英雄。本来一切都该按部就班，可蜀道行之事，他若不出手，就按不下心中那口莫名的怒气。

他太不甘了，不彻彻底底征服剑子，他不甘心，就算要将他所有的阴谋暴露，与那人彻底决裂也在所不惜。

他暗暗捏紧杯脚，双眸徒然露出凶光，脑海中却忽地闪过一把急促的声音，似在否定他的想法。只是，那声音如风般划过，他不及捕捉。其实，近段时间，每每他想要和剑子对着干时，脑海中就会出现类似的声音，感觉像是精神被入侵了一般。莫不成，这是什么预兆，他不该与剑子对立？

正迷茫，忽来一封天外飞信，凭空穿出大气，落入他手中——是他等待已久的消息。他眼眸一亮，嘴角一勾，便飞身掠出了宫灯帏。

细雨暂歇，流云聚散不定，月色忽明忽暗。林木寂寂，有孤影踽踽独行，走走停停，似等待，又似路过休息。

忽的，夜鴞子一声长鸣，尖而旷远，伴着一缕冷风划过。行路之人浑身一颤，本能要回头，却听林中响起森然可怖的缥缈之音。

“君枫白，久见了。”

林中之人心一惊，手刚摸到腰间长剑，一道紫影鬼魅般自他身边掠过，只留下一句“再也不见”，鲜血便泉涌般自他脖间喷溅而出。一剑封喉，暗夜无声。

是龙宿。

顺道解决君枫白后，他立即赶往信中所述柳湘音出现的地点。是一片山谷中的枯木林，柳湘音隐居的小屋就在其中。就报告所述，柳湘音的母亲带着柳湘音和她弟弟离开蜀道行后，便一直隐居那小屋中。不久前，柳湘音脱离了嗜血族掌控，又回到了这间小屋，不仅嗜血化，还怀了嗜血族后裔。

行至谷中山道，他远远看到他的好友之一——佛剑正一夫当关挡下了儒门天下儒生对蜀道行的追杀。不出他所料，为柳湘音，蜀道行果然出现了，而他的好友，终是慈悲放行了，为了圆蜀道行父女团聚的梦。即便有“为儒门各部以及桐文报仇”的正当借口，以佛剑佛教顶峰在苦境的地位，这些小人物虽然打不过，但好歹能起到拖延作用。

然后，他看向另一个方向，山间一抹白影若隐若现——剑子已经到了。

蜀道行，佛剑，剑子，还有他的特邀嘉宾，他期待的人，就都按他的剧本，聚集到了戏台上，就等好戏上演了。这一回，他要让剑子知道，他疏楼龙宿的买卖不好做。

等确保离佛剑一段路程后，临靠近林中小屋前，他突然发力加速，轻巧地拦在了剑子面前。他忽视剑子的一脸不善，笑着化出惯用的贵人扇，不慌不忙地轻掩嘴部，故作伤脑筋道：“哎呀呀，蜀道行之事乃儒门天下之事，龙宿怎敢劳动剑子出手。”他的语气不紧不慢，人也悠哉悠哉，看着完全没有要去追上蜀道行的打算。

剑子也跟着笑，但目光冷淡：“怎么会？你我既是好友，也该让剑子出一份力。”他站前一步靠近龙宿，目光压迫，开口时却仍是温和而沉静：“我与你一同前往。”

“就不知是出哪一分力了？”龙宿心下冷笑，却装出无辜的样子。他已得到情报，嗜血者之所以掳劫柳湘音，是为了利用她身上的圣女血统，让她为嗜血者之王西蒙孕育后代，使恶魔与圣女之血融合变异，诞生出最强的嗜血者后裔——邪之子。自柳湘音逃离后，嗜血者一直在搜捕，只怕如今也知道枯木林的方位了。横竖他本来就有意在此阻拦剑子，既然西蒙势要夺回邪之子，他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日后交涉也有个说法。而蜀道行，不必他亲自出手，一旦见到柳湘音，也得死。但无论如何，剑子都不能出现，因为这人总能让人料不到，然后扭转局势。

许是见龙宿没有让步，又许是看不惯他假惺惺的嬉皮笑脸，剑子皱了皱眉，冷言提醒：“我以为你答应了。”指的是早前宫灯帏的小聚。

“何时？”提到那场以私谋公、毫无共识的聚会，龙宿心中升起不悦，却很快按了下去，推脱道：“当时吾可没表明立场，好友可别过度解读……”

刷！

他话还没完，一道凛冽的剑气就近距离迎面袭来。幸得他及时反应，险险侧身闪过，却仍被削落了几根发丝。然他脚步还没站稳，便又是接连两道剑气逼身而至，比离弦之箭还要迅猛，势要逼他让道。猝不及防下，他既惊且怒，心气瞬时爆发，再顾不上理智仪态，竟是铁了心不躲不避，正面迎上，以手中宫扇硬接下剑气，不偏不倚继续挡在剑子面前。他分神看了一眼剑子背上尚未出鞘的古尘，忽地就想知道，若他如今死咬不放，剑子为了去帮蜀道行，要拿他如何。撕破脸，古尘斩无私吗？就为了区区蜀道行？

空旷的山谷内，背上剑不出鞘，两人徒手纠缠了十数回合。渐渐的，剑子出招越来越急，下手亦愈发无保留，却仍是无法摆脱龙宿的纠缠。他心下不耐，终是抬手摸上了古尘的剑柄。龙宿见了眯起眼，心下虽是恼怒，却不敢懈怠，背上剑袋一松口，准备祭出紫龙以对。一时间，气氛紧张，决斗一触即发。

啊——

倏地，一声天摇地动的爆喝自不远处的枯木林中响起，听着似猛兽垂死悲嚎，震得一片寒鸦往天空四处逃窜。两人一愣，同时停止了动作。剑子先过回神，立即夺路而去。龙宿并没有追赶，他知道，剑子已经来不及了。他看着剑子远去的背影，兀自开始失神。他的心跳还没平复，想到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时竟是不知是为没成的决裂松了口气，还是为没看到古尘出鞘而感到失望。要知道，剑子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祭出古尘了，也没有什么事什么人值得古尘出鞘。

最后，他们一前一后都来到了枯木林深处的茅屋小院——柳湘音的住所。茅屋前不远处，一棵落满乌鸦的枯木下，蜀道行跪倒坐着，一条脊梁骨仍支着，却再挺不直了。柳湘音躺倒在他的大腿上。蜀道行的头和双臂无力垂下，一手搭在柳湘音身上，一手垂落身侧，保持着似抱未抱的姿态。两人均已断气。

龙宿随后赶来时，剑子已经确认两人的生死，正在搜查蜀道行的衣物，似在寻找什么重要之物，不过就剑子的神情看来，应是没找到。然后，他冷冷扫了一眼柳湘音，视线停落在她不再隆起的腹部——看来他的特邀嘉宾西蒙是顺利取走邪之子了。紧接着，他将视线上移到柳湘音脖子的刀口上，嘴角微微扬起。看那刀口，果不其然，是蜀道行亲自下的手，而蜀道行本人，看着也不像是被西蒙所杀。一切和他预想的一样。自身染燐菌后，蜀道行心性大变，侠心已失，唯一的寄托，大概就是找到自己遗失已久的女儿，与她共享曾被他因追寻侠道而忽略了的天伦亲情。如今好不容易得知女儿的消息，柳湘音却已身中嗜血之毒，几近被同化为低等嗜血者，还被用作孕育嗜血后裔的器皿，却无力扭转。如此，即便不死，也是死了。

最后，他将视线落回到一直背对着自己沉默不语的剑子身上，想到这人已经明白了一切却仍是迟了，心里便升起了无尽快意。

要生气了吗？要爆发了吗？为蜀道行，为自己的失策；又或者，为他的算计。忽然的，他很期待眼前这个一贯淡然的人怒气爆发。

然而，剑子回过身开口时却只是低声问：“你满意了？”一双的眸子乌黑不见底，无波无澜，冷静得令人心惊。

他一时无从探究，便惯常性用扇子掩去脸上多余的神情，用调侃的语气，故作义正言辞道：“噫，不能亲自下手，为桐文与其他儒门惨死的部众报仇，何谈满意？白便宜他……”

“龙宿！”他话音未落，剑子就厉声打断了：“蜀道行不过想寻回爱女，共度余生而已。”

真看到剑子眼中隐隐起了怒火时，他却反是不悦了起来，冷声道：“他这么对汝说了？”他越说言辞就越显尖锐：“所以汝心软了，自作主张赦免了他的滔天大罪，甚至亲自上门与吾为难，就为了让他能去找寻他曾抛弃的亲情。呵，”话锋一转，他笑着嘲讽道：“那汝也不算失败，如今蜀道行也算是找到了女儿，亦共度了余生，只不过嘛，这余生有点短……”

“龙宿！”剑子再次喝断了龙宿的发言。

龙宿却冷笑着继续：“何必呢？汝讨保他的真正目的可没这般良善动人？”说着，他敛起神情，很是随便道：“如今这番结果，汝权当输少算赢吧。”

“疏楼龙宿！”

第三次喝断，剑子唤了龙宿全名。相交数百寒暑，剑子再不悦都没这般连名带姓直呼龙宿。龙宿一愣，竟是住了口。剑子却也没有继续说话，只是目光直逼龙宿。过了好一会，他才将手负于身后，拂尘一甩，搭到肩上，背过身，下了最后通牒：“任性，要有限度！”说完，他似想起了什么，不待龙宿回应，一甩袖就化光离去了。

“任性么？哼！”龙宿见了，亦将长袖往后一甩，将手搭到身后，猛一转身，背向剑子离去的方向，阴狠道：“吾就是要任意妄为，汝待怎样？剑子仙迹。”

才发完气，他就警觉到有熟悉的佛气正在靠近。一转身，正好看到佛剑落到了小院外。佛剑走进院子，见蜀道行和柳湘音双双亡故，面露悲悯之色，诵经数句后，才上前检查柳湘音的状况，自责道：“邪之子被救走一事，吾会承担。”

龙宿听后金眸一转，态度转变飞快，脸上转瞬露了善解人意的神情，温声劝道：“纵使局势不妙，也不该由一人负责。”这个时候，剑子俨然与他不妥，但他还不想和佛剑闹翻。

佛剑摇摇头，又伸手探了下柳湘音项脖上的刀口，许是明白到了前因后果，叹了口气，坚持道：“无论如何，是吾让侠刀离开，这般结果，该是由吾背负。”

龙宿心下冷笑着回答了一句“确实”，开口却是一副全然理解的口气，宽慰道：“吾亦未全力追击，还因此耽搁了剑子。哎，”他假意叹气一声，作势要将责任揽上身，“吾亦有责任。”

佛剑听后立即站起回过身，一脸正直地表示：“与你无关，剑子本就有放过蜀道行之意。”

龙宿闻言立即故作惊讶地瞠大了双眼，随之又惺惺作态惋惜一叹，勉励道：“佛剑，同心协力吧。即使非是为这个责任，也该以武林安危为己任，剑子也会是这个想法。”

佛剑不疑有他，便点头应诺了。

两人将蜀道行和柳湘音安葬好，立了碑墓，做了简单的祭奠，又讨论了一番当今中原形势与接下来的对策。离开前，龙宿鬼使神差地回望了一眼那两座相依而立的墓碑，脑海中莫名闪过一幅幅诡异的画面，黯淡的青天，盛大的葬礼，以及葬礼过后孤零零的坟塚，忽而心中生出了快意之外的哀凉感，仿佛一切都不该是那样，而他却无能为力。然后，他听到佛剑对着墓碑起誓：“蜀道行，你的憾恨，将以嗜血族的消灭偿还。”他心一惊，立即恢复了常态，心下不屑，当下有了决定，便立即化光离去。

他才踏入宫灯帏的三角亭中，还没来得及招呼穆仙凤前来伺候，就来了访客。其实也不算访客，不过是他最忠实的奴仆之一——流川飘渺。

流川飘渺来到三角亭外，在离他不远处单膝跪下，手上捧托着一个人头大小的锦盒，恭恭敬敬地往前递上，道：“西蒙让属下转达，交易已成，请主人验收。”

还真是动作迅速。龙宿冷笑一声，伸手取下盒盖：盒底托着的，确实是一个人头，傲笑红尘的人头。人头脸上怒目横眉的表情仍旧鲜活，只怕是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看来，中原正道又损失了一位栋梁义士。

呵，这么一来，他的手也算是血洗了一半，只要远在北嵎的北辰胤不主动找他麻烦，他还不会立即翻脸，自找麻烦。既然都用血来洗手了，还用得着在乎干不干净吗？在这江湖，阴谋阳谋，能活到最后，就是好谋，才是赢家。而他，一定要活到最后。

然后，他用食指勾着下巴，露出了故作苦恼的神情。随着嗜血族浮出水面，共同的敌人在前，中原和叶口月人有了停歇缓和的空间。只是，斗了这么久，总不能让这中原正道的栋梁牺牲得毫无价值吧？嗯，该怎么办才好呢？

好一会，他重新将盒盖盖上，化出宫扇，掩去大半张脸，露出锋锐的金眸，笑着对流川飘渺道：

“错了，这人头该是送给叶口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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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樓發表於: 2021-01-18 1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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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言灵第二幕（3）

幕二颠覆（3）

这一年冬日，苦境中原没有下雪，却结起了层层寒霜。

中原剑客傲笑红尘遭到暗杀，头颅就在叶口月人手里。悄无声息中，不知何处传出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整个中原。一时间，中原与叶口月人的仇恨再次激发到了极点，任剑子百般周旋亦无解，反让他落了个两面不是人的境地。

剑子此次入世，谋划已久，本是想与佛剑、龙宿三锋齐出，向叶口月人展现苦境三教暗藏的实力，激其应下与中原三战两胜的比武定下这场战争的胜负，以减少双方持续战损，谋求将来联手抵抗嗜血族的可能性。他甚至曾想借由这场至关重要决斗，让蜀道行出战九幽为中原武林做贡献，以抵消他过往杀业，为他与柳湘音父女团员铺下平顺的道路。只可惜，蜀道行死，中原与叶口月人之间的冲突再无可调和，一切已成空谈。

中原与叶口月人两败俱伤之势已成。这一切种种，都有着一个人的影子——疏楼龙宿。

为保存力量对付未来的嗜血族之祸，剑子借口避开了与叶口月人的正面冲突。

没多久，一个格外阴暗的夜晚，明月忽地染血，大地动摇，某处幽暗森林中涌出成群黑蝙蝠。无数蝙蝠环绕下，一座异族风格的高塔高高拔起，直指血月，被称为闍城。之后，闍城方圆数百里，再无白日，附近的村落一夜之间被尽数占领，村中居民被同化为低等的嗜血者，嗜血发狂，再不能见到日光。很快，嗜血族的势力开始扩张到暗夜之外的地区，不少中原和叶口月人的人被同化。扩张势力的同时，嗜血王者西蒙开始觊觎封印在西佛国鎏法天宫的邪兵卫之力。传闻中，此力威能之大，足以掩尽三光，甚至改变天地法则。

至此，嗜血族的阴谋正式浮出水面，促使中原与叶口月人达成了停战协议，但嫌隙未除，加之早前耗损过巨，便是联手也已是难力挽狂澜。这个时候，一贯不涉入武林争斗的儒教大派儒门天下主动入世，屡屡助中原击退嗜血者，不仅解救了失陷村落，还建起难民营，收容无家可归的村民，名气一时间如日中天。

如今形势，在龙宿看来，虽然为一时意气，逼死蜀道行，用傲笑红尘激化中原和叶口月人的冲突，过度削弱了双方的力量，导致嗜血族独大，迫使儒门天下过早入世，蒙受不必要的损失，但总体而言，走势仍在他掌握范围内。

时事多变，两厢忙碌。是日，他正好有事要找剑子，而剑子也正好在豁然之境，于是两个“正好”就恰巧碰上了。自蜀道行身亡，他便再没见过剑子。其后中原和叶口月人的全面战争彻底爆发，剑子便彻底隐匿了行迹，任他如何暗中探查皆不得其踪。实际上，他也没怎么上心找。豁然之境仍在，他总能等到剑子。更何况，事关苍生大局，剑子不可能袖手。他太了解这个人了。

他造访的时候，豁然之境另有访客。这访客看着猥琐，光天化日之下，包头盖脸，整个人用白布裹得严严实实，生怕漏了一丝缝隙。他远远就认出了这位访客——这人非是猥琐见不得人，而是见不得光——他也是嗜血族，只不过非是闍城一脉，而是血堡一脉的首领——茶理王。血堡一脉与阇城一脉长久对立，算是亲和人类的嗜血族。他眯了眯眼，心中暗自揣摩剑子在这个嗜血族身上得到了什么信息。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气息，茶理王并没有等他到来就抄另一条道离去了。他见露了行迹，便坦然飞身落入剑子的草庐小院。这时，剑子仍面对着茶理王离去的方向，不知是若有所思，还是不愿迎向他这不速之客。毕竟，之前不欢而散后再未见面，即便未曾明言，但彼此心知肚明。

他们就这么一前一后站着不作声。剑子在等，他也在等。终于，和过往的无数次一样，先是他耐不住，不轻不重地故作关心了一句以为刺探：“好友可是在烦恼？”他永远知道如何能挑起剑子想说的话题。

果不其然，剑子闻言转过身，故作为难叹气道：“嗜血族肆虐，中原束手无策，好不容易找到了对应之策……哎——”话到一半，他再次重重叹了口气，故意瞄了一眼龙宿，不再继续。

龙宿听了暗自留心：看来是茶理王给剑子带来了新的情报，最了解嗜血族弱点的，自然是嗜血族。当初他暗中勾结闍城西蒙，不过为了打击中原正道和叶口月人，让儒门天下顺利入世引领中原，如今目的已成，那嗜血族这枚棋子就该弃了。他脸上不露声色，只是如往常对答般佯怒道：“说话吞吞吐吐，不中听。”

“哎，别学别人的语气说话。”剑子也学着用往日里调侃的语气回了一句，这才顺水推舟把没说完的话说完：“哎，罢了，告诉你也无妨。是以毒攻毒之招。嗜血族最爱强者，牺牲一名高手，故意被嗜血族的利牙所咬，在体质产生变化之时即刻反噬，就能取下嗜血族的性命。”

“哦？”乍闻能得到嗜血者不死之力，龙宿有一瞬心动，故作忧虑怀疑道：“这般简单？该不会有什么隐患吧？”

“怎么会？”剑子淡淡瞥了一眼龙宿，有意无意地强调：“这名高手不仅能吸纳嗜血族的力量为己用，还能如嗜血族般不老不死，不惧伤害，只是——”

“不再为人，非吾族类，弄不好还畏惧日光。”龙宿眯了眯眼，很平顺地接了下去，然后在对上剑子目光时举起宫扇，阻隔了彼此对视的视线，眸中精光悄然一闪。然而，他开口时仍是故作不满地冷哼了一声：“避重就轻。还说没有后患？”

“我有说没有吗？”剑子一脸无辜地反驳。

龙宿听了心中冷笑，移偏了点扇面偷瞄，不其然再次对上剑子的视线，便假装埋怨道：“汝眼神真计算。”

剑子移开了眼，半认真半打趣应道：“我琢磨着，你应该有什么想法，没讲出嘴。”

“有吗？”

“别用别人的语气。”

“没啊。”

“少来。”

“唉呀，”几个来回后，龙宿金眸一溜，装出一脸为难相：“这不好讲出嘴啊。”

剑子却明知故问：“依你的脸皮厚度，还有什么不敢讲出嘴？”

龙宿假作脱口而出道：“因为烦恼啊。哎呀，汝能轻易说出谁要当成牺牲者的问题吗？”说完，他语气一顿，立即又装出个幡然醒悟又后悔不甘的做作神情，假惺惺连叹三声，直呼误交损友，然后话锋一转，盯着剑子，眸中露出狡黠的光芒，问：“汝又是如何想？”

这一回，剑子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冷不防正面对向龙宿，一瞬不瞬地盯过去，神色肃穆。良久，他才松下表情，长叹了一声：“老样子，不到必要时刻，我不希望采取极端。”说完，他话锋一转，换了话题：“说来，我还没感谢龙宿这段时日率领儒门天下为中原周旋。”可听那语调，却没有多少感激之意。

龙宿似早就料到，接应得当：“哎，就如剑子所说，中原遭逢劫难，身在中原，吾总该尽一番心力。再说了，”他再次举高扇子，有意无意掩去眼中锋芒，轻笑了两声，故意调侃前事：“吾这不担心有人翻旧账恼怒于吾。”

剑子却没有顺台阶而下，反是借机说教，严肃道：“身为儒教领袖，这是你该为之事。”

龙宿一听，双眼藏在扇影中眯了迷，闪过一丝狠劲。然而，他很快移开扇面，再开口时语气仍是寻常：“确实。是龙宿失言，实该反省。”感觉心下有情绪波动，他暗自深吸一口气，平复下来后才转入此次来访主题：“不过这一回，若无剑子之助，怕难成事。”说着，他换成了调侃的语气，“这事若成，说不定就可免汝昧着良心去行极端之事了。”说着，他展开笑颜，连双眼都弯笑了起来，“剑子，汝说，汝是不是该感谢吾？”

“我以为龙宿是来求助于我。”剑子仍是不领情，语气反是更生硬了。顿了顿，他才一脸严肃看了一眼龙宿，淡漠道：“说吧，是何事？我斟酌着决定。”

面对剑子冷硬的态度，龙宿并不在意，也收敛起玩笑的神情，认真道：“急事上手。吾得到消息，西蒙今夜将前往鎏法天宫夺取邪兵卫。邪兵卫威力难以估量，若被他们得到，后果可不堪设想。”他表现得再认真不过，而且越说越急切，末了还顺势伸出手想要拉剑子，却被剑子避了去。

剑子闪身避去后，审视般地看了一眼龙宿，忽地低下头皱起眉，好一会才重新抬头，似下了什么决定，将手负于身后，说了句“走吧”，便越过龙宿化光而去了。等剑子消失，龙宿才自发愣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手还伸在半空，一时满腔愁绪上涌，不知是何滋味。最后，他倏地冷笑了一下，悻悻收起手，也跟着化光而去。

夜幕掩日，流云蔽月，大地一片昏暗。西佛国的鎏法天宫中，邪兵卫封印之所前设了如意化天大法，合以三空阵，由鎏法天宫三位高僧坐于阵眼，以法力催动阵法，抵御邪兵卫源源不绝的邪魔之力。

就在此时，鬼魅般的黑白双影率嗜血族众攻入了鎏法天宫，是闍皇西蒙和能力仅次于其下的冰爵褆摩。鎏法天宫中，内有邪兵卫蠢蠢欲动，外有西蒙嗜血王权的黑暗之能威胁，再加上冰爵褆摩等其他嗜血族高手，以及一大群前仆后继送死的低等嗜血族死士，任是鎏法天宫法阵佛法再是高深，西佛国高僧法力再是高强，没多久便开始显露败象。

眼看阵法就要被突破，千钧一发之际，两道饱含内元真气的剑气冲入法阵，震开大半嗜血者的同时，重新巩固了法阵的强度。与此同时，翩然白影与华丽紫影同时入阵，分别挡在了西蒙与褆摩之前。

是剑子和龙宿。

战局生变，援兵强势介入所造成的震撼仍在，剑子趁嗜血之众未及回神，再猛一发力，数道凌厉剑气朝四面射出，转瞬击杀了一堆低等嗜血者。眼看敌方人数减少，他才放心全力与西蒙周旋。龙宿则趁机引开褆摩，尽量造成一对一的战局。

高手过招，初次交手，外加形势难测，双方均有所保留，各有盘算，进退之间，战局一时陷入了僵局。龙宿与褆摩这方，你来我往交手了上百回合仍不分胜负。许是判断无法轻易取胜，又许是关心西蒙的战况，褆摩突然转攻为守，开始边战边往西蒙方向退去。龙宿自是不让，亦边阻挠边追击。即便如此，褆摩仍是顺利与西蒙汇合，龙宿亦来到了剑子身边，两个一对一变成了二对二的局面。

四方混战，四人互有攻守配合，一时难以分出胜负。剑子与龙宿这边，两人实力在五五之数，而西蒙与褆摩这边，褆摩却是略弱，不一会就成了被集中攻击的对象，使得西蒙不得不分神掩护。刀光剑影，身形交错。剑子和龙宿配合默契。先是剑子看准时机，古尘猛力往地上一斩，猛烈剑气以裂地之势震分了西蒙与褆摩，龙宿随后对褆摩补一招，以剑气冲击，进一步将其震开，同时移形换影，与剑子交换站位，出其不意掠到西蒙面前，缠住西蒙，使其不能回头救援，剑子则趁混乱，在褆摩失衡之际，人剑合一，飞身擦过西蒙和龙宿，欲重创褆摩。

而就在此时，原本在与西蒙纠缠的龙宿突然借与西蒙相击之力，一个旋身回转，剑锋竟是对准了剑子后背。

背向之剑逼近，剑子命在旦夕。可就在剑尖即将袭身之际，剑子正好侧身闪过，似早有预料。夺命之剑不及收势，直接刺向本在剑子对面的褆摩。然错身时所造成的时差，让褆摩先一步回过神来，及时避过了要害。

此剑过后，二对二的占据瞬间转变成三对一。剑子虽是躲过一时死劫，却已处于劣势。这场鎏法天宫的突袭，被捕猎的对象已经十分明显。

一击不成，阴谋暴露，龙宿暗自心惊，更沉着以对。东窗事发，他更不能让剑子逃了。只是不知为何，刚刚见剑子避过了夺命之剑，他的心中竟莫名升起了些许庆幸的奇妙感觉。

或许，他从来都不希望剑子死……

荒谬的念头。

一瞬晃神后，他马上重新定下神，握紧紫龙的剑柄，配合西蒙和褆摩，同时向剑子出手。

刷！

一道突如其来的剑气突袭而至，直入鎏法天宫的法阵，瞬时佛气冲天，再次加强了压制邪魔之气的阵法，同时打散了龙宿与西蒙、褆摩的三路合击，在为剑子解了围同时，直直冲向了龙宿。战局再次扭转，龙宿急忙转攻为守，勉强接下剑气，却已经迟了半步，顿受重创，尚未来得及调整，剑子的剑招已迎面袭来。有西蒙和褆摩在，他疏楼龙宿竟成为了中原正道的主要攻击目标，怎么可能？一瞬闪神，他错失了回避的最佳时机，又失了先手，只能再次硬接，伤势进一步加重。心头急火燃烧，但他仍抱有理智，当即做下判断，顺势被击飞，企图借力脱离。却不料，才一转身，又被手持银枪的异族男子拦了去路，同时一枚飞弹袭身而至，他险险躲过，被另一名一手持枪一手持刀的异族男子夹击。他很快就判断出来者——是佛剑，还有神魔族——嗜血者的克星。

局，这是局！他才是这一场被猎杀的对象。

他暗暗咬紧牙关，不由自主看向剑子。

他是什么时候入局的？！！

当此之际，他明明该思考如何脱身，却是抵不住满脑子都是剑子。

难怪，难怪消失已久的剑子会恰好出现在豁然之境。确实是在等他，等着杀他。既然他想得到除去剑子，剑子又怎会没想过除去他，他们本就没真正信任过彼此，蜀道行之事后更是如此。只是，这一局是什么时候开始布下的，是逼杀了蜀道行之后，还是挑起中原与叶口月人仇恨之后。他与剑子，数百寒暑相交，难道真真没有一瞬信任，一瞬迟疑？他不相信，因为他对剑子——

有什么答案在呼之欲出。

然就在这时，剑子却突然闪身来到他与两名神魔族中间，挡下了两人。一时间，竟无人采取攻势。他不及思考原因，见有缝隙，本能脱身而去。

无月夜，空气格外沉闷压抑。暗林中，蝙蝠横行，乌鸟啼鸣，龙宿在其中奔逃。当务之急，是找个适合的藏身之所疗伤，计划下一步。然而，直到此刻，他仍不敢相信，在方才那般夹击下，自己竟是如此轻易就逃离了鎏法天宫。剑子这是在饶他一命吗？

或许，在剑子心中，他还是有分量的。他联手西蒙，逼杀蜀道行、君枫白和傲笑红尘，促使中原和叶口月人两败俱伤，让暗夜降临，甚至还打算染指邪兵卫之力，所作所为比起蜀道行可是有过之而不及，然剑子揭破他的阴谋后还是放了他。落到了这个地步，他不仅没有因被敌手放行而感到耻辱，也没有因事迹败露而感到焦虑，反而莫名地感到心中雀跃。既然区区蜀道行，剑子亦能为其安排后路，那他们数百年交情，那人定不会让他变成过街老鼠。事已至此，若是、若是那人愿意保他，他不介意暂放野心，偃旗息鼓，不再涉入武林争端，甚至主动提供援助，换取与中原正道和平相处的缓和空间。他与闍城不过互利互惠，一朝翻覆，本就没什么道义可言。

就在他暗自庆幸开始打如意算盘时，冷不防，他前方上空开始风起云涌，层云卷成漩涡，漩涡中心，猛然落下一柄清圣古剑，挡住了他的去路。落地剑威震向四周，他在毫无防备之下，被震退了半步。

是古尘，剑子的佩剑。

紧接着，一道遗世白影落地，手上拂尘一挥，古尘离地，重新落入手中。

是剑子。

剑子持剑负于身后，泠然道：“龙宿，束手就擒吧。”

一瞬怔然，龙宿瞬时明白过来。他眼里“蹭”地一下几乎喷出火焰，一脸怪笑着道：“哈，吾方道奇怪，原来是剑子仙长要亲自动手，除去吾这中原叛龙。”话音落，紫龙上手，他不思脱身，反是飞身刺向剑子。剑子轻叹了一声无奈，持剑迎击。

转瞬间，两人已缠斗数十回合。龙宿不再保留，剑势愈发凌厉，招招欲置人于死地，是完全放弃了防守，孤注一掷的进攻。反观剑子，仍是气定神闲，剑气收放自如，一招一架，稳稳挡下龙宿每一招夺命之剑，不轻易出招。龙宿心知，剑子此举非是不能取胜，而是在消耗他的体力。说是同为三教顶峰，但单论对战经验，仍是剑子率胜一筹，尤其在不知对方深浅，需要临机应变的战局中。他们虽互称好友多年，彼此切磋剑道，却从未真正掀过对方的能为底牌。这会儿，他有伤在身，很快就陷入了颓势。其实，在一对一的情况下，他并非不能放手一搏，制造逃跑的契机，可问题是，此时此刻，他忽地不想逃了。

就在此时，剑子突然收聚了所有剑意，真气凝于全身，升到半空。龙宿一凛，心中明了，剑子这是要使极招，更是凝神以对。剑子手指上空，其上顿时出现了无数古尘，皆对准龙宿，蓄势待发。然后，龙宿听他道了句“万引天枢剑归宗”，见他手往下一挥，千万利剑登时如雨落下。

剑子这一绝技，他是见过的，如今的状态下，他就算不能抗衡，也能利用抵挡剑雨的空隙逃脱。刚刚他的剑去得猛，是以为剑子要杀他，一时愤怒下失去理智的爆发，而他，却也在一招一式进攻的过程中渐渐浇熄了内心的怒火，拉回了理智。他现下想明白了，剑子确实不想杀他，而是要活捉了他，要将他留给中原群侠那群愚人审判，这比杀了他更折辱。便是他疏楼龙宿真恶贯满盈，但这世间谁人圣洁，谁人能定他罪？他猛地抬头，看向即将落到身上的剑雨，心中只剩一个荒唐的念头，不过一死而已，就算死，他也要死在剑子手上，就如同剑子若要死，也只能死在他手上一样。

于是，他放弃了最后的逃脱方案，抬头对剑子倏地展颜，又立即变脸，厉声道：“剑子仙迹，吾疏楼龙宿，今日若不死，他日必回讨回这生死之债。”

话毕，他立即凝聚剩下的功力，化出无数幻剑，准备正面迎击。

“主人快走！”

两把熟悉的声音同时响起。与此同时，一男一女两道身影冲了龙宿身前，以血肉之躯挡下大部分迎面而来的剑雨。

是穆仙凤和默言歆，他疏楼龙宿两个最忠实的仆人。

挡在身前的仆人已浑身浴血，仍在不停地声声催促他逃离。那是他们以命来换的殷殷期盼。刹那间，龙宿心灵大受震撼，更不忍相负，终是趁剑雨减弱之际寻隙逃离了。

大半夜已过，月亮仍是不见脸。不知不觉，天竟阴出了雨来。先是绵细无声，很快就变得淅淅沥沥，落入昏暗林中，混在呼啸风中，如泣如诉。

龙宿已不知自己奔逃了多远，不知剑子是否还能赶上，更不知那人还有没有后手。身上的伤势逐渐加重，他开始觉得喘了，累了，便停了下来，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他全身。

一片湿冷中，他彻底清醒了过来，这才开始对方才的热血和冲动感到后怕。想到自己差点丧命，一股强烈的欲望自心底升起：他不想死，他要活下去，他要力量，能让他一直活到最后一刻的力量，即便所有人死了，他也要活下去。

就在这时，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闯入了他的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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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樓發表於: 2021-01-20 1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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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言灵第二幕（4）

幕二颠覆（4）

昏暗幽林内忽明忽暗，闪电有一下没一下，打照在那抹白影扭曲变形的脸以及那上面腥红突出的双眼上——是与西蒙一同进攻鎏法天宫的冰爵褆摩。

如今的褆摩再不是平日里的人形模样，面目狰狞，失去理智，只剩下本能行动，已然进入嗜血之态。看来这人也是自鎏法天宫逃窜而出，身受重伤，才不能控制嗜血本能。褆摩一见龙宿，就像饿狼见了肉，不由分说就扑了上去。他满嘴血腥，脸颊耳鬓上亦凌乱沾满了血迹，大概在遇到龙宿前就吸了不少人的血。两个伤重逃窜之人正面遇上，可谓是狭路相逢。然而，龙宿的状况总归好些，虽是有伤在身，但由于穆仙凤和默言歆拼死阻挡，免去了他和剑子极招相冲，省下他不少内元真气。只是褆摩兽性大发，依本能行动，虽进攻得毫无章法，速力却大幅增强，对眼前活物紧逼不放，毫无往日的优雅，一抓一勾，拳脚并用，近身搏击丝毫不留余地。龙宿方才侧身闪过袭向肩膀的擒拿爪，身下之腿横扫又至，一整串连击毫无间歇，饶是他反应再好也难以招架，一时无法脱身。一夜之内三番几入死途，有一瞬，死亡的恐惧再次袭来。就在这时，一句话不其然闯入脑海——

这名高手不仅能接受嗜血族的力量强化自己，还能如嗜血族般不老不死，不惧伤害。

他心头一动，本能盯向褆摩，如同老鹰捕捉猎物般，眸中再忍不住流露出对不死之能的渴望。

不过一瞬失神，褆摩已扑到他面前，双手擒住他的双肩，一口咬上他的颈脖，尖利的牙齿割破他皮肤，穿入他血肉。几乎立即的，他感觉鲜血在流逝，身体发虚，还开始起了微妙变化，然他不及多想，渴望的不死之力在前，他本能伸手抱住了褆摩，将其禁锢，开始实行反噬。

然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反噬仍未功成，相反的，他开始感到力量不济，血气和精力一点一点流逝，五感有弱化的迹象，神志渐渐退去。

要失败了吗？他要死了吗？还是要被同化成最低等的嗜血者，遭人控制。

人生开始了最后的走马灯，然画面中，竟是除了他自己，还是他自己。

就在神识消失前的一瞬，走马灯的最后闪现出一道熟悉的翩然白影。那白影是那么令人向往，然那白影回过头，对他露出的，竟是居高临下的蔑视和嘲笑。

啊，原来如此。为什么剑子会突然透露反噬之事，为什么剑子对他没有详说成功的几率和失败的风险。哈，哈哈，哈哈哈哈，竟是如此。所谓反噬之法，是双刃剑，可杀嗜血族，亦可杀贪婪之人。对他，剑子早就堵上了所有活路，是铁了心让他尸骨无存，毫无翻身的机会，哈哈，哈哈哈……

数百年相处的情谊，他确实还不如一个蜀道行。在剑子眼里，他到底算什么？！！

不甘，不甘，他太不甘了！

单为这份不甘，他不能就这么死了！

一声声来自心底深处的怒吼，一波波无法平息的不忿，在体内翻涌，冲上脑门，竟汇聚成了强大的力量，漩涡般将原本流向褆摩的精气神快速吸了回来，力量霎时充盈他全身。他要活下去，即便只剩下他一人，他也要活下去！这么想着，他发现褆摩想要逃离，立即反守为攻，双臂收紧，将对方牢牢锁在胸前，同时化出獠牙，反过来低头咬向褆摩的颈脖，进一步将对方剩余的血气吸走。渐渐的，他感受到褆摩在他怀中一点点化作沙尘，直到不复存在。

雨仍在下，冰冷渗人。

这一阵，终是他赢了。

他默然站了许久，冰雨浇身，却没感觉到半点冷意。他的肌肤，比打在上面的雨水更冰冷。他体内涌动着源源不绝的内力，血液却冷得像凝固了一般，连呼吸和心跳都迟缓得仿佛不复存在。此时，他对剑子的恨意和不甘反是比方才被逼入绝境时更加沸腾，完全无法平息。莫不成，这就是嗜血者爱极恨极的极端表现。

终于，他不再是人了。

鎏法天宫一役可以说是嗜血者开始肆虐以来，人族第一次反击成功。其后，剑子说服了鎏法天宫一役在场之人瞒下龙宿叛逃之事，仅是对外宣称龙宿不幸被嗜血族同化，遭受控制，还第一时间知会了儒门天下的高层。为此，阇城无法以龙宿背叛正道之事挑拨儒门天下与中原群侠的合作关系，维护了儒门天下联合正道、与嗜血族不共戴天的立场。

讽刺的是，本为安抚民心、笼络同盟的谎言，还没来得及被质疑，就有人亲眼目睹了化身嗜血者的龙宿，反是更坐实了这个谎言。没几时，鎏法天宫再次遇袭，终逃不过被攻陷的命运。而促成这一切的推手正是龙宿和西蒙，还有自叶口月人乱世便蛰伏待机的阴谋家——魔龙祭天。邪兵卫被释放，邪气吞山河，魔雾掩三光，霎时间，永夜降临，白日不存，黑蝠覆天，暗鸦啼鸣，腐尸破土而出，四处横行。

暗夜增强了嗜血者的力量。畏惧日光的嗜血者再无忌惮，一下四散而出，到处猎捕落单的中原反抗人士，中原群侠无法抵抗，只得四处逃窜。比起分散各处的游击反抗势力，儒门天下许是凝聚力较强，虽屡屡遭受攻击，却没有彻底覆灭，仍是中原的最后防线。然而，儒门天下终是独木难支，渐渐的，暗夜之下，阇城统治，人族无声。

这种时期，龙宿则藏身在某处地下溶洞深处暗中谋划。他前面是一块天然形成的大石，夜明珠的光亮下，石块上可见摆设了插满棋子的地形势力分布沙盘。如今的他，已非人身，失了儒门天下，失了疏楼西风，失了台面上所有的栖身之所，失了最忠实的奴仆，连他随身携带的白玉琴，也不知落在了什么地方。冷静下来后回想，他更是确定，宫灯帏会面、蜀道行和傲笑红尘之死、中原和叶口月人两败俱伤，剑子早就疑心于他，却立即不揭穿，为的就是降低他的戒备，等一个能一击将他彻底掀翻至无可翻盘的机会。倒是他自己，竟真误以为，无论如何，剑子不至于逼他上绝路，甚至杀了他。何其可笑。可是，剑子还是失算了，这一连串杀局下来，他不仅没死，还得到了不死之力，虽然失了儒门天下的助力，却得到了藏身暗处的好处。而且，中原式微，剑子需借助儒门天下之势，并未揭破他的阴谋和背叛，便给了他将来卷土重来的可能。只要嗜血者败亡，参与鎏法天宫之战的人死绝，儒门天下未覆灭，耐心等待，仔细筹谋，他总归有名正言顺重新掌权的一天。

黑暗中，他继续原本的计划，假意投诚西蒙，助其追捕猎杀中原正道潜伏的反抗势力，同时又暗中伸出援手，以最低限度保存儒门天下，同时使得中原的反抗势力不至全灭。只要中原的反抗势力不亡，尤其是在鎏法天宫阻挠西蒙侵攻、同为三教顶峰的剑子和佛剑不死，他与西蒙的交易筹码就不会消失。

除了为将来谋划，有一人，总有一日，他定要亲手解决。那便是剑子。他想，他这辈子，发起狠时，想过要杀死很多人，但他与那些人没什么深仇大恨，不过就是他们挡了道、碍了眼而已，但从来没有一个人像剑子那般，让他发自内心地痛恨到想要杀之以泄愤，又或许不是为了泄愤，不过就是想要杀了，让这人永远消失而已。

他恨恨想着，搭在地形模型沙石上的手猛地一握，顿时就被碎石的棱角刺了道大口子，鲜血直流。察觉血腥味，他翻开手掌，低头看着渗血的地方。然后，他竟然将受伤的部位放到嘴边，伸出舌尖舔去血迹，露出享受的神情，一双金眸渐渐染上了红雾。等他舔净，本应留下大道伤痕的手竟是白净如初——伤口已然完全痊愈。他看着看着，又开始出神。

是啊，不老不死，不受伤害，人皆梦寐以求的永恒生命，他终于得到了。只要避开克星神魔族，一般人无法赐予他致命一击。乱世中，只要活着，就是最后的胜利者。即便儒门天下还是没了，他亦能换个身份，再创立一个新的组织。只是，有可能的话，他仍是偏向留下儒门天下。

这么想着，他低头看向沙盘其中一处标识，那里插着的，是北隅皇城的棋子。

在他还没找到这个藏身之地前，遭遇了两人追杀——是北辰胤的部属亲信。早前便是那两人将他已变成嗜血者之事流传开去。从交手前的只言片语得知，北辰胤大概已经猜到他背离正道之事，毕竟那人是个聪明人，比起剑子，更了解他过往的肮脏手段，不容易糊弄。趁势追杀，大概是担心他利用两人过去的交易将他拉下水，这会儿也趁机撕破脸了。那他便不能让他安眠。就在他沉思盘算的时候，黑暗中现了一个头长龙角的人。是他目前最看中的合作者——魔龙祭天，让他去收拾北辰胤正好。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提出要求，魔龙祭天就给他带来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消息——

剑子遭到嗜血者围杀，受伤落单。

记忆中的宫灯帏，竹林清幽，三角小亭，十里宫灯红艳如火，一壶热茶几杯薄酒，半宿琴箫合鸣，便是假意也悠然。这是他与剑子煮酒论心、品茗闲聊了数百寒暑的所在，世外逍遥之所。只可惜如今时局变幻，盛景不再，逍遥不存，只余寒风萧瑟，灯亭冷寂。

他不曾想，大难临头，剑子竟是选择了宫灯帏作为藏身之地，不由心中一阵悸动。然很快他就想通，如今形势，他的宫灯帏，最危险的地方反是安全之地。

他落在了十里宫灯的起始处，往日里的橘红灯火没有燃起，他沿着昏暗小路拾级而上，穿过竹林，缓缓走向小路尽头的宫灯帏小亭。终于，他见着了三角亭中，以及他心中反复出现的那抹白影。这时，剑子正坐在桌边，急促地喘气，单手抓着胸前衣襟，仍是惯常那袭白衣，衣领周围却渗了不少血迹，看着很是力竭狼狈的模样。他放缓脚步，慢慢过去，忽地想，这还是头一次他看到这闲适淡定、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人这般伤重至此，竟有些不忍直视，他甚至不敢想象，这人死时，又会是怎样一个姿态。

就那一瞬的念头，他忽地就不想剑子死了。于是，他快步来到亭外站定，以胜利者的姿态睨着剑子，故作冷淡道：“汝可以求吾。”

然他倨傲的话音方落，剑子就停下了喘息。这人仍低着头，保持原本的坐姿，搁在桌上的手缓缓握成拳，声音自压抑中一点一点释放：“联合西蒙，释放邪兵卫，残害无数武林侠义之士……”说着他突然坐直，猛一抬头，看向龙宿，清亮有神的双眼清亮迸发出怒意，厉声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疏楼龙宿！” 他这话喝得中气十足，声音洪亮，完全不像受了重伤、气力不济的感觉。

龙宿心道中计，当即抽身退后，却被剑子瞬身拦下。他见状转身，欲夺路而逃，却不料暗林中又闪出两道人影，一左一右，与剑子形成了三角夹击之势。是神魔族，嗜血者的死克，参与了鎏法天宫一战的那两个神魔族。看这形势，是鎏法天宫排布的小规模版本。

陷阱。是借刀杀人的陷阱。

是魔龙祭天！

那人知道剑子的陷阱，故意引他前来，是与西蒙另外达成协议，还是早就另有图谋。哈！在这个群魔乱舞的暗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盘和目的，他不过其中一个而已。

魔龙祭天、西蒙、北辰胤、还有更早的君枫白，他曾经的合作者，时局动荡之际，一个二个都背过了身。只怕儒门天下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也不会放过他。

他倒退了两步，扫了一眼前方的神魔族。还有中原正道，也容不下他了。天地之大，纵然活着，他也已无处容身。

他一个恍惚，竟有种天旋地转、四面楚歌的感觉。他曾以为他不在意，只要活着就好。

念及此，他暗自深吸一口气，猛地回身，看向不远处一动不动却已万事在握的白衣道者，竟忽地展颜而笑。还没完，他是疏楼龙宿，这人是剑子仙迹，这里是他们的宫灯帏。他如往日般用调侃的语气诡辩道：“如今暗夜不过一时。邪兵卫即便一直被封印，终究是个隐忧。等吾彻底掌握了邪兵卫，就能找到消灭其力量的方法，一劳永逸。西蒙和嗜血者也一样。”

“所以说，龙宿你接近西蒙是在忍辱负重么？”剑子也跟着笑了，语气调侃中透着嘲讽，“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仿佛，这不过是数百年间再平常不过的一次宫灯帏小聚。

“怎么会呢？”龙宿一脸无辜道：“吾主动请缨，不就免去汝该牺牲谁的烦恼了？”他继续理直气壮道：“褆摩吾亦替汝收拾了。如今邪之子还不成气候，就剩西蒙了。还有那个魔龙祭天，吾亦替汝引上台面了。”

“真真是，不仅厚脸皮，还冠冕堂皇。”伴随一声低叹一声，剑子体内真气猛地往外一冲，激起满地沙尘，愠怒之意显露无疑。

“耶，若真冠冕堂皇，吾该说，”龙宿虽立即以宫扇挡下了迎面扑来的压迫感，却仍是抵不住倒退了两步，随即敛起玩笑神情，不再虚与委蛇，冷笑着直白承认：“等吾彻底掌握了邪兵卫，得到其力量，就能一统苦境了。到时候，暗夜算什么，西蒙又算什么？”

假象破裂，回归现实。

“贪婪，是魔障。”剑子当即怒喝。

龙宿却不以为意：“非也，华丽的贪婪，是人最美丽的本性。”

“不可救药！”

剑子倏地抽出古尘，先发制人，往前一挥，一道凌厉剑气分毫不差地自龙宿身侧划过。

龙宿不动不惊，以扇掩面，轻笑了一声，又暗中观察了一下另外两名神魔族：即便剑子要出手了，这两人仍是不作声，不动作，似乎只是被请来掠阵。他明白，剑子要在这象征二人情谊的宫灯帏，亲自斩无私，不假手他人。这么一想，他感叹般地环视了一眼宫灯帏，忽地就怀念起来了，数百年间每一回在此地的相聚又涌回脑海。自他成为嗜血者后，那些过往被他压抑的各种情绪开始变得愈发不能控制了。最后，他的视线落回到剑子身上。对上这个人，他如今心下翻涌的不明情绪又是什么。这样也好，一对一，若他逃不掉，也可拉一人同下地狱。

于是，他一扬手，将宫扇抛到上空，落回手中的，是他的宝剑紫龙。还好，他的身上，还有剑子没探出的秘密。这种时候，他竟有些孩子气地欣喜自己在不断失利中扳回了一成。然后，他抽出剑，猛地往剑内灌入真气，剑气瞬时爆发，镶满剑身的珍珠被剑气弹得四溅，露出了原有的锋芒。

既然已是决战时刻，何须继续隐藏。

然而，他蓄势提气，正要主动出击，却冷不防听剑子道：“如今收手，还来得及。”

他有些怔然。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觉得，这一刻，说出这话的剑子，虽仍是一如既往高高在上的说教姿态，却少了几分冷清，多了些意味不明的为难和迟疑。几番杀阵下来，到如今才想劝他回头，不会太虚情假意？然转念一想，他立即明白了关窍，不由得冷笑质问：“然后做汝们正道的马前卒，等无用之时再就地正法么？哈！”这一瞬，他感觉自己的脸和声音都在扭曲，“到底是谁冠冕堂皇！”

剑子没有否认，皱了皱眉，停顿好一会，才似下定决心般保证道：“凭吾们情谊，吾必保下汝。”

“就和蜀道行一般么？”龙宿当即反唇相讥，话音未落，就瞬步以手中长剑突刺向剑子。剑子见状急忙提剑招架。两人短兵相接，在亭外不远处缠斗了数十个回合。

龙宿心有盘算，一边与剑子纠缠，一边分神留意仍在掠阵的神魔族。在再次确认这两名神魔族在剑子不处下风的情况不会出手后，将注意力彻底转回到剑子身上。他倏地正面接下剑子的剑招，以伤势换来近距离接近剑子的机会。兵器交接，距离拉近的一瞬，他与剑子四目相对。本来，他不过是想近距离朝这人发泄满腔恨意，告诉这人若非利益驱使他从一开始就无意与这人相交，因为他这辈子最厌恶的就是这种故作清高、自诩正义实则处处算计的虚伪之人。他还想告诉这人，过往数百寒暑，他无时无刻不想除之而后快，只是时机未到而已。然，当他近距离触碰到那人清冽的双眸时，心中却蓦然一动，有一瞬仿佛时间停顿，天地失去了声音。然后，原本的打算碎得七零八落，他竟是不期然将脸凑了上去，双唇覆上了剑子双唇。

霎时间，不仅剑子惊得双眼一瞠，连龙宿自己也惊呆了。还是剑子先反应过来，浑身一震后竟收起剑势，用双手推离了龙宿。

激烈的交战不期然中断。龙宿退离几步后站定，也回过神来。他见剑子推开他后就没了防备，握着古尘的手有些不稳，另一手则在用力搓揉着太阳穴，似乎很不适的样子，连站都站不稳了。他见机不可失，便迅速出剑，欲一击必杀。然就在剑尖将刺入剑子胸口之时，他冷不防见剑子猛然抬头，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他以为再次中计，心中大喊不妙，想要收剑撤离，却不其然对上对方深邃复杂的双眸，听他忽地沉声道：“是我，改变了你吗？”

莫名其妙、不着首尾之语，他却有一瞬感觉心神被慑，身形一顿。一瞬迟疑，银枪、银弹已袭身而来，迫使他抽身退离。与此同时，其中一个神魔族趁机扶着剑子与他拉开了距离。见刺杀剑子的机会已失，他并不追击。如今出路已通，他不再逗留，聚力往三人方向再划出一道剑气，将双方距离拉得更远，同时借剑气的反冲力快速往反方向退离。

就在他施展轻功，踩着长竹要退离宫灯帏时，一把声音追身而至：

“龙宿，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身形一顿，足尖踮着竹身，在皎皎朗月下蓦然回首，远远回望剑子。

一时间，反噬褆摩时那一片空白的走马灯在脑海中浮现：漫漫时光中，竟无一人走入他的心中，留存在他最后的记忆中。

还有，最后唤回他神志的那抹白影，以及那个猝不及防的亲吻。

得到了永恒的生命，他却只剩下一个人了，只是——

他垂下眸，轻声道：

“吾希望，最后的最后，起码，起码，还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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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樓發表於: 2021-01-23 14: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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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言灵第二幕（5）

幕二颠覆（5）

阇城的暗夜统治仍在继续，于渴望阳光的人而言宛如末世，而宫灯帏的那场算计不过是末世中的一个小插曲。邪兵卫之力被释放后，嗜血一族的力量开始不断增强，相反的，人族的反抗势力逐渐覆灭。在如此绝望的情况下，龙宿和剑子曾经的共同好友——圣行者佛剑分说身亡，尸首被挂在阇城的高墙上。而龙宿，则一反以往的激进反骨，与所有合作者断了联系，悄然搬回疏楼西风，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连儒门天下的存亡都不管不顾了。

原本宫灯夜明的疏楼西风被丢空已久，在乱世摧残下变得破烂不堪，庭院花圃无人修整打理，不复往日别致风雅，杂草丛生，植被乱长，反是有了豁然之境那般无拘无束的感觉，远远看去如同无人居住的鬼宅。龙宿没有重修大宅，只是挑了个旧日喜欢的偏僻小院入住，偶尔到藏书阁查看一些可供参考的古籍典故。成为嗜血者后，他无需如人类那般通过进餐摄取能量，便没了进食的需求，不吃不喝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都不成问题。

宫灯帏那一遭后，他彻底冷静下来，看清中原形势。如今中原反抗势力已是强弩之末，除非有外援，再难扭转，他再参与，不是任人鱼肉，就是成为棋子，还不如深山退隐，以待时清。改朝换代，兴亡交替，世之常理，只要活下去，总会等到阇城统治衰败，属于他时代来临的一日。也许，不用等太久，他就会得到绝地反攻的契机。但是，他并不急。自入世后，他已经很久没这般悠闲了，时间一长，就开始怀念起过去潜藏时无所事事的日常了。只是那时，他还有两个仆人，一个好友，以及一个不知如何定位的人。

月圆的时候，他会到宫灯帏赏月，时而温酒，时而泡茶，但从不点灯，因为他无需再迎接或等待任何人。无尽长夜里有月光，虽然微末冷清，但比起那充满怀念气息的十里宫灯更适合他。只是，月圆人难圆。接佛剑死讯时，也是个月圆的日子，他在宫灯帏温酒，是杏花村汾酒，一杯接一杯下肚，直到醉死在桌上。还是人类的时候，他喜欢标新立异，专好品尝嗜血族故乡的葡萄美酒，如今成了嗜血者，反倒开始怀念起苦境的传统佳酿了。太频繁的事物总容易使人索然无味，酒亦如是。

熟悉的话，他似乎曾说过。什么时候呢？

是了，还是入世前，蜀道行之事甚嚣尘上，静止的时间开始重新流动之时。难怪古人云，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入世之初，剑子亲上宫灯帏讨保蜀道行，美其名邀他入世，实则引他入局。酒尽后，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剑子久违地动手泡了茶。那人明明喜欢泡茶品茗，在他面前却偏爱端着。他从不戳破，也不吝赞美。而那人听后却冷清道破：“物以稀为贵。”他则无所谓道：“也是，太频繁的事物，易使人索然无味。”

然此时此刻的宫灯帏，温酒将尽，却再无人泡茶。

若一切只如初见，那即将褆摩被吞噬时他人生走马灯的尽头竟是那泡茶之人，又代表了什么。

在这个宫灯帏，他给那人温过酒；在这个宫灯帏，那人给他泡过茶；在这个宫灯帏，那人设计，差点成功诛杀他时，有没有想过自己再无法喝到他温的酒了；还是在这个宫灯帏，他给那人送上了连他自己都料不到的大礼，又是否明白到自己想要那人泡茶的心思。心思浮动中，他抬起手，指腹轻触了一下双唇，一怔后回神，很快放下手，心中莫名生出了几分奇妙的感觉。

宫灯帏那场杀计后，剑子就没再出现，没找上门，也没再试图诱杀他，外界没传出那人出没或者身亡的消息，销声匿迹得让人不安。他始终不信剑子猜不出他在疏楼西风。即便他们的相交相陪掺杂了太多计算谋划，但不可否认，那人可能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也许是，他连连挫败直至如今这半退隐状态，比起仍在台面上兴风作浪的西蒙、魔龙祭天之流，不再值得那人花费心思。每每这般想，他心中总会止不住涌起一阵阵不甘，却也没有最初那般激烈了。

其实，那人也没有那般美好，不过胜在他得不到而已。比如说，那人的茶艺实在算不上绝顶，不过是所泡的茶与其秉性相得益彰，跟他惯常的风格大相径庭，他喝着新鲜，便在心里偷偷加了分。又或许那加分中还隐藏了些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小心思，才会不免计较，经年累月后得不到回报，进而产生不甘。

只是宫灯帏那夜，他情不自禁的骤然一吻，以及那人猝不及防的一眼情深，让一切都变了调。还有那人最后的追身一问，一贯冷清强硬的语调竟似隐隐透着哀凉和几许柔情，如清风拂过，却又深刻得有若挥之不去的幻影。

正回味，冷不防一道黑衣人影落至亭前，将他惊醒。是他留在外界的眼线。黑衣人扑倒在，血洒了满地，形体仍在，却已剩残魂。他仅冷睨一眼，问：“查出来了吗？佛剑死前去过哪，见过何人，留过什么信息？”在他看来，佛剑赴死前肯定和剑子有过计划。和他不一样，那两人有着一样的抱负信念，是站在同一战线的战友，情谊较他更深厚，让人妒忌。

黑衣人据实回答：“佛剑分说曾找人到西域须弥如来藏传话，让他们派人到不解岩取希望号角送去旱地圣泉净化。”

“希望号角？”龙宿奇道。

黑衣人继续回禀：“据闻是西域须弥如来藏的宝物，只要吹响，便能与死神结缘，实现任何愿望。是蜀道行生前交由佛剑大师处理的。”

“任何，”龙宿闻言双眼微微一瞠，眸光微亮：“愿望、么……”下一瞬，他很快敛起神情，皱眉问：“如何受伤？”

黑衣人回答，声音平直：“剑子仙迹突然出现拦截，属下不敌。”说完，形体便转瞬化作烟尘。残魂回转，就只为转达一个信息。忠心如此，就如同他之前的两个为他挡下剑雨的仆人一般。龙宿看着，心中忽有一瞬触动。眼前之人追之不及，身边之人视而不见，蓦然停步，猛然惊觉独身孤影长寂寂。

他看着魂烟渐渐消散在空气中，长叹一声，化光飞出了宫灯帏。

不解岩，佛剑清修之地。

不解岩前有瀑布，万年奔流，不分昼夜，落水轰轰，不甚扰人，最适合磨砺人的耐力和毅志，锻炼人的心性。佛法讲究一个“无”字，心静，则万物静，心无，则万物皆无，而心乱，便是无风亦起浪。

龙宿仅在不解岩入口站了一会，就被大瀑布的落水声震得烦心。他没有深入不解岩，而是来到入口的大树前不远处站定。

是一株巨型的菩提神树，看着有近千年历史。失了主人的不解岩，大树仍在入口守候，似在护卫，又似在等待着什么。

他抬起头，看神树树冠枝叶伸展，遮掩了大片暗夜天空。失了日光的照耀，饶是神树，较之过往，亦不免枝叶凋零，色彩黯淡。

不知不觉，原本不到半人高的树苗竟已长成参天之势。三人结缘后不久，佛剑便毅然决然背负起佛牒要踏上杀罪斩业的不归路。他和剑子接到消息后偕同外出寻得了一株难得的神树苗，在佛剑出发当日，他们三人一起种下树苗，以自身灵力浇灌，使其迅速长成，作为佛剑的送别祝福，也算是三人情谊的见证，意在提醒佛剑，再难之路，都会有他和剑子在背后支持。他一辈子都在算计，为得力量汲汲营营，或许就只有在浇灌这株菩提树的时候是真心以待，切切实实为佛剑的觉悟所折服。也只有那一刻，他和剑子的心是真真正正重合在了一起。他想，佛剑的影子一直都存在于他人生尽头的走马灯里，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人，只是他的双眼被蒙蔽了而已。

可惜了，菩提已参天，所守护之人却已不在。而寄予它守护信念的人，更是貌离，神也离。

物是人非，无可挽回。

这般想着，他缓缓将视线往下移到大树下白衣白发之人身上。

是剑子。他来之时这人就已经在树下了。不知是不是他错觉，再见剑子，他却觉此人虽依旧白衣翩然，但较之过往少了清冷仙气，大抵是久经俗世，任是仙人也染尘。

他早料到剑子会在此，如今肯定已经取得了希望号角。他也知道，剑子是故意留了那人残魂向他回报，为的就是引他来此。虽然意味不明，但他仍是应邀而来。他想知道，事已至此，他们之间要如何了断。

谁都没有动，没人说话，仿佛流动的时间又重归静止。月夜神树下，剑子背对着龙宿，龙宿看着剑子，在不解岩这个清圣遗世之地，静好得仿佛过往的一切阴谋阳谋、外界的腥风血雨都不曾存在。龙宿想，他与剑子最初相遇时，大概就是这般静好，才让他多年之后念念不忘，进而生出了别的感情。有那么一瞬，他生出了一个念头，若剑子一直不回头，他也不上前，就这么转身离去，然后他们两两相忘，生死不见，也并非不是好事，让最后停留在最初的美好。只是，剑子没有个他这个机会。这人转过了身，朝他伸出手，摊开手掌，果不其然，掌中是一枚不大不小的号角，光远远看着就能感觉到内里涌动着未知的诡异力量。

剑子敛眸道：“其实给你抢了这号角也没用。”

“为何？”他一挑眉，就等着听这人嘴里能说出什么令他意想不到的话。他确实觊觎好奇这神奇的号角，但如今的他却并非一定要得到这号角。实际上，他虽然有很多愿望，但若一时无法实现，他可以继续追寻，若实在无法实现，他也不介意放弃转而追求其他，没有哪个愿望非需要号角实现不可。太过好的人事物总隐藏着致命危机，就和眼前之人一样。自隐居疏楼西风后，他仿佛大病一场后，对很多过往之事都看开了不少。

然后，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他不期然见剑子露出一抹苦笑，听他道：“因为疏楼龙宿不屑许愿。需要许愿的，从来的是剑子。”

他听着好笑，才想反驳，却突见剑子猛地收拢五指再次握紧号角，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认真神情，听他坚定道：“是我的错。只是，苍生何辜。事已至此，我一定要矫正这末世。”他皱起眉，听得莫名，可还来不及开口，又倏地被剑子再次展露的笑颜震住，只听他轻而缓问：“龙宿，你恨我，想杀了我吗？”

想，怎么不想。自最初宫灯帏一会，自这人要讨保蜀道行与他为难，自这人要引他入世监视他的举动，他便那么想了，而后一次次落入这人陷阱落败而逃几近丧命时，他更是恨不得将这人碎尸万段。不不不，也不是这些年才开始，与这人交往的数百寒暑中，每每想到这人可能会是他霸业路上的绊脚石时，他都有想，想一剑刺入这人心窝，毫不犹豫留情。可如今，他却迟疑了。

又来了，之前在宫灯帏一吻后那莫名的违和感，以及那令人动摇的语气和神情。和他不一样，一直以来，剑子对他再“君子之交淡如水”不过了，但如今见着，却觉得这水里似混入了些扰人的情感。

分不清真伪，他懒得再想，也跟着展颜对剑子甜腻一笑，开口时却语带狠厉：“没错。”他一边说，一边弯起好看的眉眼，“所以，汝要束手待毙，让吾解恨吗？”话音一落，他不等剑子回答，紫龙上手，抢占先机，以迅雷之速刺向剑子心窝。

就这样一剑划开，斩断过往便好。他如此作想。

他的面前，剑子站得淡定从容，纹丝不动，亦不出古尘，只一双眼盯着他，仿佛已有应对。

他并不惊慌，大不了便是大战一场，另有谋算也好，正面接招也罢，总归是要了断。

剑尖离剑子左胸仅剩一寸，他直觉剑子要动，已准备好回手防御，却冷不防见剑子对他轻柔一笑，听他轻声答应：

“好。”

然后，猝不及防下，不及收势，剑穿胸而过，血溅白衣。

错愕中，他的声音，他的手，他全身上下，止不住抖动，连化身嗜血者后早已不怎么跳动的心脏也在“砰砰”抖跳个不停。

“汝，汝，怎，怎么……”

不可置信。他执着剑，脑中一片空白。混混沌沌中，他看到剑子仍在笑，那笑里似杂糅了无奈、不舍又释然，以及无数纷繁难解的情感。他感觉到剑子的指尖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脸颊就重重落下了。最后，他听这人道：

“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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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樓發表於: 2021-01-24 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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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言灵间幕二

间幕遗落之间二

“剑子仙迹断气前许了愿。”

神识混沌不清，隐有声音传入，随之，视野渐渐变得清晰。在看清眼前是一件站立的乌色人形斗篷时，吾冷不防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

是主人！啊！这里，是遗落之间。

梦醒。

怔然好一会，吾才反应过来——主人这是在给主动吾解惑么？心下正奇怪，吾感到那宽大斗篷的帽檐下，主人的视线越过了吾看往吾身后，便也跟着往后看。冷不防的，吾看到吾所守护的时空树，竟是长出新枝，某条新枝上还新结颗果实。这时吾才猛地回想起梦境的最终，明白过来主人话中之意，脱口便问：“是何愿望？”

“永夜不降临。”

主人的声音缥缈得落不到实处，和梦中之人各种充满情绪的说话声截然不同，让吾感到十分不习惯。吾想，大概是一梦方醒，还没自梦中的纷繁情绪中脱离，才会一时不适应遗落之间“无一物”的虚无感。

永夜不降临——又是个企图改变过去的愿望。

猜测到结果，吾心中感慨，便沉默了下来。吾不说话，主人自然也不开口。但是，吾总觉得，主人正盯着吾看，莫不成是在指责吾私下偷窥了时空树的时间？毕竟身为守护者，吾的职责仅在看守时空树，不应窥视不存在的时间。如此，难怪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人会突然出现于此。可入梦非吾所愿，亦非吾能控制。然一转念，吾又觉得自己是多想了，若主人真要怪罪，怎么会主动给吾解惑。或许是吾不知不觉中涉入已深，让主人不得不出面干预？可吾却觉得，这般入梦获知消失的时空，仿佛是冥冥中有什么在牵引。或许主人也感觉到了，才会来给吾解惑，安吾之心。忽然的，吾觉得福至心灵，心想，说不定，主人并非虚无，本质很温柔。

然而，主人的平直声音打破了吾的想入非非：“好好看守。”说完，他便转身要离开了。

呃，是吾想多了，主人不过是省得吾有事萦怀进而继续玩忽职守给他徒增麻烦而已。可吾还是忍不住对着主人背影为自己辩驳一句：“吾并没有要偷窥。”如果可以，吾也希望如过往一般无知无觉地沉睡，不用烦心任何事。

说完吾说又转身看向时空树，再仔细观察了一番。这一回，时空树的成长有限，并不像上回那般直接由树苗变成成树来得惊人，只是在主干上多生了几根岔枝而已。

这会儿吾更确信吾不仅陷入了时空树的记忆中，还完整经历了那已经消失时空，而被抹去的时空长短，就如同养分的多少，直接影响到时空树的成长。上一回的梦境，吾在梦中不知时日，仅是在迷迷糊糊中，看着两人相识相知然后在天地源流琴箫互换承诺白头，看着他们携手经历叶口月人动乱、嗜血者之乱、异度魔界战役、妖世浮屠入侵，一直不离不弃，互相扶持，直到佛狱阴谋伊始，疏楼龙宿在莫汉走廊殒命，仿佛度过了上千寒暑。根据梦中两人的对话也确实如此，起码自天地源流到疏楼龙宿身亡，确实有上千年历程。而这一回的梦境，不过短短数十年或上百年光景，自疏楼龙宿为叶口月人之事入世直至剑子仙迹为扭转嗜血者的暗夜统治而吹响号角结束。

而让吾心惊的是，时空树的成长，只怕不仅仅反映消失时空的长短。虽然吾不知第一个梦境的时空消失后现世如何发展，但通过这回梦境中透露的诸多信息，吾知道很多与之前消失时空相连的人事物都发生了颠覆性的转变。只怕自上回的消失时空中，剑子仙迹吹响号角后，现世的因果发生了毁灭性的转变。比如说这个梦境中，疏楼龙宿与剑子仙迹的关系十分生疏，计算多于情感，连那层窗户纸也是到了最后才由龙宿单方面捅破。还有其他第一个梦中出现的人事物，也呈现出完全不同的结果，比如说，如今现世，疏楼龙宿和剑子仙迹在天地源流不过只是初见结缘，并非是上回梦境中的情意相许，还有龙宿与君枫白、北辰胤的关系，君枫白和北辰胤的关系，蜀道行的结局，叶口月人、中原和嗜血者战役的始末，等等等等，都有了颠覆性的改变。只可惜，吾发现，在梦中，吾仿佛就是疏楼龙宿，只能以疏楼龙宿的视角去看这段时空的发展，所以除非是疏楼龙宿所见所闻，无法探知更多其他的转变。

而这一回梦境再次被扭转的时空只是上一段被颠覆了的如今现世时空的一小段。根据梦中疏楼龙宿所言，梦中时间距天地源流的初会也已过了数百寒暑。也就是说，如今现世，除却梦中部分被抹去更改，被保留下来的那之前的数百寒暑，疏楼龙宿和剑子仙迹仍是不复当初，是若即若离、充满算计的关系距离。

一想到这点，吾就莫名觉得疼痛。那一定不是最初梦境中的剑子仙迹所愿。

只是很快的，吾又不解了起来，同样是许愿，上一回的愿望不过为改变一人之命运，而这一回，却是要扭转嗜血者统治这个宏观结局，牵涉多少人多少事，怎么被修改抹去的部分反不如早前。

“许愿改变过去，便是祈求因果重组。因果，由人之意志体现。愿望不过决定了果，却无法控制因。”

声音冷不防自身后响起。是主人。

“世间愿望无数，却无法事事如意，皆因因果乃定数。”主人竟是没有离开，还耐心给吾解释，“许愿动荡已定的过去，便是强行涉入因果，同时给予与之相关的所有人重新选择的机会。一念之间，天堂地狱。过往再临，因果交织，谁都无法预知未来。世间因果无数，并非仅一环一扣。环环相扣下，无数细小的选择重新组合，可造就无数组因果，可大，亦可小，因果相循，无从控制。许愿所能做的，不过就是在重塑的果中，选择决定其中一个定果。然，自然运行自有其理，世间因果本是定数，如此，大部分人仍会再次做下相同抉择，却也免不了有人做了其他选择，无人可知。而越是与愿望连结的因果，便越容易发生重大转变。”最后，主人淡淡总结了一句：“虽然不智，却仍是个聪明人。”

不智，是指吹响号角的行为，聪明，是指明确结果的愿望。幸运这次的因果重组并没有对现世影响过大。但是，吾还是不明白，如果只因中原败亡之势已成，除了依赖未知之力，无从经由人力更改，那剑子仙迹只需许愿让西蒙和嗜血者败亡就好。预定无知的未来，总比动荡过去要保险，代价更小，至起码，不会让如今的自己也因过去被更改而随被抹去的时空一同消失。

仿佛看穿了吾之心思，主人继续道：“已定与未定，过去与未来，悔恨与期望，前者执念总强于后者。不可能，求不得，人性如此。”

这时，吾才幡然醒悟。确实，只怕在吾梦见的那段消失的时空中，不合剑子仙迹心意的事多了去了，有些甚至已无从更改，比如说，那些因永夜降临而死去的无辜苍生，几近覆灭的人族。吾相信，疏楼龙宿的彻底叛离，甚至化身为嗜血者，亦真非剑子仙迹所愿。然而，唯一一次逆转的机会，剑子仙迹选择的定局却是暗夜不曾降临，而非疏楼龙宿的不背离。这无疑等同于将他与疏楼龙宿的关系重新交予命运轮回，祈求不同的发展，若转变是好，是幸，若不是，那只能无可奈何。

不知是不是受到疏楼龙宿的情绪影响，想到这一点，吾竟不由得感到有些忿忿不平，因为在剑子仙迹心中，疏楼龙宿的分量竟不如中原百姓。说不定，剑子仙迹许愿时，并没有如主人所评断的那般诸多考量，不过就是想到暗夜不能降临，无辜百姓不能枉死，便在断气前临时起意，许愿心中最挂念之事。

吾不喜欢这个剑子仙迹，十分的不喜欢。吾怀念最初时空中那个真真切切只为换疏楼龙宿活命而许愿的剑子仙迹。吾相信，正是因为那个剑子仙迹心中既有苍生天下，也有疏楼龙宿，才让那般高傲的疏楼龙宿愿意放下自己的野心站在那人身边。

然而，这场梦境吾唯一仍旧不解的是，明明在如今现世以及消失的那段时空中，长久以来剑子仙迹对疏楼龙宿只有算计和利用，但为何在最后的最后，这个剑子仙迹对疏楼龙宿的态度突然大幅扭转，忽然开始去体谅理解疏楼龙宿的感情，甚至愿意死在那人剑下。是因为已经决定了好许愿所以无所谓了吗，还是那忽如其来的亲吻，唤醒了自己心底深处不曾留意的感情，又抑或只是出于对疏楼龙宿的同情。

平心而论，剑子仙迹最后的选择并没有错，但吾心里就是感到膈应，便不由得感叹：“最初的愿望，穷根究底，不过是希望与相爱之人继续相守，结果却背道而驰。如果这就是代价，若最初的那个剑子仙迹知悉，还会不会选择吹响号角。”还没等主人回答，吾就已经明白过来，更是觉得唏嘘：“原来如此，号角吹响的不过是一个可能性。可若不赌，就只能接受现实，疏楼龙宿的死亡”

然而，主人却说：“吹响过去，所得不过终结。”

“怎么会！”吾闻言莫名激动起来，脱口就道：“剑子仙迹和疏楼龙宿仍在，若是，若是，这次发展顺利，很有可能就——”吾说不清可能会如何。也许，吾真是受梦境影响过深，也许，是这两个截然相反的梦境给吾冲击过大，更也许是，这是吾长久沉眠中触及到的感情，让吾不得不在意。

“意义何在？”主人淡漠道，“过去因被改写而重来，剑子仙迹非再是同一个剑子仙迹，疏楼龙宿亦非是同一个疏楼龙宿。”

吾几近本能地反驳：“但仍是剑子仙迹和疏楼龙宿。”下一瞬，吾整个儿耷拉下魂体，因为吾明白到主人的意思，心中觉着哀凉，不由得问：“希望号角真有实现愿望的力量么？”

“汝不也看到了？”主人淡淡回答。虽然他的声音如故平直，吾却莫名听出了鄙视的意味。

从某种意义上讲，吾所知道的那些愿望确实都实现了。疏楼龙宿活着，还得到了不死之力。上个梦境中的笑封君先是被幻姬寄体，最后同死，也算是一直在一起了。那么这个梦境中的蜀道行呢，是他将希望号角交给佛剑分说。既然如今主人愿意为吾解惑，吾便大胆求问：“那个蜀道行，也曾许愿望吧？”

主人没有立即回应。沉默中，不知过了多久，久得吾觉得吾该继续去沉睡了，却见主人突然化出吾之前见过的那本无字天书，翻了翻，道：“蜀道行曾许愿找到女儿。”说完，主人就飘远了，完全没给我继续追问的机会。

主人这般自顾自地来，又自顾自地走了，真是任性自我得可以，莫名的让吾想到疏楼龙宿。无论哪个梦境的疏楼龙宿，即便走向不同的岔路，第一追求的总是自己的感受，但吾不讨厌。不知为何，吾总觉得，主人之所以过来，与其说是要提醒吾看守之责，但更多是想与吾闲聊。吾想，主人大概是寂寞了。蓦然间，吾想起这回梦中疏楼龙宿失去一切后，独自一人在宫灯帏饮酒赏月的情景。据说，俗世有句话，月圆人团圆，可暗夜之中，月亮常在，都不知圆了多少回，离去的人却再回不来了。独自一人，守着过去了的宫灯帏，期待每次满月，该是怎样的心情。然后，吾环视周遭目所能及之处：遗落之间的一切都趋向静止，无时间流动，亦无空气流动；这里有无数时空树，偶尔会长出新树；有很多守护者，大都在沉睡，吾自身不过是意外因守护的时空树发生异变才暂时转醒，之后大概又会陷入沉睡。如此，在这被世间遗落的地方，一人独守，饶是主人这般淡漠之人，亦会希望有个能说话的所在吧。

而吾，若是主人，一直醒着，大概也会很寂寞吧。吾不喜欢寂寞的感觉，仿佛是与生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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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樓發表於: 2021-01-28 1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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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言灵第三幕（1）

幕三入梦（1）

吾又入梦了。然这一回，吾很清醒地意识到吾在梦中。

和前两次不同，吾并非梦醒后才回顾回味，而是在真真切切经历这场梦。吾感觉自己的神识被禁锢在疏楼龙宿体内，正在透过疏楼龙宿去见证这已经消失的时空。

自有梦中意识以来，吾的神识和疏楼龙宿一直呆在一个叫三分春色的大宅邸，并非前两次梦境中那个叫“疏楼西风”的地方。吾猜想，这回消失的时间于现世而言应距离上回消失的时间推进了不少，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包括疏楼龙宿的居所。

如今这三分春色的布局比疏楼西风更为宏大精妙，依山傍水而建，占地广，层楼叠榭，碧瓦朱甍，院落排布暗含九宫八卦，入口隐蔽，更设有奇门遁甲之阵，外人极难寻路而入。见过三分春色，吾才真正见识到疏楼龙宿身为儒门龙首的格调排场，这才恍然发觉对比之下，疏楼西风和宫灯帏虽精巧，但都朴素简单过头了。然而，吾还是更喜欢疏楼西风。不知为何，疏楼西风给吾的感觉更舒适亲切。入梦一段时日后，通过疏楼龙宿的所见所闻，吾大概能猜测，在这段时空中，阇城的嗜血族已彻底溃败，然后因为某些缘故，疏楼龙宿虽然还是变成了嗜血者，但已回转正道，然后退隐移居于此，只专注于儒门天下事务，不再涉入江湖。

所以说，上一段消失时空中的剑子许下的愿望实现了，暗夜统治没有降临？

吾入梦的时间点并没有连上一回梦境的任何一部分，就说明，自上一回扭转到如今，又有一段既定的过去被保留在了现世，就不知道这两段消失时空的时间间隔有多远了。这让吾不由得有些好奇，如今的剑子仙迹，又是怎样一个剑子仙迹，与如今的疏楼龙宿又有了怎样的际遇。而为什么，这段时空又被抹去了。

这个时空的龙宿，没了之前梦中那个龙宿的戾气孤傲，十分随性悠然，又出奇的淡漠，会隐居避世一点都不奇怪。而且，到目前为止，吾都没见过这个时空的剑子仙迹。这些都让吾感到不安，尤其如今吾身处的，是一个已经被抹去的时空，让人不禁想追溯根源。

此时此刻，吾，不，应该是疏楼龙宿才对，正站在三分春色入口处的一处关卡，对着一块石碑空白的一面发呆。吾估摸了一下，他自天没开就站这，如今已有数几个时辰了，是不用处理儒门公务了么？正腹诽着，吾冷不防感到自己“咻”的一下往上冲，勉强定神才意识到是疏楼龙宿突然跃了起来。吾魂识还没从忽如其来的震荡中恢复，这人就已化出一支与人等高的石毛笔，在石碑上“刷刷刷”自上而下写四个大字。待他落地站定，吾才看清那四个字：

内有仙姬。

噗！吾感觉自己差点没一口茶喷出来。然，吾并不能喝茶。真是的，看来这回入梦，感受过于真实，吾受人的行为模式影响有些深了。

“仙姬”大名吾刚入梦时就有耳闻，还是一个儒生报告给疏楼龙宿听的。刚听闻仙姬全名——“剑子仙姬”时，吾也觉得自己有要喷茶的冲动，但吾觉得吾那是受了疏楼龙宿的情绪影响，即便当时疏楼龙宿执着茶杯，很淡定地把茶水咽了下肚。

当时那来报告的儒生说，一个叫“剑子仙姬”的女子跑到龙门道哭闹，声泪俱下，控诉儒门龙首因爱成恨，囚虐道门先天剑子仙迹，胁迫说要见不到剑子仙迹就绝不离去，闹得是满城风雨。那时春日正好，琼花开得也好，风一吹，就片片白花就簌簌抖落到地上，和这儒生扑跪下来的姿势像极了。疏楼龙宿一边听着，一边放下茶杯，没有做声，只是继续低头批阅文卷，看着有条不紊，可吾留意到他有好几回收笔时笔头都重重扭了一下。那儒生还颤颤巍巍回告了剑子仙姬的自述生平和与剑子仙迹的相遇相许，说是自己原本是个师太，在某次被英雄救美后，两人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两情相悦，于是她便毅然决然还了俗，还改了名，要和剑子仙迹做一对江湖上人人称羡的神仙侠侣。那儒生说得很是艰难，但为了顾全礼仪，硬是没用上“死缠烂打”之类的不雅词汇。

吾当时内心很是无语。疏楼龙宿自然不可能囚虐剑子仙迹，即便是上个梦境的疏楼龙宿，再多不过直接相杀，如今这个事事漠然以待的疏楼龙宿就更不可能做这种事了。反是剑子仙迹，若仍是如上个梦境般冷面无情，对上这般无理取闹的女子，竟没直接断了她的念头，才令人疑惑。莫不成两人真发生了什么？吾并不了解这个时空的剑子仙迹，毕竟时空扭转，因果重塑，谁也不能保证时空扭转后经历不同的剑子仙迹会变得如何。至起码，吾就看见疏楼龙宿有了极大的转变。

所以，如今疏楼龙宿在自家宅邸入口处提上这几个字，嘲讽意味不言而喻，而且很是幼稚无聊，完全不复往日的悠然自得。趁疏楼龙宿还没移动，吾再细品了一下石碑上那四个大字：笔法看着潦草戏谑，然最后收尾一笔却忽然加重，再猛地收势，颇有种义愤难舒的感觉。

吾想吾能明白个几分。前不久有个叫弦知音的儒士拜访疏楼龙宿，说是前段时间有人找他打听疏楼龙宿的住所，问疏楼龙宿的看法。两人言谈间，吾才得知，原来剑子仙迹曾遭重创失踪过一段时间，疏楼龙宿为此大张旗鼓打听他的下落，一直无果，然后一日突然撤回所有人力物力，随后便隐居到三分春色了。当时疏楼龙宿只是淡淡回应弦知音，道，他不欲任何人打搅。

而如今碑上这四个大字，揭露的又是谁的口是心非。

吾有种感觉，疏楼龙宿淡漠不过是对天下事，而无论哪个时空，这人都不可能真正对剑子仙迹云淡风轻。大概是，即便曾在嗜血族乱世时闹翻，但暗夜没有降临，时过境迁后，他便想与剑子仙迹重修旧好，又不好表现得太明显，便弄出点事引对方寻来，给自己，也给对方一个合适的台阶。只可惜，剑子仙迹没领情，疏楼龙宿才恼羞成怒。

这时，吾忽地听到疏楼龙宿心满意足地慨叹了一声，又见他手一扬，把“内有仙姬”这一面翻到了里面。

呃，可这四个字仍是搁这拦路，若剑子仙迹真来了，到底是想让他进还是不想啊？搞不懂。

之后，吾就被迫随这人继续在宅中闲逛，感觉这人今日是打算休假了。这人漫无目的慢悠悠走着，一边赏景一边吟诗，仿佛已将方才落笔时的愤懑抛诸脑后了，像个孩子一样，发完脾气就没事人一样，逍遥率性得紧。吾猜不透到底在之前的时空被重置后，为何疏楼龙宿会有了这般转变。

一切都不同了，只有剑子仙迹还在，只是悄然隐藏了起来。

那如今的剑子仙迹，对疏楼龙宿抱着的又是怎样的感情，仍是如同上个梦境中那般冷清和计算吗？毕竟这是彻底颠覆过后时空的延续，也是上一个时空扭后的延续，剑子仙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如第一个梦境的剑子仙迹那般对疏楼龙宿充满柔情。然而，上一个梦境的最后，突如其来展露深情和伤感的剑子仙迹，却让吾不由得有所期待。吾一直都希望最初吹响号角只为赌一个可能性的剑子仙迹能实现愿望，让剑子仙迹和疏楼龙宿能永世相守。

在碑上刻字后，疏楼龙宿仍是一切如常，偶尔了解一下外界动态，日常处理儒门公务，更多的时候，不是观花望景、喂鱼逗鸟，就是吟诗作赋、读书抚琴，兴致来时研究一下珍藏典籍，活得好比个豪门大家的富贵少爷。唯独精进武学这事，他片刻没有荒废，仿佛是在为什么准备。但吾直觉并不是为了再入江湖兴风作浪。

没多久后，吾终于见到了这个时空的剑子仙迹。剑子仙迹还是没来访三分春色，而那是入梦到如今，吾唯一一次见疏楼龙宿踏出三分春色。

那是个多愁善感的阴雨天，不知哪来一封天外飞书，突破了三分春色的屏障结界，准确无误地落到了疏楼龙宿手中。是剑子仙迹的来信，吾入梦以来头一回。信中寥寥数语，简略交代了魔龙祭天会出现的时间地点，没有前言，亦没有后语，仿佛笃定看信之人看后便会知道如何行动。吾感觉到，疏楼龙宿蹙起了眉心，心绪异常浮动。

吾知晓魔龙祭天此人还是在上一个消失的时空中。在那个时空，他是龙宿投身黑暗时的合作者之一，也是这人，引诱疏楼龙宿到宫灯帏，欲借剑子仙迹之手除掉他。主人曾说，自然运行自有其理，世间因果本是定数。一个人的性格、处事、追求可以因环境而改变，但本质已定，是命魂刻画出的轨迹。也就是说，这个时空的魔龙祭天的所作所为，大抵与之前的时空差不了多少，怎么都不可能是正道认可之事。既然剑子仙迹邀约疏楼龙宿联手除掉此人，也算是个台阶，让两人就此和好，吾觉得没什么好拒绝的。然而，疏楼龙宿却迟疑了，让吾不解。明明，疏楼龙宿并没有放下剑子仙迹。

只是，疏楼龙宿终还是应了约，去见了这个时空的剑子仙迹。

实际上，说“见到”并不准确。约定那日，疏楼龙宿到达现场时剑子仙迹与魔龙祭天的战斗已经白热化。他隐蔽在幽茂竹林中，远远观战，似乎并没有要插手的打算。

交战数百回合后，剑子仙迹竟开始显露败像。吾有些难以置信，一对一的情况下，身为道教顶峰、剑术出神入化的剑子仙迹竟不是魔龙祭天敌手，莫不成是伤势未愈？观战的过程中，吾一直感觉到疏楼龙宿的内心挣扎。吾无法探知这人在迟疑什么，为何不愿出手相助，连现身都不愿意。如此，来这一趟又有什么意义呢？见剑子仙迹呕红，吾倏地莫名感到心痛难当，只觉心里焦虑，却无法动弹，只能对着疏楼龙宿不断呐喊，快去，快去帮忙啊。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吾的呐喊，疏楼龙宿忽地盘腿坐下，扬手化出白玉琴，平放在盘腿上，猛一拉琴弦，一道音波划入战场，阻断了魔龙祭天的连绵攻势。然后，他开始缓缓拨动琴弦。声乐起，调子却不激越，不诡异，不曲折，反是非常安静平缓，绵而悠长，如清风徐徐，流水淌过竹林，源源不断渗入大气中，让心怀不轨之人产生杀机四伏的错觉。魔龙祭天的异能顿受压制，而原本处于颓靡之势的剑子仙迹闻声却双眼一亮，精神大振，突发猛攻，对战形势再次扭转。

最后一剑，血溅头落，魔龙祭天倒地伏诛。

然后，吾见剑子仙迹转向竹林这边。吾感觉他的视线已与疏楼龙宿对上了，心中正期待两人会面，却不料疏楼龙宿竟是一声不响就化光离去了。一段时间后，他又绕回了交战之地，来到魔龙祭天的尸身旁静默良久。最后，他长叹一声，扬手燃起了一把火，将尸首烧了。然后，他看向骨灰和断草随风飘远的方向，淡淡道：“魔龙祭天，汝与吾，无冤无仇。落难之时，汝多番相助，未曾落井下石，这一回，”他顿一顿，再发一叹：“算是吾欠汝了吧。”

原来，在被扭转过后的现实，确实有什么改变了。又或许，消失时空的梦境中，吾的所知和记忆有限，吾不曾了解梦中任何人的本质，也看不透梦中真正的因果连结。

回到三分春色后，一切又恢复了原状，仿佛疏楼龙宿从没出过这一趟门。无风无浪的日子，过着轻巧，可久了委实无聊，尤其是吾这种完全不能动弹的状态。吾觉得再这么下去，吾都要在梦中睡梦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佛剑分说突然来访了。这是吾入梦以来第一次见到佛剑分说。不知是不是吾的错觉，如今的疏楼龙宿似在有意无意地与过去的人事物拉远距离，包括他曾经的至交好友剑子仙迹和佛剑分说。

佛剑分说来访时，疏楼龙宿正坐在凉风亭中研究早些时日儒门送来的西域圣典。多数时候，疏楼龙宿都是在一个人自娱自乐，感觉有些像主人，一个人在遗落之间晃荡，不知在忙活什么。吾觉得，这就是俗世说的“寂寞”的感觉，即便主人总不承认，这个疏楼龙宿也不承认。

正伤感，吾冷不防整个神识震动了起来，感觉天地都在动摇——其实是疏楼龙宿的身体在摇晃。然后，吾看见穆仙凤一脸慌张地小跑至凉亭前通报，说是佛剑大师来访，还直接毁了入口的机关。然后，吾感受到疏楼龙宿心绪有一瞬浮动。沉默半晌，他终是无奈叹了一声，让穆仙凤将人领入内。

佛剑分说一入亭就开门见山要请疏楼龙宿入世共同对抗异度魔界，自说自话完全没顾疏楼龙宿意愿，仿佛笃定了他会帮忙。看来，现世的时空中，剑子仙迹和疏楼龙宿两清了，佛剑分说和疏楼龙宿也算是恢复了邦交，这态度感觉甚至比剑子仙迹更亲密一些。

异度魔界吾自最初的梦境就得知其名，入梦以来儒门天下也断断续续给疏楼龙宿传了不少相关消息，据说之前剑子仙迹之所以遭到重创，就是被异度魔界伏击。这个组织曾被道境玄宗封印数百年，直到数十年前才解开封印，幸得以素还真、谈无欲以及慕少艾为首的正道人士及时应对，才阻挡下第一波攻势。之后异度魔界潜伏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最近几年，才又开始频频出没，还复活了异度魔界的创始魔皇——弃天帝。弃天帝以天神之姿降临人世，力量强大，所向披靡，欲破坏支撑苦境的神柱毁灭神州大陆，净化人间。据说如今已有两根神柱被毁，神州大陆倾塌在即。

佛剑分说还补充说，他们需要尽早与剑子仙迹汇合，合力对抗弃天帝。

听到要与剑子仙迹汇合，疏楼龙宿再次迟疑了。吾能清楚感受到，疏楼龙宿在抵触与剑子仙迹的会面。此时此刻，在这人体内，吾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波动和冲击，各种纷繁扰人的情绪自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压挤得吾透不过气。上一回遇到这种情况，还是收到剑子仙迹飞书讨伐魔龙祭天时。

吾听疏楼龙宿若无其事用调侃拒绝，神识却一波又一波被那话语中隐藏的情绪狠狠冲撞。就算吾看不到疏楼龙宿说话时的表情，也可猜想到，大概笑得很难看。疏楼龙宿对过去有心结，吾可以感受得到。

然后，吾不期然听佛剑分说再次开口，声音坚定而有力，宛如佛光普照。

他说：“嗜血者又如何，你就是你。”

有一瞬，吾觉得世界安静了。

佛剑分说不愧是大师，一语中的。吾顿时有如醍醐灌顶。原来，疏楼龙宿在意的，不仅仅是过往的决裂，而是根植于体内已不可逆转的正邪之分。吾想，或许如今的疏楼龙宿只想要一份无需计算堤防、没有利益交换的纯粹情谊，但嗜血者的体质让这纯粹化为了幻影，所以，他宁愿通通放手，但临了又舍不得，才会不断踌躇。

疏楼龙宿沉默了下来。佛剑大师则自顾自作下约定就离开了。

看着佛剑大师的背影，吾不由得想，或许佛剑大师这般直接，才是照亮疏楼龙宿内心的最佳方法。

那之后，疏楼龙宿在亭子里静坐了良久，连圣典都不翻阅了，整个人像入定了一样。然后，他缓步走出凉风亭，穿过曲曲折折的九转回廊，踏着月，赏着花，最后来到了被佛剑大师破坏了的入口机关前。那处的牌石仍在，刻了“内有仙姬”四个大字的一面被翻了出来，想必是被看到了。疏楼龙宿抬起头，对着石碑上的字沉默了很久，然后抬手抚上了心口。吾想，他大概是在感觉自己心跳的起伏吧。疏楼龙宿的心脏跳得很慢，隔很久才跳一下，很轻，一点都不壮实，据说人的心跳并不是这样的。

说不定，疏楼龙宿就此留在三分春色做他的逍遥散人会更好。

说不定，没有剑子仙迹的疏楼龙宿会过得更好。

不想去，就留下来吧，或许再找一处地方隐居起来。吾不由自主地默念。佛剑大师的光芒确实很耀眼，能驱散一切黑暗，但吾还是希望疏楼龙宿能活得自我顺心，不必在起伏不定的情绪中挣扎。

正默念着，疏楼龙宿倏地飞一般掠回惯用的寝室。他来到镜台前，对着铜镜里的自己端详良久，然后抬起手，在用来固定的主发簪头徘徊了好一会，倏地抽出。霎时间，满头银紫色长发一泄如注。接着，他慢慢将剩下的头饰一样一样卸下。等理顺乱发后，他打开小抽屉，仔细挑出朴素又不失优雅的发饰缎带，为自己盘上与过往霸气截然不同的新发式。接着，他打开衣橱，略过那些以往外出时惯用的能彰显他气势华贵的肩甲披风，挑了一件轻盈素雅的儒袍，换到身上。

虽然疏楼龙宿往日里也经常换装束，但这是吾头一回见他如此细心打扮。

一切就绪后，他绕路去了趟神兵阁，取了新的武器，不等天明，就翩然离开了三分春色。

[ 此帖被ltian28在2023-07-02 10:19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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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琅琊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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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剑龙】言灵第二幕（1）

引用

【剑龙】言灵第二幕（2）

【剑龙】言灵第二幕（3）

【剑龙】言灵第二幕（4）

【剑龙】言灵第二幕（5）

【剑龙】言灵间幕二

【剑龙】言灵第三幕（1）

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剑龙】言灵 第二幕 （1）

引用

【剑龙】言灵 第二幕 （2）

【剑龙】言灵 第二幕 （3）

【剑龙】言灵 第二幕 （4）

【剑龙】言灵 第二幕 （5）

【剑龙】言灵 间幕二

【剑龙】言灵 第三幕 （1）

【剑龙】言灵第二幕（1）

【剑龙】言灵第二幕（2）

【剑龙】言灵第二幕（3）

【剑龙】言灵第二幕（4）

【剑龙】言灵第二幕（5）

【剑龙】言灵间幕二

【剑龙】言灵第三幕（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