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0【東瀛/源真/服御】東風舞下部（全文完）| 琅琊文庫| 布布文學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4.20【東瀛/源真/服御】東風舞下部（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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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汐殤

文歸龍君，武屬軍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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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0樓發表於: 2011-04-16 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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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忍者之王（上）

　　獵獵的海風襲過甲板，將人的頭髮、衣襟吹拂得不住向前飛揚，神無月凝望著海濱的方向，久久未曾言語。五十年前與劍聖一戰，他還記憶猶新，但此生，他大約都不會再與劍聖有所交集了吧？
　　艙門吱呀一聲輕輕開啟，一條身影扶著門板緩緩走了出來。　
　　那身影一身湖水藍的衣衫，髪黑如墨，眉目姣好若處子，赫然竟是——已然死去授首的莫召奴！
　　本應是“久候未至”的人從自家船艙中走出，神無月與淵姬卻似毫不驚異。神無月微一皺眉，道：“你的傷最好不要輕易起身。”
　　莫召奴微微一笑。他臉色蒼白，步履有些踉蹌，神無月衣袖微動，一股內勁不著痕跡地穩住了莫召奴的身形。
　　“離開東瀛前，”在神無月暗中的扶持下站穩身形，莫召奴舉目望向遠遠海岸線，“我想再看一眼東瀛。”
　　神無月能明白他的心情。正是因為明白，所以他才只是出言告誡，而未阻止。對於故土家園，他們都有著太多的眷戀，卻又同樣有著離去的義無反顧。
　　海的邊岸已經僅存於他們的感知之中，事實上已經完全超出了他們的視野範圍。極目望去，所能見的只有粼粼碧波與遠處海天相接的分際線，然而這片刻的緬懷，卻沒有人願意破壞。
　　停了一會兒，淵姬才打破沉默：“一刀透體，絲毫不傷內臟，良峰貞義不愧曾是劍聖的弟子。”
　　他們見到莫召奴毫不吃驚，自然是因為三天前阪良府“誅殺”莫召奴事件後不久，良峰貞義便已悄然將莫召奴送至了他們船上。一名劍聖傳人、兩名神遺一族的絕頂高手，要瞞過普通忍者的監視而偷取片刻行動，委實是太過容易。而後在海灘三天的漫長等待，不過是做個樣子而已。
　　剛見到“良峰貞義”送來莫召奴時，神無月也甚為吃驚，想不到柳生劍影絕跡江湖五十年，間中竟收有傳人，尤其是這人竟然還是真田龍政頗為欣賞的阪良大名，不知這人是曾經有過怎樣的機緣巧合才會得遇劍聖並得到劍聖的欣賞而收歸門下。只是他們雖然有共同的朋友、雖然同朝為臣，彼此卻並不熟悉，他不便詢問，對方也不會多說。甚至對方與莫召奴關係究竟為何、這一番變故的內中情由他也並不知情。良峰貞義只是將莫召奴託付了與他，而他自然會盡心照顧。東瀛的政局神無月十分清楚，良峰貞義這一場明殺暗保，他能夠理解內中緣由。
　　“這一刀是我該受的。”莫召奴淡淡一笑，依然凝望著海平面。片刻才轉過目光望向神無月，“神無月，真田龍政的目標到底是什麼？”
　　眺望著方才莫召奴目光同一方向，神無月神色寧靜：“用最少的犧牲，完成東瀛政權的轉移……”

　　□□□□□□□□□□□□□□□□□□□□□□□□□

　　“這麼多刀……是岩堂軍的眼線在監視！”
　　當代劍聖蒞臨，方圓十里之內武者配刀紛紛出鞘暴露了周圍潛藏監視人等的存在。自眼前奇景的震驚中回過神來，豹馬失聲一驚。
　　伊藤源二淡然一笑：“你們以為服部將軍會不知道嗎？”
　　依然以優雅的姿態用扇子掩著下頷，服部霧藏微微一笑：“讓他們去吧。”他不理會豹馬恭聲說“是”，轉而望向不破玄鬼，“你真要離開神風營？”
　　“軍神曾在戰場上救過我，”不破玄鬼閉閉眼睛，神色卻保持平靜，“追隨軍神是我的願望。沒有軍神的神風營，對我無意義。”
　　“人各有志。”服部霧藏輕輕一歎，“我不勉強你。”
　　不破玄鬼垂下眼睛，後退半步，單膝著地向服部霧藏與眾人施了一禮：“服部中將、伊藤少將——屬下拜別！”
　　他說完站起身，轉頭昂然而去，再未回顧。

　　在不破玄鬼短暫的一生中，這是他與神風營眾將最後的一次交集。這一次離別後，他再未能有機會與這些故交會面——僅在數月之後，他便在一個無名的小村為了保護與他素不相識的村民默無聲息地死去。然而直至流乾最後一滴血，他都可以平靜而坦然地微笑說：他這一生所言所行，從心而為，從無後悔。

　　□□□□□□□□□□□□□□□□□□□□□□□□□

　　注視著不破玄鬼身影消失，服部霧藏才一轉檜扇，邁步道：“走吧。”
　　“是。”玉藻應了一聲，招招手，引眾將走向了與服部霧藏不同的方向。綠衣的文書官腳步不停地向遠處睨了睨，心中並沒有多少誠意地哀憐了一下已經撤離得不見蹤影的岩堂麾下忍者們。
　　
　　——人人都知道忍者擅長追蹤與逃匿，追殺逃匿、而且還是分散逃匿的忍者並非易事。然而，如果追蹤者是這一行當的王者呢？

　　濃密的枝椏中，彈丸般的黑色人影在枝上飛躍彈跳，景物仿若化作線條奔湧向後。密林中，除了風聲、踩踏枝幹的微聲，便只剩下了細碎的交談：
　　“對方沒有追來。”
　　“有可能是先追向了其他同伴。先將事情向岩堂將軍稟報。”
　　“嗯。”左側的忍者低應一聲，然而字音未落，卻覺後心一涼。位於他們後方的一名忍者雙手齊揚，十字鏢如雨射出，前方眾忍者猝不及防，頓時慘呼連連，血雨橫飛。
　　“你……”
　　“你背叛將軍……”
　　只能發出臨死前的悲鳴，驟然奔赴枉死之城的忍者們難以釋懷的恨意指向暗算他們的背叛者，然而發鏢的忍者臉色卻似乎比他們還難看，雙手一面不停地發出暗器，一面卻慘聲嘶呼著：“不……不是我……我不知道……我的手不受控制！！”
　　然而他的分辯已無意義，就在他話說完的時候，他的面前也已沒有一個站著的活人。發鏢的手終於停了下來，忍者臉色慘白：“怎會這樣……怎會這樣……”他的喃喃低問不需要任何回答，左手一翻，已將懷中脇差取出，“我的手……”在雙手完全無視主人的意志將刀鋒送入主人咽喉的前一個瞬息，瀕死的忍者終於慘呼著叫出了他所想到的答案——
　　“須磨流的隔空操體術……服部中將——啊！！”

　　淒厲的慘呼不能超越時空傳至分散奔逃的其他同伴之處，然而卻仿佛上天在為他回應，相隔甚遠的另一端樹林，另一聲慘呼也同時響起：
　　“魔月流的懸絲吊殺……嗚……嗚……”
　　被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千萬根絲線貫穿全身，吊於半空，終而聲帶被刺穿，連哀鳴也無法發出，忍者眼角的一滴淚尚未來得及落下，身體便已爆碎成一片片血肉！

　　同樣的悲鳴發生在每一組逃逸的忍者身上，時間或有早晚，然而總計不過盞茶時間，分散四方逃逸的忍者便已僅餘一人。
　　——這一名倖存者，便是最終逃至岩堂宗則駕前的那一人。

　　□□□□□□□□□□□□□□□□□□□□□□□□□

　　“哈哈哈哈！你是沒看到，他看到我這個樣子出現在他眼前時那一瞬間的神情啊——”斜趴在神飛鷹鵺的房間裡，服部霧藏一手捶著地板，笑得渾身亂顫，“真是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一手端著酒碟，沉默地看著眼前人，神飛鷹鵺的眉梢終於忍不住跳了跳。
　　“服部……”遣散完集結的大軍，回到西海岸駐地自己的房間時，便看到服部霧藏已經窩在了房裡，想來是他那邊該清理的已然清理結束，便鑽到了目前距離他最近的熟人駐地。只是看到眼前這個形象這樣毫無形象的姿態，就連一向面對服部霧藏安然自若的神飛鷹鵺也覺得太陽穴有些抽痛，“形象……”
　　——如果當時源武藏看到的“真田龍政”是這個樣子，臉上的神情只怕已不只是“精彩”二字可以形容了。
　　嬉笑一番，空氣漸漸沉靜下來。服部霧藏眯著眼睛仰靠在矮凳上，目光落在屋頂的一角，似乎有聚焦，又似乎懶懶的已經快要睡著。
　　神飛鷹鵺看了他一會兒，飲下手中的清酒：“服部。”
　　“嗯？”
　　在這場軍政變故中，他與服部霧藏都未曾表現過個人的情緒，甚至是離情，也在他自己的無暇露面、服部霧藏的嬉笑中揭過。然而不表露不代表他們沒有。同樣不能、或者無暇表露個人情緒的，也不僅是他們二人。他知道，服部霧藏用真田龍政的樣貌前往送行，絕非為了好玩而已。——那是屬於服部霧藏個人風格的體貼。
　　將已經空了的酒碟放下，神飛鷹鵺忽然笑了笑：“高興麼？”
　　“什麼？”服部霧藏睜開眼睛，他這一次倒是真的被問的有些莫名。
　　神飛鷹鵺也眯了眼，放鬆了端坐的身姿：“天皇的召回令已發出，算時間，這會兒京極應該已在著手撤軍了。”
　　“哈。”服部霧藏終於坐起了身子，“嘖”了一聲，“那隻狼回來，可是要添亂的。”他嘴裡抱怨，但側目望向窗外，眼底眉梢卻凝了化不開的笑意。
　　神飛鷹鵺也微微一笑，為自己再斟了一杯：“大軍收整撤離加上渡海，時日不短，以太宰的手段，等到他回來，大局也早已定了，他添不了什麼亂——”他微笑著仰頭，將他真正要說的意思隨酒飲入口中。

花月汐殤/2010.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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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汐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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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1樓發表於: 2011-04-16 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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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忍者之王（下）

　　終雀谷巢倉兩代，服部霧藏都不曾如他的同僚、比如京極鬼彥般令人“談之色變”，人們對於這位“隱將”的印象基本都是保持於“神秘莫測”四字之上，而非勇武可怖。然而事實上，“神秘莫測”四個字有時本身已經代表了一種事實：服部霧藏一旦出手，便無活口。只有與之交手的敵人都已死去，他的武學才會一直保持在神秘的面紗之下。
　　他究竟懂得多少種忍術，直至他去世也無人能真正明瞭。他殺人，從不使用同一種忍術，而神風營有忍殺部隊，於是每次亡於他的行動之下的，究竟哪些是死於他手，抑或非他親自所為，都無人能夠分辨。終其一生，在武學上包裹著“神秘莫測”的外衣，本身便是一種伴隨著死亡的恐怖，只是他作為忍者，出手低調飄忽，從不在萬眾矚目下神威赫赫，反而往往讓人忽略了這點。
　　但是無論人們怎樣忽略了“神秘莫測”下的不餘活口，曾落入過他的手段的“受害者”本人都絕不會忘，他的手段成為他們銘刻最深的記憶，帶入往生的途中。

　　比起瞬間死亡的同伴，得以趕到岩堂宗則轎前的唯一“倖存者”，對這一點的感受，也許要更加鮮明。

　　□□□□□□□□□□□□□□□□□□□□□□□□□

　　停下坐轎，岩堂宗則拉開轎門，皺眉道：“怎麼了？”
　　自己這組同行的同伴一一無聲倒下，最終只有自己一人隻身逃脫，黑衣的忍者驚魂未定。聽到岩堂宗則的問話，才壓下心中怦怦的心跳，定了定神答道：“我們受命監視神風營中的武衛，後來發現源武藏在西海出航，離開東瀛，但我們也行蹤暴露，分路撤退。”
　　“你們可有看到誰與源武藏接觸？”
　　“我看到海防總籌阿部中將與源武藏接觸。”話語一出，忍者只覺心頭狂震——他心中所想明明是服部霧藏，為何出口竟成了阿部寬？
　　岩堂宗則也是一愣：“嗯？你說阿部中將與源武藏接觸？”這個消息太過意外，岩堂宗則心頭一瞬間也已是千迴百轉。
　　忍者心頭狂喊“不是”，口中卻乾脆地應了聲：“是。我們的行蹤被阿部中將發現，所有的同伴都被他所殺，只有我一個人逃出。”
　　岩堂宗則心中怒意隱隱上升，他面容依然平靜仿佛若無其事，眯在眼中的眸光卻已冷沉沉毫無溫度：“還有看到其他的人嗎？”
　　“沒有。”
　　“哼——下去吧。”從鼻中冷冷哼出一聲，岩堂宗則轎門一拉，身子窩回轎中。這是出乎他意料的消息，一向視為心腹的阿部寬竟然與源武藏、真田龍政這方暗通款曲——果然是放在外邊太久了嗎？不是盯在眼前的，果然不可全盤信任。但阿部寬的異動卻無疑攪亂了他的計畫，他曾想由神飛鷹鵺接掌神風營，但在圍剿源武藏的行動中，神飛鷹鵺的表現令他失望，這個重任自然不能再交付予他；失去神飛鷹鵺這個人選後，適宜的人選便只剩下阿部寬，想不到……雖然事情仍有待查明，但疑心既起，再將如此核心的重任交托，他卻是沒有如此的信任了。
　　可惜京極鬼彥不在東瀛……想到京極鬼彥，岩堂宗則不由怒火中燒，派出這員神風營中的心腹，本是為統禦西征大軍的權柄，想不到現在，反而讓自己無人可用。
　　但願那匹狼的手腳麻利些，能盡速回到京都……
　　他若有所思，坐轎緩緩離開，卻不知在他隊伍身後，那報告的忍者心中狂呼嘶吼，已快落下淚來，卻偏偏單膝跪在原處，一動也無法寸動。
　　看著轎隊漸漸離開視線，四周寒柏枯石，風漸漸拂過，忍者仿佛石化在風中，形成一道詭異的風景。
　　“……亂心流的封口術……石化……之術……”蒼灰色的石封由足底蔓延到頭頂的速度，給忍者留下了足夠思考的時間，然而想明白發生了何事於忍者的境遇沒有任何助益。肉體一寸寸化為枯石，忍者最終只餘心中一句悲歎：“我們太愚蠢了……怎會有忍者能夠監視到服部中將……”石化的身體便在風中碎成寸寸飛灰……

　　□□□□□□□□□□□□□□□□□□□□□□□□□

　　對於服部霧藏這一次的嫁禍，究竟是得自於真田龍政的指示，還是服部霧藏自行的決定，後世一直無法得知。因為事後並沒有人對此事再提過隻言片語，而就後世對這二人行事、為人的研究，這二種都極有可能。針對海灘送行這一事件中存在的偶然與不確定因素，後世學者中逐漸形成了一個觀點傾向——若讓當事人得知，或許會贊他們一聲“的確觸碰了真相”——真田龍政曾授意服部霧藏離間岩堂宗則與阿部寬，但並無具體的時、地、方法，這一次西海送行，神無月竟真的一直等到他們大致安頓完營中之事前來送行，而劍聖橫空出世，逼出岩堂麾下監視忍者，令服部霧藏必須在此時絕殺那一眾人等，則讓服部霧藏瞬間做出判斷，利用這一機會嫁禍阿部寬。這一猜測基本得到了後世公認，於是那些後世學者的興趣多半便集中到了另一點上——以真田龍政行事的謹慎，固然斷無可能忽略阿部寬可能引起的阻礙，而必然會暗示或自行採取行動消減岩堂宗則對阿部寬的信任，但即便沒有他的指示，服部霧藏又是否會自行做出相同判斷？在後世研究者中，這個答案依然大多傾向肯定——服部霧藏對於時局判斷的敏銳，早在延曆七年他面會真田龍政時便已開始展現了。
　　這一場政治角逐中，真田龍政始終不願將他派出東瀛，便是對他能力的絕大看重。

　　□□□□□□□□□□□□□□□□□□□□□□□□□

　　“至少現在岩堂那個老狐狸，是不敢完全信任阿部了。”看著窗櫺外斑駁的陽光，服部霧藏眯眼一笑，將神飛鷹鵺給他斟好的清酒倒入口中。——他說著別人“老狐狸”，這時頂著真田龍政的容顏，他自己卻笑得像個小狐狸。
　　神飛鷹鵺看著他，也眯眼一笑，仰了仰頭：“神風營大將的提名要有意思了。”
　　阿部寬依然是岩堂宗則的心腹，只憑一次沒有其他旁證的輕巧的嫁禍就令岩堂阿部反目並無可能，但卻足可令岩堂宗則對阿部寬的信任中多插入一絲疑心，而有這一絲疑心便已足夠了。
　　——岩堂宗則可以在有疑慮的情況下委派阿部寬做其他任何任務，就是絕不可能放心將神風營交付給他。如此一來，本可借著岩堂宗則保舉而直接接取神風營大將之位的人選已無，在神風營大將人選的位置上，岩堂宗則與真田龍政的角逐將分外趣味。
　　在這件事上真田龍政的盤算究竟是什麼？神飛鷹鵺啜著清酒，心裡也隱隱好奇起來。

　　□□□□□□□□□□□□□□□□□□□□□□□□□

　　真田龍政並沒有急著隨岩堂宗則之後離開。在岩堂宗則走後，他在白狐國逗留了一日才離去。三日後，他在踏著暮色的霞光走出六道輪迴時，望著天邊的晚霞佇立了一會兒。
　　蝕鬼站在他身後，他不知真田龍政在想什麼，只是沒有目的地跟著望著晚霞，總覺得那霞光中似乎透了些血的凝滯。

　　變故，就是發生在真田龍政回到京都的第二日。

花月汐殤/2010.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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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樓發表於: 2011-04-16 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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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伊藤之死

　　岩堂宗則回到京都的日期比真田龍政要早兩日，太政大臣府的議事堂上，正位的岩堂宗則滿面陰沉：
　　“可惡！竟然中了真田龍政的調虎離山之計！”
　　“真田龍政早就拿走夜狐百赦，”羅觀微一蹙眉，“可見八山柱之戰，他早已打定輸局。”
　　左下手位一身黑衣的良峰貞義原本一直安安靜靜地聽著岩堂宗則發牢騷，這時聽到羅觀的話語，才淡淡道：“這倒未必。”
　　岩堂宗則看他一眼：“哦？”
　　“真田龍政思慮周延，無論勝敗，他皆會留下退路。他取走夜狐百赦，只是未雨綢繆，八山柱之戰能勝則勝，縱然失敗，亦有退路。”
　　“哼！果然是一隻小狐狸！”
　　良峰貞義心中不由一樂。他這段時日周旋於岩堂宗則身側，心頭甚是煩悶，倒也因此學會了苦中作樂。聽著岩堂宗則氣哼哼地如此評價，他心中不由下意識勾勒了一下真田龍政化身成狐狸的模樣，大是好笑，只是臉上忍著，不能帶出半點罷了。
　　廳堂中三人心思各異，正在各懷鬼胎之際，卻聽侍衛來報：“稟大人，軍機營玉藻求見。”
　　“宣入。”
　　綠衣的文書官一步步走上廳堂，良峰貞義眉眼不動，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他與真田龍政私下綢繆，事極機密，不傳六耳，甚至連源武藏都無從得知，何況神風營眾將。玉藻自然不明白現下坐於岩堂宗則下首的這位阪良城主在起何作用，只是目不斜視，行至岩堂宗則面前跪倒施禮：“軍機營參謀官玉藻參見太政大臣。”
　　“何事？”
　　“卷使文丞捎來消息，神風營中將京極鬼彥違逆軍令，拒絕退兵。”
　　玉藻語氣平靜，官樣的奏對卻令堂上三人各自微震。良峰貞義不著痕跡地瞄了玉藻一眼，心中暗自思忖：拒絕退兵……真田龍政，推薦京極領兵，這也是在你的算計之內嗎？
　　他心中暗忖，岩堂宗則卻已是勃然變色：“京極？！這個時候，他還弄什麼兵權！”正值用人之際，他最心腹的大將卻在外弄權，不肯回來，岩堂宗則這一氣當真非同小可。
　　垂目躬身聽著上方的怒吼，玉藻仿似全然未覺岩堂宗則的怒氣，依然平平靜靜地問道：“要再加催文書嗎？”
　　“持我手令，命他急速退兵！”
　　“是。”應了一聲，玉藻起身退去。行至中門，望著院外蒼灰的天空，文書官才暗暗歎了口氣——
　　比起岩堂宗則的憤怒，這時對那匹狼火氣更大的，是服部中將吧？

　　□□□□□□□□□□□□□□□□□□□□□□□□□

　　冬日的薄霜掩在白石的曲徑、小橋上，穿著紅之薄樣的女子捧著食盒走到小橋上時，便聽到錚琮的琴音從內院傳來。女子稍微遲疑了一下，行至園門外，望了端坐在門外沉默而安靜的藍衣武士一眼。
　　藍衣武士抬起眼睛，向她搖了搖頭。
　　女子沉默一下，向藍衣武士襝衽一禮，轉身離去。
　　她是最得真田龍政喜愛的女房，甚至源武藏都對她寵愛有加，自然是蘭心慧質、冰雪聰明，蝕鬼的意思她一眼便明。
　　走在仿中式石拱橋橋面上，石橋優雅的坡度感從足底傳來，如姬停留了片刻，將食盒的重量交予左手，右手掠了掠鬢髮，偏首苦笑了笑。
　　她心思玲瓏、善體人意，又從不逾矩，真田龍政一直甚是喜愛於她，也數次想要為她尋一個如意的夫婿，卻皆被她婉拒。底下的人都道她存著被真田龍政收納的心思，她也知府內確有些女房是存著如此想望——只是並非是她，如此念想是她從未有過的。她本就聰明，又因受寵，與真田龍政等人處得多些、近些，深知姐妹們的那些念想不過奢望。真田龍政並非古板之人，與貴族女子的雅箋往來、和歌酬唱並無排斥，但真要令他動心，卻是談何容易——即便真有人能讓他動心，也絕不會是她們這些女房。
　　而她自己的心意……
　　她站在橋上，微微側身瞟了一眼園門。藍衣的身影依然端然正坐在門旁，筆直的脊背如一杆標槍。
　　蝕鬼那魯男子，明明不通音律，卻總是能最準確地抓住真田龍政的心緒，既不知真田龍政彈的什麼曲子，也不知曲中之意，卻就知此時真田龍政不願有人打擾而擋在了門外……只是，無論在這方面有多知機，那些風花雪月就真是完全一竅不通了吧……
　　看了一會兒，如姬輕歎一聲，衣袂扶風，翩然而去。
　　琴是去年她於京都偶遇一中原漂泊而來的琴師而獻給真田龍政的，偌大東瀛，若說最能聽得懂琴曲的，她是其中佼佼者。
　　平靜冷靜之下的沉重與嘆息……又或是即使嘆息也無從阻擾的冷靜堅定……
　　京都又要發生什麼大事了嗎？

　　□□□□□□□□□□□□□□□□□□□□□□□□□

　　冬日的天空，一片灰沉沉的冷，從營房的一端巡視到另一端，一邊皺眉想著自己身為文職為何要從事巡營的工作，一邊聽身後豹馬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軍神離開之後，神風營特別無聊啊……”玉藻眉尖挑挑，終於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無聊就是好事——”他話尚未說完，便覺一陣冷風襲來，心中一凜，喝道，“什麼人？！”
　　“哈哈哈哈哈——”來人似乎並未打算隱匿行跡，隨著他的喝問，迎面而來的是一陣張狂的大笑與一條不可一世的身影，“失了源武藏的神風營，猶如一座死營！”
　　玉藻眾人面色駭然而變——這個人他們認識，在八山柱山峰之下曾見過一面——
　　“拳皇！”玉藻倒吸一口冷氣，倏然飽提內元，擋在普通兵士之前，“來者不善，大家小心！”

　　拳皇現身神風營，神風營眾將一時盡皆駭然。神風營名動四方，源武藏坐鎮之時從無人敢犯，而現下源武藏離去，與之同為東瀛武道神話的拳皇竟攜威而來——玉藻下意識咽了口唾液，連兩位中將此刻都不在此地，現下神風營中誰人能擋拳皇？
　　他一聲叱喝已經驚動營中，耳中可以聽到遠處腳步匆匆疾奔而來的聲音，然而縱然武衛前來再多，誰又能抵禦拳皇？如今可堪與拳皇一戰的，也僅有在場的數名少將與另一支巡邏隊伍的伊藤少將等數人了。
　　長曾我部神權並不理會他們的戒備，雙手背負身後，緩緩抬頭——那是神風營匾額所在，題著神風營傲視群倫的四字標語：“一騎當千。”
　　長曾我部神權的目光令眾將心中一沉，戰陣之中，軍旗重於性命，這在他們的駐地之中，這牌匾便是象徵著神風營無上尊嚴的如同軍旗般的存在，若今日長曾我部神權的目標在此，那他們縱是拼上性命也要保牌匾周全。
　　“喝！”旁邊豹馬低喝一聲，已與邪輪雙子分列左右沖向長曾我部神權。他們皆是神風營中高級武衛，官拜右近衛少將，武學造詣在東瀛出類拔萃。三人兵刃一者剛猛、一者奇詭，相輔相成，氣流爆震，勢驚四座。然而拳皇卻看也未看他們，只是身子微微一座，左足踏地，一股氣勁自周身湧出，豹馬等人兵刃與氣勁一交，竟是各自一聲低呼，被震得飛了出去！
　　“你們，”長曾我部神權冷冷一笑，“沒有資格讓我動拳。”
　　“哼！”玉藻低哼一聲，他已掩至長曾我部神權身後，趁此時機一拳擊向拳皇背後！
　　他們四人同事甚久，默契無間，玉藻這一掌正攻在長曾我部神權方退豹馬三人、本該舊力已卸新力未生之際，然而長曾我部神權冷冷噙笑，不避不閃，任玉藻一掌擊在背上，竟是毫髮無傷！玉藻心頭一沉，尚未待轉任何念頭，只覺掌下一股大力湧來，直將他震飛數丈！
　　“仍是廢物！”長曾我部神權冷笑一聲，左足一揚，一股氣勁橫掃身前半圓，將再度攻來的豹馬、邪輪雙子踢飛。戰鬥以來，這還是他首度主攻，豹馬三人踉蹌而退，只覺喉間一甜，已是一口鮮血嘔出。
　　玉藻已翻身落穩地面，他尚未受傷，但心卻已無邊無際地沉了下去。他們都聽說過武道神話，然而直至如今真正交手，才知道彼此間的距離，竟是如此絕望的巨大。
　　“失了源武藏，”交手數合，長曾我部神權竟連目光也未曾移動過，依然冷冷望著那“一騎當千”的巨大匾額，“神風營不配這個名號！喝——！”
　　隨著他一聲低喝，一道勁風襲向匾額。眾人皆已被他震開，眼睜睜看匾額震動跌落竟是不及救援，一霎間，豹馬等人已不由紅了雙眼，玉藻霍然轉身，卻見一條身影淩空而起，搶在匾額落地之前一掌接住，隨即一掌平推，將匾額拋向玉藻。
　　“伊藤！”玉藻一聲喜呼，卻是另一支巡邏隊伍的伊藤源二趕到了。
　　“護住神風營威名！喝！”伊藤源二一掌救起牌匾，隨即一聲斷喝，舉掌攻向長曾我部神權。長曾我部神權一聲冷笑：“能嗎？”肩頭一動，迫退伊藤源二。伊藤源二就勢一抽身，也一身擋至玉藻之前，手托牌匾身形一轉，將長曾我部神權另一道襲來的暗勁化開。
　　他退之際，玉藻已向前，兩人中途接力牌匾易手，玉藻進勢不歇，直攻長曾我部神權。豹馬等人方才見匾額墜落便已紅了眼睛，此時也二話不說，揉身搶攻，四人又頓成合圍之勢。
　　這幾下兔起鶻落，五人之間你進我退配合無間，長曾我部神權嘴上不屑，心中卻也不由暗暗讚歎。以他的武學修為，這些人的武功自然不放在他眼裡，但這份默契配合，卻不得不令人讚賞。神風營名下果然無虛——如此一來，卻也更堅了他勢在必得之心！
　　眾人與他的武學修為實在相差甚遠，雖然攻防默契，但被他提氣一震，也頓時嘔紅飛出。伊藤源二身形一展，掠向拳皇，半空中一掌推出匾額，玉藻飛退之勢無法遏抑，但右掌一撈抱住匾額，在空中旋身數周落下地面，踉蹌數步，一口鮮血嘔出，匾額卻在他懷中穩穩當當，紋絲未損。
　　神風營少將級眾將中，以伊藤源二年齡最大，根基也最為深厚，這幾次匾額易手，進退之勢基本由他主導，長曾我部神權與他交手數次，也不由暗暗點頭：
　　“伊藤少將，還算是角色！”
　　他來神風營鬧事，本為立威，現下與眾將糾纏數合，已頗不耐，左足一勾，扣住伊藤源二足踝，右手握拳，穩穩一拳向伊藤源二胸口擊出——
　　他以拳成名，今日踏入神風營以來，終於首度出拳！
　　“呃！”伊藤源二低呼一聲，他足踝被制，欲閃無從，這一拳就直直由他前心透過，穿過身體，由後心破出。
　　玉藻目眥欲裂，嘶聲驚呼：“伊藤少將！”
　　他驚呼未已，就覺一股悍然氣勁裂甲而來，他手腕一翻，提氣一擋，卻覺如受重錘，眼前一黑，倒飛出去。而聽得清晰的一聲“喀嚓”的聲音，長曾我部神權一聲狂笑：“值得一拳！”伊藤源二一張口血箭噴出，頭顱無力垂落，而在他身後，“一騎當千”的匾額四分五裂，墜落塵埃。
　　——拳皇來到神風營，終於出了一拳，這一拳，便擊殺了伊藤源二，擊飛了玉藻，擊毀了牌匾！
　　玉藻踉蹌落地，一手捂著胸口，也不管體內氣血如何翻湧，只是呆呆地看著場中。豹馬等人也早已愣住，怔怔望著被貫穿在長曾我部神權右臂上的伊藤源二，地面上四分五裂的牌匾。羞辱、挫敗、憤恨、絕望頭一次縈繞他們心頭，對於戰無不勝的神風營而言，他們頭一次嘗到憤恨而無能為力的屈辱。他們豁盡了全力，卻還是無法撼動拳皇分毫；東瀛最精銳的部隊竟然保不住自己的匾額！
　　“神風營不過是一場笑話！饒你們一命，宣揚我之威名！”狂笑一聲，拳皇緩緩欲收回右拳，卻見眼邊藍影一閃，精鋼鐵爪直襲面門！
　　“嗯？”長曾我部神權微微一愣，他目光銳利，一眼便看出這忍者骨骼盡碎，正是他入營之時，隨步震死的兵士的傷勢，然而已死的兵士如何能向他攻擊？他心思轉動不過電光石火之間，遇襲的反制更早在他轉動心思之前。鐵爪甫到，他氣勁已凝右肩，毫不留情爆沖出去，藍衣忍者頓時被他炸得四分五裂，然而肢肉殘飛，血珠卻如精鋼暗器一般顆顆迸射，饒是拳皇提運氣勁迅速，也依然被一顆血珠劃過面頰，劃開一條長長的豁口，血漸漸從傷口中滑落下來。
　　這一瞬間，長曾我部神權也已理清頭緒：“服部霧藏？”
　　神風營中有此借屍偷襲、且能令他受此小傷的唯有一人——隱將?服部霧藏。
　　“神風營也未必全是笑話。”冷冷的聲音竟是從他身前傳來，那本該已死的伊藤源二緩緩抬起頭來。
　　長曾我部神權倒也不驚訝，服部霧藏既能借屍攻擊，自然也能借屍談話。若他記憶不錯，他與服部霧藏八年前便應交過一次手——對方竟能在他七成拳勁下逃生，他當時便已有些興趣。
　　“還可以。”伸手抹了抹臉上的血珠，長曾我部神權冷冷一笑，“要來嗎？”
　　“我不急。”
　　“你能忍下神風營今天的恥辱？”
　　“忍者就是拋棄名聲的存在，恥辱算是什麼？”
　　“哈！”狂笑一聲，長曾我部神權手臂一抽，轉身而去，“服部霧藏，期待你我再會之日！”
　　拳皇雄壯的身體在窮冬烈風中昂然而去。失去了支撐，伊藤源二的屍體緩緩墜落下來。屍身上光形一閃，服部霧藏現出身影，伸手接住倒落的屍身，望著拳皇離去的方向，默然不語。
　　冬風如刀，吹動得營中四下軍纛獵獵捲舞，而中軍營前，堪稱神風營最高層級武官的幾名少將中將卻一片靜默，佇立無言。

　　□□□□□□□□□□□□□□□□□□□□□□□□□

　　樂音漸漸拔高之時，一名侍衛匆匆走到園門。蝕鬼看了一他一眼，並未攔阻。
　　他會為真田龍政阻無事的打擾，卻自不會阻攔有事的通傳。
　　聽著侍衛的彙報，真田龍政左手慢慢按在弦上，停了樂音。
　　“伊藤嗎……”聽完侍衛的稟報，真田龍政靜靜吐出三個字。沒有下文，冬日乾冷的風微微拂蕩，也聽不出他的情緒。
　　蝕鬼在園門外聽著，下意識閉了閉眼。他與伊藤源二是舊識，伊藤源二本來就是出身自真田龍政麾下，黑旗軍的一員。早在結識玉藻、服部等人之前，他們便已曾共事。
　　真田龍政眼簾微垂，按在弦上的左手一借力，站起身來，“蝕鬼，”他淡然喚了一聲他的貼身侍衛，走向涼亭，“備轎。”
　　“是。”蝕鬼應聲起身，邁步而去。藍衣的武衛走在風中，沒有讓自己去想什麼，只是認真地回憶了一下逝去之人的面貌——那老成持重、性子敦厚的漢子，從此便再也不在了……

花月汐殤/2010.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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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3樓發表於: 2011-04-16 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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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大將之爭

　　天皇的傳喚在蝕鬼傳令下人備轎後不久便到來。神風營遇襲，且折損一名少將，這樣重大的事件自然是即刻傳入了御中，天皇震怒可想而知。
　　燃著火取熏香，烘得暖暖的寢殿中，御幾帳裡跪坐於晝御座外的大臣僅有三名：岩堂宗則、良峰貞義與真田龍政。
　　在夜狐百赦送至天皇御前之前，天皇已封良峰貞義為太宰，自然不能再令真田龍政官復原職。時下從三位之上官位各有其職，從三位以上官員皆是朝中重臣，無故亦不便隨意撤換，僅有從五位的中務少輔[注1]一職尚有空缺，因此真田龍政便暫居了此位。
　　然而他此時究竟官居何位事實上無關緊要，少輔一職品級雖低，但仍在殿上人之列。而真田龍政人既在朝中，議決大事時，天皇下意識想起傳喚的便依然是他與岩堂宗則。無論關係親密與否，這十數年來他為東瀛做出的貢獻、展示的能力、在朝中產生的重要影響，都給天皇帶來下意識的倚重，對此，無論是他自己、岩堂宗則、良峰貞義，還是朝中其他官員，都心知肚明。因此今日才有越過右大臣、內大臣等，以一介少輔之職列席僅有三公參與的、為數僅有三人的御前議事，而無任何人有所質疑。
　　“咳……咳咳咳咳……”晝御座的紗簾中，傳來天皇因怒氣引發的咳嗽，“你們說……這是怎麼一回事？！”
　　坐在右側，真田龍政垂目不語。左側岩堂宗則的側後方，良峰貞義斂眉靜目，也同樣一言不發。唯有岩堂宗則一躬身，勸慰道：“天皇息怒。”
　　“一個神風營總部，東瀛最精銳的部隊，竟然任人闖入，一死四傷……我皇軍威名何在！我……咳……咳咳咳咳……”怒氣上湧，天皇再度劇烈地嗆咳起來。
　　岩堂宗則一皺眉，急道：“臣即刻命人擒捉惡匪！”
　　天皇尚咳得未及言語，右側真田龍政聲音已淡淡響起：“臣卻認為沒有必要。”他自入清亮殿來便未言語，這會兒終於打破沉默。
　　“真田龍政，你這句話什麼意思？！”
　　“神風營本部從無大軍駐守，因為源武藏就是最大的庇護。”真田龍政神色平靜，掩在長長眼睫陰影深處的眸底閃過一絲冷峭的笑意，“源武藏在的時候，誰人敢在神風營放肆？”
　　“叛國者說他何用！”再度聽到源武藏的名字，岩堂宗則心頭頓時一股怒意。功敗垂成，眼見可以將真田龍政逐出朝廷，卻又讓真田龍政再度返回，他現在再見真田龍政，竟是比以往還要更加厭惡與氣怒，“現在該討論的，是如何捉拿凶匪！”
　　“連服部霧藏也無法留下的人，還有誰能擒住？這個人證明了神風營中並不存在一個能取代源武藏的人，也證明了他的能力在神風營任何一名將領之上。”
　　“哦？少輔的意思莫非是要無視凶匪惡行，放任他逍遙法外？”
　　“人，”真田龍政淡淡一笑，“是我所派。”他神色淡淡，語氣平常，說出的卻是石破天驚、震動四座的話，“凶匪就在御所之外。”
　　“你說什麼？！”饒是岩堂宗則恨他至死，這一瞬想到的竟也不是參他一本拉他下馬，而是難以置信的驚詫。
　　“啟奏天皇，”真田龍政依舊神色淡然，向晝禦座躬身一禮，“臣請天皇允許此人進入。”
　　“你竟敢帶兇徒進入御所！”未待天皇發言，岩堂宗則已不由勃然，“來人！”
　　“咳……咳咳，且慢。”略抬手阻止了岩堂宗則，天皇從榻上支撐起了點身子，“真田少輔，你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
　　“臣欲為天皇尋一個有能力的大將，一個可以取代源武藏的大將。”
　　“此人殺害神風營少將，已是死罪！”
　　“岩堂太政，何不請天皇一見此人聽候天皇裁決呢？”
　　“你……”
　　“咳……咳咳，”嗆咳幾聲，天皇終於舉手揮斷兩名臣子的爭論，轉目向真田龍政道，“宣他進來吧。”
　　“是。”
　　隨著宣傳龍驤虎步進入的身影，為本來就在三人間氣氛微妙的寢殿滌蕩起更深一層激蕩。長曾我部神權意態昂昂走到真田龍政身側，僅是向晝御座彎腰一禮：“臣見駕。”
　　岩堂宗則凝視著他，幾乎鼻子也要氣歪。與長曾我部神權他並非全無交道，昔日曾雇傭其刺殺真田龍政，結果非但真田龍政至今安在，他居然還與真田龍政連成了一方，沆瀣一氣。而長曾我部神權入見的態度大不敬之極，可岩堂宗則卻清楚，今上天皇本人雖不諳武學，對武道神話卻心嚮往之，充滿不切實際的幻想，否則也不會令源武藏有諸多特權——譬如以面具面聖、無重大事件可不參與朝議、不參與儀式，也不會容忍服部霧藏不以真實面目入朝了。——如今這拳皇雖然驕狂傲慢，卻恰恰合了天皇憧憬武道神話的想像，想憑這份不敬之罪治拳皇，是斷無可能了。
　　“臣？”然而雖治不了不敬之罪，岩堂宗則卻也不願輕易干休，“你一介平民，何以稱臣？”
　　“我乃神風營大將，何以稱不了臣？”
　　“你！你憑什麼自抬身價？！”
　　“哈，除了我，還有誰有能力站在東瀛軍權的頂端？”
　　“咳……咳咳……”
　　凝視著紗簾中的身影，真田龍政一躬身，插言道：“此人為臣保奏，若天皇對此人不滿，真田龍政亦擔同罪。”
　　“哼！他殺害神風營少將，便已是死罪！”
　　“我乃神風營大將，處決營中一名少將有何不可？”
　　“你！”
　　眼見二人已幾近劍拔弩張，一直垂目坐於岩堂宗則左後側一語不發的良峰貞義忽然插了一句：“殺害神風營少將是死罪，”他聲音平靜淡然，幾乎瞬間為殿內降下溫度，卻又在下一句話將岩堂宗則的情緒引爆，“當然，如果他是大將就可以免罪。”
　　“良峰貞義！”
　　不理會岩堂宗則的怒斥，良峰貞義依然閒閒淡淡：“但前提是——他是能被任命為大將的人。”
　　“哦？”長曾我部神權微微轉目睨向良峰貞義，“你認為我不能？”
　　“源武藏是扶桑無敵的神話，你有同等能為嗎？”
　　“你想要如何證明？”
　　良峰貞義微微一笑，卻停下話語，直到晝御座中天皇問他：“良峰太宰，你有什麼建議？”才續道：“太政大人亦有一人願保奏與天皇，何不於七日後，令太政大人保奏之人與真田少輔保奏之人於御前武決，哪方勝出，哪方取得神風營大將之職。若真田少輔的代表輸了，真田少輔當需擔下殺害伊藤少將之罪。
　　“嗯？”真田龍政微微側目沉吟。岩堂宗則不動聲色看了良峰貞義一眼。他自己自然沒有什麼抗衡拳皇的人選保奏，良峰貞義這樣說顯然是有可用之人而將令名送給了自己。
　　“真田少輔認為如何呢？”
　　“真田少輔這次如果敗了，”岩堂宗則冷冷一笑，“世上可再無第二張夜狐百赦了。”
　　真田龍政卻不語，沉默一下，轉向長曾我部神權道：“你有自信嗎？”
　　“在東瀛，”長曾我部神權冷冷掃視一眼，一轉頭拂袖，“我沒有任何對手！”他招呼不打，竟然就此昂昂然揚長而去。
　　岩堂宗則只覺又是一股怒氣上湧：“好囂狂的氣焰！”
　　“有能者向來桀驁，”真田龍政躬身請罪，“望天皇赦罪。”
　　“咳……咳咳咳咳……罷了……若他真能取代源武藏成為我東瀛戰無不勝的軍神，失禮又何妨。七日後，就在神風營武決，眾卿退了吧。”
　　“是。”三人垂首領旨，岩堂宗則率先起身，回首睨了真田龍政一眼，冷笑道：“真田少輔，希望七日後，你還能繼續保持你的沉著！”
　　真田龍政垂目不語，良峰貞義隨岩堂宗則之後走過，一行一坐的兩個人擦肩而過，似乎目光微斜對視一次，又似乎全然未曾動過目光，陌路般離開。

　　□□□□□□□□□□□□□□□□□□□□□□□□□

　　冰冷的風拂過人耳鬢，帶給人磨人的清醒。退朝的隊伍穿行在朱雀大街上，真田龍政閉目坐在轎上，待到人流漸漸分散，才睜開眼睛，喚了一聲：“蝕鬼，密傳服部霧藏來見我。”
　　蝕鬼垂首應是，身子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清冷的街巷之間。

　　□□□□□□□□□□□□□□□□□□□□□□□□□

　　“真田龍政竟然請出拳皇這樣的幫手，與虎謀皮……”回到太政大臣府邸，溫暖如春的廳堂再度聚合了岩堂宗則、良峰貞義、羅觀的三人組合，瞭解過御中的事件經過，比睿山大僧正發出疑惑感慨，“實不似他之作風。”但想到當日山道上，長曾我部神權從他手底保走真田龍政，這二人的聯合卻又確實無誤。失掉源武藏，未免失去軍權而狗急跳牆了嗎？
　　他在心中嘀嘀咕咕，岩堂宗則的心思卻根本不在這上頭。與其如今去揣測真田龍政的心態，倒不如關心七日後武決來的務實：
　　“良峰貞義，你有把握劍聖會幫助我們？”
　　放眼東瀛武道，能與拳皇長曾我部神權抗衡的，也就僅有劍聖柳生劍影而已了。思及良峰貞義曾與劍聖打過交道，良峰貞義所說的人選不言而喻。
　　“能驗證他劍道的高手太少了。僅是為了這個原因，他就絕不會放過與拳皇交手的機會。”
　　“一神二魁三皇四聖，東瀛武道排名，劍聖乃在拳皇之下……他真有擊敗拳皇的能力嗎？”
　　“軍神又真的在武魁之上嗎？”良峰貞義淡然一笑，岩堂宗則與羅觀頓時無語。時至今日，他們自然也已知道軍神與武魁就是同一人，又何來高下之說。“排名只是凡人的揣測，他們的境界，又豈是凡人所能妄斷。”
　　“不錯。”羅觀心中思忖，暗暗點頭，“以劍聖對抗拳皇確實可行。”
　　“但若輸了，”岩堂宗則一皺眉，“豈不是將軍權又送回到真田龍政手上？”
　　“大人，”良峰貞義匕鬯不驚，“您認為殺害伊藤少將的人在神風營中能掌握多少軍心？”
　　“嗯？”
　　“神風營立於眾軍頂端，每一名成員都有身為菁英的自傲與武者的尊嚴，拳皇的這一場作為已註定他無法得到神風營眾將的認可。如果真讓拳皇得到神風營的軍權，您認為到時候——”
　　“神風營會自動解散？”
　　良峰貞義微微一笑，眸中閃過一絲銳芒：“真田龍政選用極端的手段欲奪回軍權，但神風營的反動，只怕會在他預料之外啊……”

　　※※※※※※※※※※※※※※※※
　　[注1]【中務少輔】中務省官員，從五位上。

花月汐殤/2010.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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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4樓發表於: 2011-04-16 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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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局

　　“這是什麼？”
　　望著地上橫陳的兩個機關人偶，長曾我部神權皺眉問道。
　　這兩名人偶雕刻得栩栩如生，黑巾蒙面，便仿若兩名蒙面武士一般，咽喉之上，皆是一道輕利的劍痕。
　　真田龍政淡然站在一邊：“你當可看得出這兩具人偶是何人所傷。”
　　“多年不見，柳生劍影的修爲更勝從前了。”
　　“這兩具人偶皆是當年源武藏破霧隱城時所繳獲的柔鐵精兵，在精密度與硬度上猶勝棧冥鬼屋那一批。”
　　霧隱城被破，剩下殘存的部分柔鐵士兵被收繳後便一直存於軍機閣，後在御行者加入軍機閣後，將之修復。但這些人偶一直是被作為軍用資源，為神風營所轄。真田龍政令蝕鬼密傳服部霧藏，便是令他暗中調出兩具人偶，去尋劍聖試招。
　　御前武決決定之後，作為神風營中將、從四位殿上人，服部霧藏立即得知消息。他何其聰明，事件前後串聯，個中因果原委當即明瞭，卻終究只是輕輕一歎，什麼也沒有說，默默去完成真田龍政的交托。
　　他和神飛都不是江湖草莽，多少年前就已經是統領一方的將領，為上位者的權衡取捨他們自己也早經歷過不知多少次。只是這次被作為誘餌的是自己，犧牲的是朝夕相處的同伴，心中也難免低迴。
　　真田龍政能體會服部霧藏的心情，卻沒打算也完全沒必要解釋或勸慰。他和服部霧藏都不是小孩子，更不是天真爛漫的空想家，政治、軍事角力中付出的犧牲他們都有心理準備。服部霧藏只是沒有進入政壇，否則，他絕不會是遜於良峰貞義、犬若丸的為政者，這些事情自然不需要向他解釋。
　　劍聖消失五十年，如今實力莫測，真田龍政也需讓長曾我部神權對其實力有所測知，以免意外挫折。這兩具柔鐵精兵皆是一劍毀損，劍痕之上沒有多用一絲勁力，劍聖的劍法果然已臻化境。
　　聽著真田龍政的介紹，長曾我部神權看著人偶卻是冷冷一笑：“都是相同的不堪一擊。”
　　真田龍政也不介意他嘲諷：“能讓你多瞭解他一點嗎？”
　　“只有與他過招，才能真正瞭解他。”望著旁邊掩著檜扇看來悠閒地站在那裡的真田龍政，長曾我部神權忽然一挑眉，“不過，我現在真正好奇的，倒是你的動機。”
　　“哦？”
　　“我至今對與你合作仍保持著懷疑的態度。”
　　“哈，我是政客，”真田龍政唇角微揚，“向來不計手段與代價。”
　　“哈……哈哈哈哈……”長曾我部神權縱聲長笑，卻又倏然一收，目光沉沉，“或者，你比劍聖更該讓我戒備！”
　　“你真該戒備我。”
　　“你的下一步？”
　　“有一個人必須除去。”
　　“誰？”
　　“比睿山武僧總領，”真田龍政慢慢揚起眼眸，“羅觀大僧正。”

　　□□□□□□□□□□□□□□□□□□□□□□□□□

　　對東瀛武道神話們，岩堂宗則實在提不起任何好感。源武藏暨神無月不必說，長曾我部神權現在與真田龍政連成一氣，而柳生劍影……
　　表情平靜心中好笑地看著盯著廳中被退回的厚禮臉色黑得已不能再黑的岩堂宗則，良峰貞義終於開口：“我早已講過，劍聖不是能以金銀打動的人。越是厚禮款待，越顯多餘。”
　　“哼！”勉力壓著心頭怒氣，岩堂宗則冷哼一聲道，“他指名要見你。”
　　“我會前往。不過……”
　　“怎樣？”
　　“我認為真田龍政不會讓這場武決在公平的情況下進行。”
　　“嗯？”岩堂宗則臉色一變，“你這話什麼意思？”
　　“劍聖來到京都，是局勢的一大變化。真田龍政狡智如狐，我既然敢開出這場武決，他自然想得出我方人選。拳皇行事向來不擇手段，在武決來到之前，只怕會對劍聖有所行動，令他在武決中無法發揮全力。”
　　“嗯……我即刻派人保護劍聖。”
　　“那倒不必。劍聖不需任何人保護。六道輪迴雖是龐大組織，但除了拳皇其他皆不在他眼中。所以這反而是一個可利用的好機會。”
　　“嗯？”岩堂宗則略一思忖，忽然沉默下來。他也是老奸巨滑的人物，情緒平定下來，已隱隱猜到良峰貞義的意思。
　　“六道輪迴是東瀛最大的地下組織，拳皇向有野心，只是受制於源武藏。而今源武藏已離開東瀛，拳皇再無顧慮。即便劍聖能在武決中取勝，阻止拳皇取得軍權，六道輪迴也依然是我們的背後芒刺。”
　　“但是，要滅六道輪迴就要面對拳皇。”
　　岩堂宗則依然沉默，答話的是比睿山大僧正。良峰貞義微微一笑：“如果拳皇離開了六道輪迴呢？”
　　“嗯？”
　　“有能力暗算劍聖的人，六道輪迴中也只有一人。”
　　岩堂宗則終於緩緩點頭：“我明白了。”
　　良峰貞義依然微笑：“今夜，我要赴劍聖之約，同時也會幫助劍聖阻止拳皇的暗算。至於六道輪迴方面——”
　　他停下了話語，羅觀已會意笑道：“就交由貧僧處理吧。”
　　“有勞大師了。”良峰貞義偏了偏首，羅觀卻未看到他客氣禮貌的容顏下閃過的一絲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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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山冷月，忠魂埋骨。墓園之中，新添的墳塚石碑對著青白月華，冰冷孤寂。
　　這是東瀛軍中忠魂的埋骨之所，已無家人、沒有什麼牽掛，或家人願意不送骨回鄉的捐軀將領便葬在此地，供今人憑弔後人瞻仰。但自然，若無重大貢獻，普通士兵是很難葬入此地的。
　　新添的墳塚是伊藤源二少將的，這出身西海道的穩重男子早在加入黑旗軍時便已無什麼家人在世。寒冷的冬夜，無聲的冷月，空寂的墓園中走來一條頎長的身影。
　　那是一名罕見的美男子，清秀娟麗，比之莫召奴亦不遑多讓。那男子一手拎著兩個酒壇，走到伊藤源二的墳前，忽然笑了笑：“說起來，你似乎還沒見過我的長相呢——”
　　他轉過身，靠著石碑邊側慢慢坐了下來，將一個酒壇放到石碑前，一手打開另一個酒壇的泥封，喝了一口，將頭仰靠在石碑上，“怎麼樣，不比莫召奴差吧？”
　　——這名男子，自然便是服部霧藏。
　　“你應該很快也會知道，拳皇是太宰派的……”他閉著眼睛靠著，“會怪他嗎？”過了一會兒又忽然笑了起來，“你當然不會。”他歎了口氣，拂了拂身上的灰塵，扶著石碑站了起來，“你就是這樣的人……你跟他的時間比我認識他的時間還長呢……所以我也知道——”他一手扶著石碑，望向冷冷天空，“他心裡也不好受……”
　　“只不過……我能來看你，他不能。”服部霧藏撓了撓頭髮，“我本來想用他的樣子來的，讓你親自罵他一頓。不過現在如果扮成他的樣子做這種事，純屬添亂……再說你又沒見過我的長相……那那，沒有替你罵他一頓，你不會怪我吧？”他望著石碑，忽然笑了起來，然而掩藏在秀麗之極的眸子深底，卻凝著一層難言的悲傷，
　　“最近會有很多事忙，等到一切結束後再來看你吧……”
　　“我保證，”他沉默一會兒，慢慢站直身子，眸中的光芒已冷靜而堅定，“會是好消息。”

　　□□□□□□□□□□□□□□□□□□□□□□□□□

　　同一個月下，卻是截然不同的氛圍。距離六道輪迴三里的密林之中，人影憧憧。一條黑衣的身影閃入，向內中一名衣飾華貴的紅衣僧人報道：“探子回報，拳皇離開了六道輪迴。”
　　“確定？”紅衣僧人自然是羅觀大僧正，他奉命圍剿六道輪迴，早早埋伏在林中，只等長曾我部神權離去。
　　“是。需要繼續追蹤嗎？”
　　“不用。若被發現，反惹嫌疑。眾軍聽令，半個時辰後開始進軍。目標：六道輪迴本部！”
　　“是！”並不雄壯、壓得極低卻整齊的聲音在林中迴響而起。

　　□□□□□□□□□□□□□□□□□□□□□□□□□

　　較之墓園的清冷，六道輪迴外圍的暗潮洶湧，柳生劍影的身邊要安定寧靜得許多。月光從深赭色的身影滑落，為這身影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良峰貞義走來的時候，只覺在這個身影旁邊，似乎連空氣都變得安靜得多。
　　柳生劍影沒有轉頭看他，師徒之緣已絕，如今的二人，不過就是朝堂的太宰與江湖的劍客。
　　良峰貞義停了一會兒才走上前來：“劍聖。”
　　柳生劍影背對著他，尚未開言，便忽一陣勁風襲來，一條昂藏的身影自林外闊步而來：
　　“劍聖！”那身影神色驕狂，一派睥睨雄霸，“柳生劍影——出劍吧！”
　　這霸氣十足的身姿，敢於挑釁劍聖的驕狂，放眼東瀛武道，自然只有一人——拳皇?長曾我部神權。
　　然而柳生劍影卻看也不看他，頭也不回：“你沒有資格。”他聲音平淡緩慢，波瀾不驚，那東瀛武道排名第二的高手，竟似乎連他心尖一寸也未能放上去。
　　“……狂妄！”被他態度激怒，拳皇雙拳一輪，暴喝一聲，腳步如電，疾沖而上。柳生劍影依然未回身，負手佇立，竟是一動不動。
　　動的，是良峰貞義。
　　看著拳皇沖來，良峰貞義衣袖一揚，配刀出鞘，電光石火間劃過拳皇頸項。只聞一聲低呼，拳皇咽喉血霧噴出，東瀛武道第二號人物竟就此一命嗚呼！
　　若此際有第三者在場，只怕要驚得目瞪口呆，但柳生劍影與剛剛“斬殺了拳皇”的良峰貞義卻平靜如常。背對著良峰貞義，柳生劍影平淡緩慢的聲音靜靜傳來：“這一刀的破風聲，你又進步了。”
　　良峰貞義神色淡淡，還刀入鞘：“這只是拳皇的影武者。”

　　□□□□□□□□□□□□□□□□□□□□□□□□□

　　“嗯？人呢？”
　　沖入六道輪迴的比睿山僧兵與岩堂兵士，在沖入兩重院落後，羅觀終於發出訝異之聲。

花月汐殤/2010.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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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汐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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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5樓發表於: 2011-04-16 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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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誅殺羅觀

　　“人呢？”帶人沖入六道輪迴，在沖入第二重院落後還未見一個人影，羅觀只覺心頭一凜。他畢竟也是見過世面、心機深沉之輩，眼下這情形立即讓他意識到了不妙，“不好……中計！”
　　然而他話未說完，驟變已生，隨著一聲冷笑：“一群蠢輩！”四下箭矢如雨，射入院中。猝不及防的僧兵與岩堂士兵頓時慘呼連連，中箭倒落。
　　“有埋伏，眾人速退！”
　　在意識到中計的一刻，羅觀便已抽身後撤。他武功比之普通兵士高出何止十倍，心中又已有提防，一輪箭矢雖密集如林，卻依然未傷他分毫。待到一輪射畢，他人已退至院門，竟是已將脫出包圍網。
　　院內廳室簾幔緩緩捲起，現出長曾我部神權魁偉的身形：“退的了嗎？”
　　長曾我部神權的聲音並未拔高，甚至比他平時語氣還要徐緩，然而羅觀一見他身影卻只覺心膽俱裂。此刻六道輪迴殺手已現身圍殺，羅觀本想回援被眾殺手圍殺的兵士，一見長曾我部神權，卻再也不做他想，凝氣運掌，連連震飛身邊數名殺手，身形一晃，化光飛遁！
　　“哈。”目睹羅觀反應，長曾我部神權輕輕一笑，倒也不著急追趕，將旁邊自己的頭盔拿了過來，從容戴到頭上，而後在下一個瞬間，人消失不見。

　　□□□□□□□□□□□□□□□□□□□□□□□□□

　　“這只是一個陷阱，”靜望著柳生劍影的背影，良峰貞義解釋道，“真田龍政用來翦除岩堂黨羽的陷阱。軍神離職，神風營大將輪空，真田龍政推出了一個人選——拳皇，只要拳皇能打敗我方所推薦的人選，就可以成為……”
　　他尚未說完，柳生劍影已截住了他：“我對你們事情的因由沒有興趣。”
　　“……”良峰貞義沉默片刻，終於一字一頓簡短道，“請劍聖作為我方代表出戰。”
　　柳生劍影沉默，良峰貞義微微一笑：“要與拳皇一戰，這是最好的機會。”
　　“……”依然是片刻沉默，但隨後柳生劍影便淡淡開了口，“何時？”
　　“明夜，就在神風營。”
　　“嗯。”
　　簡短的回答代表了交涉的成功，事實上對良峰貞義而言，這一場交涉不存懸念。他太瞭解柳生劍影，柳生劍影所追求的，只有自己的劍道，事件的因由、個中的關係對柳生劍影而言都不重要。當這場武決的一方確定是長曾我部神權後，柳生劍影的同意就已是必然，哪怕他明知這是一場利用。
　　“話已傳達，”良峰貞義聲音平靜，望著柳生劍影背影的眸子卻忽然交剪出許多感情，“這次事件之後……我會重新封劍。”
　　“可惜，”柳生劍影依然沒有回身，古井無波的聲音卻微微多帶了一絲惋惜與難以察覺的柔和，“如果當年你沒放棄，就算你是……也有機會攀登劍道頂峰。”
　　良峰貞義卻笑了一笑，搖了搖頭：“就算我當年沒有放棄，我也沒有辦法學習你的劍道。”
　　“……”
　　“因為你的劍，太無情。”
　　“……”沉默了一會兒，柳生劍影緩緩點了點頭，“你會放棄，是因為你太多情。”
　　他說話的時候，良峰貞義已經轉身離開。風吹過衣袂耳鬢，吹來劍聖的聲音。良峰貞義微微閉了目，卻沒有停頓，一步一步走向遠方。

　　□□□□□□□□□□□□□□□□□□□□□□□□□

　　荒野之中，羅觀亡命疾奔，然而眼前人影一閃，羅觀駭然收步。
　　在羅觀離開後從容戴上頭盔才起步追趕的長曾我部神權這時正悠閒地站在前方。看羅觀停穩腳步，才縱聲一笑：“接下我三招，就饒你一命！”
　　羅觀心膽俱裂，卻也知避無可避。三招而已……羅觀一咬牙，吐氣開聲，率先進攻：
　　“金剛法印降魔杵！”他情知今日只要撐過三招便可逃出生天，一出手便已是搏命施為。
　　長曾我部神權點了點頭：“比睿山的鎮教神功，還可以。”四周景物被“金剛法印降魔杵”極招摧折，礫石崩飛、草木倒拔，長曾我部神權在這驚濤駭浪中卻安閒自若。
　　“傾樓城。”他拳勢一輪，雖是他成名絕招，但舉手投足間的輕鬆隨意，卻顯然並未提十成功力。
　　拳皇拳勢一出，羅觀頓感自己的招式如竹木打在一方磐石之上，非但不能損磐石分毫，反被震得氣血翻湧，倒退飛出。長曾我部神權冷冷一笑：“這就是你最強的一招了嗎？那——換我了！”他身形一座，左拳向地，一股氣勁貫入地下。羅觀方落下身形，只覺足下大地震顫，拳皇拳勁竟從地下運行，破土而出，將羅觀震飛半空。長曾我部神權一拳擊出後，身形一動，瞬間已至羅觀面前，伸手一握，將羅觀一把抓住，高舉半空。
　　羅觀心中大駭，提氣揮掌打向長曾我部神權面部，然而他雖已拼盡全力，長曾我部神權不避不閃卻是毫髮無傷——對他而言，這一名高手拼死所發的掌力，竟連蚊蟻之力也不如。若是羅觀此時還有餘力去想其他，大約便可揣摩出當日長曾我部神權襲擊神風營時神風營眾將直面這巨大實力差時的絕望之感——對這傳說中的武道神話，平日自己引以為豪的武力，竟如蚍蜉之於大樹，撼不起絲毫動搖。
　　——難怪源武藏竟可一日殺盡三萬鐵騎……
　　生命的最終，羅觀腦中忽然浮現的竟是這與自身、與眼前局面絲毫無涉的念頭。長曾我部神權手上一用力，斷卻羅觀腰骨，右手凝拳，一拳擊出：“第三招！”他拳擊胸口，勁力透入，羅觀一聲慘呼，背部肌理撕裂，整個胸骨竟硬生生從後背脫出，飛出數尺，才墜落地面。長曾我部神權左手一揮，丟掉羅觀屍身，轉身負手，不再觀看戰場。
　　他負手凝立，沒多久一名殺手飛奔而至，單膝跪倒：“稟，岩堂軍與比睿山僧眾全部被滅，無人逃生。”
　　“嗯。”長曾我部神權點了點頭，“處理屍身。”轉身踏步而去。

　　□□□□□□□□□□□□□□□□□□□□□□□□□

　　長曾我部神權回到六道輪迴的時候，真田龍政正坐在他的廳中喝茶。眯眼看了廳中悠閒得有些令人髮指的身影一會兒，長曾我部神權才走了進去。
　　真田龍政微微一笑：“好茶。”
　　“你不問戰果？”
　　“拳皇出手，結果還需問嗎？”
　　“哈！羅觀死了，岩堂手下可用之兵更少了。”
　　“伐木需先斫枝。”
　　長曾我部神權慢慢走回自己座位坐下。他行動的時候目光始終未離真田龍政面孔，仿佛欲將他臉上看出朵花來：“你對羅觀的行動未免掌握得太準確了。”
　　真田龍政神色不變：“料敵如己，只是智謀的第一部分。更上層的智者，能引導對方依照自己的計畫行動。”
　　“到目前為止，岩堂的行動都在你的掌握。”
　　真田龍政淡淡一笑，卻又隨即斂了笑意，低頭品了一口茶，才抬眼看了長曾我部神權一眼，神容冷淡：“你應該將重點放在明日的武決。這一戰如果失敗，之前就毫無意義。”
　　一路凝視真田龍政到現在，長曾我部神權終於收回目光，冷冷一笑：“我從不畏懼任何對手。”
　　“那麼一切，”真田龍政舉杯，“就在明天終結。”青碧的茶水映著他眼睫下清冷的眸光，卻未給任何人看見。

花月汐殤/20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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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6樓發表於: 2011-04-16 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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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御前武決

　　紋著家徽的燈籠在風中飄飄搖搖，入夜的太政大臣府燈火通明。岩堂宗則的臉色卻不是很好：
　　“已經過了一天，為何羅觀大師還未回來？難道……”距離武決已僅剩三個多時辰，然而上個夜間暗襲六道輪迴的羅觀卻始終未見蹤影。
　　“拳皇確實離開了六道輪迴，”良峰貞義神色安詳，為岩堂宗則打下一劑定心針，“我可以確認此事，因為昨夜拳皇確實找過劍聖。”
　　“探子也是如此回報……”岩堂宗則微微沉吟，“莫非羅觀大師在途中又逢變數？”
　　“或許是有事耽擱。”輕描淡寫地把話題揭過，良峰貞義轉換話題，“明日便是武決之日，要提防拳皇暗施手段。”
　　“我已將所有兵力調往巡邏。”
　　“嗯。”
　　“為防萬一，你也前往吧。”
　　“臣告退。”欠身施了一禮，良峰貞義起身告退。步出府門，與迎面而來捧著卷軸的侍衛擦肩而過，良峰貞義清秀的面頰上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慢慢仰頭望向將入中天的月色——
　　殺人的好天氣啊……現任當朝太宰的“惡魔城主”心頭淡淡掠過這個念頭。

　　真田龍政，明日之戰將讓你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在他的身後，隔著幾重院落，太政大臣府邸內室中，岩堂宗則也正心底思忖。咬牙與快慰交織成的情緒，結束於府內侍衛的參上。
　　“參見大人，羅觀大師命人送啦一幅卷軸，請大人觀視。”
　　“哦？”岩堂宗則微感錯愕，“呈上，你下去吧。”
　　“是。”
　　侍衛領命退離，岩堂宗則緩緩打開卷軸。
　　羅觀送來卷軸……莫非是有什麼新發現？就是為此而耽擱？卷軸展開的一瞬間，岩堂宗則心中已轉過數個念頭，然而隨著卷軸內容漸漸展現於眼前，岩堂宗則心中更增疑惑：字？為何看來如此熟悉？
　　“臣若身故，”辨別著甚為潦草、看來有種奇異的熟悉感的字，岩堂宗則下意識讀著卷軸，“政事可移交良峰貞義處理。岩堂宗則筆——？！”卷軸落款令岩堂宗則心中巨震，然而未待他做出任何反應、甚至是連升起一個念頭的時間也沒有，卷軸中便驟然襲出一股氣勁，直直擊中岩堂宗則。
　　落地昏厥的一瞬間，岩堂宗則只來及想起一件事：難怪那字看來如此熟悉，那本是自己的字體……

　　□□□□□□□□□□□□□□□□□□□□□□□□□

　　站在神風營帥帳之外，真田龍政望著演武場中心，心思有些飄遠。源武藏寫的卷軸這時應已完成它的第一個使命。這份卷軸他並未打開看過，軍神封力，展開即發，卷軸內的內容本是他所定，源武藏的勁力拿捏更不需要擔心。以源武藏的心性，岩堂宗則大約還死不了，只是再也別想醒來了……想到這裡，真田龍政卻忽然怔了一怔，心頭驟然升起一股哂笑——源武藏，源武藏，他至今只要想起那人都還是“源武藏”，而事實，早在他將卷軸交給自己的時候，他就已只是“神無月”了而已……自己究竟要到何時才能習慣於想到那人就是“神無月”呢？
　　他心思有些飄搖，卻不妨礙他對周圍的關注。天皇要親自前來觀戰，作為御前的大臣，他自然要先來檢視好一切。與他同樣，良峰貞義也早已來到，站在帥帳的另一側，等候著天皇的到來。
　　武決的兩名主角，拳皇長曾我部神權已經到來，靜立在演武場中心，抱胸閉目，穩如泰山，全無等待的不耐。
　　天交五鼓，帥帳中燈燭乍亮，真田龍政、良峰貞義各自向帳內一躬身：
　　“恭迎天皇。”
　　“恭迎天皇。”
　　“咳……”天皇咳了一聲，帳內的燈燭將他清瘦的影子映上門簾，“時刻已到，為何還不見太政大臣與他的代表前來？”
　　真田龍政保持適當緘默，良峰貞義則再一躬身：“請天皇稍待。”
　　“嗯……”天皇沉吟中，一陣微風掠過營地，演武場的另一端，一條人影緩緩出現。
　　“柳生劍影。”望著腳步從容、慢慢走來的身影，長曾我部神權微微眯起眼睛。
　　良峰貞義一揚手，一名侍衛迅速從後方端來一盆清水與嶄新的毛巾，捧到柳生劍影面前。柳生劍影伸出手去，在水盆中細細地洗了手，又取過毛巾細細擦乾——他的動作一絲不苟，神情莊重嚴肅，竟仿佛是在進行什麼虔誠的儀式一般。
　　長曾我部神權耐心地看著他，直到他做完這些，才冷笑道：“你的習慣還是這麼多！”
　　“誠心方能用劍，淨手方能握劍，強敵方能——”罕有起伏的聲調終於有了一分頓挫，柳生劍影緩緩抽出劍來，“證劍！”
　　周遭空氣隨著“證劍”二字瞬間肅殺，長曾我部神權仰天一笑：“對我而言，拳就是權！擁有拳力，就是擁有權力！”他交拳身前，氣勁一放，天地風雲似乎都為之動蕩！
　　二人氣息放開，一股逼人壓力彌漫四野，方圓十丈之內，巡邏、護守的士兵竟似乎被這股壓力所迫，下意識移動腳步，退出了壓力範圍。
　　距離他們三丈之外，真田龍政站在天皇帳外，神色從容，不著痕跡間卻已將帥帳主帳範圍納入他的守護。在演武場的另一個方位，良峰貞義負手佇立，凝視著場中。服部霧藏悄無聲息隱入僚帳中，一面關注著主帳的動靜，一面冷眼望著場地。
　　此刻能不受拳皇劍聖威壓影響的也就僅有他們三人與被真田龍政護住主帳的天皇，甚至連神風營外圍巡邏的武衛也隱受衝擊。服部霧藏與長曾我部神權打過至少兩次交道，對這種情況早已有所預料，所以乾脆就沒指派豹馬等少將同來協防——神風營此刻立場尷尬，尋常武衛並未允許進入內圍，此時核心地帶軍兵全是岩堂親兵；而幾名高級武衛在此作用不大，徒遭兩名絕世高手氣勢壓迫，此地有真田龍政、有他，已足可應付各種突發事件。
　　“喝！”一聲沉喝，長曾我部神權率先出手。他一拳擊地，拳勁沿地脈襲向柳生劍影。柳生劍影目不睜、肩一動，一道劍氣入地，直截地下拳勁。
　　“哈，不錯！”試探一招，長曾我部神權縱聲一笑，揮拳擊出，再無保留！
　　東瀛兩名武道傳奇，拳中之皇、劍中之聖正式交手，天地日月為之色變。兩人一者狂放，拳風過處，摧枯拉朽；一者沉潛，劍勢變化處快得難料、變得無端。真田龍政、良峰貞義、服部霧藏冷眼旁觀，都是暗暗讚歎。他們之中，有人親得劍聖授藝，有人親見過源武藏與長曾我部神權、源武藏與一頁書之戰，有人親身與長曾我部神權交過手。然而此刻武學風格正走相反兩極的兩人交手，感受又是不同。
　　與山野行刺偶成戰局、與八山柱武決不同，此刻武決是在神風營演武場中，場地之限，不能讓二人隨意損毀周遭環境、擴散拳風劍氣影響範圍，因此此時二人都是氣勁內斂，運拳出劍針對一點，乍看起來沒有草木盡催、天地含悲之勢，但觀戰三人都是武學大行家，豈看不出其中精彩兇險處。
　　真田龍政心中暗暗好笑，長曾我部神權長相粗豪，心思卻縝密如髪。他拳風控制，既不影響過甚，又不完全內斂，讓不通武學的人看著風聲呼呼、氣爆連連，依然是好看之極。只是既然不是完全的含勁內收，二人出招可以控制，雙方氣勁一旦對沖，爆出的氣浪威力就不在他們掌控之內。
　　兩人交手數十招，蘊含十成功力的極招終於正面相撞，一時之間氣浪洪流奔襲四野。當世兩名武道神話交織的氣勁余威何等驚人，良峰貞義也覺氣息一滯，腳步不動，身子微撤，周身氣勁一發即收，抗消掉來勁。真田龍政微微一笑，檜扇輕搖，氣勁至他身前便忽然轉向，沿著帥帳周遭奔瀉過去。
　　守的還真嚴實……留下一兩分進帥帳讓天皇感受感受不好麼？無聊地倚著燈檯，僚帳中神風營隱將多少有些惡毒地想著。不過這於他也就是想想而已，莫說真田龍政肯定不會如此做，便是真的有氣勁瀉入主帳，在天皇被驚嚇之前，他也要先沖過去救駕了。
　　“果然是一場燦爛之戰！”全然不知底下人的動作與小心思，天皇看得心花怒放。
　　場中武決的兩人幾乎已忘卻了天皇的存在。柳生劍影本來就沒把天皇放在心裡，長曾我部神權這刻面對難得對手，也全身心沉浸入武決快感中。
　　“該是你使出萬神劫的時候了。”望著丈許外的柳生劍影，長曾我部神權目中神采飛揚。
　　良峰貞義也凝視著柳生劍影。他與真田龍政、服部霧藏一樣不能全身心投入觀戰之中，但卻也無法如真田龍政、服部霧藏一樣僅是冷眼衡量。他與柳生劍影的關係、他對柳生劍影的感情都無法讓他不帶絲毫感情看這場決鬥。柳生劍影的心思他最清楚，求證劍道是柳生劍影畢生所求。說是利用柳生劍影，他心中其實也多少希望真能借拳皇來了卻昔日恩師的心願。柳生劍影的絕學乃是“萬神劫”，他一生縱橫武林，創下劍聖的名頭，卻尚無一人能令他使出萬神劫第二式——昔年武魁劍聖一戰，柳生劍影尚未能使出第二式，僅在第一式時，便讓神無月乾脆地毀掉了他的佩劍。若是有機會使出第二式，他是否能在神無月身上求證出劍之極意？無人可知。只是現下終於又有人或許可以讓他運使出萬神劫第二式，劍之極意，他今日是否能夠得證？
　　柳生劍影緩緩將劍歸入了鞘中，閉上眼睛。仿佛能感受到絕代劍客的氣韻，天地氣息都驟然沉寂。
　　不帶聲息，柳生劍影足下一點，身子離地，飛上高空。長曾我部神權仰頭望去，只見一雙巨大的羽翼在劍聖身後展開——羽翼上根根“羽毛”鋒銳炫亮，竟是一柄柄利劍！
　　“劍翼！”
　　長曾我部神權也不由心中一震，提起十成元功，全力以待。
　　“喝！”柳生劍影低喝一聲，劍翼一展，頓時成千上萬道劍氣直射長曾我部神權。長曾我部神權一聲沉喝：“傾樓城！”絕式怒展，拳勁漲天，竟把那如雨而來的萬道劍氣全部封擋在頭頂一丈之外，劍芒拳盾，交擊爆射，紛落如雨。——他此際使的也是“傾樓城”，然而與誅殺羅觀之際所展此招威力，相差何止道理計。
　　萬道劍氣被破，柳生劍影閉目不動，緩緩揚手，腰畔利刃入手，隨他身形，倏然自空中疾射長曾我部神權。比之方才萬千劍雨，這一招平淡無奇，既無劍雨之炫麗，甚至不帶絲毫光芒，只是快、只是准、只是集中！
　　長曾我部神權、真田龍政卻瞳孔一縮，他們何等的修爲何等的眼力，這平平無奇的一劍，比之方才的燦爛炫麗，才真正是已達了劍中的極致。返璞歸真非是一開始的樸素稚拙，而是千錘百煉後萬千精華的濃縮。
　　只這一瞬，柳生劍影似乎已成了他周遭一切中唯一活動的事物，與他相比，周圍的一切似乎都成了靜止不動——甚至包括拳皇。然而唯有柳生劍影、真田龍政看得明白，拳皇的靜止不動是不同的——他是不動如山！欲破這快到極致的劍，唯有慢到極致的靜。
　　天地沉肅，人影交錯，劍聖鋒芒擦過拳皇衣袖——他的劍似乎已快成了慢，長曾我部神權似乎也已靜成了亙古。
　　平手……真田龍政微微眯起眸子。
　　然而就在這瞬間，柳生劍影忽然收劍退離，轉身便走。長曾我部神權衣袖翩飛，劍鋒劃過處碎裂如蝶，飛過校場。長曾我部神權臉色一沉：“柳生劍影，你想棄戰？！”
　　柳生劍影腳步不停：“你，不能證我之道。”
　　“你！”長曾我部神權只覺怒氣上湧。他平生被人怕、被人恨、被人敬，還從未如此被人輕視過。尤其是二人戰至現在不過平手，柳生劍影竟如此棄戰，他受此藐視，實在無法不怒。但他畢竟是野心沉梟之輩，對他而言武決不過一種手段，他此刻更關心的還是判定結果。
　　事實上他倒也是誤解了柳生劍影。柳生劍影尋求的是劍道極致，他四下證劍，決鬥也只是一種手段，他希圖的是能從中領悟出更深一層劍道的極意。兩式萬神劫後，他已發現雙方武學背道而馳，於他領悟劍道毫無用處。哪怕再交戰千招萬招，或縱是他能將拳皇完敗，於他也全無意義。故此收劍便走。只是他這種人的心思，長曾我部神權卻如何能夠體會。
　　目送柳生劍影離開，良峰貞義轉身走向真田龍政：“劍聖棄戰，真田少輔，這場要如何判斷勝敗？”他眸子清冷，微帶哂笑，似與真田龍政千般不合萬般不睦。
　　真田龍政也一派冷然：“棄戰者乃良峰太宰所派之代表，勝負明顯。”
　　“咳，真田少輔……”帥帳中天皇輕咳兩聲，皺起眉頭，“你誇言你所舉薦者乃是國士無雙，如今戰局未決，可如何證明你所言非虛？”
　　“嗯？”長曾我部神權神色一冷，“棄戰的人非是我！當然，我接受任何挑戰的對手！”
　　良峰貞義睨他一眼，轉身向天皇恭身道：“臣以為這場戰鬥並未結束。”
　　“哦？”
　　“是真田少輔命人闖入神風營擅殺大將，該擔起責任的人是誰？這場戰鬥，除非少輔舉薦之人能取回劍聖人頭才算勝利。當然，若少輔舉薦之人身亡，這場武決就是吾方勝利。天皇以為如何？”
　　“良峰太宰莫非是想毀約？”真田龍政沉下面容。
　　“非是毀約，而是將戰約無限期延長。”良峰貞義一笑，“難道離開軍機閣，你的代表就無法對付劍聖嗎？”
　　“嗯～”
　　“咳，兩位不用再爭了。”急忙阻止了兩位臣下的爭論，天皇皺眉道，“就依良峰太宰的意思，將戰約無限期延長，直到一方代表倒下為止。”
　　“天皇……”
　　“少輔不用多說了，就此論定。”
　　“……”真田龍政沉默片刻，輕輕一歎，望向長曾我部神權，“長曾我部神權，你認為呢？”
　　“哼！”冷冷掃他一眼，長曾我部神權怒哼一聲，拂袖而去。
　　“咳咳……想不到……”咳了兩聲，天皇似乎想起來欲安撫一下真田龍政，然而尚未開口，便見一名內侍匆匆趕來，跪倒稟告：
　　“啟奏天皇，太政大人……太政大人病倒了！”
　　“什麼？！”天皇一驚，從榻上直起身來，“怎會……怎會如此？”
　　“稟天皇，御醫已經看過太政大人，只怕……”偷眼看了一眼帥帳，侍衛垂頭取出一卷書軸，“太政大人倒下前留有手書一份，請天皇過目。”
　　他捧上卷軸，良峰貞義雙手接過，一挑簾進入帥帳，將卷軸奉予天皇，又躬身退出。
　　“臣若身故……”低低念著卷軸上的文字，天皇輕輕一歎，“唉……太政大臣一心為國，病倒之際還憂心國事……他的建言，朕自當應允。咳咳……”
　　帥帳之外，真田龍政、良峰貞義目光不著痕跡交接一眼，又旋即錯開。

花月汐殤/201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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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7樓發表於: 2011-04-16 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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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定局

　　竹簾半隔著渡廊透入的天光，六道輪迴的議事廳內多少有些陰暗。但更陰暗的不是光線，而是冷沉沉砭骨的氣氛。甚至隔了半個院子，隱在暗處的殺手肌膚都有些微微栗起，但端坐在廳內喝茶的真田龍政卻似乎全無感覺。
　　放下茶杯，真田龍政才抬起頭來，對上一直冷冷看著他的長曾我部神權：“柳生劍影的棄戰讓你意外嗎？”
　　“哈。”長曾我部神權冷冷一笑，“這本就是你要的結果。良峰貞義與你勾結一氣，我與柳生劍影誰勝誰敗，都會落進你的掌握之中。”他何等心機城府，良峰貞義無限期延長戰約的提議一出，他當即想透了其中關節。
　　真田龍政神色從容，取過扇子搖了搖：“實言而論，我早認為柳生劍影的勝算略高。”
　　“……”沉默片刻，長曾我部神權目光上下掃視他一遍，“你不否認？”
　　“蠢材才會在無可挽救之時否認事實。”
　　長曾我部神權沉下臉。他臉上怒意更盛，但細看來眸底的怒氣卻反斂了幾分：“利用我的代價，你擔得起嗎？”他的容貌本極雄豪，此刻神色陰冷慍怒，看來便如待擇人而噬的惡虎，令人心驚膽寒。
　　真田龍政卻依舊從容：“殺了我，你能得到什麼？一時的快慰而已。”他淡淡一笑，“我仍然是你攀上頂峰的唯一道路。”
　　“不能步過的道路毫無意義！”
　　“我並沒有說過要與你終止合作。”
　　“嗯？”
　　真田龍政手在衣側一按，站起身來：“雖然柳生劍影棄戰，使你無法名正言順踏入神風營。但此戰若真正繼續下去，勝敗榮辱，你內心了然。”
　　“……哼！”長曾我部神權一聲冷哼，卻也無話可說。這一場激戰，別人看不出來，他心內卻有數。柳生劍影萬神劫第二式一出，他已知江湖傳聞有誤，柳生劍影的“萬神劫”絕不僅只二式而已。他接下了第二式，二人戰至目前平手，但柳生劍影絕式未盡，他之全力已出，若柳生劍影出第三式……他能否接下當真在未定之天。只是真田龍政竟也能看出，令他心中一凜。單只這份眼力，他對真田龍政的武學修為只怕便一直是低估了。
　　“這樣的結果，與我們的約定不同，無法站上東瀛權力頂峰是你能力不足。”
　　“……你很敢講！”
　　“神風營已在我指掌之間，我能送你一項東西。”
　　“哦？”陰冷沉梟的神色未收回，長曾我部神權冷冷而笑，“說吧，保住你性命的籌碼。”
　　“神無月已經離開東瀛，柳生劍影無心權位，我留給你掌握東瀛武道與黑暗世界的最高權力。”“源武藏”三字在腦海中劃過，真田龍政說出口的卻是淡然隨意的“神無月”——既然已經意識到，他便至少不會再讓自己說錯。
　　“你要我成為你的背影，在你背後支持你。”長曾我部神權忍不住縱聲而笑，“你要掌握東瀛黑白兩道的絕對勢力嗎？”這個人如此利用自己，卻又將“我利用你”明擺著呈上臺面。他一時真不知是欲怒欲笑，卻又偏偏還不得不去考慮這份提議。
　　赤裸裸的利用。二人間全無感情、信任，甚至全無好感、欣賞，然而利益交換，不加掩飾的彼此利用，卻反而讓籌碼談判更加簡單乾脆。
　　“光與暗是互相依存的。”真田龍政淡然，“有了幕府的力量支持，武道一統已是大勢所趨。你將成為東瀛武道的盟主，以這樣的代價償還你的失敗應該可以了。”
　　“你不擔心我有反噬的一日？”
　　“有飼虎的膽魄，”真田龍政檜扇略略掩起頰側，“便有殺虎的能力。”
　　“……”真田龍政神色甚是平淡，語氣亦不鏗鏘，長曾我部神權心中卻忽然一凜。對面華服鎏冕的文丞淡淡如敘家常的語氣，竟讓他覺的此人只怕是當真能說出亦能做到。深深望了真田龍政片刻，長曾我部神權才倏然一陣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他身形一旋，左拳擊出，一道拳印直印壁上，“允諾你了！”
　　“那再會了。”不做客套，真田龍政轉身便欲離開。卻聽身後長曾我部神權一字一字吐字清晰道：
　　“在那一天來到之時，我倒要看你，有什麼殺虎的本事。”
　　“衷心地建議，”真田龍政頭也不回，冷冷道，“莫要一試。”

　　□□□□□□□□□□□□□□□□□□□□□□□□□

　　溫煦的燭光跳動在溢滿茶香的和室，染出了一室溫藹的淡黃。
　　端過面前的茶杯，真田龍政品了一口：“你的茶，泡得比岩堂更好。”
　　“你飲過他泡的茶？”良峰貞義看了他一眼。
　　“沒有。”真田龍政微微一笑，站起身來，“我知曉他很想毒死我。”
　　良峰貞義執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震，但已經起身走向門側的真田龍政卻未看到。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他們無意間一次談起，真田龍政才意識到自己原來曾有一時說漏了嘴。

　　這裡不是東三條的太宰府，而是新任太政大臣府邸。
　　“我倒希望有朝一日能喝到城主的茶。”昔日太宰府中一言，如今終於成真。

　　“暫時，東瀛不會再有動亂了。”
　　“能維持多久呢？”
　　真田龍政沒有回答，仰頭望向天空。他這時正站在門扉內側，透過洞開的門扉、清致的檐廊便可以望到漆黑冰冷的天。一點一點晶瑩潔白的光閃動著從黑色的天空飄落下來。入冬以來，一直未曾落雪的京都，終於在冬季最後的日子、承和十六年的年初下起了雪。
　　“落雪了。”真田龍政說道，“京都每年都會落雪，只是明年的雪，與今年又不同了。”
　　良峰貞義轉過頭來望向門外：“希望京都每一年的雪，都是這般雪白。”
　　“我也希望如此。”收回目光，真田龍政轉回身。
　　如他們的計畫所設，岩堂宗則最後的“手書”讓太政大臣的職位得以平穩讓渡，而因“戰約無限期延長”，“神風營不能一直群龍無首”，在良峰貞義保奏、真田龍政不置可否的態度下，天皇升任了服部霧藏為新任神風營大將——雖然這位大將的任職僅到“戰約結果出現”，但真田龍政與良峰貞義都清楚得很，這個結果，是絕無可能出現了。
　　轉過身來，看著良峰貞義，真田龍政忽然一笑：“看到你，我真為莫召奴惋惜。”
　　“咳。”一直八風不動的良峰貞義終於輕咳起來，“我是良峰貞義。”
　　“哈。”真田龍政忍不住輕笑了起來。良峰貞義就是良峰秀瀧，早在承和二年他初遇良峰貞義時便已知曉[注1]，也一直是他二人心照不宣的秘密。如今大局抵定，他心情輕鬆不少，如今閒聊，也忍不住開了玩笑。
　　只是說是玩笑，又何嘗真是玩笑。這一場時路上的抉擇與犧牲，每個人失去的、付出的，又豈是言語可以承擔。昔日他曾問：“莫召奴人中龍鳳、舉世難求，城主不後悔？”那時良峰貞義的回答便是：“我是良峰貞義。”而今十四年寒暑，此答仍不變。
　　便如那一日良峰貞義問他：“你呢？”“這世上，總要有人犧牲。犧牲的，也不只是我。”
　　有些東西，總有重過一切的份量。
　　沒有繼續上一個玩笑——玩笑而已，沒有人比他們這種人更懂得適可而止——真田龍政轉過打趣的話題，“也是新一任的太政大臣。”
　　“哦。”良峰貞義抬起面頰，也悠然地笑了起來，“何必客套呢，真田——太宰。”
　　良峰貞義因岩堂宗則“手書”託付，接任太政大臣，太宰之位懸空，真田龍政自然官復原職。
　　庭院中細膩的雪霰無聲，燭光中立身東瀛政治最高層的兩名頂尖人物忍不住相視而笑。
　　他們都很明白，擔在他們肩上的，遠非結束。
　　只是，時至今日，仍能有人並肩，也許，已是一樁幸事。

　　□□□□□□□□□□□□□□□□□□□□□□□□□

　　“承和師走事變”結束於承和十六年上元之前。隨著岩堂宗則“病重昏迷”，良峰貞義接任太政大臣，真田龍政官復太宰，服部霧藏受任神風營大將，東瀛軍、政的一系列動蕩落下帷幕。各種的善後瑣碎事務基本交接理清，眾人在忙忙碌碌中準備過節之際，從中原渡海而回的一支殘兵，卻給這個上元帶來一層慘白的嚴霜。

　　“京極中將不願奉詔，強行進兵，中伏……身亡……御行者大人與天狩浮閣……同歸於盡……”
　　站在紛紛問訊而來的神風營眾將中間，僅領了一萬殘兵迴歸東瀛的冷指花魂神色慘然，噗通跪倒。
　　站在數名少將身後，玉藻瞬間僵住，只覺渾身冰冷。

　　※※※※※※※※※※※※※※※※
　　[注1]詳見番外《刺》。

花月汐殤/201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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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汐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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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8樓發表於: 2011-04-16 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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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逝水流東

　　原本紛雜的聲音倏然靜了下來。
　　作為岩堂一脈，京極鬼彥與眾人走的並不近，甚至堪稱略有嫌隙。但他自神風營組建伊始，便已是神風營最高將領之一，最長的，與這裡的將領已有了十幾年的相處。畢竟是同袍，豈無感情。
　　御行者很安靜，入神風營也僅八年，卻得眾人喜愛。論感情，甚至遠超過十數年的京極鬼彥。
　　這樣二人死訊驟然傳來，還有那無數或曾朝夕相伴或不曾相識的將士、同袍……院落之中一時鴉雀無聲。
　　懷抱著公文，站在外圍，玉藻幾乎僵直了身子，也不知是怎樣才能將頭轉向了院門，視線卻連抬也不敢抬起。
　　服部霧藏站在院門洞裡，並非本來面目的面容似乎罩上了一層生鐵的面具，鐵青，冷硬，毫無表情。

　　□□□□□□□□□□□□□□□□□□□□□□□□□

　　在崇尚武士道精神的東瀛，戰敗受辱而回，本難有倖免。然而冷指花魂無疑是幸運的。他回到東瀛之時，東瀛政局已定，有真田龍政、良峰貞義、服部霧藏在位作保，他竟奇跡般地未受什麼懲處。
　　安頓歸國將士，撫恤死難親屬，上元節在瑣屑與沉重中渡過。本為慶祝服部霧藏榮膺大將、且計算時間可迎接撤兵而回的西征大軍而安排的神風營上元節的歡聚慶祝自然取消。只是原本為此聚集而來的神風營將領，也一時未回各自的駐地。
　　聚集在神飛鷹鵺的房中，神風營的高級將領有一搭沒一搭地飲著清酒，卻沒有人說話。窗外夜空如同圓盤似的月亮提醒著昨日才剛過月圓人聚的上元佳節的事實。房中聚集的都是常常這樣聚在一起的人，但抬眼望去，卻已少了伊藤源二、不破玄鬼……御行者……
　　一杯一杯沉默地灌著酒，滯澀難耐的氣息壓抑房中。過了半晌，豹馬終於忍不住喃喃了一句：“如果帶兵的是服部將軍或神飛中將……”
　　玉藻霍然抬起頭來，正對上神飛鷹鵺皺眉向豹馬望去的視線。
　　然而他們二人的反應卻已阻止不了豹馬引起的話頭。“如果帶兵的是服部將軍或神飛中將……”就不會有不奉詔的事情發生，或許前線將士就不會覆亡，“御行者大人或許就不會死了吧……”
　　聽著眾將的議論，玉藻臉色發白，卻不敢去望服部霧藏，只是看著神飛鷹鵺越沉越黑的臉色。
　　“如果帶兵的是我或神飛，”冷冷的聲音響起在嘈雜低沉的議論中，比哪一個聲音都高、都清亮，卻又沒有情緒。服部霧藏放下酒碟站起身，“或許現在根本還沒有撤兵的詔書。”
　　他的目光掃過眾人，竟比在場所有人的神色都還要平靜：“所以這種假設不需要。”說完，穿過眾人，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神飛鷹鵺凝視著他的背影，輕輕一歎，飲了一口酒，神色卻緩和了下來。
　　——他一直最擔心的便是服部霧藏的心態，事關御行者，“如果帶兵的是自己……是否御行者便不會死了？”這樣的假設，眾將都想得到，服部霧藏自己會不會有？如果陷入到這樣的假設中，脫不開這一層心結，將服部霧藏、神飛鷹鵺留在東瀛的是真田龍政，這一層嫌隙只怕便要種下了。
　　不過現在，這顯然是自己多慮了。他絕不相信服部霧藏真能如表面上這般平靜。但說得出“如果帶兵的是我或神飛，或許現在根本還沒有撤兵的詔書”，對這一關節，他想的比其他將領要通透得多。——神飛鷹鵺從不懷疑服部霧藏的見識與判斷力，只是這一次事涉己身，他也難免擔心服部霧藏一時陷入迷津。

　　□□□□□□□□□□□□□□□□□□□□□□□□□

　　上元僅過一日，十六的月相依然是飽滿圓潤。月亮在天空懸著，銀白，光華滿溢。
　　京都城中百姓剛慶祝過上元不久，大街小巷依然殘留著前一日節日的餘韵。征戰停止，賦稅回調，沉寂了一冬的大雪落下，農民終於不必擔心穀物的問題，對於大多數的百姓來說，這都是一個快樂的上元節。只是服部霧藏明白，在這歡欣的節慶中，也有黯然神傷的家庭——那是那些再也無法返回故國的出征將士的家庭，在這一片歡騰中獨自流淚。
　　從京都南郊走過一條條街巷，走到土御門大路，走到熟悉的有著香樟樹掩映的大門前，服部霧藏停了一會兒，才推門走了進去。
　　這裡有陰陽術設下的禁制，在主人離開後拒絕外人的進入——不過不包括服部霧藏。
　　沿著松木的長廊，一路從前庭穿過內院，走到後院的池邊。
　　——“這裡你可以隨意，只要別接近後院花池的結界就可以了。”
　　——“你要去哪裡？”
　　——“中大納言的宅子有些異常，要我去看看。”
　　——“你又不早說？……”
　　凝視著已然冰凍、結繩圍繞的花池，服部霧藏一手握住欄柱，慢慢將頭埋入臂彎之中。

　　□□□□□□□□□□□□□□□□□□□□□□□□□

　　真田龍政閒下來的時候，時間又已過了大半個月。二月的天氣，告別了冬季，卻又料峭得刺骨。
　　這一日巡視薩摩結束，真田龍政便讓坐轎轉道了海濱。坐轎遠遠停在灘外，真田龍政站在海邊凝望了大海很久。
　　藍衣的武衛站在轎旁遠遠地看著他。他看不到真田龍政的表情，即使看到，他也知必然是沒有什麼表情的表情。只是大海的風將衣袂與髪絲吹拂得獵獵飛揚，就這樣從午後一直站到了晚霞漫天，才見真田龍政回身，走到他身邊，淡淡對他說了一句：
　　“走吧。”
　　蝕鬼躬下身。隨著轎子抬起慢慢直起身，清瘦的臉頰上同樣沒有什麼表情，卻帶著剛毅，伴著坐轎，走向前方。

　　身後浪濤拍岸，潮來潮往，多少的魂魄，隔斷在大海的西方，再難返鄉。
　　然而擔負著社稷的人們，卻總要繼續向前走下去。

花月汐殤/201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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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9樓發表於: 2011-04-16 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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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救回

　　初夏的天空湛藍而高遠，陽光透過絲絮般的白雲一縷縷透射下來，映在海面上，如同一塊巨大的藍水晶泛出瑩瑩的光。
　　天與海都是洗過一般的藍，這樣的天空，在陸地是無論如何也無法看到的，然而在海中，卻稀鬆平常。世界仿佛就是一片藍，只有偶然飛過的鷗鳥帶來一點黑與白的殘影，而不大不小的航船，就是這片藍中唯一淡赭色的點綴。
　　陽光經過船艙頂棚天窗的過濾，點點灑落下來，灑了滿地的金暉，也落滿平躺著的男子的臉頰髪絲與被褥，讓男子酒紅色的長髮似乎漾起了淡淡的金光。
　　那是一名十分年輕而漂亮的男子，五官典雅細緻，卻蒼白如雪，幾乎連唇上也不見血色，於是臉容上唯一的亮色反成了是微微帶些酒紅色的眼睫。陽光無意識地騷弄緊閉的眼瞼，男子睫毛微微一顫，終於慢慢睜開眼睛。
　　莫召奴一挑簾進來的時候，正好看到男子怔怔地望著頂棚，不由一喜：“你終於醒了。”
　　男子聽到他的聲音，緩緩轉過頭來，望著他的眼睛卻一片茫然。莫召奴微微一笑，走到他身邊席地坐下，溫言道：“醒了就好……”

　　□□□□□□□□□□□□□□□□□□□□□□□□□

　　莫召奴知道那人此刻肯定是渾沌茫然的，任何人在昏睡了一年多後醒來，都很難能立刻找回自己清明的神智——何況還是在幾近死亡的重傷之後。
　　他還記得神無月剛把這人帶來時這人的情狀，一身是血，幾乎無法看出是死是活，而就算是神無月，也無法知曉這人究竟是否能活得下去。

　　那是在他們出海半個月後。船行的方向讓莫召奴熟悉而詫異，那是前往中原的方向。因為東瀛中原的戰事為導火索而迫離家園揚帆出海，為何反而會駛往中原？莫召奴有些奇怪，卻保持了緘默。船在距離口岸約一日半航程的無名小島外泊下，神無月向他表示有一件事需要去做、請他們暫等後施展絕世身法踏浪而去。
　　神無月並未說明要做什麼事，既然未要他與淵姬同行，自然表明是其私事，而船停於此，也是顧慮到他們的身份，不入口岸，免得招來無謂的麻煩。
　　望著神無月遠去的背影，莫召奴心中總有些莫名地覺的：神無月想做的事，只怕與真田龍政有些關係吧？
　　他並沒有等太久，不過大半日的功夫，海面上人影一閃，神無月已掠上甲板，輕輕將一個人放下。
　　莫召奴看過去的時候，饒是他歷經許多風浪、生離死別，也不由微微心驚。那幾乎已可說是一個血人，看來本來是紫紅色的衣衫已經大部分被血染成暗紫，酒紅色的頭髮也幾乎看不出本來顏色，衣衫破碎，頰上手上都有許多劃傷，但是更厲害的並非是這些劃傷，而是在胸口炸開一個拳頭大的血洞，血雖似乎已被神無月止住，但血肉模糊，觸目驚心。
　　“他是……？”莫召奴略微遲疑。
　　“……御行者，”沉默了片刻，神無月才沉沉回答，“天狩浮閣的設計者，攻打中原的人員之一。”
　　“……”
　　有些難以言喻的沉默化開在甲板之上，淵姬站在艙門裡看了他們一會兒，終於還是拉上艙門，沒有出來。這不是她能參與進來的問題，以她的聰敏她自清楚。
　　望著面前昏迷不醒的御行者，神無月心中甚是黯然。從西海岸出發，駛離東瀛，國內的局勢他已無從插手，然而對岸的戰勢他終究無法完全放下，若有可能，他真心希望這些將士都能安然返回國內——哪怕是岩堂宗則一脈的京極鬼彥。而御行者……若御行者折在中原，真田龍政嘴裡縱然不說，心中也必然難受，更不用說服部霧藏……
　　他停船潛入中原，本是與莫召奴探討後，知悉莫召奴已將血誓書副本送上各大名案頭，原本遣人悄然遞送給真田龍政，從而判定天皇下詔撤兵大約已成定局，他本想暗中目送眾人返航，若有需要，悄然護持一下，沒想到來到戰地，戰事竟已成定局。他未見京極鬼彥蹤影，只見天狩浮閣已在崩塌瓦解，大驚之下沖入天狩浮閣，只在最下層的機關中樞見到重傷昏迷的御行者，險險在天狩浮閣完全崩塌前將人帶出。
　　離開之時，看到中原眾人正在勸降冷指花魂，想來京極鬼彥也已凶多吉少。看中原之人並無趕盡殺絕的意向，冷指花魂本就是神風營麾下，當此之時應該很清楚進退，想來這一支殘兵已無性命之憂，神無月黯然一歎，帶御行者悄然離開。
　　“他的傷，”默然探視了一陣子，莫召奴終於打破沉默，“只怕……”
　　“……盡人事聽天命吧。”神無月輕輕一歎，站起身來。御行者身上的劃傷都是天狩浮閣崩塌時的亂石、碎鐵造成，雖不致命，卻也有幾處頗為嚴重。而更為兇險的則是胸口之傷，那是頂尖高手的氣勁所傷，外傷既重，內腑更是重創，本是必死之傷，若非神無月功體絕世，御行者此時早已是冰冷屍骸一具。但即使如此，究竟能否救得回來，神無月也是完全沒有把握。
　　或許，真正是只能看天意……
　　“若真救不了，是他命數如此；若能生還——”神無月默然片刻，望向莫召奴，“他手上的確染有無數中原人之血，但如今已可算死過一次，也算以命相償，真能生還，也是僥倖撿回……將士出征，皆是奉命，真要怪責，責任在上不在下……”
　　“……”饒是莫召奴聰明，也不由一愣，片刻後才倏然反應過來神無月竟是在向他解釋，一時間心中不由五味雜陳，只覺滿口苦澀。他為中原奔波，而今竟至於一名同胞要救另一名同胞，竟還要向他解釋告罪……他默然半晌，終於苦笑，“神無月……”他暗暗一歎，望向神無月，“召奴……也是東瀛之人。”
　　“……”神無月心中一震，這才意識到方才無意間說錯了什麼，只是現在再說“抱歉”也不過更著了痕跡，只得同樣苦笑一聲作罷。

　　他們這樣在這裡一耽擱已是一日，天色已然入暮。夜間行船兇險甚多，他們也不急著趕路，神無月尚要為御行者渡氣續命。夜風徐拂，莫召奴站在甲板上，望著天邊星辰，一個人沉思了良久。
　　時間過去半個月，他的傷勢已好了大半，冬末夜氣雖冷，也尚影響不了他，只是這大半年來周旋於東瀛中原戰事，深深的疲憊感卻揮之不去。
　　他從不曾如此疲憊過，哪怕是昔年盜取文詔一個人遠赴異鄉，哪怕是唯一的親姐在他懷中溘然長逝，哪怕是長伴左右的護衛淚痕戰死荒野，哪怕是當年中原一場七星浩劫中幾近窮途末路……然而這一次，夾在中原與他自己的祖國之間步步周旋，卻讓他滿身疲憊——或許，能讓人真正疲憊的永遠不是身體，而是心。今日神無月下意識將他當作中原一方而向他解釋告罪，更讓他不得不直面心中的這份疲累。他知道這不能怪責神無月，在這場戰事糾葛中，他一直與一頁書共進退，當牽涉到這場戰事時，神無月會下意識將他視作中原的一份子而告罪是最自然不過的反應，只是在他聽來，卻唯有苦澀難當。
　　默然靜立良久，莫召奴輕輕一歎，撮唇發出一聲人耳難以聽聞的呼哨，不過盞茶時間，便聽一聲清脆鳥鳴，一隻翠翎金羽的鳥雀疾電般飛來，落上莫召奴指尖。
　　莫召奴伸手撫弄了一下小鳥的脖頸，返身回到自己艙中，鋪開紙墨，片刻寫就一封書信，貫入信筒，綁到小鳥腿上，才回到艙外，放那小鳥離開。
　　小鳥似乎有些依依，在他指上轉了數轉，才終於啼鳴一聲，振翅飛起，掠向茫茫夜空。莫召奴凝望著天空，直至金色飛翔的小鳥終於消失在夜色中，才緩緩閉上眼睛。

　　那是他在中原時所豢養的一隻靈鳥，極富靈性，迅疾如風，常用來與他在中原結義的兄長通信。雖然無法長途飛越茫茫汪洋，但這一點路途卻不成問題。還回不回中原，他也衡量許久，而今既已決定，便要給中原掛心他的人做一交代，以免對方憂心。

　　中原……

　　東方漸露晨曦的微光漸漸灑在他的眼瞼之上，他想，他是不會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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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