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2.28 【燕冷/慕冷】會待此心銷滅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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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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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樓發表於: 2023-05-31 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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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昔情難追
過了山頭，燕歌行就依約將冷別賦放下，讓冷別賦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趴他背上。
黃昏里，兩人緩步行著路，四周靜悄悄的，只有夕陽無聲沈落。
「說起來，冷別賦你是如何自夢中醒來？」
燕歌行忽然開口問道。
「因為你的話，讓我想起一個人。」
冷別賦閉著眼，在他肩頭休憩，隨口答道。
「慕崢嶸？」
「是。」冷別賦面色平靜，答得坦然。
「為什麼，因為我和他講過相似的話？」燕歌行追問道。
冷別賦睜開眼，一臉趣味地看向他，問道：「我的事，你願意聽？」
「你若肯講，那燕歌行洗耳恭聽。你若不肯講，那我便再不問。」
冷別賦望向遠方群山，已隱隱能瞥見村落一角。
而暮色已漸漸昏沈，沈醉的暖黃色調淡去，天空呈現出黃昏向黑夜過渡時的深藍，如無波的大海般靜謐，卻隱隱有星光閃爍其間。
當山谷中亮起點點燈火時，冷別賦輕笑了一聲，因為他終於想起那天空的顏色像什麼了，那是燕歌行翠藍色的胡人眸子！
而之前的黃昏呢，則似東君那金烏般的眼瞳。
「那原是在吾回返途中發生的故事……」
他倆重逢那日是個陰沈的雪天。
亂世里，當年的道觀早已荒蕪，師兄弟在兵災中四散奔逃，冬季的枯草也已沒半人高。
至於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師父，有人說，那老道士是成了，有一日觀中沒來由地騰起一縷青煙，天外祥雲成霞，便是那老道士得證大道，飛升而去。
亦有人說，那老道士窺得天機，早早便歸隱山林，避難去了。
一名老者撇開眾人，蹣跚著行至他面前，顫巍巍開口講道：「那老道是名人物啊，胡人鐵蹄前尚能不亂陣腳，豁出性命，才保住了全村這四百四十口人……」
「敢問師傅墓在何處，弟子好去祭拜。」
冷別賦一拱手，躬身問道。
村民們支支吾吾，再答不上話。
冷別賦其實心內清楚，想在亂軍中尋一具屍身是何等困難。
但仍心存僥倖，覺著村民們肯為救命恩人斂屍立碑。
「你且向這觀中尋去，那老梅樹下，立著一柄斷劍的地方，便是那老道的衣冠冢。」
老人杵著拐杖，抖著手指向了村後的一座枯山。
「多謝。」冷別賦將一錠銀錢放進老人手中，又散了些碎銀給一旁圍觀的人，眾人便散開了。
冷別賦正準備離開，卻忽的被剛剛那老者喚住。
「年輕人，這錢我不能收。」老者搖了搖頭，將銀錢塞回冷別賦手中。
「你留著，給你師傅置辦些紙錢吧。」老者拍了拍他的肩，轉身離去了。
「你師傅是個英雄，可在這亂世，人心裡能記掛的東西實在是太少太少……」
冷別賦望著老者遠去的佝僂背影，無聲嘆了口氣。
那故地重游的小道士一路打聽，才終於找到當年上山的路。
烏雲沈沈壓在崎嶇的山路上，天陰欲雪，北風蕭蕭。
山谷里隱隱傳出哀淒的哭聲，陣陣回蕩盤旋於山谷上空。
冷別賦低頭向山下絕壁望去，原是一群黑漆漆的老鴞盤踞在枯木枝頭，將乾癟的枯木都壓彎半頭。
再細細看去，每一隻都足有半人高，油光水滑，想必不缺伙食。
冷別賦聽見這聲，心中更多了幾分哀情。
他這人看起來冷心冷情，卻是慣習多愁善感。
尤其在這亂世，那些悲涼的心緒糾纏在他心內，嘆息的次數幾近與呼氣一般頻繁。
到山頂時，已有小雪似飛絮般飄於陰灰天色中。
遠遠地，冷別賦瞧見了觀中舊址，屢屢白煙從殘垣斷壁中升起，為這蒼白色的天穹增添了一絲難得生趣。
原是有人先他一步，到觀中生起了篝火。
殺氣！
近了山門，一股血腥味撲鼻而來，與此同時，劍者敏銳的直觉告诉他，強烈的殺氣，正隨無暇白雪流轉風中。
這荒郊野嶺地，罕有人煙，多半是馬賊在此歇腳。
冷別賦翻身下馬，安撫了馬匹後，便暗自將手貼上劍柄，屏住呼吸，側身移至殘破山門前。
忽的，院內傳來一聲受驚的呼聲，冷別賦未及多想，本能將手中白劍投擲而去。
隨即跳進院中，正欲拔劍。
卻瞧見一名紅衣道士好整以暇，坐在一堆亂石旁，烤著野兔。
而自己劍上釘著的，不過是只肥碩的老鴞，因著受了重傷，叫得更加淒厲。
「師兄。」
冷別賦拔出冷劍，拱手喚道。
那紅袍道士衝他揮了揮手，示意他過去。
冷別賦嘆了一聲，拭了劍上血跡，緩步行了過去。
「當年江南雨地一別後，此去經年，萬莫想到今朝仍有重逢之機。」
「同感。」慕崢嶸淡漠答道。
冷別賦這短短數步路行得極緩極重，江湖上的傳言在他心內千回百轉，最終隨落座時揚起的塵土紛紛揚揚落下。
「人能被所謂大義驅使所做的事，實在是太少、太少。」
他輕輕搖了搖頭，拾起一根枯枝，隨手丟進火堆中。
「師兄，在這亂世，我找不到答案。」
這一次，慕崢嶸卻再無義正嚴辭地訓呵當年的小師弟，只漫不經心地笑了一聲。
「正是如此，大義不過是個好用的幌子，用來掩蓋行事人真正的意圖罷了。」
「師兄你的論調，已與當年不符。」
冷別賦語氣中難掩失望。
「是什麼讓你變了？」
慕崢嶸卻並未回答他的問題。「冷別賦，還記得當年師父講過，道真修劍道，道靈精術法。而我們道玄嘛，往好聽的說是以人為本，不修無情道。實誠講就是一幫烏合之眾聚成的散修。」
「記得，師父最後很是唏噓，只說我們這一脈盡出些情種，卻並未再言那些前輩的下場。」
「吾弟陷於虛名自困，吾亦深陷情網難脫。」他頓了頓，忽地望向冷別賦。
「小冷，你又痴於什麼？劍道？情誼？還是所謂天下蒼生？亦或你太貪，什麼都想要，什麼都難得到。」
「當年出走道門，是因情滯於心，劍道難精。也為師兄當年的話，還俗做官，企圖能一展抱負，兼濟天下。而今重逢……」
「許是心灰意冷，對劍道、仕途再無所求。」雪紛紛揚揚落下，蓋滿了他的白髮。
「道玄不修無情道，你又回來作甚？」慕崢嶸有些好笑地問道。
冷別賦望瞭望四周的殘垣斷壁，不過抬眼的功夫，新雪便已悄然攀上他的眉梢。
「……說來說去這麼多情，竟無一與我有關。便回到這多情的所在，訪一訪故事中的故人。」
冷別賦起身，拍了拍身後余灰，踏過觀中殘破的門檻，向內院行去。
「我是來找師父的。」
冷別賦扶著衰頹的院門，轉頭對慕崢嶸笑了。
那昏沈天色下，他的笑容模糊得像是斑駁的水墨畫。
「可我是來尋你的。」
慕崢嶸拿起烤兔，吹了吹上面的石木灰，向冷別賦行來。
「走吧。」慕崢嶸拍了拍冷別賦。
「東君，關於異拳譜一事……」冷別賦猶豫著望向他，欲言又止。
「怎麼了？」慕崢嶸回頭看向他。
「算了，無事。」冷別賦洩氣似地垂下腦袋，向前走去，假意忽略了慕崢嶸身上沖天的煞氣和衣角鞋邊發黑的血跡。
內院較外院稍規整一些，但昔年受道人精心照顧、打理的花花草草業已盡數枯死。
惟牆角一株古梅，半樹焦枯如炭，半樹繁花勝雪，在這淒冷冬日，更顯怪異。
「百千年蘚著枯樹，三兩點春供老枝。
絕壁笛聲那得到，祇愁斜日凍峰知。」
冷別賦望樹徐吟，斂眉看去，樹下果如老翁所言，立著一柄斷劍。
劍上劍繐飄揚風中，遙應來人。
「這樹前些年遭雷劈了，是以半樹焦枯，半樹昌榮，而今觀來，竟有幾分釋教禪機。」
慕峥嵘讲的话就比他实诚好懂得多。
「這樣的機緣，想來師父並不喜歡。」
冷別賦搖了搖頭，自行囊內取出一打黃紙和數支高燭，遞予慕崢嶸。
兩人在斷劍前燃了紙錢，又將余下黃紙一頁一頁地丟入火堆中，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閒話。
「師父啊，年關將近，您老就收下這錢，也好去購置年貨。弟子不肖，這麼多年了，才回來看您。」
「至於這世道，您不用太擔心。還是那樣不好不壞，勉強讓人存活，卻也不敢再奢求更多。」
「一別經年，弟子入朝為官，此行卻辭官歸鄉，仍是一事無成，更遑論光大師門……師父您，會不會很失望？」
「冷別賦，師父他老人家愛靜，你講這麼多，他是不會在聽了。」
看著片片燃燒著的黃紙隨寒風盤旋上空，回旋翻飛於陰沈天色中。
冷別賦心下空空如也，茫然若失，也不知自己的話究竟能不能傳至天闕玉京，亦或地府幽冥。
燒完紙，慕崢嶸將三支高燭插在烤兔上，同冷別賦一道跪下，畢恭畢敬地朝斷劍磕了三個響頭。
起身的時候，冷別賦拿眼偷瞄他，竟發現慕崢嶸身上沖天的煞氣，此刻忽地止住。
悲風迴旋，捲起一樹落花，簌簌落了倆人一身。
冷別賦抬眼，看向慕崢嶸，恰此時，慕崢嶸也正回望向他。
霎時，白劍出鞘，飛霜四濺，慕崢嶸卻似早有防備，快不眨眼間，重重一掌拍在冷別賦後背。
冷別賦猝不及防，竟嘔出一口鮮血來。
這一嘔，半是因慕崢嶸這一掌傷到了心肺，半是神傷。
那血濺在白梅上，尚冒著熱氣，似灼傷了一樹古梅，看起來煞是驚心。
冷別賦卻再未多言，只提劍追去。
拳劍交接，似那舊時年月，卻少幾分逸興，風雪裡，漫開凜凜殺意。
「師弟，你這是什麼意思？」
慕崢嶸一臉訝然，卻毫無停手的意思，趁著激戰間隙，沖冷別賦問道。
「愚弟再駑鈍，江湖上的風聞，也該聽聞。與其將師兄之事假手他人，不若今日觀中，師父墓前，劍下分明！」
冷別賦抹去唇角血跡，揮劍欲刺。
「唉，同門相殘，難道你認為這是師父所樂見？」
慕崢嶸側身避開，額前白髮翻飛，眼中流光一轉，似有了計策。
「倘若師父在天之靈有感，定也佑吾替天行道。」
冷別賦並起兩指，撫上劍柄，劍身靈光閃爍，絕招上手，正是——巋然獨照·相月衍鳳柳。
眼見冷別賦手中三尺秋水削顱而來，慕崢嶸卻是不閃不避，負手而立。
「你！」冷別賦登時收劍，手上劍尖一偏，刺入慕崢嶸右肩之中。
而他自己的手則被肆散的劍氣傷得鮮血濺溢。
「不聽吾解釋，披頭就砍，如此直接，確是你之作風。但因是你，吾無怨尤。」
慕崢嶸閉上眼，一臉平靜。
「你分明……」冷別賦氣得發顫，滴血的指尖卻仍死死握住劍柄。
「作惡多端、十惡不赦？為私仇不惜殘害同門？小冷，江湖恩怨本就難解，豈能盡信一家之言。」
慕崢嶸搖了搖頭，看向冷別賦，眼中亳無懼意。
「江湖傳言，非是空穴來風。」聽見那熟悉的稱呼，冷別賦心中一蕩。
終歸還是收起劍，負於身後。
「慕崢嶸自知百口莫辯，因此甘願受你一劍。只是，在這個江湖，誰人手上能不沾染鮮血？實話講，吾已厭倦江湖紛爭，再不問對或錯，也甘願讓那些愛憎情仇塵歸塵、土歸土。因而遠遁此地，想就此不問世事。」
他忽的望向冷別賦，冷別賦卻是別過頭去，不願看他。
「未曾想老天開眼，竟讓我再次遇見了你，一了吾平生夙願。」
「一樣的古梅，一樣的冬雪，甚至仍是在當年觀中，小冷，你能為吾一續當年美夢嗎？」
慕崢嶸輕笑一聲，折過沾血梅花，簪於冷別賦發間。
「我……」冷別賦神情糾結，心內天人交戰，一時舉棋不定起來。
「抱歉，小冷，還痛嗎？」慕崢嶸執起他的手，又撕下紅色道袍的一角，替他細細包扎起來。
兩人又坐回火堆旁，慕崢嶸一面向火堆中丟著枯枝，一面將這些年的江湖事一件件細數給冷別賦聽。
冷別賦聽得雲里霧裡，最後只重重點了點頭。
「好。往事如煙，無從追究。只是往後的路，我要陪東君一起走，如若東君行差踏錯，那賦道出鞘，別無二話！」
冷別賦收劍入鞘，白劍劍光一閃，映出他漂亮的藍色眸子和決絕的神情。
「只有這些？」慕崢嶸笑著望向他。
冷別賦卻是不答話，只紅著臉從發間取下那枝白梅，有些緊張地靠近慕崢嶸。
然後，冷別賦隔著梅花嬌嫩的花心，輕輕貼上了東君的唇。
「只有這些。」當梅花落下的時候，他青澀地別開頭去，那些少年時未盡的愛意，從死灰中燃起，將心海燒成一片火原。
慕崢嶸卻是不依不饒，攬過他的肩膀，低頭便吻了下去。
這次的親吻，熱情而綿長，帶著血腥氣和刀劍鏽蝕的味道，少年的熱血和青澀，遙遠得像是他及冠那夜，夢境的延續。
「只是此行，還需向家父家母辭別。」
冷別賦整個腦袋都暈乎乎的，喘著粗氣，衣衫不整，用衣袖拭去唇角水跡後，仍不忘提醒慕崢嶸，自己此行目的。
「快去快回，吾會在雄山等你。」慕崢嶸抱著手，笑著望向他。
他提劍上馬，飛奔而去，一句道別也無，一如當年柳岸分別，誰也沒有約定歸期。

「你這分明是動了私情。」燕歌行咂了咂舌，點評道。
「就當是吧。」冷別賦輕笑一聲。
「只是那時，忽覺我與東君原似吹往不同方向的兩道風，年少時，誰也未曾想過會為誰留下。可從江南吹遍江北後，才發現風停的地方，最是動心。」
「冷別賦，你幾時變這麼肉麻了？」
燕歌行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禁汗顏。
「燕歌行，你的情話講得肯定比吾動聽。」
冷別賦卻是不惱，只笑著搖了搖頭。
「哦，為什麼？」
「肯為一個素昧平生的人捨命，看得出來，你是一個多情的人。遇見我之前的那段歲月，又過著怎樣的日子呢？」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夢由來最易醒。不堪回首唉，不堪回首。」
燕歌行拍了拍背，看起來很是滄桑。
冷別賦默契地低下頭去，什麼也不再問。
揮別斜陽余暉後，兩人便行到了幽深谷地。
不知行了多久，仍是未見之前近在咫尺的村莊。
望著漸漸低垂的夜幕，燕歌行不禁皺起眉頭，足尖輕點，加快了步伐。
此夜霧濃，星光黯淡，在兩人將要抵達谷地出口時，忽的，出現了亮光。
燕歌行眼中一亮，卻是警惕不減，放緩了步伐。
待走近了，瞧清眼前景象，燕歌行頓覺一盆冷水從頭澆到尾，心涼大半。
風中飄曵著熟悉的大紅燈籠，映照著殘破依舊的冷府牌匾，甚至就連門上貼著的「囍」字都與昨日相同。
這時，門「吱呀」一聲開了。
一青一紫兩個小丫鬟自門內走了出來，躬身相迎。
「小姐、姑爺，舟車勞頓，煩請回府稍作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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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樓發表於: 2023-08-20 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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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更新啊啊啊～！！！

求求你啦啦啦～！！！

我等的黄花菜都要凉了！！！

请更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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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樓發表於: 2023-09-05 0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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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拾壹欲上青天
霧漸散了，雲亦被風抹去，一片漆黑的夜中，只露出那白得煞人的月來。
那月光明晃晃地照在燕歌行面上，竟無端生出一絲不明憂忡來。
眼見著一青一紫兩個丫鬟自紅燈籠下晃晃悠悠地飄來，燕歌行不及多想，頓足，揚手，猛力一劈。
「胡笳初拍·聲聲斷鴻！」
霎時騰起沙塵萬丈，待余灰落下後，兩人俱無蹤矣。
「幽蘭，我就跟你講那個胡人真討厭！都不聽人家把話說完，帶著小姐拔腿就跑！」
綠衣丫鬟被撲了一臉灰，氣得直跺起腳來。
「欸呀，許是今日過節熱鬧，相公帶小姐趕集去了罷。」
紫衣丫鬟拿衣袖湊近綠衣丫鬟的臉，輕輕拭起灰來。
綠衣丫鬟正仰面蹭著紫衣丫鬟的手，聞言，忽地頓住了。
「是啦，今日中元，地官赦罪。咱們這地界，許久不曾這麼熱鬧過了。」
「只是……幽蘭，小姐他們是生魂，不知第一次夜遊會否習慣？」
綠衣丫鬟一臉擔憂，猶疑著問道。
「且自寬心罷，相公有寶劍，連姥姥也敬他三分，諒必無事也。」
幽蘭撫著她的頭，目光徑直望向遠方，笑答道。
這頭燕歌行背著冷別賦急急而奔，冷別賦在他背上已被晃得七葷八素了，發冠歪了，衣領也大敞開，幾近掩不住那月白梅花肚兜下的，一痕雪脯。
「停下！」冷別賦有些惱火地呵住燕歌行。
燕歌行回頭望了一眼，月光下，雜草叢生的青石徑上空無一人，林中靜悄悄的，一片闃然中，竟連一絲蟲鳴也無。
「不對勁，冷別賦，這地方有古怪。」燕歌行一邊放冷別賦下來，一邊警惕地環顧四周。
冷別賦理了理衣裳，又將罩袍嚴絲合縫地系緊後，抬眼望瞭望周遭天地，閉上眼掐指算了一卦。
隨即，竟皺起眉來。
「燕歌行，我想就在方才，我們可能已誤入鬼蜮了……」
「聽起來大事不妙。」燕歌行將背後長劍取下，系在腰間，仍是一派從容。
「不過這僅僅是我的推測。」冷別賦搖了搖頭，一臉認真地講道：「自現在起，別回頭，也別走回頭路。鬼蜮的路，自古只有一條。以及……燕歌行，你的名號是什麼？」
「胡笳吹夕。」燕歌行頓了一下，有些不解地問道：「問這個做什麼？」
「胡笳吹夕。」冷別賦喚道。
這聲來得莫名，又輕又淺，似能辨出幾分溫柔繾綣的味道來。
而那熟悉的名號一經冷別賦喚出，落在燕歌行耳中，竟引得他心神一蕩。
「我便叫你這個名了，你亦需稱我‘獨照松月’。」
「獨照松月冷別賦，很合你的名號。」
「謝謝。」冷別賦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聲，而後猶豫了一下，終究開口講道：「胡笳吹夕卻有幾分悲情，倒是配不上燕歌行這般遼廣壯闊的名了。」
「是名呢？還是人？」燕歌行勾了勾唇角，偏頭笑道。
「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冷別賦扶了扶額，一臉無奈。
「冷別賦，我忽然有一種錯覺，好似我倆現在才真正在這個江湖上相識。明明只是交換了名號，卻好像重新認識了一遍一樣。」
冷別賦沈默了半晌，忽地輕笑一聲：「是了，拋卻本名，僅憑著名號在江湖上東奔西走走、走南闖北，自是最快意不過的事了。」
「這原是第二重人生。」燕歌行接過他的話。
好似想起了什麼，冷別賦將手探進袖袍內，摸索了一陣，竟不知從哪兒翻出燕歌行那支陳舊的胡笳來。
他笑了笑，將胡笳遞予燕歌行，輕聲說道：「燕歌行，我想聽你吹胡笳了。」
可燕歌行只輕輕搭上冷別賦的手，搖了搖頭，將胡笳推了回去。
「只怕我再吹，胡笳也已走調。胡笳吹夕，不過是個故作悲情的名號罷了。」
冷別賦望了一眼燕歌行，正欲說些什麼的時候，燕歌行卻忽地一揚嘴角，笑著講到：「冷別賦，剩下的路，我抱著你走好嗎？」
「欸？！你這是幹什麼……」冷別賦頓時羞赦了臉，全然忘記了方才欲講的話。
燕歌行卻是看著他，坦然講到：「方才我見著月亮，只感心慌。可回頭見了你，頓覺心安起來。想來是鬼蜮的月冷，不比人間的松月暖和。」
冷別賦恨不能將頭埋進地裡，可即使那樣，拔出來時也還是一個紅彤彤的、滴血似的胡蘿蔔。
燕歌行權當他是默許了，走過去，將人攬在懷裡。
而冷別賦默不吭聲，就那樣允准這人，輕而易舉地將人間的月亮偷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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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樓發表於: 2023-10-07 0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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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拾貳.冷月情動
且說燕歌行一路抱著冷別賦，毫無妥協放手的意思。

冷小姐顧及顏面，又怕被人撞見，緊往他懷裡鑽。

那些雪一樣的白髮拱在他心口，多柔軟多溫情脈脈欸。

連帶著他心內也生出一絲暖意來。

燕歌行正自得意，忽地腳下一滑，似踩到一團包著石頭的棉花，伴隨一聲慘叫，震落一地黑影。

燕歌行摸著下巴打量了一陣，圍著那「石頭」轉了個圈，確認沒什麼危險後，方放下冷別賦去查探。

冷別賦則自覺地爬到他背後趴好，又忍不住好奇，便從燕歌行背後冒出頭來，伸長脖頸張望。

只見燕歌行自懷中掏出火折子，燃了探去。

那黑影原是片片枯葉，那破布棉花下卻探出個毛絨絨的腦袋來。

「山龍鼠啊，這下換我要擦藥了。」

那茸頭哀嘆一聲，猛地轉過頭來，直瞅著燕歌行。

這一瞅，燕歌行也終於看清了他。

只見對面乃一綠衣僮子，身量未足，臉上稚氣未消。

未束冠，只編了幾綹小辮，用綠絲帶隨意繫於身後，細看去，墨綠色的頭髮上沾滿草屑泥灰。

過了半晌，那僮子好似終於想起什麼似的，驚呼一聲：「欸！是昨夜的新郎官！」

那僮子急切地拉住燕歌行，一面跑一面念道：「快跟我來，救人要緊！」

燕歌行不明所以，又覺那僮子腕力大得出奇，一時竟掙脫不得。

轉頭看冷別賦，已是閉上眼，皺起眉頭的不快模樣，卻是忍著沒發作。

只在他肩頭萬分哀怨地嘀咕了一句：「燕歌行，我暈車……」

見他這麼說，燕歌行也無奈嘆了一聲：「為何我倆一斗陣，就是在急急而奔呢？」

約莫跑出三里地後，那綠衣僮子方才終於停下。

此處已是密林出口了，百米之外接著一片曠遼的空地。

空地之外，原本沒膝的草葉齊齊斷了半截。

燕歌行拂開腳邊雜草，慘白的月光之下，映出一灘驚鴻的血跡。

「小兄弟，你要救的人，已經離開了。」

燕歌行拿指尖沾起血珠子，那血上的余溫提醒他，被傷之人還未行遠。

拍了拍身後草芥，燕歌行正準備起身，卻忽地動作一滯。

「但是，要殺你們的人，還沒走。」

倏然，風吹草動。

一抹血紅色的人影自林中閃出，竟一腳放倒了綠衣僮子，又猛地向燕冷二人撲來。

因著背上多了個人，燕歌行身手不如往日輕捷，連帶著動作也慢了半拍。

眼見著躲閃不及，燕歌行心下一橫，正準備轉身替冷別賦擋下攻擊。

忽覺背後一輕，猛一回頭。

原是電光火石間，冷別賦已旋身抽出寶劍，劍光一閃，在那冷月中，輓出一朵漂亮的劍花。

而劍尖，淌出血紅的光。

卻在劍身沒入肩胛骨內一寸之時，冷別賦眉頭一皺，咻地抽出劍鋒。

隨即，那黑影低低哀嚎一聲，回身竄入林中，轉眼消失不見了。

就在黑影消失的剎那，冷別賦的雙腳再支撐不住。

一時發軟，竟跌坐在地上，燕歌行忙上前扶住他。

「剛剛那一下，換做是我，那東西早已人頭落地了。」

燕歌行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難得正色起來。

「冷別賦，為何收手？」

「我……」冷別賦有些為難地別開頭去。

「我不習慣，劍上沾血的感覺。」

燕歌行又盯了他半晌。

冷別賦被他瞅得難為情，又自知理虧，手竟不自覺向後縮了一下。

燕歌行卻猛地抓住他那只握劍的手。

那雪白鋥亮的劍尖尚溫著紅血，竟一下被晃進盈著瑩瑩月光的黃土里。

冷別賦瞬間條件反射性地抬起頭來，目光則直直撞進燕歌行眼中。

他從未見過這般認真的燕歌行。

鬼蜮的冷月幽幽隱綽在燕歌行臉側，冥冥歸於青山之外，胡人翠藍的眸子好似一潭無波的海，靜謐深邃，藏著他讀不懂的心緒。

今晚的月光太明太亮，似能教人一眼望穿，那淒淒惶惶懸於九天之上的玉盤。

使人不禁想起，月宮內那因偷吃仙藥，而變成蟾蜍的嫦娥，是否也會怨恨廣寒的荒涼、陰鬱與孤獨？

因而望著這夜的月，只感人心發狂。

無外乎古人講月圓前後要出事，冷別賦額頭出了冷汗一滴，喉頭又聳動了一陣，心中暗暗氣惱道：真真是應了這句。

人一迷離癲亂，便會將一貫用來自縛的條條框框丟了，將一身皮囊也捨了，留存著的，不過是條乾乾淨淨的魂靈。

這魂靈此刻想著的，不過是再近那碧海些，尋知那海之下，是否隱著一顆丹心。

而燕歌行呢，他只是想不通，亂世里，怎會出這樣的人？

手上跟衣上一樣乾乾淨淨的，沒沾過生殺。

明明劍意那般冷，心卻是赤忱的。

他有些著迷地盯著冷別賦，移不開眼，松不了手，想著這也許就是入魔的前兆。

正當燕歌行側著身子慢慢靠近冷別賦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氣急敗壞的叫罵。

「靠北了！又被這廝偷襲！」

「咳、咳！」
燕歌行猛地咳嗽一聲，有些尷尬地別開頭去。

冷別賦也終於反應過來，剛剛的氣氛好似有幾分詭異。

而自己……方寸是想吻燕歌行嗎？

他有些糊塗了，想不明白。

又害臊起來，因而只紅著臉低下頭，望著凝血的劍鋒出一回神。

「小兄弟，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燕歌行起身，面不改色地向綠衣僮子問道，好似剛才的事全然未發生般。

「昨夜筵席上，你和我家山老鼠拼過酒，可有此事？」

那小僮清了清嗓子，擺出副一臉正經的模樣。

「山老鼠？小兄弟說的可是山龍兄？」

燕歌行回憶起昨夜宴上那正氣凜然的青年，思及只他名內有個「山」字。

「對對對，就是他！那傢伙是當今天下第一的拳師，而澎獅獅大人我——」

他故意頓了一下，好似有什麼大事要宣佈似的，將音量提高了好幾拍。

「是那傢伙的得意門生！」

冷別賦忍俊不禁，竟輕笑出聲。

「天下第一的拳師？」他揚眉一笑，瞥向澎獅獅。

「吾只認東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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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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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0)

24樓發表於: 2023-10-07 0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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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拾叁.當世酒狂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無怪乎你這般執著。」
「只是，冷別賦，」
燕歌行頓了一下，輕瞥冷別賦一眼，語氣卻是凝重。
「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們？」
冷別賦怔了怔，他心內確有些荒唐的念頭，剛一冒出即被自己掐滅，可這不安的感覺又是為何？
「鬼蜮有一種魔物，能竊用人心內思念之人的面孔，就連武學、身型也別無二致。」
冷別賦解釋道，而後深吸了口氣，面上淡然自若，握劍的手中卻早已冷汗涔涔。
「我方才，見著東君了。」
可為何看著燕歌行的時候，會想吻他呢？
他晃了晃腦袋，把這奇怪的念頭拋諸身後。
他剛講完這話，燕歌行和澎獅獅面上俱浮現出青白交加的複雜面色。
冷別賦卻如釋重負般繼續講了下去：「可惜這魔物道行不足，尚未修煉出神智，任憑本能胡亂攻擊罷了。」
「冷別賦，慕崢嶸的模樣，可是一身赤紅道袍，烏發束洞賓冠，獨額前墜兩綹白髮？」
冷別賦愣住了，半晌，已然面色煞白。
只點了點頭，再不發一言。
燕歌行嘆了一口氣，有些無奈。
他早該知道，冷別賦是個江湖人。
在這殺人不過頭點地的亂世，心上再乾淨，劍鋒又怎能不利落？
「也曾有古人夢遊至鬼蜮的事跡，東君常年逆練異拳譜，興許夢中一時心性失常罷了。」頓了許久，冷別賦方憋出這句。
「冷別賦，我有一樁秘密，你想不想聽？」
燕歌行忽地湊近他，面色凝重。
冷別賦心中不安的感覺更甚，手攥緊了衣袖，猶疑著開口問道：「……是什麼？」
「那就是……」
燕歌行伸出修長的手指，輕戳了戳冷別賦的眉心。
「一提到慕崢嶸這三字，你眉頭就皺成八字樣，難道他這般讓你掃興不成？」
燕歌行笑了笑，移開手。
也不去管一臉錯愕的冷別賦，只彎下腰，又拍了拍自己的後背，示意對方上去。
待聞到頸間那熟悉的冷松氣息時，燕歌行頓時洩了氣。
他方才是真的動了念頭，狠下心要告訴冷別賦真相。
末了，卻瞧見冷別賦皺成一團的月白袖袍，他可憐那無辜外袍，因而住了嘴，轉了話鋒。
燕歌行啊燕歌行，難道你忘了大漠里的「那件事」了嗎？動心起念萬萬不可，更何況對方是才認識三天不到的人呢？
他心裡直犯嘀咕，可又忍不住想道，有些人就是這樣。你同他不過喝盞茶的功夫，就已經將一生在杯底走過。
「欸，你倆講完了嗎？」澎獅獅咳嗽一聲，打斷了兀自發愣的二人。
「那澎獅獅大人我長話短說，我和山老鼠離席後，原是去趕集的，未料半道便撞見了那滿肚子黑水的怪物……」
他好似想起了什麼，一下子火冒三丈起來，氣得直跳腳。
「山老鼠那傢伙！竟一腳把本大人踹進樹葉堆里，一個人逞英雄去了！」
「小兄弟，莫慌。方才我觀這四周血跡，惟東南方最密，你家先生十之八九是往那處去了。」
燕歌行拍了拍澎獅獅的肩，寬慰道：「吉人自有天相，相信山龍兄吧。」
「這麼多血，山老鼠啊，你最好沒事，不然我澎獅獅會內疚一輩子的……」
他一邊搓手念叨著，一邊向東南方小跑而去。
眼見著那綠衣小僮變成遠方地平線上的一個小黑點後，燕歌行才接著行路，冷別賦則悶悶不樂地趴在他背上。
荒原的風愈發地冷了，走出三里地後，竟連道旁的雜草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月光光，心慌慌，空無一人的道上，身後卻如被無數雙眼緊覷著。
靜悄悄的野地裡，只有風在低語。
燕歌行卻冷不丁開口，問道：「獨照松月，方才是你在喚我嗎？」
「你也聽到了？」冷別賦終於睜開眼，眼神銳利如出鞘的劍鋒。
「這便是之前交換名號的緣由。滿月之夜行路，若聽見有人喚自己，不可回頭，也萬莫應答。鬼蜮的規矩向來古怪，卻不能違逆。」
說完這些，冷別賦又閉上眼，皺起眉，悶悶地裝烏龜去了。
燕歌行只偏過頭，一字一頓地在冷別賦耳側低語了三字。
「慕、崢、嶸。」
冷別賦「咻」地一下抬起頭來，「嗯？」
燕歌行望著前方，漫不經心地問道：「還在想他？」
冷別賦沒答話，燕歌行權當這人是默認了。
因而笑道：「不高興？那我唱歌給你聽好不好？」
還沒等冷別賦反應過來，燕歌行就清了清嗓子，朗聲歌道：
「白駒世事笑奔忙，悄悄憂心空斷腸。」
吊兒郎當的唱詞，幾近跑調的歌喉，配上他這放蕩不羈的遊俠，卻是再適合不過了。
他笑了笑，放下冷別賦，摟著冷別賦的腰，牽起冷別賦的手，就在荒原上又蹦又跳起來。
「唉呀，你幹什麼？」
冷別賦吃了一驚，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可內心深處又隱隱歡快起來。
「何以解憂？」燕歌行衝他眨了眨眼。
「曰杜康。」冷別賦憋著笑意接過。
「醺醺鎮日任疏狂，」燕歌行搖搖晃晃地踱著步，一會兒前傾，一會兒又猛地向後跌去，差點就要摔倒在地。
冷別賦一開始還想扶他，發現根本無用之後，乾脆自暴自棄地跟著這人一起晃了起來。
兩個醉漢，就這樣在荒原上載歌載舞起來。
待到要接下一句時，燕歌行向冷別賦發出邀請：「一起？」
冷別賦輕笑一聲，默契地點了點頭。
「百年三萬六千場，會須一飲三百觴！」
高歌至興頭，冷別賦一傾腰，滑進燕歌行的的臂彎里，燕歌行順勢摟過他的腰，將人打橫抱起。
冷別賦則一揚水袖，舉過燕歌行的頭頂，做傾酒狀，那月光順著他的綢緞袖袍，像流水一樣落進燕歌行口中。
「此夜無酒，斟月光代酒酬君，何如？」
「飲勝！」燕歌行大笑一聲，答得爽快。
當冷別賦的手輓住燕歌行的脖頸時，燕歌行忽地低下頭，盯著冷別賦的眼。
冷別賦的眼中也無一絲躲閃，兩人幾乎快貼到一塊去了。
隔了好久，燕歌行才慢悠悠地續道：「陶陶那樂，入醉的那鄉。」
「醒而後醉？」冷別賦笑問道。
「醉而的那狂。」真正酒狂的人把這句接得很是瀟灑。
兩人再一對眼，幾乎同時笑道：
「入山大事頓、相、忘。」
兩人合著，唱完了最後一句。
一曲終了，蕩氣回腸。
冷別賦卻仍仰頭痴望著月亮，喃喃念道：「頓相忘……」
那瑩瑩的月光，頓如流水般從他頰邊滑落。

[ 此帖被明孤在2023-10-27 23:28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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