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靂】《飛羽·飄花》（逍遙子+負平生+四無君）章1~43[作者：靜·唯&千秋&雲殤]67F| 布布文學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霹靂】《飛羽·飄花》（逍遙子+負平生+四無君）章1~43[作者：靜·唯&千秋&雲殤]67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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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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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141)

20樓發表於: 2005-09-11 05:3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十九）——逍遙 by 靜·唯

　　　“你確定西無君已死？”

　　　“是——他中屬下之招，肉體已化成塵末，絕無生還可能，也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稍嫌尖細的聲音，顯得極為卑恭。
　　　不知這幽無相平時在天嶽是何種派頭，應該與四無君相去不遠；在邪能境出現的他卻一味壓抑自己，反而讓我覺得不舒服。

　　　“西無君的部下又如何？”
　　　“沒有活口。”

　　　“嗯……”
　　　我抬頭掃了他一眼。
　　　“你似乎也傷得不輕。”

　　　鏡中人扯出一個微笑，笑得黯然。
　　　“西無君武功在四人中數一數二，若非趁他毫無防備之際傷他在先，要殺他恐怕不易……只是，他做夢也想不到，多年來他所瞭解的並不是我真正的實力。”

　　　這幾句話像是自滿。
　　　語氣中卻未帶惡意與譏嘲——與他提起天嶽之人時一貫的口吻有所不同。
　　　——略微地，我感到這話語中飄浮著不尋常的氣味……也未及在意。

　　　“儘快把傷養好。”我道。
　　　
　　　“是……”

　　　一直靜靜地站在後面的滅輪迴此時突然插聲。
　　　“你並未參與雲塵盦一役，若被天嶽中人發現你有傷在身，必然會引來懷疑。”

　　　聽到這句話，我差點笑出來——滅輪迴就是滅輪迴。

　　　幽無相向我低下頭。
　　　“這點小傷我有辦法掩飾過去，請邪主放心。”
　　　——他也不遲鈍。

　　　“沒事了你就先退下吧。”

　　　姚韹君一聲吩咐，鏡中人欠身行禮後淡去了形影。

　　　“雲塵盦天嶽之主身亡，之後，四無君似乎還未正式出面說明。”
　　　姚韹君走向我，眼眉間笑意流動。
　　　“即便是自稱無所不能的他，面對這麼大的爛攤子，要收拾情緒也需要一定時間。”

　　　“自信越深，偶嘗敗果的滋味就越苦。”
　　　我回應道。

　　　但，他絕不會因為一次的失利就一蹶不振。
　　　——經不住浪濤起落又怎能“平風造雨”？……反而，我深信，一旦他越過心障、重整態勢，四無君必然會變得比過去更為可怕，也更難對付。

　　　未學會從失意挫折中站起，就稱不上真正的強者。
　　　——這道理我自然清楚；親眼見過不少例證，所以非常清楚……只是清楚。

　　　糾纏不清似的，經天子的影子又在我心緒中晃動。
　　　想到他，想到他臨死前的一番話……他，也是這種人；只不過到最後，他沒有機會去實踐——在我眼裏，至多是跟蜘蛛差不多的存在。
　　　這種人，有時卻也讓我感到困惑，或者是，煩心。

　　　發覺自己走了神，我搖搖頭——沒什麼好多想的。
　　　當務之急是要趁著四無君及天嶽戰力還沒緩過勁的空隙，先下手打入楔子。

　　　我抬頭，姚韹君正望向慮公——很奇怪，今天他一直沒出聲，甚至沒朝我看一眼；木然坐在旁邊，蹙著眉頭，臉色比平常更為不善。

　　　姚韹君見狀，輕歎，轉過身，剛想對我開口，一道灰影突然直沖入蜃宇，將正堂四周的紗帳掀至半空。滅輪迴疾步上前，舉起左手，灰影便徑直鑽入掌心。只見他暗念法咒，轉眼間，灰影又脫體而出，飛向界外。

　　　“滅輪迴？”

　　　“有人離開天嶽地界，”
　　　滅輪迴看著我。
　　　“……是那個負平生。”

　　　“嗯。”

　　　如我所料。
　　　負平生已對四無君產生不信。
　　　四無君本人現在身心皆處頹境，此時此刻，負平生斷然無法從他那裏得到任何解釋；而以負平生的個性，不能給予他回應的對手、無所適從的自己，都只會加速他情緒的激化，加深他的不信任。
　　　——換句話說，該是我上場的時候了。

　　　“他人在何處？”
　　　“……先是往九玄之地，半途又折回，現在正朝玄風雪頂的方向。”

　　　“玄風雪頂？！”
　　　我終於忍不住笑了。
　　　這個負平生，虧他想得到！
　　　——也有點難為他，要找人卻不知道要到哪里找；我邊笑邊在心裏歎——我總不能把邪能境的所在告訴他吧？

　　　交待滅輪迴繼續留意天嶽跟雲塵盦兩邊的動向後，我立刻向兩位元老告辭。

　　　“鬼隱！”
　　　慮公沉聲叫住我。

　　　我回頭：“慮公有何吩咐？”

　　　從他的眼中，我察覺到怪異——煩躁夾雜著些許掙扎，紫色的陰鬱將這一絲浮動遮掩得很好。
　　　通常，無論是對誰說話，慮公總是毫不避諱地直視對方的雙眼……光用眼神仿佛就能敲出人的魂魄來；然而這次，他卻沒有看我的臉，視線僅僅落在我的肩部。

　　　“你……”

　　　“慮公！”

　　　姚韹君截斷慮公的話語，身形一閃，站到我的面前，背對著我，隔開慮公的目光。

　　　“慮公——稍後再談。”
　　　輕輕柔柔的聲音，帶著極不相襯壓迫感——儘是不容辯駁的氣勢。

　　　我看不到姚韹君的表情……只感覺她周身的波動變得異常平靜、緩慢，並漸漸地向中央收攏；松松的髮髻下幾縷烏絲微妙地散開，蕩起，直至靜止在無形的氣流中。
　　　——她在生氣，含有警告與威喝意味的怒氣。

　　　很少見她這種樣子。

　　　他們兩人的對峙只持續了眨眼工夫。
　　　聽得慮公長長地籲氣；同時，姚韹君的氣息也鬆弛下來——她抬手，動作優雅地將發絲挽至耳後。

　　　“鬼隱，去辦你的事吧。”
　　　她說，未回頭。

　　　那些“老人”不知又在搞什麼。
　　　看情況，還跟我有不小的關係。
　　　我不會天真地以為自己當上邪能境之主後，他們就會對我真的放心，將大權全交於我；多少的約束，多少的掣肘，都在預料之中——滅輪迴就是其中之一，他的話，我倒可以裝作不在乎。
　　　剛才的情形卻不如此單純……
　　　不過，姚韹君與慮公在這件“事情”上的分歧顯而易見；有她替我擋著，倒也省得我分心——讓老人們自己慢慢鬥去吧，四無君那邊的問題才是首要。

　　　……………………………………

　　　揮去快要落在鼻尖上的一片雪花，呼吸中儘是冰冷的水的味道。
　　　一入玄風雪頂的地域，寒意就麻卑了最表層的觸感——這樣的環境只會破壞心情。邪能境、藏淵之脈，以及封靈島，都沒有四季變化，對於大寒大暑的氣候我都不怎麼適應。

　　　呼嘨的風雪卻沒有對負平生造成什麼影響。
　　　——面對我，他太緊張。
　　　緊張到忽略周遭的任何東西，眼裏只看到我；心裏只想著天嶽……和四無君？

　　　“唉，負平生……”
　　　我故意歎氣兼搖頭。
　　　“你竟然會摸到這裏來——我真服了你！……難不成你以為我會住在這種草木不生的地方？”

　　　“多話！”
　　　緋色在他蒼白的面上一閃而逝。
　　　“……逍遙子，我有話要問你——”蹙著眉，他勉強開口。

　　　同樣是習慣皺眉，負平生給人的感覺跟慮公完全不同。
　　　他皺眉，旁人看到的是他的憂慮與不安——而如果是慮公擺出這表情，往往煩惱的就該是別人了。

　　　“呵，這是有求於人的態度嗎？”
　　　我側轉身子，擺出拒絕的姿態。

　　　負平生緊抿嘴唇，眼中泛著惱怒的冷光。
　　　——這麼經不起刺激？……想必是這兩天的情況演變已讓他積鬱至深。

　　　“逍遙子！”

　　　“怎麼？又想動手嗎？
　　　　……玄風雪頂，令人懷念的地方，負平生你說是不是？你有沒有帶足禦寒的衣服跟食物？今天我可沒有多餘的可以分你。”
　　　——見他臉色反反復複果然有趣；逗他，似乎都已經成為每次見面的慣例了。
　　　
　　　“逍遙子！你說夠了沒有！”
　　　負平生提高嗓門壓過我。
　　　“玩夠了就快進入正題——負平生不是無智之人！……你本就在等我找上你，不然，你又怎麼會無緣無故出現在這裏！我知道你有話要對我講，既是如此，何不爽快一些！”
　　　他松了松握緊的拳頭，放緩了語勢。
　　　“……那一日在日揚台，你並不是來找四無君——你故意說那些話，只是為了暗示我聖主會出事，四無君與此脫不了干係……是也不是？”

　　　我收斂起玩笑的表情，有點認真地看著他。
　　　——發覺他不再稱四無君為“軍師”。

　　　“不錯。見四無君是假，但我所言皆是事實。”

　　　“為什麼要告訴我？”
　　　——從他的聲音中感覺得到隱隱的痛楚。

　　　“四無君不是個令人安心的合作對象。”

　　　“……我不會與你合作。”

　　　我笑：“不要這麼快下結論——何況，我也沒有想得那麼遠；四無君的存在對我構成不小的威脅，我只想有所‘回應’，僅此而已。”

　　　“你說得很明白。”冷冽的語氣，眼神卻相當恍惚。

　　　“不是你要我爽快一點的嗎……”
　　　“逍遙子，你究竟是什麼人？”

　　　逍遙子就只是逍遙子——雖然很想再這麼說一遍，怕也是不可能了。

　　　“你還記得［黑暗靈思］吧……”

　　　他不語。
　　　——我猜，他的心思可能與我一樣。
　　　玄風雪頂，［黑暗靈思］……仿佛一切又回到了起點。

　　　我抬頭。
　　　灰白的天空，單調的景致，雪片撫過皮膚的觸感，風聲雜亂的嗚咽，一如當初；時間在這裏就像是從不曾流逝一般。

　　　“我不想站在這麼冷的地方說話，”我提議。“找個能靜下心的所在吧……”

　　　…………………………

　　　藏淵之脈。

　　　“邪能境……鬼隱……”
　　　有些不自然地念著這兩個字——對他負平生來說，只是個缺乏實感的名字。

　　　“叫我鬼隱，或是逍遙子，隨在你。——江湖上關於‘鬼隱’的傳言，相信你也聽過不少；有一點我可以向你保證，‘鬼隱’——絕不為無利之爭。”
　　　我淡淡笑著。
　　　“……［黑暗靈思］是四無君布下的局，為了查出我的真實身份——百朝臣輸掉此書是故意，安排你來奪書也是演戲……只不過，出演之人本身並不知情。他有叫你‘盡全力搶回’吧？——你對他深信不疑、你對天嶽忠心耿耿，所以，你在完成這件任務時會傾盡全力、不惜一切——這麼演法，才能讓我確信我所得的［黑暗靈思］是天嶽重要之物，從而忽略了它真正的作用。”

　　　負平生冷笑一聲。
　　　“逍遙子，不用特意挑撥；雖然我是對四無君現在的所做所為有所不滿——但［黑暗靈思］一件上，我不會有怨言，即使是他向我隱瞞實情；要設此計，執行者越不知情越易成功……換作是我，也會同樣做。”

　　　他有此反應我並不意外。
　　　［黑暗靈思］之事，他心存疑問已久，我這番話不會毫無作用。
　　　然而，他對我還有十足的戒心——縱使在他心裏，四無君的地位已經搖搖不穩，他也不會允許自己輕易偏信“逍遙子”之辭。

　　　“不是挑撥，我僅想以此讓你明瞭一件事——天嶽之人，冥界之人，乃至人族，在他四無君眼裏並無差別，都不過是掌中棋子。”

　　　“……什麼意思？”
　　　察覺到我話中的份量，他不自覺地壓低了嗓音。

　　　“負平生，你可清楚邪能境的起源？”——我轉了話題。

　　　他莫名所以，點了點頭。

　　　“邪境、魔界、妖族，這三系血統不純，出身低下，又與人族糾纏不清，因此被排除在正統之外——你，跟多數的天嶽之人，大概自小接受的都是這樣的說法。
　　　　天嶽想要號令天下，並肅清所有血統不純的冥界人——這原本只是天嶽之主及上位者的執念，卻在四無君當上軍師後，受到他極力推崇，遂成為整個天嶽堅守的無上教義——即使是要為之犧牲性命，包括你負平生在內，天嶽中每一個人都已視之為理所當然……
　　　　可是，豎立起這一信條、這一目標的軍師四無君本人又如何？”

　　　帶著刻薄，我直視負平生的眼睛……他惶惶地移開目光，望向別處。

　　　“他對‘純正’的血統有幾分堅持，你應該比我看得更清楚。
　　　　他的親信、他的心腹，他全力裁培之人中，有幾個是正統的天嶽之人？對真正的天嶽之人，他又有幾分體恤？——殺經天子，戰中原正道，天嶽損兵折將，他連眉頭也不曾皺一下，卻為了袒護王者之刀煞費苦心；利用血統‘尊貴’的負平生誘殺經天子的人是他，親自把‘免死金牌’送于秦假仙那種無賴的也是他……”

　　　“你為何會知道這些？！”
　　　負平生瞪著我，聲音卻顯得有些中氣不足。

　　　“邪能境的能為在你想像之上，”
　　　我輕描淡寫帶過。
　　　“……卻也有四無君親口告訴我的內容。”

　　　“你胡說！——他怎麼可能將這些事情告訴外人！”

　　　“因為他要與我，與邪能境合作。”
　　　
　　　一瞬間的靜寂。
　　　聽得見水滴濺在地面的微微響動……幽暗中，依稀可辨的水光，透著一股滲入肌骨的涼意。

　　　我繼續說：
　　　“用人，他只看能力不論出身；合作，他只求結果而不存門派之見——四無君對我說這些，無非是為了表明他與邪能境合作的誠意，為了證明他本人沒有種族之見，為了讓我相信事成之後天嶽與邪能境可以共處相容。”

　　　“事成之後……？”
　　　——他的話聽起來已像是呻吟。

　　　看著那更顯蒼白與憂鬱的面容，我稍稍躊躇了一下——只是一下。

　　　“四無君的目的，是天嶽之主的寶座。”

　　　負平生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猜測，畢竟與親耳聽到的證實的感受不同。
　　　我很想再多同情他一些……呵。
　　　——無奈，我沒什麼類似的經驗。

　　　“不過，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四無君的智略，四無君的霸氣——他的野心絕不會就此止步；天嶽之主，他要當得名正言順。之後，是中原正道，是冥界，是邪能境……全都在他計畫之中。
　　　　邪能境與他合作，非是長久之計。”

　　　負平生低垂著頭，藏起他的表情。
　　　——不想被我看得太透，卻又無法掩飾他接近絕望的情緒；所以，只好躲藏。

　　　我幽幽歎息，很輕很緩。
　　　“……你可以不采信我的說法，可以把這些話權當作對四無君的中傷——如果你想的話。”

　　　聽到我的歎息，聽到我的話，他肩頭一震，頭更低了些。
　　　——我只是在演戲，他並不知道。

　　　“雲塵盦一戰，相信你心裏已有衡量……”

　　　負平生完全陷入了沉默。

　　　從未嫌過藏淵之脈是個太過死寂的地方，而此時的沉靜卻讓我有些難耐……心中細數著水滴滴落的聲音，感覺著自己的氣息。
　　　——我站在原地不動。
　　　不是不能動，而是不敢打破這靜寂的氣氛。
　　　不敢？
　　　——好笑的想法。
　　　我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負平生差不多完全接受了我所說的“事實”……只需再推一把，四無君就再無安寧之日，一切如我所願。

　　　“四無君既要與邪能境合作，為何又要設計殺經天子？”
　　　良久，負平生終於又開口。
　　　——語氣已經沉穩了不少。

　　　“一來，經天子不會向人低頭，四無君要跟他合作會比較難；二來，算是賣我個人情——經天子死，我的功體才能不受制衡，也可輕鬆登上邪主之位。四無君以此與我談條件，也更佔優勢。”
　　　我從從容容地解答他的疑惑。
　　　看得出來，負平生已經暫時調整了心態——在某種程度上，下了決心；現在的問話，只是為了進一步弄清細節。

　　　負平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慢慢吐出。抬眼看向我……
　　　——我心頭一凜。
　　　眸光清澈，無窮無盡地吞吐著哀傷；卻已不復紊亂。
　　　看到他如此深沉的眼神還是第一次……平靜得仿佛能吸納一切，包括他的悲傷，以及他自己……

　　　“逍遙子，”
　　　他叫我的名字，聲音有著奇妙的空洞。
　　　“我知道你在期待什麼，天嶽的內鬥，沒錯吧？”

　　　我笑笑，沒有加以否認。
　　　“……邪能境目前需要的，是休養生息的時間，而不是陪著四無君攪天嶽跟中原這趟混水；但是，對天嶽而言，內憂與外患，哪一個才是燃眉之急——牟尼之死擺在眼前，負平生，你該不會視而不見才是。
　　　　該說的話我都說完了，天嶽的去向……或者說天嶽的存亡，逍遙子只想就此做個旁觀者。”

　　　“你說的還嫌少嗎？”——負平生冷聲回應。

　　　“哈，何必說得這麼無情。
　　　　逍遙子或是鬼隱本就不是什麼善心人……至少，我不曾隱瞞自己的動機；對你，也可說得上有誠意了。”

　　　我明白——要你相信我，真話與謊言的比例非得拿捏得恰到好處不可。
　　　負平生是一個好棋子。
　　　從來就是，以後也同樣會是——不同的，只是執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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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141)

21樓發表於: 2005-09-11 0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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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平風 BY雲殤

緊鎖著思過齋的大門，室內的空氣由於缺乏流動而顯得厚而沉重──這樣，該是有助於壓制紛亂的思緒。

倒持著羽扇，拿扇柄敲打著桌沿，一下又一下，單調的聲音在寂靜的室內回轉：

“篤──篤──篤──”

試圖用這具有節律的聲音把思路重新導入規律的軌道，卻終是徒勞，腦海中不停盤旋著一頁書宏亮的詩號：

“世事如棋……乾坤莫測……笑盡英雄吶！”

急於要把思路抽離這層陰影，但這用力的一抽，又把思緒放飛到無限遠，耳畔響起聖主熱切的話語：

“施行統一的秩序、統一的語言、統一的信仰，眾人有統一的理想，向著統一的目標進發，那就是美好的新世界！”

恍惚中，竟又出現師父茫遠卻又如夢魘般的聲音：

“跟著這個主子，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室內的空氣依舊沉悶而缺乏流動，突然“啪”的一聲響就顯得分外的清晰──原來是扇柄竟被敲得斷了。

看著斷折的扇柄，我不禁自嘲地笑笑：我是不是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認為自己竟可扭轉乾坤、化腐朽為神奇？

後悔？也許是的吧──但有容許我後悔的空間嗎？

一步一步地這樣走來，一直都是小心謹慎並忐忑著，總是要在最大限度上把事情做得儘量完美。盡了所有的能力，竟還是無法阻止地向預想著的深淵滑落──

我是應該後悔的，為當初一時的天真與衝動付出無可挽回的沉重的代價。

抬頭看著天漸昏暗，顯然我在這裏已經過了不短的一段時間。心下不禁有了些惱怒：啊，我究竟要在這些無用的思緒中沉湎到什麼時候？

聖主慘亡，西無君未歸，而我卻能帶著部下全身而退，不受猜疑是不可能的；再加上早已對我有所不滿的那一部分人，必然會趁機挑起事端；素還真等正道、邪能境等人，必然料到聖主身亡，天岳群雄無首，正是進攻的好時機──這些皆是可預見的。但思緒偏偏就是這樣不受控制地紛亂著，使我無法平靜下來思考任何事。

在紛亂的同時，思維的另一面卻是致命的空虛與孤寂──仿佛孑然一身，立於高峰之上，四周皆是沒有退路的懸崖峭壁。寒風吹過，我不禁打了個冷戰。

我確實是，沒有退路了……

********************************

聽得門外天之翼喊了聲：

“如此屬下得罪了！”

然後就是拳掌氣勁的聲音吵得山響。

不由得一陣心煩，站起來走過去，“轟”地推開門。

“究竟發生何事？”

激戰中的兩人聞聲都各自住了手。

站在天之翼對面的，是青袍白髮的負平生：面容經過強自壓制尚算平靜，但眼神卻因了怒火而變得犀利。

忽然想起，出戰前曾向他許諾，回來後就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

說起來，是我爽約了──他的這一番怒意也絕非是毫無道理。

“天之翼，你先退下吧！此事交吾應付即可。”

天之翼恭敬地行了一禮，便離開了。

我轉身重又走進思過齋，負平生也跟著走入。

兩人的腳步同時停止。等了許久沒聽到聲音，我轉過身來，發現原來他一直在看著我──就這樣用力地盯著，卻不言語。

“好吧，負平生！你有什麼問題想要問吾？吾一定言無不盡！”我是用說笑的語氣說的，為的是讓氣氛不要顯得太壞。

“我想請問……軍師，您對於血統問題的看法。”

眉頭微皺：這個問題竟不在我的預想範圍內……也許這僅是個開場白吧！於是答道：

“吾一向贊同聖主的決定。聖主的理想，也就是吾的理想。”

“那軍師為何還要重用異族之人？”

這類問話，不是應該出自東無君或是西無君之口的嗎？怎麼今天會在負平生的口裏說出？莫不是又有什麼人對他說了些什麼吧？

“大業未成之時，不妨用異族之人作為成功的墊腳石。”這是我一貫的作戰思路，難道他還不明了嗎？

“那麼再問軍師：黑暗靈思到底有何作用？”

本不願回答，卻無奈是有言在先。

“那是一個監視器，用以監察逍遙子的行蹤。”

“哈，監視器？還是通訊器啊？”負平生冷笑。

眉頭又是一皺：怎麼是這種語氣？往日他從未用這種語氣與我說話。最近諸事纏身，也確實把他冷落了太久了。當下也便認真答道：

“黑暗靈思確實有此用途，因為吾要隨時掌握逍遙子的情報，用以除去經天子和金子陵。”

“也包括聖主，是嗎？”眸子閃過一絲悲憤之意。

“你何出此言？”莫非又是因了雲塵盦一戰……一驚，難道是去見過他？

心中不禁一痛，咬牙道：“你去見過……逍遙子？”

“哼！你可以去見逍遙子，為什麼我就不可以！”

深呼吸一下，勉力控制著思緒不因怒氣而再次變得紛亂。

緩緩吐著每一個字：“你……是寧願相信逍遙子，也不願意相信吾了？”

“我……只是相信事實，與願不願意是兩回事。”他的聲音帶著點奇妙的回響，聽在耳裏，仿佛是一種悽然：“我早就應該知曉，無所不能的天岳軍師四無君，根本就不可能、屈─居─人─下！”

頭似乎被重重一擊，沒有疼痛，卻是昏眩。身軀仿佛瞬間被抽空，軟綿綿沒有任何著力處。手不覺扶住身邊的桌沿，卻是看到放在桌上斷折的羽扇。

“哈……哈哈……哈哈哈……”

開始是心在笑，情不自禁，就這樣笑出了聲，竟是無法停歇。

我一直的謹慎、勞碌，為的究竟是什麼？得到的又是什麼？

西無君，你說得對啊！像我這種人的忠心，根本就不可信──不可信！

我居然還會去奢望，還有一個人會單純地相信這片不可信的忠心，實在是可笑之極！

哈哈哈……四無君，你真是敗得徹底，錯得離譜！

“原來，能夠認識到這一點的，還有你啊！”緩步走近眼前那人：“吾四無君從來就不是忠臣，但是……我倒想看看你這個天岳的忠臣又究竟清白在哪裏！”

猛然出手點住他的穴道，再用力一掌推出，將他擊飛。他的脊背撞在牆壁上，“哇”地吐了一口鮮血。

上前將他抓起，狠狠地甩在床上。

“四無君，你這個無恥之徒！”他咬牙切齒地說。

欺近，露出一個邪惡的笑容：“再說一遍，吾到底是什麼？”

“你是個無恥之徒！”

“哈哈哈……說得好！”一把撕開他的袍服，牙齒在肌膚上留下血痕：“喊啊！喊得再大聲一點！最好喊得全天岳都知道，讓所有人都知道清白的負平生與無恥的四無君如今是個什麼樣子！”

疏星，冷月，夜色中的思過齋包圍於一片蒼白色的烈焰……

**********************

思過齋中空落落的，所聽到的，僅有自己的呼吸聲。

我究竟，在這個地方坐了多長時間？仿佛一直坐在那裏，做了個長長的夢。

夢中，青色的袍與藍色的羽，都碎成一片一片；還有白色的焰，如毒龍般把理智吞得半點不剩。

開啟那個曾經收藏依托的櫃子，取出那個藍色的錦盒，打開，金色的發簪依然安靜地躺在那裏。

是夢吧？

抬頭所看見的依舊纏在枕上的銀發，卻又是清晰而殘酷地回答我：

“是現實！是現實！”

夢幻，總有破碎的一天；要開始，就必須將前事了結。

哈，四無君，本就應該是無親，無友，無心，無情。

將錦盒放回櫃中，手指輕點，用術法替錦盒下了個封印。

站在鏡前，看到鏡中憔悴的自己──呵，這個還算是我麼？

將袍服整理了一番，便傳送心語給天之翼：“傳武咸尊來見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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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樓發表於: 2005-09-11 0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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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千秋 BY臥看千秋

　　　旭日東昇，染起漫天紅霞，血一般的顏色。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起來，怎麼整理著裝，怎麼走出思過齋，怎麼回到自己的房間……一切，居然做得那麼的冷靜，毫無聲息的，似乎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我像是曾經掉進冰窖，渾身冰冷透濕，從身體到心裏，都是冷冰冰的麻木，即使走著，也覺得像踩在雲端中地飛行，隨時有掉下來的感覺。
　　　“幫我準備熱水。”
　　　實在是很冷，整個心都結了冰般，所以，我只能選擇這種唯一可以讓我溫暖的方法。
　　　沒入溫熱的水中，身上的幾道齒印血痕立刻被熱度灼得火燒火燎，一如昨夜的熱，昨夜的痛，令我想逃避那種恐懼。
　　　逃避不過是幻想，我其實是逃避不了的！
　　　賭氣般將自己整個沉入水中，世界忽然變得異常安寧起來，如同陷入一個空靈的混沌。
　　　不再覺得冰冷，只覺得肌膚上的痛楚入骨，一直侵蝕蔓延至全身。最後入心。
　　　我一直告訴自己，那是身體上的痛，會好的，應該會好的，遲早會好的，但在這自己營造的空寂水世界裏，我無法用其他的感覺欺瞞自己——那的確是……心在疼！
　　　為什麼會疼？心不是空了嗎？連同整個身體，像被套空了一樣，空洞地漂浮著，沒有實體，沒有感覺，一切都歸於零，什麼都不存在，何來的疼？
　　　空空落落的世界，鬼魅一般的記憶隨著疼痛飄進我的記憶裏——
　　　“從今天起，平風造雨四無君就是天嶽的軍師！”
　　　那天，聖主當著天嶽的眾人，宣佈了這個決定，這個他認為非常正確，非常明智的決定！緊接著，山呼海應般的附和聲，讓聖主更相信，自己的決定是沒有錯的，四無君，的確是天嶽最適合的軍師，天岳進攻中原的大計，將由他策劃。
　　　不巧，自己也在那時，相信了他，相信了聖主，看著那別於自己淺淡藍色的高傲睿智，相信了天嶽在他的計畫下，將會更壯大！
　　　我的確是這麼相信著，一直以來，從不懷疑。
　　　不過，我發現，我被欺騙了——
　　　“吾四無君從來就不是忠臣。”
　　　是他，親手將我的信任打破，分割得零零落落，撿不起，拼不合！如果這話從別人的口中說出，我可以不信，我會說服自己那不過是別人對他的誣陷，四無君還是忠於天嶽，忠於聖主，即使要我付出沉重的代價，我還是會選擇相信他。
　　　不過，當這話真真切切地從他口中說出時，我還能不信嗎？我還能愚蠢到自己欺騙自己，說那是一個幻覺？
　　　我多希望那是一個幻覺……可惜，那是真實的，比我的疼痛更真實，我可以說服自己忽略疼痛，卻不能說服自己忽略他的話！
　　　原來，我還是被騙了，最終，被他所騙……不，我一開始就被騙了，從聖主任命他為軍師的時候，我就落入一個謊言中。
　　　水隔斷了空氣，儘管我喜歡水下的寧靜，但卻不得不很自覺地浮上水面，大大地呼吸一口氣，一解心中的鬱悶。
　　　鬱悶？解得了嗎？解不了，我解的，是窒息而已……
　　　我又被欺騙了，這次是自己。
　　　將頭靠在木桶的邊緣，濕漉漉的發絲帶著熱氣貼住臉龐上，給我一種甩不開的煩躁感覺。
　　　微微合眼，思緒還是漫無邊際。
　　　我不想去想，曾經的希望和破滅的理想，聖主不在了，天嶽呢？在那個人的手中，會是怎麼一個樣？和邪能境“和平共處”下的天嶽，又會是怎樣的一種模樣？是慘不忍睹，還是駕淩於冥界之顛？
　　　“冥界天嶽，是淩駕於邪、魔、妖的尊貴種族，只有天嶽，才能一統冥界！”
　　　聖主意氣風發的話語不停在我耳邊縈繞，洪亮又吸引，這句話，曾被我奉為信條，深信不疑，我也相信，除了我之外，天嶽的每一個人都是這麼相信著，包括四無君。
　　　“他對‘純正’的血統有幾分堅持？對真正的天嶽之人，他又有幾分體恤？”
　　　逍遙子的話，我可以懷疑，可以置之不理，因為他不是天嶽的人，所說的一切都可以別有用心，只要，我相信的人的人告訴我這都不是真的，我也會去相信他。
　　　“大業未成之時，不妨用異族之人作為成功的墊腳石。”
　　　是的，我相信他，我相信他的話，包括下一句——
　　　“吾四無君從來就不是忠臣。”
　　　我相信了……什麼話都相信了，聖主的、逍遙子的、四無君的……沒有人對我說謊言，一切都是這麼真實……我該相信了！
　　　水，慢慢冷卻，不知何時，又會變成讓我心寒的冰冷，所以，我該選擇離開。
　　　“吾四無君最信任之人，就是你負平生啊！”
　　　坐在鏡子前，我看到的應該鏡中的自己，但偏偏，我看到的是當時說這話的他，那麼真實，那麼清晰，仿佛剛剛他才跟我說過這句，我永遠都不會忘記的話——這句，唯一是謊話的話，只有我這麼傻，才相信是真的。
　　　一幕幕的往日情景輪替著湧現在腦海裏，溢慢滿心中，滿得似乎要將心酸化作眼淚掉下來，但這時，我才發現自己的眼睛，已經乾澀得沒有眼淚了。“男兒有淚不輕彈，只緣未到傷心初。”也許，我還沒到最傷心的時候。
　　　其實，傷心什麼呢？有什麼好傷心的？相信一個不知哪個才是真面目的人，本來就是我的錯。
　　　手中的梳緊緊地拿著，就是遲遲落不到發上。整理儀錶有什麼用？負平生已經不是以前的負平生了。
　　　“你回來了？昨夜去了哪里？”
　　　熟悉的聲音毫無預示地在背後響起，鏡中映出了來客的人影——東方侍。
　　　我沒有回答，也沒有回頭看他。
　　　“我找了你一個晚上。”
　　　我依然沒有回答，甚至，連鏡中的人影也不去看。
　　　“你……”
　　　他似乎很不習慣我的冷漠和不瞅不睬，語氣也遲疑起來，但又不甘沈默，於是又挑起另一個話題——
　　　“你去找了逍遙子了？他怎麼說？軍師呢？你去見他了嗎？”
　　　“我要去第一殿。”
　　　終於，我回答了他的話，卻答非所問。
　　　“為什麼？哪里不是已經荒廢了？你還去哪里……”
　　　他越來越糊塗，迷惑的眼神在鏡中可以清晰地看到。是不習慣我的冷漠，還是對我的行為不解？也許，都有，因為，負平生已經不是以前的負平生了。
　　　“我要讓第一殿重生，將懷有野心的人趕出天嶽。”
　　　我一邊回答，一邊梳好發，穿好衣，拿起習慣了握在手中的羽扇，回頭正視東方侍。
　　　他的神情、他的語調一直是驚訝和迷惑的：“有野心的人？……是誰？”
　　　“我不會讓聖主的天嶽變成四無君的天嶽。”我直視好朋友，眼神中帶著自己自己從沒有過的冷靜，“你相信我嗎？”
　　　“四無君？他果然有問題？！”東方侍吃驚不少，眼神中的迷惑更深了，“你確信？”
　　　“我確信。”
　　　我不會再懷疑，不會懷疑自己的想法，也不會懷疑自己的行動，我的確，遇到了一個有篡位的上司了。
　　　“相信我，就幫助我，我需要你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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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樓發表於: 2005-09-12 0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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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逍遙 by 靜·唯

　　　澹漠壇有兩重門。第一重是木門，高十尺，粗糙黑色，四角包以寒鐵。推開門，走過一條狹窄的長廊，便是第二重石門，觸手光滑如鏡面一般，左右兩扇合攏時中間不見縫隙。開啟這道石門只有兩種方法：以特定的術法催動，或者就徹底摧毀。
　　　這扇門不是為了保護，門的另一頭只是一間修練用的石室。

　　　石室高而空敞，完全與外隔絕，只有天頂正中所嵌之水晶圓盤可以採納月光。
　　　——邪能境終年不見陽光，唯屬陰的星月光華才能經由空間的狹縫滲透至此。

　　　清冷的月光匯成一束，穿過晶石投射而下；天頂與地面之間，光柱擴散數倍，形成圓錐，在漆黑的石室中劃出另一方銀白的空間。
　　　兩張石床並排在銀色光柱之中。石床上各有一少年盤腿而坐，對面，闔眼；兩人都只著一件白色單衣；一人的頭髮銀白，柔冷的色調仿佛能溶入月色，另一個卻是吸盡一切光芒的暗黑。

　　　沒有聽見石門開合的響動，也沒有察覺到周遭氣流的波動，不知不覺間石室中赫然已多了一條人影。白髮與黑髮的少年同時睜開眼睛。
　　　一襲黑紗的女人，站在兩張石床之間，兩人面前，月光最集中的地方——即便如此，從她身上仍感受不出一絲明亮之意。她不動，衣紗直垂到地，沉靜得跟四面的石壁一樣了無生氣，像已在這裏站了一世之久而未曾動過。

　　　“夫人。”
　　　黑髮少年叫了一聲。

　　　“你出去，我有話要對他說。”
　　　她緩緩開口，臉卻是轉向銀髮的那個。
　　　黑髮少年眨了一下眼睛，看向同伴，神色複雜而遲疑——另一個只低著頭，垂著視線。

　　　“我說的話你沒有聽見嗎。”

　　　平緩而無力——她說每一個字都是同樣的節奏同樣的音調；她的嘴唇雖然在動，卻叫人搞不清她的聲音發自哪里，與其說是話語，倒更像是她的呼吸。
　　　這樣的嗓音本不會帶有多少威勢，可是很快，石室中就只剩她，與銀髮的少年。

　　　黑衣女人慢慢移向空著的石床，坐下後整了整衣袖裙擺，蒼白得近乎透明的一雙手；隨後，她喚：“過來。”
　　　少年乖乖地走近她身側，視線依然低垂。從剛才起就沒有變過的表情。

　　　“諸位元老商議的結果，他會是下一任邪能境之主，”
　　　她故意停頓一拍。
　　　“你，怕不怕？”

　　　少年抬起頭。
　　　“我不想死。”

　　　對上她的眼睛——她的眼睛與她的聲音一樣，無力而黯淡，沒有實感。她的目光只有一個大約的投向，而不集中。
　　　她注視著眼前之人，看得很深很遠，又似乎什麼也映照不出來。
　　　
　　　“給我一個你想活的理由，”
　　　她說。
　　　“你和他從出生起就只有一個生存意義。今天的結果，註定你們兩人中只有一個能保住活下去的價值——而這個人不是你。”

　　　少年聞言反而笑了笑。
　　　“今天的結果也不該是我死的理由。”

　　　她似乎沒聽到他說話。
　　　“我不曾教過你為其他的理由而活，別的元老也不會教你們多餘的東西；你不似他好強，也沒有他的執著——你能憑什麼活下去？……我說過很多次，你和他，都只是為邪能境打造的器具；一旦為眾元老接受，他今後便可以做一個有自我意識的器具——可你，你認為自己有什麼資格？”

　　　銀髮少年不言語。
　　　柔美的臉上籠著一層陰冷，漠然無動於衷的神色，讓人一見之下看不到他五官的精緻，只會驚於他渾身沉沉的死氣——這怪異的氣質竟有幾分像她。
　　　只不過，比起她不具存在感的混沌，他則要稍為明晰一些。

　　　“把頭抬起來，看著我。”
　　　輕輕緩緩地命令，如同咒語。
　　　——少年依言抬起臉。
　　　——這世上大概只有一雙眼睛比他更沒感情，他黑頭發的對手常常這麼說；現在，他就正對著這雙眼睛……從她的雙眸中，他找不到自己的影子。

　　　“你，什麼也不是。”
　　　又一個停頓。
　　　“……你早就應該明白，即使沒有陰陽，只要你還是‘鬼隱’，你就只有這點份量，知道嗎。”
　　　語音微揚，聽起來是頗為殘酷的味道。

　　　少年仍不語，只點了點頭。
　　　他並不覺得痛苦，或者難過、或者不甘，什麼也沒有；甚至，他都不好奇自己能如此平靜的原因。
　　　——看出他的不在乎，她用模糊不清的聲音喃了一句：

　　　“……真是天生少了顆心的小子。”

　　　“你放心，你不會有事，元老們都同意留下你。想要在邪能境確立自己的地位，他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你和他在各方面都最親近，由你從旁輔助他會較為合適；所以，你可以活，作為他的影子而活，這是眾元老的意思。”
　　　　……你沒有拒絕的餘地，不過你有選擇死的權力。給你一個時辰的時間考慮。”
　　　
　　　“我答應。”

　　　她不會意外的回答。
　　　“從今以後，你就是名符其實的‘鬼隱’——這條命你能保留多久，就全看你自己的做為。只要你有助於邪主、有利於邪能境，他們便不會多言；至於啟君……”

　　　注意到銀髮少年神色一沉……

　　　“在他看來，你，永遠都是陰陽前途的障礙……也許，他的想法並沒有錯，”

　　　她忽地微微一笑。
　　　淺得毫無真實感的笑容，也只停留了不到眨眼工夫。
　　　——心中升起的寒意，讓銀髮少年禁不住地一陣抖瑟……有些吃力地，他壓抑著自己想逃開她注視的衝動，不讓自己的畏縮顯露。

　　　“不過你不必擔心，啟君再固執，也不至於以一己之力對抗眾人的決定；對他，你小心應付就是。”

　　　“是。”

　　　石室中銀光的領域開始縮小，光線一點一點黯淡。
　　　光與黑暗的交界漸漸模糊融合……
　　　——森然的一室正中，一黑一白的兩個人影，不動，靜默；與冷光同化的白衣白髮，與陰暗一體的灰眸黑紗。

　　　“你可知你與陰陽的差距在哪里？……就連啟君也承認，論術法跟智謀，你還在他之上。然而，最終被放棄的偏偏是你。”
　　　
　　　“他說過，他比我更懂得感情的用處。”

　　　“他對你倒是很坦白，”
　　　她換了個姿勢，白得透明的手撐在一邊，身體微向右傾。
　　　“他說的沒錯——邪能境之主可以不需要感情，但不能不懂感情……所以，你不行。”
　　　
　　　“讓啟君重視陰陽勝於一切的是感情，他厭你如蟲蛆也是感情；陰陽能得到元老們的承認，是因他懂得取悅他們的情；而你，對一個連好感都無法抱持的人，他們又怎麼可能托以邪能境的前途——”
　　　她的話語輕微飄乎，可每一字每一句像是凝在空氣中一般，抹消不去，就算用力地掩上耳朵，你也無法避開。
　　　“最終決定你是生是死的，不過就是一種叫做‘個人情緒’的東西——事到如今，你還能認為感情於你是無用之物嗎？”

　　　銀髮少年回以淡淡一笑。
　　　哪怕是唇線微小的弧度……刹那間，他的面容不再陰冷；滿不在乎的神情，柔媚中帶著狡黠，四周單純的銀白月色也恍若在瞬間展開了一層多彩的光暈。

　　　“我只是覺得旁觀更為有趣。”

　　　她半闔起眼，一聲不為人察的歎息——但他知道。
　　　站起身，她抬頭。從天頂投下的光柱已縮得細小，剛好灑滿她纖瘦的肩膀。
　　　“不要以為元老們留你一命是因為在乎你，他們只是不想浪費……即使是姚韹君和慮公，所看重的也僅僅是多年來花在你身上的時間而已——我也是。”

　　　少年笑意不變，雙手交握背在身後。
　　　“……如此——夫人你還認為感情于我是有用之物嗎？”

　　　她一怔，目光重新落回他毫無瑕疵的臉上。
　　　淡灰色的眼瞳，無盡的空洞——能把人從現實中抽離的空洞。
　　　“確實，”
　　　也許是錯覺，她的聲音聽起來竟會有些悵然。
　　　“……在邪能境，你什麼都不是。從來不是，今後更不是——你只要記著這點就夠了，好自為之。”

　　　“影子有影子的好處；到我厭倦為止吧。”
　　　他說。帶著相當露骨的諷刺語氣，而不是自嘲。

　　　月華收。
　　　靜謐無光的空間中，遺留著的是她黑紗晃動的殘像，以及最後冰冷的忠告：
　　　“……自己丟棄了的東西，就不要想再去撿起來。”

　　　……………………

　　　厚重的烏木大門上，不規則地附上了斑駁的青楬色。

　　　做了個討厭的夢。
　　　原以為做夢這種事早該遠離我了……或許是回到邪能境不久，身心還無法適應之故。可是——為什麼過往有那麼多，自己非要挑這一件來回想？——我歎氣。

　　　據說，澹漠壇自從陰陽師死後就不曾再開啟，已經荒廢了許久。

　　　沉穩的腳步聲由身後接近；是熟悉之人。

　　　“鬼隱，你在這裏……”
　　　滅輪迴幾步走近我身旁，望向我的側臉，忽然皺眉道：“你氣色不佳。”

　　　我笑笑：“沒睡好罷了。”
　　　——最近才發現血邪滅輪迴原來也是個沒事愛瞎操煩的傢伙。

　　　聽我這麼回答，他緊著眉頭，表情是擺明瞭的不信任，卻也沒再問，該說什麼做什麼，他滅輪迴總是很有分寸。

　　　“你可知道這是什麼所在？”
　　　“……澹漠壇，聽聞是你與陰陽師往日修練之地。”
　　　我失笑：“我倒忘記了，你是執螟老的弟子，理當聽他說起過。”
　　　“為何又突然想到這裏？”
　　　“沒什麼。”
　　　“……”
　　　他臉上的不滿更深，我只好裝做沒看見。

　　　“滅輪迴，你可曾見過須臾夫人？”
　　　“有過一次，但也只聞其聲，未見其人。”

　　　邪能境內共有十二族系，每隔百年各派會把一族中資質出眾的後輩人送入蜃宇。元老們再從中挑選數人親自栽培。不用說，元老們的親傳弟子，自然便是日後邪境統治層的將領重臣。
　　　滅輪迴也是這樣到了蜃宇。
　　　他所見到的只有姚韹君與慮公。自始至終，他都沒有感覺到有第四個人在場，直至紗幃之後的須臾夫人開口說話。
　　　“此子氣形不具定態，魂體通融虛實，頰生奇脈，是修練術法的好材料——慮公，讓他先跟著執螟老，二十年後，再煩請你指導他。”

　　　“之後，我就未再見過她；據我所知，現在的邪能境中，除了其他元老，無人識得夫人的真面貌。”
　　　“她一向如此……”
　　　也不知道自己哪來這種閒聊的心情——還是那個夢的緣故嗎。

　　　“滅輪迴，你找我何事？”
　　　“幽無相适才傳來消息，關於負平生回天嶽後的動作……”

　　　真慶倖是滅輪迴單獨來向我報告這件事，否則我真懷疑我能不能在姚韹君等人面前控制住自己……
　　　滅輪迴神色極為尷尬地看著我笑倒在澹漠壇的大門上。

　　　好個四無君！
　　　可憐的負平生！
　　　——儘管早就料到這兩人關係絕不單純，可萬萬沒想到，會是這般叫人瞠目結舌的發展！
　　　平風造雨四無君也會有完全失去理智的時候……是什麼激怒你？是什麼使你瘋狂？——雲塵盦之敗，牟尼之死會讓你一時失落，卻不足以讓你失去自信；而負平生，他的懷疑、他背棄，才是對你的致命一擊！
　　　聰明如你，強硬如你，面對感情竟也是脆弱得不堪一擊——在“情”字之前，偉大的天嶽君師，也不過是卑微渺小的存在。
　　　我笑，笑你身陷情障的不幸。
　　　也笑負平生被騙被傷的無辜。

　　　滅輪迴乾咳了一聲，表示要繼續報告。我收住笑聲，卻收不住笑意。
　　　“……現在負平生正離開天嶽主城，前往第一殿。”

　　　“他的判斷力倒是恢復得很快——第一殿……原來如此，”我笑著點頭。“哪里跌倒就從哪里站起嗎，對自己苛刻的作風才像是他。”
　　　“但是天嶽第一殿的戰力早已被消滅殆盡，他以那裏為據點又能做什麼？”

　　　“不能太小看這個負平生了——走吧，先去蜃宇見了元老再談……”

　　　無意地瞥向滅輪迴身後，眼中所見頓時令我呼吸為之一滯。
　　　一條幽魅似的人影，修長挺直；寬大的藍袍，不系腰帶，松松地罩著細瘦的身體；長髮沒有梳起，散散地披落。
　　　他離我們不過數尺，他何時出現？居然我與滅輪迴兩人都渾然不覺。
　　　——我認得這個身影……應該說，是想忘記也做不到。

　　　“啟君……”
　　　我的心跟著聲音一起下沉。

　　　啟君緩緩轉向我。
　　　斯文清秀的眉眼，是在邪能境少見的純淨顏色——沒有絲毫邪氣，沒有一點尖銳的神色，幾分疲倦，幾分慵懶。
　　　用帶著相同倦意的聲音，他說了一句話：
　　　“交出陰陽師的骨骸，或者交出性命，二者你可以選其一。”

　　　哈。
　　　果然，是個討厭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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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樓發表於: 2005-09-12 0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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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平風 BY雲殤

凝視著牆上的兩個大字——思過。

身形不動，只是羽扇在背後有節律地一搖一搖。

侍立在旁的絕燁無言，手按劍柄處於警戒狀態。

垂首站在下麵的武鹹尊亦保持沉默。他一向就有這樣一個良好的習慣：氣氛不對決不出聲。

這個時候，只有風是不識趣的：逕自從窗而入，弄得桌上的書頁沙沙作響。

　

終於，視線從牆上的字上收回，問道：

“天嶽現在情況如何？”

“稟軍師，眾人得知聖主慘死，皆激憤難消，希望能即刻揮師中原，為聖主復仇。”武鹹尊的聲音卻不見有多麼激憤，反而是有些閃爍——呵，是要試探我嗎？

“復仇需要從長計議，不可妄動。”

“是。”

我轉身面對著他，說：“你所說的‘眾人’，不包括‘那一群人’吧？”

武鹹尊一拱手，說：“軍師明鑒。”

冷笑一聲：他們果然是開始有動作了。

過去他們一向是不服我的統轄，現在聖主慘亡，他們總算是逮到了機會。

哈，我的失敗，他們實在是期待已久了。

“這麼說，你是早已知曉了？”語速依舊和緩，不過稍微加了些力度：“吾想聽聽，你對此事的看法。”

“這……”看到武鹹尊頭上開始冒汗，我不出聲地笑了，只不過因為羽扇所隔，他並不能看清我的表情。

“我對軍師是絕對的信任！那些叛黨不過是跳樑小丑，不足為懼。”

呵，那麼快就急著表忠心了。

“是嗎？你在東無君面前，也是這樣一套說辭吧？”臉上笑容更盛，只是這次絲毫不須掩飾，因為他正低頭緊張地組織著自己的言辭，根本沒有空閒留意我的表情。

哈，你和東無君的接觸，以為我不知曉嗎？在這樣一個非常的時期，有此種想法實屬正常；不過想遊走雙方兩邊討好，世上可沒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人生總是面臨許多選擇，而且往往只能選擇一次……”緩步走向武鹹尊，在他的肩上輕輕一按：“吾相信，你終究會作出正確的決定的。”

“軍師，我……”

“耶——不急不急，”我笑道：“事關身家性命，再考慮清楚一點也無妨。”

武咸尊單膝跪下。我收回按在他肩上的手，輕笑：輕輕一按，不至於有那麼大的力度吧？

“屬下決定為軍師盡心盡力，肝腦塗地亦在所不惜！”

“不是為吾，是為天嶽。”我笑著將他扶起。

現在天嶽中，能有真正忠心的又有多少呢？大多數，不過是像武鹹尊一般的人物。

是否是真正的忠心，根本沒有必要去討論；天嶽需要的只是能夠使用的人。

哈，真正的忠心，能值幾個錢呢？

　

東無君自然是希望能夠由他的軍隊儘快奪得天嶽主城的治權。

不過，若他認為他自己真的能夠成功，那他就未免太高估他自己的實力。

“東無君沒有得到軍師的許可，已帶領他手下的‘鵠軍’離開天嶽主城。”武鹹尊頓了頓，說：“要採取什麼行動嗎？”

“暫時不必。”我說：“現在還不是時候。”

就我目前所能掌握的軍力，可以自保，但若要主動出擊，力量還不足。

“有一個情況，屬下希望軍師能夠注意。”

“什麼事情？”

“據探子回報，前第一殿軍師負平生在已經廢置的第一殿聚集軍馬，意圖不明。”

“負平生嗎……”

手搖羽扇，踱步行至窗邊，映入眼簾的是那株常綠而直挺的白楊。

閉了眼，那張總是顯得過分憂鬱的面容似乎更是清晰。

“軍師……軍師！”武鹹尊的聲音響起，把腦海中的幻象打碎。

羽扇一擺，將那些多餘的愁思都驅趕到了九霄雲外。

“武鹹尊，”我笑著說：“你是在擔心嗎？”

“是。負平生是已故聖主一向看重之人，其能力不容小覷。不過現在竟然舉著反對軍師的旗號。況且，現在天嶽中也有些……有些不好的傳言……”說到後來，武鹹尊開始吞吞吐吐。

“是懷疑吾，與聖主之死有關嗎？”

武鹹尊垂手低頭，不敢言語。

我揚起一個笑容，說：“不錯，確實與吾有關。”

武鹹尊驚訝地抬起頭，欲言又止。

“是吾失察，不能及時洞悉素還真與一頁書的陰謀，才令聖主慘亡……”眼瞼緩緩垂下一半，餘光凝在手中的羽扇上，隨後輕聲一笑：“不過，若以為吾覬覦聖主之位，暗下毒手，那就未免太低估吾之能力。”

“軍師所言極是。若軍師確實心存反意，實在不必選擇這樣一個招人懷疑又有損名聲的時機與方式。”

我微微點頭。武鹹尊的優點就在於懂得在適當的時候說適當的話，而且反應也不慢。

“可有查出謠言的來源？”

“尚未查出，不過可以知道是在東無君等離開之後開始盛行。”

“哦？”也許只是我多疑，總覺得謠言會有別的出處：“你先下去吧，守備工作需要繼續加強。”

“軍師，”武咸尊說：“關於負平生之事……”

“如何？”羽扇一擺，用不以為意的語氣說：“你擔心他會與東無君聯合嗎？”

“負平生在天嶽中有一定的公信力，而且能力出眾，對東無君而言，必然會是一大助力。”

“是不是助力，尚是未知之數。”我輕搖羽扇，笑言道：“起碼，實權之爭是消耗時間與實力的。”

“軍師高見。如此，屬下告退了。”武鹹尊行了一禮，便離開了思過齋。

若對手是東無君，那麼連同他所統率的軍隊皆不足為懼。

負平生，你會接受這樣一個坐以待斃的結果嗎？

自視甚高的東無君，會心甘情願服從於你嗎？

“哼！你可以去見逍遙子，為什麼我就不可以！”

逍遙子……邪能境……

這件事與邪能境必然脫不了干係，說不定還是由邪能境一手導演的。

負平生與逍遙子必有接觸。只是逍遙子……不！是鬼隱——究竟對邪能境的實力掌握了多少？

邪能境目前沒有動作，它是要作壁上觀，還是在等待一個介入的時機？

這種自相殘殺的戰爭實在是無聊之極！除了成為別人看戲的對象，再無其他意義。

我能夠掌握的兵力，不足天嶽全部實力的五分之一。看來這場無意義的戰爭將會是曠日彌久。

久則生變，我不能不考慮所有產生變數的可能性。

　

“天之翼。”

“在。”

“北無君最近情況如何？”

“稱病不起。據說他時常在家摔東西和打家僕。”

“沒有了聖主的維護，心情不好自然就要撒嬌發脾氣。”我笑道。他只是在家而不是出來鬧事，我倒是可以省下不少力氣。

“繼續監視，若有情況立即向吾彙報。”

“是。”

“另外……還是沒有西無君的消息嗎？”

“沒有。”

“嗯……”西無君的氣息幾乎是與聖主同時消失的。西無君與其部下的“鷙騎”，除了聖主天岳之中無人能敵。一頁書縱然武功超卓，也絕不可能同時擊殺兩大高手，何況，還有“鷙騎”在身邊……

西無君的氣息消失，有兩個可能：一是他被人所殺；一是他自己刻意隱藏。

鬼隱看來也掌握了天嶽不少內情，否則也不可能成功策反負平生。

莫非……天岳之中有內奸！

如果這一假設成立，那這位內奸在天岳中的地位必然也不低。

不過，是否有內奸不是當前的首要問題。等著天嶽動亂的人，除了鬼隱，還有素還真。

哈，我怎可讓你如此逍遙地看戲呢？

“天之翼，你留在思過齋。若武鹹尊有事稟告，傳心語予吾，吾自有安排。”

天之翼一躬身，表示已經明白。

我抽出一根藍羽，化出一個幻影坐在思過齋中。隨後帶著絕燁前往定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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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樓發表於: 2005-09-12 0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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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千秋 BY臥看千秋

　　　“現在是你有求與我，那麼這些人馬當然要聽我的調動！”
　　　東無君一絲眼光都沒在我的身上停留，或者說，連我站的這個方向都沒有看過來，就這麼自顧自地說著，似乎根本沒有我的存在一樣。
　　　……那樣的意氣指使，比四無君的架勢有過之而無不及。
　　　是嗎？雖然是我“有求於他”，但如果他沒有這個心，又怎會不出三言兩語就帶了自己的“鵠軍”前來？再怎樣的巧舌，也打動不了心地沒渴望的人。
　　　羽扇輕搖，拂過臉龐，把微露的冷笑掩蓋掉——
　　　“東無君的實力自然讓人信賴，不過四無君也非易與之輩……”
　　　“那你是不相信我了？！”
　　　話沒說完，就被他有點不服氣地打斷掉。轉身，目光終於肯稍微落在我的身邊，有點輕視，有點傲慢。
　　　“不相信的人，怎麼會是合作的夥伴？”
　　　我斂了些冷笑的神色。說出這樣的話，心裏居然有些沉重起來，像是誰與誰也曾經這麼說話似的。
　　　同是為天嶽謀事的人，居然也像利益交換一樣！不過，期待他——東無君剖心挖肺以誠相待？那是沒可能的事。
　　　他只是抓住了一次機會，企圖得到更多的掌管權力。
　　　而我，也同樣會把握機會……
　　　“既然……”
　　　“既然鵠軍是東無君的部隊，自當由東無君你來領導最為妥當。”
　　　“這次我是為聖主而戰，定要一擊成功，挫敗四無君的銳氣，所以，東方侍的軍隊，我也必須調用。”
　　　握扇的手顫了一下。果然，他並不滿足於他的兵力，幫助我，只是看中我所打的旗號，以及手上的兵源。我早已知道，東無君幫助我的代價，是很高的。
　　　“東方侍所帶軍隊的實力與鵠軍相差甚多，如果一同前去，我擔心反而會阻擾鵠軍的行動。”
　　　這其實是一個很薄弱的理由，哪個軍隊裏儘是精英？以高低能力委派適當的任務，才是領導者該做的事，何況，東方侍的軍隊如果實力真的很弱，又怎會擔當駐守天嶽週邊的重任？不過，這都不重要，東無君此時不會推敲這麼多，他顧全的是他的名字，他的顏面，多麼躉足的理由，都可以成為說服他的精見——
　　　“如果行動失敗，東無君的鵠軍恐怕有失威名……”
　　　“夠了！”東無君一揮手中淺灰色的拂塵，劃出一道美妙的弧線，像他的樣子一樣優雅……不過中看不中用，外表不等同內涵。
　　　“鵠軍是不能被人拖後腿的。負平生，你帶著你的士兵，好好看看鵠軍的威力吧！”
　　　言畢，他滿足而離。
　　　我會看，當然會看，還是很認真、很留意地去看，看看東無君“無敵”的鵠軍如何抗衡四無君，如何“一擊成功”。
　　　四無君的能為有多少，他該很清楚，應該比我這個當下屬的還清楚……冷靜謹慎與急功近利，究竟誰更勝一分？鵠軍雖然是東無君的直屬部隊，但沒有人願意將自己的生命寄託在不會珍惜的人手上，相信鵠軍也不例外。趁機把握鵠軍的領導權，才有可能為對抗四無君增添勝數。
　　　如果這次四無君敗於東無君之手，那我真的要好好審視一下自己了。
　　　若東無君敗，肯定會繼續覬覦剩餘的兵力……該找東方侍商量一下了。

　　　“負軍師？”他似乎對我的出現驚訝，“你派人來叫我過去就可以了，不用親自來的。”
　　　“無妨。”淡淡一笑，“還是叫我負平生吧。”
　　　東方侍是我的朋友，我還不習慣對朋友用“傳召”。
　　　“你可是軍師……”
　　　這句話讓我略為輕顫了一下，偏首望向別處。
　　　軍師……這個詞給我的烙印太深，想忘都忘不了。以前，我以為除了四無君，其他天嶽的任何一個人都擔當不起這個名詞，但是……現在，我該討厭這個詞嗎？
　　　為什麼要討厭呢？他只是一個詞而已，我該討厭的，是那個人吧？天嶽淪落到這個險惡的境地，也是他一手促成的，“軍師”這個詞，他還有這個資格擔當嗎？
　　　易手吧！我的願望不是當軍師，但我不會讓天嶽放任於四無君的手中！
　　　“負……平生？”
　　　也許是看見我的表情有異，東方侍換了一個叫法。
　　　“只是一個稱謂，隨意吧。”我重新專注在他的身上，勉強地笑了一下。負平生已經不是以前的負平生了，又何必在意以前的想法？
　　　“東無君已經開始行動了。”我把話題導回。
　　　“哦？他昨天來過找我，說要調用我的軍隊。我說我不能做主，讓他去找你商量。”
　　　東方侍也是聰明人，不願意做的事，就找藉口推脫。
　　　“他剛來找過我。既然鵠軍和你的軍隊有實力上的差距，我又何必讓你去冒險？”
　　　如果首戰就將兵力損失大半，以後還怎樣和四無君抗衡下去？以東無君的個性帶領東方侍的軍隊，或許到時連一個士兵都回不來，我必須珍惜為數不多的力量。
　　　“你確實是值得信賴的上司。”
　　　“不，我們是朋友！”
　　　他笑了，有點不自然。
　　　“別浪費時間討論這些無關的事情了。”我換了個話題，“東無君的敗數，幾乎是可以預見的，剩下來，就是你發揮的時機了。”
　　　“善後？”
　　　“不錯，算是亡羊補牢，不要讓我們這方的力量流失得太快。”
　　　“我明白了，是適當的時候做適當的事。”
　　　微笑，他果然是聰明人。
　　　“不錯，而我……”語氣稍稍一頓，“該思考鵠軍的領導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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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樓發表於: 2005-09-14 0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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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平風 BY雲殤

是非亭，座落在群山翠竹之間。

爐煙裊裊，淡淡的幽香彌散開來。

絕燁守在亭子之外，警惕地留意著四周的動靜。

撥動絲弦，錚錚然一曲流轉。清風吹得袍袖飛揚，卻令曲音傳得更遠。

“吾從不做等待之人。”

記得曾對那個以色彩作為掩飾的人這樣說過；但，對策是因人而異的。將要前來的人，需要我去等待，也值得我去等待。

週遭的環境，是靜得那樣寂然，山谷中只有悠揚的琴聲。這琴聲，不妨看作是一個誘餌：既要吸引藏頭露尾卻躍躍欲試的獵物，又不能洩露獵人真正的心思。狡猾的獵物，會順著我的意願乖乖就範嗎？

　

“主人，東無君率鵠軍駐紮在城外六十裏，目前沒有動靜。武鹹尊來請示下一步的行動。”

“告訴他，敵不動，不妨誘其動。”

　

隱隱聽得絕燁把寶劍漸漸握緊的聲音──呵，終於來了嗎？

悠然的琴韻沒有止歇，只順著原來的曲調傾瀉而下。直至一曲終了，方緩緩提起放在琴邊的羽扇，施施然站起，略一欠身行上一禮：

“素賢人大駕光臨，四無君有失遠迎。還請入內奉茶一杯，以表歉意。”

白髮的劍客默然立在亭外，與戒備中的絕燁遙遙相對。白髮的修道人則舉步入亭，拂塵一擺，欠身還禮，微笑道：“是劣者失禮，擾了軍師大人的雅興了。”

“哈哈哈……素賢人言重了！”我撫掌而笑：“難得偷閒，何不放開心懷，一賦清風行雲呢？”

“哈，素某只是一介閒人，無職無分，四無君盛情相邀，素某自當奉陪。只是……”素還真笑著說：“四無君你身擔軍師要職，尚能忙裏偷閒，實屬難得、難得！”

呵，是在暗示我，聖主新亡，天嶽動亂，我沒有資格和他談條件麼？呵，平風造雨的實力可是不容你低估的，現在倒要看看是誰手中握的牌比較厲害。

“耶──素賢人此言差矣！真正的智者應當曉得，勞逸結合才能發揮最大的工作效能。諸葛孔明就是不明此理，終生勞心勞力、鞠躬盡瘁，以致出師未捷身先死。這樣，豈不是太可惜了？”頓了頓，別有含意地一笑：“像吾，適才還到定禪天與兩位高僧切磋佛法，使頭腦放鬆之餘亦獲益匪淺。”

我仔細留意素還真的反應，不過是想證實一下：一頁書是否如傳聞中一樣，對素還真有不可取代的重要意義？而事實上，素還真也作出了令我滿意的回應：

“來此吟詩品茗非是你的本意吧？”聲音帶了點冷然：“四無君，何不乾脆說出你的要求？”

　

“主人，東無君開始領軍進攻。”

“以退為進，誘敵深入，他必將落入吾之陷阱。”

　

“素還真，何必說得如此劍拔弩張？我佛之下，眾生平等，吾四無君誠心求教，又有何不可呢？”羽扇拂過琴弦，原本靜默的琴弦起了一絲波瀾。

“哈，‘眾生平等’由你四無君口中說出實在是特別地諷刺！”此話若由他人說出，會是特別地憤激；若是憤激地從素還真口中說出，就會是別樣的諷刺。

輕笑，羽扇一擺：“當天下眾生皆是吾天嶽的子民，自然就有絕對的平等。”

“看來你我並無任何交集。”語氣不改淡然。

“互相對立才能成為敵手，單弈不成名局。”羽扇覆上唇瓣，掩蓋起一抹笑意。

“哦？那你打算如何下這盤棋？”

“乾坤為盤，蒼生為子，中原為注。”羽扇緩緩掠過面龐：“而第一局，就在天外南海。”

“好沉重的一盤棋。”素還真笑答道：“看來素某是不下不行了。”

“冰蓮可保一頁書三個月的性命。素還真，你要抓緊時間到天外南海尋回淨琉璃。否則，你手下的棋子可是大大不足啊！”

“四無君，你錯了。素某從不將任何人看成是棋子。”

負扇於背，笑而不答。

虛虛實實，實實虛虛。誰又知曉那樣是假，那樣又是真呢？

言語的交鋒是如此，兩軍的交鋒也是如此。

只要，最後能達到預料的結果就可以了。

　

“主人，東無君的部隊已然中伏。”

“不須做得太絕，不妨留點活口。”

　

“悠閒的時光總是短暫！”羽扇輕搖，賞著亭外將落的夕陽。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嗎？

“放開，才可得到更多。”

“哈，難矣！天嶽需要更大的生存空間。素還真，除了下好這一盤棋，你再無其他選擇。”

“既然如此，素某只好捨命陪君子。”

同樣是“一將功成萬骨枯”的人，哪有資格自稱“君子”？素還真不能，我也不能。

雙手交疊於背後，緩緩轉身：“那吾，將期待清香白蓮的智慧表現。”

“打擾多時，素某也應該告辭了。”

看到素還真將要離開是非亭，忽然出聲叫住：“啊，對了，吾順便告知你一個消息。在吾天嶽幫助之下，逍遙子已經登上邪能境之主的位置。素賢人可要多多小心啊！”

鬼隱，我可沒有揭穿你的身份哦；不過，以素還真的智慧，這一點還需要我向他言明嗎？

“有勞相告。只是，邪能境首要的敵人是誰，想必你也非常清楚。軍師大人也請多多保重，否則，如你所言，‘單弈不成名局’啊！”

“哈哈，多謝忠告，彼此彼此！”

“如此素某告辭了。”

“不送。”

素還真，確實是一個曠世難逢的好對手。

但，我現在的目標並不是他，也不願意是他。

攘外必先安內，這個道理我可是清楚得很。

天之翼的心語再次傳至：“戰事結束。我軍勝利，但一支兵馬突然殺入，將東無君及其殘部救走。”

哦？會是何人呢？不過心下不久就有了答案。

哈，一不留神，竟為他人準備了如斯大禮！

負平生，這可是你奪取兵權的契機呢！我想，你能夠好好把握的。

“絕燁，返回冥界天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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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樓發表於: 2005-09-14 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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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逍遙 by 靜·唯

　　　“交出陰陽師的骨骸，或者交出性命，兩者你可以選其一。”

　　　“我拒絕。”
　　　淡應著——我不喜歡被人威脅，通常威脅我的人都不會有好結果。

　　　“你夠這個膽子嗎。”

　　　無力帶著倦意的語調，實在不是威脅人的口吻。
　　　啟君從不在言語上對人嚴厲。無須像慮公那樣以威勢削去對手的棱角，因為他有有興趣面對的人只有兩種，徹頭徹尾地順從者，不然，就是死人。
　　　眾元老中就數啟君最為孤乖，極少問事，亦不喜與人交往。即使是熟悉親近之人，也沒有能在他跟前耍性子的。曾經，有過一個例外，那便是陰陽師；而今，哪怕只剩下一副醜陋的枯骨，陰陽師仍值得他如此關心。

　　　“啟君先莫動氣，”我說。“陰陽師的骨骸已經成為我身體的一部分，關係到自己的性命功體，不能說交就交——至少，告訴我你要骨骸的理由，或許，這理由能讓我心甘情願。”

　　　“這理由與你無關，交與不交，我只聽你一句話。”

　　　疲倦的眼神不耐地投到我臉上，就像是對一隻令人心煩的爬蟲，多看一眼也浪費的感覺……哼，真是表露直接得叫人討厭。

　　　“那……就請恕鬼隱難以從命。”我微笑回話。

　　　啟君不再說話，慢慢朝前跨了一步；不敢大意，我也隨之後退——右腳踏地的瞬間，四周變化突起。
　　　澹漠壇的大門與周圍的樹木模糊了輪廓，風聲斷息；空中清光暗去，轉為濁藍的天幕。氣流變得異常凝重，束縛我全身……感覺到自己心跳加重，我皺眉——原來，他早已在此布下陣法。

　　　要論機關陣局，邪能境無人在啟君之上。
　　　——過去，的確如此；現在又如何？
　　　我倒起了幾分好奇。

　　　“哎……我不過是想知道原因，啟君你何苦如此相逼？”
　　　我從從容容地說著；運氣於周身，一邊抵消迫來的壓力，同時，右手藏於袖內，曲指成印。
　　　“況且，今非昔比，如今想要我的性命，恐怕不會那麼容易……”

　　　本無意跟元老級的人物撕破臉，但如果以為鬼隱仍像當年那樣，只能在一邊等待別人來宣判生死，那就大錯特錯——陰陽師的骨骸，倒是讓你真執著；與我功體相系之物，我怎可讓你稱心？……莫忘記了，這才是你厭我至絕的原因——難道多年後，我反倒會敬從於你嗎？
　　　哈，白日夢話。

　　　“嗯嗯嗯，有自信不是壞事……呵呵，如果再加上我，鬼隱你覺得勝算會如何？”

　　　底氣十足的笑聲響起。
　　　——在我左側，只有四五步距離的地方，又一個大麻煩毫無預示地登場。
　　　我依然掛著笑容，卻不禁啞然了。

　　　來人右手的藤杖輕點地面，頓時，地面一陣激顫，力道之強竟震得我膝下微微發麻。

　　　“篤、篤。”
　　　又是兩記輕敲——罕見的明黃色藤杖，表面詭異地浮現出跟人一般的血管經絡。

　　　佚公……這老鬼真懂得挑時機！
　　　“佚公身子骨仍是那麼硬朗，令人歡喜。現下無暇行禮，望佚公多多包涵。”
　　　我暗中咬牙。

　　　“好說好說，”佚公開懷地摸摸光溜溜的下巴。“這麼久未見，你改變不少……武功術法想必也更為精進。你在江湖上的動靜，老頭子我可一直留意著呢。”

　　　“佚公見笑了，我這些招法諸位元老怕是還不放在眼裏。”

　　　貼著皮膚的濁厚壓力又緊迫了些——啟君尚好，再加上佚公，確實有點吃力。不敢讓視線離開啟君……要如何做？——想法子延緩佚公的動作？讓這兩人同時出手的話，就大大不妙了。

　　　“嗯嗯。跟啟君聯手對付一個後輩，老頭子我也不願意啊——唉，不怕說句丟臉的話，長江後浪推前浪，尤其是你……我們不能不多點顧慮……嘿嘿，二對一的情況是有欠公平，嗯，滅輪迴，你做何選擇呢？”

　　　滅輪迴……我忘了還有他在一邊。

　　　“……你該不會想助鬼隱來對抗我這個糟老頭子吧？”
　　　佚公笑呵呵地朗聲追問。

　　　看不到滅輪迴現在是什麼表情——也不用猜，我更沒興趣知道。

　　　“滅輪迴不敢。”

　　　哈，果然，不出所料——他的聲音還頗為鎮靜。
　　　滅輪迴自是沒有膽量與元老為敵，不過以他的性格與作風，倒也不必擔心他會從背後襲擊我……畢竟，“邪主”這名頭還在，不是嗎？

　　　“鬼隱啊，你的臉色不大好看啊……老頭子也不是不講理的人，怎麼樣，現在交出骨骸，一切相安無事。”
　　　勸降嗎？——就憑這種令人作嘔的語氣？

　　　“不敢勞佚公多費心。”
　　　我冷冷地回話。

　　　稍稍分神之際，只聽啟君一聲低喝：“聚！”
　　　如枷鎖似的沉重氣流驟然騷動翻騰，以啟君所站之處為中心，形成漩渦，由地而起向上猛烈卷掀——腳下忽地一蕩，只覺得身體就要被扯離地面；我屏住一口氣，力道下墜穩住身形，右手印正欲推出，卻見左手側明黃一閃，佚公法杖疾刺到位。
　　　距離太近，除了用左手硬接之外，我別無他法。

　　　與法杖接觸的刹那間，突然一道綠光沖進，撕裂啟君術法的空間，破穿氣流風眼，正中佚公的法杖。
　　　——金屬交擊般一聲刺耳的響動之後……氣流盡散，地面不再震顫，澹漠壇與四下景物恢復如常。

　　　我收手，佚公也收回法杖——我微笑，他也摸著下巴滿臉堆笑，仿佛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樣……唯一不同的，就是他與我之間的地面上，多了一支綠瑩瑩的發簪，半截紮入土中。
　　　綠簪的主人也已到場。

　　　“喲——啟君，佚公，好興致啊，找鬼隱切磋武功麼？”
　　　舉步曼妙，姚韹君悠悠踱來，不經意似地瞟了我一眼後，立定在跟前。

　　　“哈哈，許久未見，不禁手癢，想試試他現在的身手……哈哈，不錯不錯，我真該服老了！”佚公打著哈哈。

　　　姚韹君眯起雙眼，微微偏過頭，右手食指抵著唇角。
　　　“哦……佚公倒罷了，啟君何時也變得這麼熱情了呢？哎呀，好熱，好熱，”說著，便故意抬右手扇了兩下。“真是——熱得叫人心寒呢。”
　　　——後一句話語氣急轉，聲音像是結上一層霜，一如她的臉色，原本靈俏嬌媚的笑意頓時沉下，尖銳又冰冷。
　　　“背著我們到這裏來堵人，你們兩位真是夠意思怎樣！——眾人交托重任的邪能境之主，你們想動就動，把我們都當成什麼人了？要在邪能境搞內鬥是不是！”

　　　“姚韹君言重了……”
　　　佚公想要打圓場，卻在姚韹君美目一瞪之下，乖乖閉嘴。

　　　“內鬥，好啊，不錯……”姚韹君冷哼一聲。“要不要請冥界天嶽來仲裁？要不要找中原正道來旁觀？……順便讓他們清掃戰場，省事省力！”

　　　佚公終於笑不出來了，摸著下巴的手繼續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只好僵在那個位置，不再動彈；啟君更是青寒著臉，不發一聲。
　　　我完全成了局外人，一邊的滅輪迴竟也是一副看好戲的神情。

　　　一陣靜默之後，佚公咳了一聲。
　　　“姚韹君啊，何必想得這麼……”
　　　“要怪就怪你們言而無信，遲遲不肯行動！”
　　　啟君不客氣地截過話頭，嗓音提高，略微有些激動。

　　　姚韹君一揚眉：“怎麼叫做言而無信？一開始就說明白了，這件事情急不得，要等待時機；其中有多大風險，不用我來提醒你吧，沒有把握就不該冒然為之，何況……”

　　　她的話忽然停下，像是想起了什麼，回頭看我。
　　　——我淺笑以對。
　　　她就這樣盯著我……過了些許時候，姚韹君合了合眼，幽幽一歎——她會歎氣？倒真是稀奇的景象。
　　　“……這件事，是不該瞞著你——啟君他們要陰陽師的骨骸，是為了讓他複生。”

　　　“陰陽師能夠復活？”
　　　“你果然不瞭解他所修習的烙骨大法，這門功夫不只是在骨骸上留下武功心法，更是刻骨寄靈之術。”
　　　“哦——”

　　　我不知道烙骨大法還有此作用……移魂寄物，造體重生，原來，他也研習此道
　　　陰陽師的骨骸，這倒可以解釋為什麼他們軟硬兼施地也要逼我回歸邪能境——難怪啟君跟佚公會採取極端，其他人的不動聲色反而顯得有些奇怪……他們唯一認定的邪之主、陰陽師有望重生，他們沒可能置之不理。
　　　骨骸一度被吸收，以我之力無法再將其釋放——殺了我取得骨骸確實是最快最穩妥的方式……姚韹君，你，或者你們，又為何要阻止？

　　　“讓陰陽師恢復到原來的樣子並非那麼簡單，何況襲元香尚未到手。”

　　　聽姚韹君提及“襲元香”，心中一動。
　　　寄靈之法雖然能保存魂體意識，卻保不住生前所修練得之元功——而據邪能境古典所記，日月不落之地生長的靈草凝煉之香則具有這一功效，草名“襲元”。
　　　襲元香，也是我苦尋不得之物。

　　　“沒有襲元香，陰陽師即使復活也無意義……”

　　　“住口！”
　　　啟君厲聲喝斷。
　　　“他能復活，這就夠了！其他的我不在乎！
　　　一字一字，從咬緊的牙關中重重吐出，眼神幾近陰狠，平時的頹倦無力全不見蹤影。

　　　“你是不在乎，難道陰陽他也能不在乎嗎！”
　　　姚韹君冷笑：“睜開眼面對一個陌生的江湖，自己卻是功體全失的無力……你覺得陰陽師願意這樣子重生嗎？！”

　　　在邪能境，論機關陣局，無人在啟君之上……若要論口才，又有誰敢與姚韹君一較長短？

　　　“……這成為不了使我罷手的理由。”
　　　片刻的無言，啟君再度開口，仍是不肯讓步。

　　　姚韹君雙手環在胸前，嘴唇勾出一道弧線，美豔而傲然。
　　　“那，如果我說，叫你們放棄針對鬼隱是六位元老共同的決議，這個理由夠不夠力？”

　　　“六位？”
　　　悶了半天的佚公反問道。

　　　“六位，”
　　　姚韹君肯定了一遍，笑得更媚：
　　　“須臾夫人也表態了……
　　　　現時邪能境的首要任務是對付冥界天嶽，取得襲元香之前，陰陽師的骨骸暫由邪主鬼隱保管——違者，以叛逆罪論處，不論尊卑。
　　　　……結論我已經傳達，兩位要是還有什麼不滿的話，眾人還在蜃宇恭候著，大可以陪你們‘切磋’到盡興為止。”

　　　“姚韹君，”
　　　恢復到淡然清冷的語調中，儘管經過壓抑，還是依稀透出不穩的波動。
　　　啟君對姚韹君說著話——淺色的眼眸卻是注視著我，不屑，鄙視，敵意，一切令人不快的情緒都能在他的眼神中找到痕跡。
　　　“把邪能境交給這個人，你們遲早會後悔。”
　　　轉身，便要離開。

　　　“啟君，”
　　　她硬是叫住他。
　　　“你說的也許不無可能，”她笑。“不過，我要坦白地告訴你一句，邪能境要想擊垮天嶽，就不能沒有逍遙子；光憑武力術法，贏不了這一局……只有逍遙子——你討厭的鬼隱能幫你取得襲元香；真想要到陰陽師歸來的話，你就最好認清這一點。”

　　　……………………

　　　“襲元香在冥界天嶽？”
　　　“嗯……你也知道，牟尼只是借體，天嶽之主本身其實是靈體——此人能幾百年來以靈體形態長存，且保持功體不衰，就是襲元香之功。”
　　　“如此重要之物，天嶽之主死後應是落在四無君手中……”

　　　負平生，他或許也知道襲元香的所在。
　　　陰陽師復活必須之物……呵，這倒是個合情合理的動機。
　　　負平生的第一殿勢力要與四無君相峙，負擔一定不輕——奈何同為天嶽之人，有太多制約。首先以負平生的個性，絕不願多傷及同胞；二來，彼此間過於熟悉，一步一行皆是束縛，何況對手又是四無君。
　　　四無君眼下尚要分神應付素還真等人，一旦他全力以赴，負平生一邊的形勢就危矣——趁早打破局面，占穩優勢才是上策……只是這談何容易！——借助于第三方的勢力，有效而直接，卻得冒極大風險。個中利害，負平生必然明白，所以，邪能境要插手，就得找一個藉口，來卸掉他極強的戒備心；若沒有對等合理的條件交換，他斷不肯接受我這一番“襄助之情”。

　　　“怎麼做，我想你心裏有底……”
　　　姚韹君點點頭。
　　　“至於襲元香，你多少留意些，陰陽師復活一件上，囉嗦的人不止啟君跟佚公。只是，那幾個比較明瞭這件事非得依靠你不可。”

　　　依靠我麼？
　　　對抗天嶽，取得陰陽師復活的關鍵之物，這才是你們叫我執掌邪能境的真正目的。
　　　邪主之位——很誘人的餌食，在這個頭銜下，九曲邪君、經天子代你們出面，按你們的意願行事、赴死，直到最終都混然不覺自己被人操控在手。如今，你們又想將這一套路加諸於我？——要我與四無君相爭抗衡，要我替真正的邪主掃清復活道路上的障礙？
　　　……哈，這就是陰陽師的份量，這就是鬼隱的價值。
　　　——你們的如意算盤可以打得精明，我何嘗不能！

　　　“逍遙子，鬼隱，”
　　　——我不懂她為何突然叫我逍遙子。
　　　姚韹君收斂起浮動的神色，正視我的眼睛。
　　　“你無須擔心，即使陰陽師真的復活，他也絕對威脅不到你的地位——”

　　　“哦？”
　　　“這是我說的，你只管相信即可。”——確定又自負的口氣。

　　　揚起笑容，我問：
　　　“邪能境的王權交還陰陽師才算名實相符，姚韹君難道不這麼認為？”

　　　異常沉靜地迎著我的目光，她柔聲回答：
　　　“陰陽師已經是個死人，而你，還活著——姚韹君的判斷標準就是這麼現實。為了無用之物浪費有用之人的功力，我可不願做這種蠢事。”
　　　姚韹君說著，輕輕巧巧地轉過身子，盈盈帶笑：“況且，陰陽師死去時日已久，就算再度回到人世，也難以適應當下的時勢——我確信，帶領現在的邪能境，你比他更為合適。”

　　　真話？假話？幾分真心？幾分演戲？
　　　——姚韹君的態度，我無法捉摸透澈。
　　　是真是假，我也並不在乎。
　　　數百年前，你們選立陰陽師，我沒有過異議；要我成為陰陽師的影子，我也沒說一個“不”字；啟君的敵視，慮公的苛刻，夫人的冷漠，我向來受之甘然……我從來就不曾在乎過，不是嗎？
　　　邪主王位算什麼？
　　　——虛幻的誘餌，無法自主的傀儡，我怎可能沉迷於此？
　　　邪能境對我來說算什麼？
　　　——當年我能棄之而去，就已不存留戀。而今，邪能境只是我手中道具，一種手段，用過了用夠了，我照樣會丟……你們對我是這種心思，我為什麼不可以？
　　　感情，地位，聲名，自由，長生不老的機會……有什麼是鬼隱不能放棄的？有什麼是鬼隱真正在乎的？
　　　……
　　　我在乎什麼？
　　　……
　　　不覺地笑了出來。
　　　是啊，我在乎什麼呢？
　　　——好一個玄妙高深的問題。

　　　“何事？”
　　　滅輪迴的聲音打斷了我的心緒——我的笑意令他很不解。

　　　澹漠壇前只剩下他跟我。
　　　與一刻前比起來，此時此地的寧靜真有些不可思議；銀白色的月光顯得暖昧不明，薄霧似地模糊了視野。
　　　
　　　“沒什麼。”
　　　我介面，淡淡地掃了他一眼。他的表情有些沉悶……想來是為了方才表明立場不助我之事。

　　　唉，又不是了不得的事情。
　　　你的立場我早就清楚，你的應對也在我意想之中，你的判斷沒有錯——除了袖手旁觀之外，你以為你還有資格選擇另一種做法嗎？
　　　何必怪罪於你？……我怎會無聊到去遷怒一個工具！

　　　“走吧，不能讓諸位元老久等了。”
　　　看著他，我若無其事地輕笑。

　　　而且，對我而言，還是利大於害的工具——
　　　滅輪迴，你是否真的盡忠於我，這不重要……因為，我並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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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141)

28樓發表於: 2005-09-14 06:2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二十七）——千秋 BY臥看千秋

　　　果不期然，東無君首次與四無君對戰就鎩羽而歸！
　　　難得有興致到窗前觀景，我不會浪費——春去夏至，曾是一片頹景的第一殿，自從有了人氣後，花草茂盛起來，連牆壁的粉漆也有了光澤，看起來，跟以前沒有兩樣……物是人非？我輕笑。
　　　“四無君留了手，似乎不準備趕盡殺絕。”
　　　東方侍衣不解甲，一回來就向我闡述事情的經過，我看到，他的額上儘是汗珠。
　　　“‘出師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四無君怕是不想給人留遺憾吧？”
　　　“你居然有心思說笑？”
　　　是呀，我居然一點都不著急，東無君敗戰而歸，我方的實力有所損失，這實在不是什麼好事情，而我卻如此輕鬆，也難怪東方侍看不慣。
　　　“鵠軍那邊有什麼動靜？”
　　　“以往，他們甚少出征，而且也可算是戰無不勝，這次失敗，他們對東無君產生了一點不滿。”
　　　“嗯？這麼說，東無君以往並沒有隨意讓他們去進攻？”
　　　“應該是的。”
　　　“奇怪……”
　　　“怎麼了？”
　　　“沒什麼了，東方侍，鵠軍的指揮權現在在我手裏，你和部隊要和他們多點接觸，記住，他們是貴族！”
　　　“我知道了。”
　　　“我要去探望東無君，趁這個時候，你去休息一下吧，你該累了。”
　　　“……好吧。”
　　　他答得很遲疑，大概是想一起去探望東無君吧？可現在不是時候，人多了，要壞事。

　　　“出去，都出去！”
　　　走廊上，東無君憤怒的聲音已經清晰可見，接著，是一些無辜的下屬被他趕出了房間，狼狽而去。下屬狼狽，是因為他們的主人更狼狽。
　　　門沒有關上，舉步可進。
　　　“不是都要你們出去嗎？還進來做什麼？！”東無君像一隻受傷的獅子，無論站在他面前是什麼人，都是他咆哮的對象。
　　　“你受了傷，我不能不來。”
　　　我用儘量關切的語言，消磨他的敵意。
　　　“你是來嘲笑我的吧？”
　　　他抬起栗色的眼睛，一向清澈的眼，因挫敗而渾濁。
　　　“我不是這樣的人。”
　　　一擺扇子。若是以往，這個回答，我該是用反問的語氣，但現在，我直接肯定，好讓他安心。
　　　聽了我的話，起初，他還是質疑，眼睛一直盯著我，我也不慌張，他要看，讓他看好了，反正我沒有說謊。許久，他的眼神放軟了。
　　　“原來四無君早已布下陷阱。”
　　　他說得並不平靜，怨憤表露無遺。我想，“無我不勝之爭”不是四無君的專屬，是每一個人的奢望和信條。
　　　我同情他，但不會安慰他，不是因為言語上的貧乏，而是因為他應該是不需要別人安慰的。未出發之前，就已經暗示過他，不該輕舉妄動，四無君不是省油的燈，我們大軍在第一殿聚合，他是決不會認為我們是來休養生息的，以他的智慧，該是一早就做好了防範，而我們，卻是鹵莽行事，沒出征之前，誰勝誰敗顯然易見，只有東無君才會認為能一舉成功。
　　　根據東方侍的回報，東無君的鵠軍遇到的只是一些很常見的埋伏，甚至沒有陣術之類，可見，四無君知道這次帶領進攻的一定是東無君，不是我，因為東無君擅長術法，我不擅長，如果是我進攻，用術法正好……以四無君的智慧，他的確是連結果的預料了。
　　　“負平生，你在想什麼？”
　　　東無君對我只是沉思表示不滿了。平日極少和四方無君接觸，以為他們會有那麼一點特別，原來，也是一個時常要別人關注的人。
　　　“在想下一次的進攻。”
　　　如果我將我想的東西告訴他，恐怕他心裏的鬱結會再添三分。
　　　“下次，我一定將失敗回贈給四無君！”
　　　他說得義憤填膺，手握拳頭，眼睛迸射仇恨的光，只看他現時的神情，不難覺得他有這麼一個報仇的決心，能力嗎？待定。
　　　“這次幸好有東方侍的部隊及時趕來營救，我也說了嘛，該連同他的部隊一起調用的，下一次……”
　　　“哦？下一次，你想讓東方侍的部隊也去送死，讓我們最終孤立無援？”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負平生！”
　　　事到如今，再客氣，就是錯失機會了——
　　　“我的意思還不夠明白？東無君，沒有一個人願意將自己的生命交給一個莽撞的領導者。”
　　　“哼，笑話，鵠軍是我的部隊，怎麼可能不聽我的指令？”
　　　他的臉上明顯有著窘迫，只是努力掩蓋而已。
　　　“不過，當他們遇到一個懂得珍惜他們的生命的領導者，情況也許會扭轉也說不定。”
　　　“你以為你有這個能力？就算我肯將鵠軍讓你領導，負平生，你有多少能力能打敗四無君？”
　　　“如果東無君肯割愛，負平生一定盡力而為！”我執扇於前，對東無君微微躬身施了一禮，“多謝東無君的信任，讓我領導鵠軍。”
　　　“我什麼時候……”
　　　察覺自己中了我的圈套，他立刻想挽救，不過，說出的話如同潑出的水，哪有收回的可能？
　　　“素聞東無君一向言出必行，這次也一定不會食言吧？”
　　　“……”
　　　他一陣沈默，低頭沉思起來，臉上的表情繃得緊緊的。
　　　呵，禍從口出，這話真是有道理。
　　　“……就算我同意，鵠軍也不一定會同意。”
　　　他還在試圖挽救自己的地位，可惜，他的地位不是我奪取的，是他雙手送給我的，這份大禮，我怎能不收？
　　　“讓事實去證明，總比口說來得實際。”
　　　他又是一陣沉思，也對，曾經握有的東西，一旦要失去，難免割捨不得，我很明白他的心思。
　　　“好吧……”
　　　他終於是妥協了，應該說，從一開始，他就沒有挽救的可能，因為他也是一個聰明人！
　　　
　　　東無君現在站在我這邊；西無君自從上次聖主慘死後，就一起失了蹤；剩下的南無君和北無君呢？天嶽現在的局勢，他們應該不會袖手旁觀的……就算有了鵠軍，要對抗四無君，力量還是單薄了點。
　　　想必，蠢蠢欲動的人不會只有東無君，那麼，下一個結盟的人，又會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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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樓發表於: 2005-09-16 2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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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逍遙 by 靜·唯

　　　“收起一貫那套，有話直說！”
　　　他將羽扇負在身後，面對我，仍是眉頭微擰的表情，卻有著未曾見過的生硬；眼神沉定，定得有如磐石。

　　　人要變，究竟是難還是容易？——似乎連我也辨不清這個問題。

　　　“想和你做一筆交易。”
　　　“內容？”
　　　“有必要這麼惜言如金嗎？”
　　　他掃我一眼，目光有些嚴厲：“……與你多費口舌通常都不會帶來好結果。”——這倒是事實。
　　　我沒有回避：“你選擇不聽，結果就會是你想要的嗎？不管是不是由我口中傳出，事實總是存在……我說過，我不曾欺瞞你，不是因為我不願意，而是沒那個必要。”

　　　“哼。”羽扇一收，他別過臉。
　　　“現在亦是同樣，”我停頓一下，有趣地看著他不友善的側臉，道：“接受我的誠意，將是你達到很多真相的捷徑——你真該感謝我才是。”
　　　他冷笑：“我不會。”
　　　“你當然不會。”
　　　——我微笑以對。
　　　“事實總是傷人的，傷的也不只是人的心而已……”

　　　聞言，負平生神色不變，而眼中卻立時降下一層陰霧。
　　　“你話中有話。”
　　　“是你多心。”
　　　——我用力搖頭，一邊捉摸著他的情緒起落。
　　　接觸他眼神的瞬間，我感覺像是踩上了湖面凝結起的一層冰，發出沉悶的破裂聲——裂了，卻沒有碎開；冷冽平靜的冰面，底下仍有著湧動充漲的活水。

　　　他的聲音給我的感受也是如此。
　　　“你究竟知道多少——”
　　　臉上非是受傷的表情，恰恰相反，一派詭異的祥和，帶著危險的味道。

　　　“你何必在意我知道些什麼——就算我真明白許多，從我的立場，從我的本意，這些事不會對你構成任何威脅，”
　　　手指輕緩地梳過散在胸前的發絲，我慢慢回答，刻意地在下一句話中加重肯定語氣的份量：“發生過什麼事，這並不那麼重要——於我而言，當然如此；于你……負平生依然是負平生，不是嗎？”
　　　笑意不自覺地浮起，落進他一貫清晰的雙眸；他非常訝異地望著我，眼睛漸顯認真。
　　　——我仿佛聽見靜靜的流水聲，擦著擠著，在冰層之下由遠及近，又向遠方淌去……是藏淵之脈地下的水源？還是，僅僅只是錯覺？

　　　“你仍是值得合作的對象，這就夠了。”
　　　“……說吧，”見他雙肩緩緩松下勁力。“你有何目的？”

　　　………………

　　　從石壁內部透出柔白的光，不太強烈，像是在這密閉的空間中凝固一般，奇妙的重量感籠罩在人的心頭。潮濕，涼意，是藏淵之脈特有的氣息，不習慣這種空氣的人，往往連呼吸也會變得粘膩。此地的環境與邪能境有相似之處——這點我不否認。

　　　“邪能境助你掃除四無君的勢力，所要的報酬只有襲元香——你知道這項東西吧？”
　　　負平生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表面不動聲色地反問：“邪能境要此物有何用途？”
　　　“這是邪能境的事。”
　　　“那就恕我愛莫能助。”他淡淡應道。

　　　我一陣默然……倒不是因為被他拒絕，他的回絕在意料之中。但是，這種談話方式讓人不怎麼愉快；立場好像反過來了，看好戲的態度、涼涼的口吻，以前可都是我的專門。
　　　學習能力不差麼，這個負平生。

　　　“首戰，天嶽第一殿好像損失了不少人馬。”
　　　“不勞閣下費心。”
　　　“何必何必，既然有心一聽我的建議，何必為著顏面死撐呢，”我搖頭。“負平生，對抗四無君，論兵力，你與他也許猶有相搏的實力；但論主將武功，你能派出何人跟天之翼、絕燁等人相較？”
　　　“哦？”他語氣戲謔。“邪能境就有如此能耐麼？即使身為統帥的‘鬼隱’，我也不記得你在四無君的手下跟前討過什麼便宜。”

　　　——好多刺……
　　　賞心悅目的葉子會變成刺；從不吭聲的葉子也會變成刺。變成刺不單單是為了紮人，也是為了不讓人看清它。

　　　“邪能境至今還未顯露過真正的實力，只要你願意相信——你就能很快看到。統統領第一殿，你目前最欠缺的是什麼，我想你心裏有數。”
　　　“你認為我需要什麼？”他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情報。”
　　　他不語，垂下頭。
　　　“四無君自詡無他不曉之事，你要贏他，知道的就不能比他少、比他晚。少一點，他就能抓著漏洞；晚一分，你就失卻先機。”
　　　回應我的，是他手上悠晃的藍羽。
　　　“你看不到、聽不到的事情，我有辦法讓你掌握——不敢說完全，至少也能讓你知道九成。”
　　　我朝他踱近一步，直視他的眼睛；迫他不得不抬頭看我。
　　　“況且，”我一臉嚴肅。“邪能境無所不知的厲害，你親身領教過不是嗎？”
　　　“逍遙子！”
　　　他臉色倏地翻變，提高聲音的同時，手握羽扇就要劈來。往後微傾，我身子遊開幾尺，右手攔起；七彩百合先遮住他的視線，隨即落在他手腕輕輕敲點，止住他的動作。
　　　我笑道：“莫動氣，好不容易盟約要達成，你一氣就白費了。”
　　　“我沒有說過要與你合作！”
　　　他手一掙，重重地拉回羽扇；我也收起百合。

　　　“負平生……”
　　　我放低聲音叫一遍他的名字，念得柔柔和和，也不急於說下文；他扭頭，不再看我。
　　　——他總是不大願意與我的目光相觸，經常像這樣，短短對視後急急忙忙地避開，神情警惕又有些不安……應該不是討厭；甚至，我可以感覺得出他對自己惱火；惱火自己的心虛，尤其是在面對我的時候。驚嗎？驚我知道太多；怕嗎？怕我看得太透。
　　　我摸摸鼻子，受過一次驚嚇的兔子不容易等到；也許，我該反省反省。逼太急了可不行——像四無君那樣把人吞得不留餘地就沒戲可唱了，哈。

　　　“你的目標是什麼，是守著天嶽之主的遺產？還是擊敗四無君？邪能境以戰力與消息換取襲元香，對你而言，這不會是賠錢的買賣。”
　　　“襲元香對我來說毫無價值，但是——”
　　　
　　　毫無價值，這句話他說得由不由衷，我無從得知；不過至少能認定的是，負平生確實知道襲元香，多半還明白這件東西的作用。

　　　“但是，我也不能讓這無用之物成為‘邪能’勢力插手我天嶽之事的藉口。”
　　　恢復到一開始那種冷淡的態度，他的羽扇一下一下搖得很慢。
　　　負平生手搖羽扇的姿態與四無君截然不同。沒有那種自信的韻律，也缺乏那份傲然的強勢。負平生的羽扇——很重；在他手中的，仿佛不是飄然的羽毛，而是千斤重擔。責任之重，還是心情之重？

　　　“負平生，這是賭博。”
　　　我發現今天我叫他名字的次數遠比往常多。
　　　“不錯，讓邪能境兵力介入是一種風險。與四無君為敵本身就是條足夠危險的路——走這條路是你自己的選擇。不管你是否與我合作，四無君的難纏都不會變；而這個風險，卻也能成為你有用的籌碼。以無用的襲元香換之，何樂而不為？”
　　　他不答話，像是沒在聽——也不看我，壓低視線，把情緒全數關在眼底。羽扇不停，不知是想分散我的注意力，還是他自己的。
　　
　　　“好吧——你真這麼多疑，我就再拿出點誠意，”我裝出妥協狀。“告訴你為何邪能境對襲元香志在必得。”
　　　負平生一愕然：“你剛才不是……”

　　　“邪能境的事情與你無關——但我可沒說過不能對你透露。說起來，我和你的交情也不淺了……就算是當不成朋友的立場，至少，坦白也是一種敬意。”
　　　我笑。
　　　他瞪著我，看似有些生氣。
　　　留意到一層淡淡的色彩染在他雙頰，眨眼便消失不見——這下倒是換我呆了一呆……什麼意思？負平生他到底想到什麼了？
　　　莫名奇妙的表情，大概也無關緊要。
　　　……………………

　　　回到蜃宇，正廳裏姚韹韹君正在等我。只有她。
　　　
　　　“談妥了？”
　　　我點點頭：“負平生也懂得權衡利害。”
　　　姚韹君抬手在臉龐邊扇了幾下，斜眼睇我：“呵呵，相信了你的可憐蟲啊……”
　　　“他雖然有點死腦筋，不過並不笨。”我笑笑。
　　　“哦？想不到你對他評價不低嘛。”
　　　“想法看法是會變的。”
　　　——我不喜歡她眯眼看我，一副把我看透的樣子，這叫人討厭。
　　　“隨你高興……下輩子，他會學乖點。”
　
　　　“姚韹君。”
　　　“什麼？”她眨了下眼睛。
　　　“不要拐彎抺角，你在此等我，不會就為了說這些廢話吧？”
　　　“哎哎，竟然對我用這種口氣~~~你這孩子，真愛記恨！”抱怨得很委屈。
　　　我反而有點冒冷汗了——她以為她幾歲，活得時間比邪能境的歷史更久，還來這一套。
　　　“哼，東西不拿出來你是不依了。”
　　　姚韹君嘀嘀咕咕地將一個白瓷小瓶丟到我手裏。我拔開栓，藥的氣味——卻怪異地混和著極淡的血腥味。
　　　“什麼藥？”
　　　“定心丸。”

　　　“這藥能消除陰陽雙修對你功體的影響。服下此藥，你和陰陽師的功體便不再相制；即使他復活後功力減退，也不會再拖累你……他對你沒有威脅，睡著跟醒著其實都一樣，不是嗎？”
　　　姚韹君笑意溫柔，剛才玩笑的氣氛就像是晨霧見了陽光。
　　　“藥，是夫人給；話，是我說的——你只管相信就好。”
　　　………………………………………………………………

　　　“聽聞陰陽師也是個棘手的人物。”
　　　“這一點你不必擔心，他對你沒有威脅……”

　　　忽然，負平生笑了起來。很淺的笑意，風一吹就會撫平的弧度。
　　　“我不是說我……陰陽師復活，你不會傷腦筋嗎？”
　　　“……”
　　　“一山不容二虎，邪能境應該也不需要兩個邪主吧……你會努力促成陰陽師復活，我覺得很不可思議。”
　　　
　　　被將了一軍的感覺。
　　　“哦——”我笑嘻嘻地打混。“沒想到你對合作夥伴的會這麼關心啊。”
　　　藍影一晃，羽扇揮到我眼前定住：
　　　“我是關心我冒風險的回報——萬一我獻出襲元香，邪能境卻易了主不認帳，我該找誰去計較？”
　　　
　　　“負平生，這是一場賭……不只是你在賭，我，也同樣。”
　
　　　七種色彩的花束再一次撥開有著天空顏色的羽毛；彩虹也好，藍羽鳥也好，都是跟這陰暗的藏淵之脈無緣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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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