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1 【燁世兵權x南風不競】民國舊事之鏡緣（20.8.30更新23完結）| 布布文學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2.01 【燁世兵權x南風不競】民國舊事之鏡緣（20.8.30更新23完結）

«
1
2
3
4
»
Pages: 3/4 Go

復制鏈接 | 瀏覽器收藏

仲心宛琴

級別: 精靈王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UID: 95041
精華: 0
發帖: 316
威望: 2 點
銀兩: 48327 兩
蓮花: 316 朵
本命: 悦兰芳，尘道少，天之佛，苍
王道: 兰玉
牆頭: 无数
配偶:
座右銘:
注冊時間: 2017-02-17
最後登錄: 2024-11-25

鮮花(429)

20樓發表於: 2020-04-20 09:5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14
白色宣紙在桌上徐徐鋪開，疏樓龍宿在桌前立定，手中狼毫飽蘸墨汁，轉眸向劍子仙跡笑道：“開始吧。”
劍子仙跡微微頷首，甩了甩手中拂塵，又向燁世兵權借了玉佩，以此為媒介，口中念念有詞，幾番推算，又向疏樓龍宿喁喁耳語。兩人配合默契，疏樓龍宿點了點頭，不時落筆，又凝神細思，問了劍子仙跡幾個問題，再揮毫時已是成竹在胸，不多時，一副少女的圖像便在畫卷上緩緩展現了出來。
“這是……”燁世兵權定睛一看，不由怔住，疏樓龍宿畫功了得，雖只是憑空摹畫，但幾筆之下神韻猶在，眉目分明，少女的姿容神態栩栩如生，叫人一眼難以忘懷。
疏樓龍宿亦忍不住贊道：“是個美人呢。”
“若非如此，怎叫人數百年來難以忘懷？”劍子仙跡調笑了一句，但見燁世兵權望著畫像出了神，便又訕訕住口，想了想道，“軍督，此女便是他要找之人，我能推算出她應是轉世在這集城範圍之內，只是究竟在何處，我想以軍督的能為，憑著畫像要找人應不難。”
疏樓龍宿提醒道：“軍督自然會找人，你且說找到了要如何吧？”
劍子仙跡意味深長道：“前有因，後有果，世間萬事，皆脫不出這因果。已是數百年前的舊事，前緣種種如風而逝，何必再糾纏下去，放下執念，拋卻前塵，重入輪回。”
疏樓龍宿笑道：“哈，你這話該由佛劍來說，他修佛多年，倒也沒有你這番感慨。”
兩人說話間，屋內忽然刮起一陣陰風，桃花瓣撲簌而落，劍子仙跡和疏樓龍宿對視一眼，輕輕“哎呀”一聲，燁世兵權陡然跨出一步，喝道：“南風！”
陰風再起，燁世兵權深吸了一口氣，緊握著玉佩，沉聲道：“我帶你去。”那風便留在屋中，如泣如訴，又掀起桌上少女的畫像，將畫卷吹到了地上。燁世兵權點了點頭道：“湘靈。”
那畫卷上的少女，竟就是冬至那夜邂逅的湘靈，疏樓龍宿繪下的倩影，一顰一笑都是湘靈的模樣，原來命運竟是如此糾纏成團，他們早已相逢，卻已是對面不相識。燁世兵權想，也許湘靈夢中那位無緣的故人，就是南風不競吧。
“我帶你去找她，過來。”燁世兵權攤開手心，露出那枚玉佩，篤定地說道。
劍子仙跡問：“軍督認識畫像中的姑娘？”
燁世兵權不答，過了片刻，一片花瓣落在他的掌心，他感覺玉佩微微一熱，似有什麼東西覆在上面，而後他便聽見了南風不競的聲音：“好。”
這一句“好”，已是用盡了南風不競所有的力量，他知道事難迴旋，既期望還了前世的情債糾纏，又怕與眼前的男人錯失，寄身玉佩之上，便不再有感應。燁世兵權心內也是五味陳雜，將玉佩貼身收好，也不管劍子仙跡和疏樓龍宿兩人，徑直揚長而去。
“這……”劍子仙跡眨眨眼，望向疏樓龍宿，擺出一副無辜的模樣，無奈道，“何須如此，這孤魂急著投胎便罷了，這人怎麼也這麼急？”
疏樓龍宿睨了他一眼：“你明知事情不是這般簡單，何必裝腔作勢？這下好了，後事你再也脫不開身了。”
“耶，好友此言差矣。”劍子仙跡見被拆穿，也不以為意，笑著蹭到疏樓龍宿身邊，“我有心引導這軍梟入正途，可惜了，終究天意難違。不過那孤魂情深義重，也許還有一線希望，若得兩全其美，豈不是美事一樁？”
疏樓龍宿亦有些本事，方才一進門他便覺察了南風不競的存在，想了想道：“唉，那軍梟已漸入飛龍在天，怕只怕這一劫劫數難逃，遲早入亢龍有悔之勢。你想救，心有餘力不足矣。”
劍子仙跡歎笑：“但憑本心，莫問前程吧。”
“你之本心，可不是滿腹墨汁，拖人下水？”疏樓龍宿大笑，推著劍子仙跡道，“走吧，跟去看看如何。”
兩人心照不宣，便也不再說下去，隨著燁世兵權的腳步一同前往看個究竟。
燁世兵權出了書房，穿過走廊，折向前庭，然後出門而去，他之前曾送湘靈回家，記得湘靈家的路，此時心頭一念，也顧不上其他了。他的副官將百師帶著一隊衛兵在門口等待，雖無吩咐，但將百師心裡頭總放不下，一直都在待命，見燁世兵權獨自出門，急忙揮了揮手，領著一隊人跟在後面，以免有失。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去了湘靈的家，遠遠便見那戶人家張燈結綵，紅彤彤的喜字貼滿了整個小院，鄉親鄰里擠得滿滿當當，喧囂熱鬧，看起來正在辦喜事。
今日是個宜嫁娶的好日子，湘靈的父親平日為人甚好，這日嫁女，街坊四鄰都來道賀。迎親的喜轎已經在門口等候，小院裡爆竹點燃劈啪作響，嗩呐鑼鼓歡鬧不止，穿著大紅喜服的新娘蓋著紅蓋頭，在眾人的簇擁下嫋娜而出，向老父拜別，正要上轎去往夫家拜堂。
一院子人本是歡歌笑語的，都等著看新娘出嫁，不意一身戎裝的燁世兵權忽然闖了進來，堂皇傲立在院子裡，冷然四顧一眼，看得眾人連大氣都不敢出。他一進門，身後的將百師不明就裡，還以為這戶人家有什麼不妥，便自作主張將院子圍了起來，衛兵們個個帶著槍，一時氣氛凝滯，劍拔弩張。
燁世兵權負手而立，他是驕傲慣了的人，待人接物都帶著幾分傲氣，旁人也就罷了，對於市井平民不曾接觸的，就會被那淩人的氣勢壓下幾分，不由惴惴不安。燁世兵權四下不見湘靈，便道：“湘靈姑娘在嗎？”
在燁世兵權闖進來的那一刻，護女心切的老父已經把新娘藏到了屋子裡，囑咐喜婆照顧著別讓她出來，自己則整了整衣衫出門迎客。亂世苟安，老父親年輕時也是見過風浪的，這軍閥仗勢欺人強搶民女又不是什麼新鮮事，即便集城軍梟的風評一向不錯，老父親還是不怎麼敢相信。他還以為燁世兵權是來搶親的，急急忙忙安排好女兒躲藏，出來走到燁世兵權面前，作了個揖：“軍督大駕光臨，寒舍蓬蓽生輝。”
湘靈父親是讀過書的，說話也很文雅，他嘴上說的恭敬，目光卻四下去看。來賀喜的人們大多攝於軍督的威勢，低頭屏息凝神，連看都不敢看一眼，更無人敢為他父女出頭了。
燁世兵權點了點頭，渾然不覺自己的態度使得眾人都驚怕不已：“你是這裡的主人，湘靈呢？”
老父親兩鬢斑白，他夫人早亡，膝下只有這一女視若掌上明珠，千挑萬選的女婿英俊瀟灑，溫柔體貼，又是女兒所鍾愛的，讓他老懷安慰。只是沒料到在這大喜之日，集城軍梟大搖大擺地闖入，要將一切打碎：“今日是小女出嫁之日，吉時已到，不便出來拜見軍督。他日老夫會帶小女及夫婿再一同拜見軍督。”
燁世兵權道：“我與她說幾句話，不會耽誤時間。”他見有人守著內室，料想湘靈在裡頭，便要進入。
湘靈的父親自然是不肯的，攔著燁世兵權喝道：“軍督！”
“憑你也敢攔軍督？”莫說集城，即便這天下敢攔燁世兵權去路的人也不多，燁世兵權尚未發作，將百師已然怒了，一聲令下，衛兵們隨即圍了過來，只待燁世兵權一聲令下，便要強行將湘靈的父親拉開。
湘靈的父親急得滿頭大汗，仍是寸步不讓。雙方的衝突一觸即發，正在這個時候，劍子仙跡和疏樓龍宿才姍姍來遲，疏樓龍宿將劍子仙跡一推，小聲道：“你嘴皮子功夫最了得，還不解圍？”
“又是我？”說歸說，劍子仙跡還是站了出來，喊道，“且慢。”他仍然是一身道袍，仙風道骨的模樣，加上他也算有些名氣，眾人見了他，還是恭恭敬敬叫一聲仙長，湘靈的父親見了，心中也是暗暗松了口氣，至少有他轉圜，今日的事情不至於太糟糕。
劍子仙跡向燁世兵權使了個眼色，徑直上前向主人施了禮，然後附在他的耳畔如此如此這般這般說了一通，湘靈的父親臉色稍霽，然仍是遲疑，將信將疑地看了燁世兵權一眼：“這……”
“我擔保這婚禮如常進行。”劍子仙跡笑著道，“而且軍督和那邊那位先生還會再給令千金多添兩份嫁妝，一起歡歡喜喜送令千金出嫁。”
“劍子你！”疏樓龍宿猜都猜得到自己又被劍子仙跡算計了，燁世兵權倒是很淡定，點了點頭，“三倍嫁妝。”
經由劍子仙跡勸說，湘靈的父親終於鬆口，微微皺著眉頭道：“既然軍督不是來鬧事的，那老夫就放心了。只是夫家那邊還等著，吉時不能延誤，還請軍督見諒，莫要耽擱太久。”
劍子仙跡道：“誤不了，誤不了！”
湘靈的父親點了點頭，引著燁世兵權進了屋，讓閒雜人等都出去了，又去內室喚了新娘出來，小聲囑咐了幾句，便和劍子仙跡一同守在門外等候。燁世兵權心內也有些悵惘，他聞到一股幽幽的冷香，周圍涼涼的，連那新娘子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靜默片刻，少女掀起了大紅蓋頭，明眸善睞的姑娘，果真美得驚心動魄，令燁世兵權都有一瞬的心搖神蕩。湘靈看見燁世兵權神色複雜地望著自己，倒不覺得害怕，反而有些驚喜，笑得溫柔而幸福：“咦，先生，是你？”她不知燁世兵權的來意，仍當他是那夜邂逅的友人。
“嗯。”燁世兵權沉吟片刻，問道，“你……你今日就要出閣了？”
“是呀。”湘靈笑著垂下眼瞼，藏不住的喜悅讓她看起來格外動人，“他很好，我很開心。”她忽然想起了什麼，抬眸望著燁世兵權，“先生是特意來送我的嗎？”
“這……”燁世兵權一時無言以對，忽然覺得胸口微微一熱，南風不競在提醒他，他歎了口氣，只好道，“是，我受人之托來找你。”
“是誰呀？”
燁世兵權感覺到南風不競的焦躁與不安，此時此刻只有他站在湘靈面前，但他知道，南風不競就在他的身邊，借他的眼他的心來感受一切。此刻，他只要把自己當做南風不競，來還清這份數百年的糾葛情孽。
“是你夢裡的那位故人。”燁世兵權輕聲道，縱有無限不舍，也只能放手，他攤開掌心，將捂得熱熱的玉佩遞給湘靈，“他讓我轉交這個給你，希望你原諒他。”
“原諒？”湘靈不解，愣了一會兒，搖了搖頭道，“不，先生，我不能收下這個。”
燁世兵權脫口而出：“你不願意原諒他？”又忽然覺得自己唐突冒昧，乾咳一聲道，“他希望你和他都能放下過去，不必再牽絆。”
“先生誤會了。”湘靈雖年少，卻是個玲瓏可人的姑娘，笑著道，“我從未怪過他，又怎麼能說原諒呢？”她笑得眼眉彎彎，連天上日月星辰都在她的笑靨裡黯然失色，“不知道先生是如何找到他的，若是先生真的能見到他，也請代湘靈轉達。該說抱歉的是湘靈，其實我早已不記得和他發生過什麼，但是，湘靈感謝他的這份情意，這輩子，湘靈會很幸福很開心的，希望他不論身在何方，也能幸福快樂，和自己喜歡的人相守。”
燁世兵權愣在原處，於情感上的態度，他遠遠不如眼前的少女這般聰慧堅強，南風不競大約也聽見了湘靈的話，含著幽香的風吹過，幾瓣桃花落在少女的嫁衣上。
湘靈似懂非懂，好像也感知到了南風不競的存在，她伸手捧起桃花，輕輕嗅著：“好香。”窗外春光正好，桃花依舊，帶來故人的訊息，從今以後，一別兩寬，各生歡喜，此後願彼此順遂，幸福安樂，歲月靜好。“這個玉佩，湘靈真的不能收，先生代為保管吧。”
傳來了三聲扣門，吉時已到，新嫁娘到了出閣的時候。燁世兵權望著湘靈清麗的容顏，感到心底一片平靜，前緣已了，那縷孤魂的躁動也漸漸撫平了，而今只剩他與他的糾纏，與這姑娘再無瓜葛。燁世兵權慢慢握緊玉佩，點頭：“好。”
之後，燁世兵權親自替湘靈蓋上了紅蓋頭，送新娘上了喜轎，她會有美好的一生，與心愛之人白頭偕老，共度這悠悠歲月。
站在橋上，目送著迎親的隊伍漸漸遠去，燁世兵權抱臂而立，任由微風拂面，將髮絲吹亂。橋下水波盈盈，他的身影孤獨地映在水中，一抹純白隨漣漪消散，幾瓣桃花順著水流遠去，落花流水春去也，又是一年好晨光。
許久，背後有腳步聲傳來，劍子仙跡緩步上前，望著橋上人獨立，橋下水潺潺，輕輕搖了搖頭，又換上笑容：“軍督在此，是為送別麼？”他斂容，平靜地說道，“他已經走了。”
燁世兵權一時分不清劍子仙跡說的究竟是他還是她？湘靈已然遠嫁，而那縷孤魂的幽香也散去了，燁世兵權伸出手，玉佩靜靜地躺在他的掌心，上面的紅痕已然消失，而玉身也是冰冰涼的，不復溫潤，就像是凋謝了一般，再無半絲情愫繞繚。
燁世兵權點了點頭，輕聲回應：“他不在這裡了。”
孤魂已無處尋覓，也許執念已了，塵緣散盡，隨風而去，重入輪回。燁世兵權良久無言，只覺得心頭百念千轉，最後只剩下南風不競的身影，他們在六出飄霙的花樹下的點點滴滴，盡化作相思，再難忘懷。
劍子仙跡默然，一時也不知如何勸慰，陪著站了許久，最後只好道：“前情已了，這一樁情債也算是還清算盡了，軍督莫再掛懷了。”
“哈，多謝你。”燁世兵權並未提出任何異議，只是突然大笑，謝過劍子仙跡之後，便轉身離去。
“哎，軍督……”
“哼，命數如此，劍子你何必強求呢？”疏樓龍宿攔住想要追上去的劍子仙跡，目送著燁世兵權遠去的背影，“那孤魂已有決斷，事已至此，不如靜觀其變。”
劍子仙跡頓足：“只怕那軍梟不肯放手，那孤魂無依，又是一樁憾事。”
疏樓龍宿道：“時也，命也，天道有常，你我干涉不得。走吧，清風明月入懷，趁這片刻的寧靜，你我共飲悠然如何？”
劍子仙跡輕歎：“你啊……”
“哼，吾本不管閒事，汝既拉吾入世，何不聽吾勸說？”刹那，調笑的語音已轉變，不知從何處而來的華麗紫扇入手，華麗的男人已轉身欲走，“蜉蝣子，天地依，水波不興煙月閑。”
“哎，忘塵人，千巒披，山色一任縹緲間。”劍子仙跡下意識地接道，趕緊拽住要離去之人的衣衫，厚著臉皮貼了上去，“龍宿，等我啊！”
兩人連袂而去，橋上終於空無一人，水波依舊，花自飄零。
燁世兵權返回宅邸之中，仍是沒有回過神來。一路相隨的感覺已經消失，陽光正好，而那一抹白色的孤影卻已經悄然離去，他張開手指又重新抓攏，終究什麼都握不住。
“南風……”前庭的桃樹已經謝了大半，再不會有人回應他的呼喚，燁世兵權只覺得心口空落落的，仿佛缺了一塊。他從未被這般的情緒所困擾過，情愛的滋味，竟是這般的難以解脫，他快步回到鏡臺所在的院落裡，原先那地方陰森森冷颼颼的感覺也消失了，只剩下長久無人居住的荒蕪。
燁世兵權不甘心，回到鏡臺之前，輕輕撥弄著鈴鐺，又點燃紅燭，喚著：“南風，南風……”鏡中映出他的身影，什麼都沒有發生，他伸手觸及冰冷的鏡面，指尖的涼意傳遞入心，他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南風不競已經離開了。
他離開了，再沒有六出飄霙，再沒有花下繾綣，也再沒有那一抹白衣驚鴻。

頂端

仲心宛琴

級別: 精靈王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鮮花(429)

21樓發表於: 2020-04-20 09:5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15
燁世兵權在鏡臺前坐了一天一夜。
將百師帶著衛兵回來之後一直守在門外，不得吩咐他也不敢進去打擾。太陽落山的時候他聽見了幾聲鳥叫，像是烏鴉的叫聲，他覺得不太吉利，卻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派人去請二姨太喜鳳。
喜鳳得了消息立刻命人準備了晚膳，帶著丫頭匆匆趕來。她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燁世兵權既然呆在這個地方，她曉得跟南風不競有關，一時也不敢造次，便問了將百師白天的事。
將百師一五一十得答了，提起湘靈出嫁，忽然靈光一閃，還以為燁世兵權是念念不忘那新娘，說著要帶人去把那新娘再搶回來，府裡多一位四姨太的事情而已。喜鳳知他誤會了，急忙喝止：“不可，爺若是想要人，自然把那姑娘帶回來了，如今送了嫁妝送那姑娘出嫁，你再去破壞，豈非破壞了爺的名聲？”
將百師悻悻道：“軍督自回來就把自己關在屋內，也不知道發生何事，可惡！夫人，您總得拿個主意，總不能讓軍督就在裡頭這麼呆下去吧？”
喜鳳搖了搖頭：“讓爺靜一靜吧。”
一行人就在門外守著，那一夜春風陡寒，半夜還下了一場春雨，淅淅瀝瀝的雨聲打在屋簷上，讓無眠的人聽了整晚。只是誰都沒有注意到，前庭的那株桃花，便在這場春雨中落盡了。
第二天風消雨歇，燁世兵權終於從那屋子裡走了出來，腳步踏在濕潤的青石板上，嘚嘚的響聲把等候在外的人驚醒。喜鳳在這裡守了一夜，披著斗篷昏昏欲睡，驀然醒了趕緊起身，一面整理著微亂的鬢髮，一面迎上前：“爺。”機敏的丫鬟見機跟上，捧上了新送來的熱熱的雞湯，遞給喜鳳再奉獻給燁世兵權。
燁世兵權搖了搖頭表示不用，伸手替喜鳳正了正披風上的絲帶，難得緩了神色：“春寒料峭，你自己喝了回去休息吧，注意身體。”畢竟也是自己府裡的人，雖無愛意，但情意總是有的。
喜鳳一時歡喜動容，一時又傷感：“爺……”她於軍督來說，就只是二姨太而已，她早就不該奢求更多的東西，能得他一句關心，已是最大的幸福。
燁世兵權拍拍喜鳳的手以示安慰，又去看侍立一旁的將百師，這是他最為得力的副官，不同于弑道侯和千葉傳奇是他的左右手，這位年輕的軍官是他的心腹。他沉吟著，向將百師道：“將百師，帶著你的人，替我辦一件事。”
將百師的眼神亮了起來：“軍督請吩咐。”難得有表現的機會，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甘之如飴。
誰料燁世兵權凝神了片刻，終於還是搖了搖頭，似乎還發出了一聲歎息，而後他道：“算了，你們也下去休息吧。”
將百師頓時失望不已，猶豫一瞬，仍是想爭取：“軍督，無論什麼事，將百師都在所不辭，請你務必下令。”
燁世兵權哦了一聲，挑起眉：“看來你是想立功了。”將百師不過是隨侍他左右的副官，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自然想要更進一步，“也好，今日你且退下，來日戰事起，自有你表現的機會。”
“是。”
燁世兵權擺擺手，示意眾人散去，轉身再看一眼那荒蕪的院落，心頭感慨萬千。
他許了南風不競的來生，會找到他與他再續前緣，本想著讓將百師去把劍子仙跡再請來，無論南風不競轉世何方，他都會履行諾言找到他。
輪回路遠，隔世相逢，南風不競的肩頭還留著屬於燁世兵權的印記，憑此牽起一線情愫，此後餘生便再無遺憾。只是剛才一瞬，燁世兵權忽然釋懷了，人海茫茫，他要去哪裡尋找他的南風？
傳說，六道輪回，這一世執念深重，下一世又焉知南風不競托生成了什麼？也許他成為了一隻鳥兒，自由翱翔九天，不為世俗煩擾；也許他成為了一株桃花，守在春日和煦的風中，花開花落看盡人世繁華；也許他成為了一片雲，一顆石子，一縷微風……人間多少苦難，都因生而為人。
或者，他仍然轉世成了人，那又如何呢，那小小的稚嫩的嬰兒，要多久才會長大？到時再見，不過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塵滿面鬢如霜，又如何再說偕手同歸，白頭到老？
燁世兵權歎了口氣，一切都過去了，他的南風真的變作了一陣風，在他的生命裡吹過。然而，他並不會覺得遺憾，因為他也不會忘記他的諾言，若不能廝守，他便把整個天下握在掌中，這樣無論南風不競托生何處，都在他的統禦之下，他們依然會在一起，他的名字讓所有人銘記，而他的南風也會知道他，作為另一種的隔世相逢。
轉身時，燁世兵權的眸光凝住，沉睡的猛虎已然蘇醒，南風不競是他細嗅的薔薇，而現在的猛虎，將嘯傲整個天下。
在那以後大約半年的時間裡，燁世兵權的注意力一直都在爭霸天下之上。和中原的盟約仍然在繼續，一頁書的勢力也一直在坐大，然而臥榻之畔豈容他人酣睡，燁世兵權和一頁書都明白，他們之間的盟約非常脆弱，隨時可能撕裂。在盟約徹底破裂之前，他們必須盡可能多得爭取籌碼在手。
春天還沒有過去，蟄伏一冬的火宅佛獄果然開始蠢蠢欲動，搶在所有勢力之前搶先出兵。燁世兵權早有應對之策，故意和中原配合示弱，令火宅佛獄的咒世主誤判了形勢，大軍差點打到集城門口，背後卻遭了中原的伏擊。
燁世兵權親自帶了一支隊伍離開集城，在火宅佛獄退兵之時趁機繞道截斷其主力，而後製造了雙雄會事件，親自一戰火宅佛獄的領導者咒世主。
這場戰鬥只短暫地持續了兩日，卻足以影響整個天下爭霸的局勢。咒世主敗於集城軍梟手下，一路狼狽撤退，失去了大部分的兵力，又被中原一頁書派人再度伏擊，最後好不容易跑回了句芒紅城，沒幾天就因為傷重而撒手人寰。
咒世主死後，他的兒子凝淵繼承了他的勢力，成為火宅佛獄新的領導者。凝淵也是留洋多年，早年間是個混世魔王，人稱魔王子，這次回來他亦是驚世駭俗，竟至於直接燒了句芒紅城，帶領殘部遷居別處，成為另一名棘手的人物。
而在這次混戰中默默無聞的死國也發生了新的變故。正如千葉傳奇所料，那位大將之才的阿修羅果然和天者發生了分歧，在中原、集城和火宅佛獄三方打得如火如荼的時候，死國天者原本也打算出兵分一杯羹，卻引發了死國內亂。
天者與阿修羅之爭引發了死國另一位重要人物，也是如同天者左右手的地者的死亡。有坊間傳聞天者與地者的感情殊為特別，兩人早年是同學，是清政府最後一批公派留學生，相互扶持數十年，都說兩人表面是摯友，實際上卻是情人關係。
因為地者的亡故，天者在悲痛之余和阿修羅徹底決裂，死國勢力內部大亂，剛剛打了勝仗的集城軍梟和中原領袖自然不會坐視不理，打著各自的如意算盤，趁機出兵鯨吞蠶食，順手再追擊同樣岌岌可危的火宅佛獄。兩方勢力如同競賽一般，將原本的四方鼎力之平衡打破，各自擴張地盤，壯大自己的實力，逐鹿天下。而與此同時，南方幾個省份聯合起來，奉擁新的勢力崛起，將整個天下的格局改變。
這次混戰使得生靈塗炭，天下紛亂，連一向和平安寧的集城也受到了波及。然而自近百年前一聲炮響轟開了前清的大門開始，長久的亂世不得安寧，這樣的軍閥混戰年年如是，不過是歷史長河中一朵小小的浪花，甚至連史書裡也只會有寥寥數語的記載而已。
混亂的征伐持續了大半年，最終因為天者敗亡于阿修羅之手戛然而止。阿修羅擊敗天者之後繼承了他的地位與軍隊，把死國剩下的殘兵收攏，而後派出了使者要求停戰。而火宅佛獄的魔王子對這次混戰的態度使人迷惑，他似乎並不在意火宅佛獄的存亡或者他父親的基業，土地和人民對他來說也沒有意義，他仿佛只是純粹享受戰爭的樂趣，對於停戰議和，他的態度也令人玩味。
經過與千葉傳奇的商議，燁世兵權也答應了議和談判的要求。平衡一旦被打破，總有無數新的問題產生，集城經過這些日子的征戰，必須獲得一個休養生息的時間，而中原的勢力在這場戰爭中無疑是獲利巨大的，現在中原的實力已經躍居於集城之上，在這個時候若是將死國和火宅佛獄趕盡殺絕，一來損耗自身，二來少了這兩支人馬的掣肘，接下來馬上就要面對的就是集城和中原的決裂敵對。
更令人耿耿於懷的，便是南邊數省新崛起的一支隊伍，殺戮碎島，也正虎視眈眈，而他們正好就在集城的大後方，一旦集城與中原勢成水火，那麼成為俎上魚肉的，自然就是腹背受敵的集城了。
在千葉傳奇的斡旋之下，最終中原的一頁書也同意了議和，大家一起坐到談判桌上，來商量接下來的勢力劃分。不過，一頁書方面依然提出了條件，要求四方首腦親自前往中原勢力內的要塞城市琉璃會談。
中原如今實力強勁，槍桿子硬腰杆子自然也硬，有的是話語權。不過一頁書作為東道主，自然也要展現出相當的誠意，所以這場會談一提上議程，他就提出了琉璃撤防以及他會只帶不超過一個警衛隊的人前往琉璃的想法。
很快，魔王子凝淵和阿修羅都同意參加這場會談，而殺戮碎島的戢武王也宣佈會親自前往琉璃，自古以來談判桌上自有一套禮儀存在，這場會談舉世矚目，即便是有什麼小動作也只能暗地裡進行，明面上則是一場和平且合理的對話。
燁世兵權不懼征戰，自然更不會懼怕這談判桌上的刀光劍影，雖然談判的地點位於中原，作為一方領導者親自前往敵人的領地實在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不過燁世兵權也明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即便真有什麼事情，他自然也有應對之法。
況且，不管是出於道義還是對自身名聲的保護，一頁書作為中原第一人，也不會允許這些風雲人物在自己的地盤上被暗算，敵人要堂堂正正地擊敗，而不是靠耍陰謀詭計。
會談定於九月初十舉行，九月初的時候，燁世兵權就開始準備北上。集城到琉璃相隔兩省，若是走大路，汽車的車程大約十二個小時左右，但由於戰亂連年，兩地間的道路多有損壞，加上年久失修，預計還要多上幾個小時。因此，行程的安排上需要重新調整，燁世兵權的座駕會在集城與中原交界的小城停留一夜，第二天再啟程繼續出發。
千葉傳奇不太放心，一頁書雖然說了不會帶太多人前往琉璃，但作為他最親密的戰友和最得力的住手，素還真一定會相伴左右的。素還真的能力有目共睹，這次的會談定在琉璃就是他在背後策劃的，有這樣一個人在，各家都需好好防範，以免被他套了去。
有鑑於此，千葉傳奇原本打算跟著燁世兵權一同前去琉璃，奈何之前的征戰過程中弑道侯受了傷，至今仍然沒有痊癒，燁世兵權不在集城，集城必須有一個能鎮得住場的人留守，而之前大部分時間，留守的工作都是由千葉傳奇來做的。
“不用擔心，中原還是名義上的盟友，你顧守集城，尤其記得防守殺戮碎島，一分一毫的便宜也不准給他占去。”相對于中原，燁世兵權更忌憚於位於背後的殺戮碎島。
“那個戢武王野心不小，這次會談根本沒他什麼事，他卻千里迢迢主動前來，這背後的深意，只怕是醉翁之意。”千葉傳奇和這殺戮碎島新崛起的戢武王倒是有一面之緣，不過他並沒有想到，今後會與此人在戰場上相遇。
燁世兵權點了點頭：“會談不過是幌子，一頁書和我都清楚，現在還不是撕破臉的時候。”
這一點上，千葉傳奇和燁世兵權很早就達成了共識：“是。”
九月初三那天一早，燁世兵權便帶著將百師和一隊警衛從集城出發了。
他們的車隊一共四輛車，領頭的一輛由將百師乘坐，負責探路和前方警戒，然後是燁世兵權的座駕，一輛在西洋進行改裝，確保乘車人安全的高級汽車，借由海運繞道上海，再從租界輾轉運送至集城，價值不菲。再有兩輛車在後方護衛，一行一共十五人，沿著預定的路線前往琉璃。
顛簸了一路，車隊在傍晚時分到達了小城青柏，過了這座城之後便要進入中原的地界，燁世兵權就下令在城裡暫歇一宿，第二天天亮再出發。
離開青柏，燁世兵權放棄了走原先預定的路線，而是折向西北，從另一邊的小道繞行去琉璃。他其實並不是特別謹小慎微的人，改道也並非出於什麼策略的意圖，只是臨時起意，隨性而為罷了。
新選的那條路略微遠一些，又臨近原先死國的地界，因為數年的征伐，一路上民生凋敝，百廢待興，屋舍十室九空。零星的人煙大多是無力的婦孺老弱，而青壯年不是被徵兵打仗去了，就是已經戰死沙場，剩下的這些孤苦無人照拂，只能挨著度過漫無希望的餘生。
道路兩旁的田地都已經荒蕪了，戰爭年間又是前線，根本沒有勞動力會在此耕種，土地乾涸得已經皸裂，原本應該長滿青苗的田間現下只有幾株倔強的野草，在風中飄飄搖搖。
燁世兵權的車裡只坐了三個人，除了司機之外，他尚帶了一名叫影的軍官。影是燁世兵權的父親一手提拔，資格很老，幾乎是看著他長大的，燁世兵權對他十分信任，這一次前往會談也特地帶上了他。
影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他雖極少參與燁世兵權的決策，但他的心裡自有一套行事的章法，有時也會提出極為中肯的建議，這次千葉傳奇留守集城，影便充當了燁世兵權的參謀的角色。他們在車上談論了關於此次會談的事，如今的局勢越發混亂了，今年的戰亂過後，整個天下的勢力重新洗牌，想要在這亂世站穩腳跟，必須步步為營，當然，也需要相當的實力和運氣。
他們並不一直談話，大多數時候，燁世兵權和影還是各自沉默的。路途無聊，燁世兵權靜默地坐在後座，他的手裡還一直握著那枚玉佩。
自那日分別，南風不競就再也沒有回來過，甚至也不曾入夢。魂隨風湮滅，燁世兵權心想，現在他大約已經轉世投胎去了吧，這枚玉佩竟是成了兩人之間最後一點的念想，在漫長的餘生中，成為集城軍梟心頭的一縷月光。
燁世兵權忙於戰事，時常許久不回宅子裡去，但每次回去，他都要去鏡臺前坐一坐。點燃紅燭，搖響鈴鐺，帶著薄繭的手指輕撫過光滑而冰冷的鏡面，但那個桃花盛放的地方是再也回不去了。
南風不競，南風已逝，輪回路遠，從一開始，這世上便再也沒有了那抹白衣，燁世兵權垂下眼睫，也只有在這樣的時候，他才能分出一丁點兒的時間，來緬懷那深埋心底的愛人。
可是，他從不曾後悔。

頂端

仲心宛琴

級別: 精靈王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鮮花(429)

22樓發表於: 2020-06-12 22:0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16
車隊到達琉璃的時候，正是華燈初上。
為了這次會談，作為東道的一頁書帶著素還真等人已經提前幾天到達了琉璃，並在此地進行了一番佈置，好迎接即將蒞臨琉璃的幾位風雲人物。即使戰場上為敵，作為主人的氣度和禮數是不可失的，這也攸關作為一方霸主的臉面，素還真作為一頁書最為信賴的人，早已安排妥當，把一切都準備得井井有條。
燁世兵權下榻在薄情館，這是琉璃城裏最為高級的酒店，一頁書也住在這裏。這薄情館是西洋公館的格局，幾棟小樓相互獨立，每棟樓之間都互不干涉，一頁書和燁世兵權所住的地方正好相對，站在窗邊就互相可以望見。
魔王子、阿修羅以及戢武王還未到達，尤其是戢武王，因著千葉傳奇那頭故意卡著為難，並未同意他們從集城的地界借道，戢武王雖然生氣也不好發作，只好先去了上海，再通過洋人的關係從海上走，千里迢迢轉來琉璃城。
稍晚一些的時候，一頁書派人邀約燁世兵權共進晚餐，燁世兵權欣然赴約，帶著影一同前往，在薄情館的宴會廳正式見了面。
雖然雙方對彼此都已經熟悉得像瞭解自己一樣瞭解對方，但正式的會面這還是第一次。燁世兵權打量著一頁書，如同傳聞中那樣，他是個英俊高大的男人，一頭黑髮，眼眉間隱隱有睥睨天下的氣度，聲音高亢，氣勢逼人，如果說燁世兵權是一頭猛虎，那一頁書無疑就是一頭雄獅。
一頁書也在看燁世兵權，他們既是盟友，又是對手。仿佛是感受到對方身上散發出的危險氣息，兩人都沒有開口，一個手握佛珠，傲然挑眉，一個雙手抱臂，昂然冷對，氣氛刹那間就如拉滿的弓弦，變得緊張起來。
“哎呀，集城軍督大駕光臨，素某未曾遠迎，失禮了。”素還真也在場，一看雙方的態度如此強硬，便笑著出聲打圓場，“軍督，久見了，待素某為你引見。”
一頁書看了素還真一眼，似乎也意識到自己過於露骨的敵意，便主動向燁世兵權點了點頭，道：“中原一頁書。久聞軍督威名，有禮了。”
一頁書已經釋出善意，燁世兵權自然也給予回報：“燁世兵權。梵天之名如雷貫耳，久仰。”
這頓飯吃得頗有意思。燁世兵權和一頁書的交談並不多，大部分時候是素還真在場圓話，他們並沒有提起即將到來的會談，而是在相互試探對方的立場和底線。畢竟，除了未知的戢武王之外，死國和火宅佛獄的時代即將成為過去，而中原與集成的聯盟幾乎不可避免要走向對立，這是一個契機，如果能談攏，在這之後的五年內，也許會有一個符合雙方利益的新的發展。
同時，燁世兵權也注意到了一個有意思的事情。在他面前的一頁書態度強硬，甚至有些蠻不講理的傲慢，素還真雖然綿裏藏針，但始終都在幫助他，甚至，維護他。一頁書的手裏一直握著一串紅色的佛珠，與這位殺伐果決的軍閥的氣質格格不入，又意外得和諧，再聯想起之前與劍子仙跡談話時提起的一頁書，燁世兵權很快想到，此刻在自己眼前的這位傳說中如佛者般慈悲的領袖，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
而後幾日，魔王子、阿修羅和戢武王都陸續到達了琉璃城，讓這座小城突然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甚至北平、上海和廣州的記者都特地千里迢迢趕來，想要報導這場左右天下局勢的盛會。
然而，這場舉世矚目的會談就像燁世兵權和一頁書預料的那樣，很快就鬧得不歡而散了。阿修羅想要退出這場爭霸，讓死國遠離紛爭，魔王子態度曖昧，而戢武王不僅跟魔王子有舊怨，還記恨著集城不放行之仇，並且自負地想要在這場劃分天下的會議上分得一杯羹。
所有人都不願意放棄這個大好的機會，把實質的利益握在手中才是最實際的，至於對弱者的憐憫和對敗者的施捨，那是在真正成為王者之後才有空考慮的事情。
有鑒於此，這場會談在一開始就陷入了僵局，連續幾日的會晤也都是在爭吵之中，所謂的合談舉步維艱。
夜深人靜，彎彎的月亮也隨著時間的推移一日一日地圓了起來，離開集城的時候還是如畫眉般的一勾，如今已經快要圓滿了。
燁世兵權望著天際的冰輪，腦海中浮現出那純白的身影，曾經的月下幽魂已輪回轉世，徒留下無盡的思念給他。他竟也有了一時無奈的喟歎，李商隱有詩曰：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原來竟是這百轉千回的滋味。他把目光投向樓下樹影幢幢，並沒有看見那抹白影，伸手在虛空一握，迷離間，忽而聞到一陣幽幽冷香。
是桃花的香味？
燁世兵權微微一愣，猛然回過神來，那香味便暫態消失了，好像剛才的神遊天外所帶來的幻覺，讓他放下了所有的戒備，在內心有所期待。而此時，門外響起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無盡旖旎的幻夢，把他拉回冰冷的現實，再投入對那份野心的追逐。
“是誰？”
“軍督。”影的聲音在門外傳來，“中原素還真求見。”
素還真麼？燁世兵權沉吟片刻，長長歎了口氣：“知道了。”
素還真是以私人的身份前來的，並非代表中原或者一頁書的立場，他穿著輕便的中式長袍，兩袖清風，只帶來了一壺清茶。他說他來的目的是為了答謝，答謝上一回在集城的時候燁世兵權作為東道主的照拂。
當然，燁世兵權知道這不過是個幌子，素還真的來意他大約能猜到一些，不動聲色地聽著素還真講述之前在集城的見聞，品一品他帶來的清茶，燁世兵權心想，一頁書是個有福的人。
“軍督在想什麼？”素還真是這個時代少有的那種人，身在紅塵，仍然保持著一份出塵的淡然從容，他可以周旋於名利場中，卻又如清風朗月，潤澤溫柔。莫名地，燁世兵權想起了他的南風，其實南風不競是和素還真全然不同的，但他們同樣在兩個強勢的男人心底，投下了一片柔情。
燁世兵權抬眼，對上素還真含笑的眸，問道：“素先生來這裏，該不會是為了敘舊的吧？”
“耶，軍督是念舊重情之人，既有舊誼，自是該當致意。”素還真一語雙關，說得頗有深意，“另則，前日聽故友劍子仙跡提起軍督多有照顧，也讓素某一併代為謝過。”
燁世兵權哈得一笑，眸光閃爍：“我不喜歡拐彎抹角的人，直說來意吧。”
“軍督是聰明人。”素還真沉吟片刻，慢慢飲著茶，漫聲輕語，“素某也就實話實說了，此次會談的結果，軍督想必心中有數，素某的來意，是為再續中原與集城的盟約。”
“哦？”
素還真並不著急，望著燁世兵權娓娓道來，從天下局勢說起，再深入剖析利害，論及中原與集城之間微妙的關係，牽扯死國與火宅佛獄的變遷，再提起殺戮碎島的加入，甚至在外虎視的列強，以及星火燎原之勢崛起的新勢力等等，他的聲音平和，仿佛只是茶餘飯後的一場閒談，卻在不經意間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掌握整個天下的局勢。
燁世兵權露出笑容，這樣的分析他和千葉傳奇也談過，兩人的見解大體相同，只是素還真比千葉傳奇更深想了一層，在這一點上，燁世兵權心如明鏡。待素還真說完，燁世兵權並不急著表態，而是反問：“素還真，這是你的意思，還是一頁書的意思？”
素還真有一瞬間的猶豫，但他很快掩飾了過去：“素某和梵天同是為了中原，並無不同。”
“哈。”一頁書明顯展露出了他的強勢，燁世兵權感受到身為同類的氣息，並且他知道，他們之間若敵對，鹿死誰手猶未可知。但素還真的態度卻和緩了許多，甚至帶著明顯的拉攏和討好。
談話仍然在繼續。燁世兵權不得不佩服起了素還真，他總是精准地戳中要害，然而又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或者是反感到談不下去的地步，在話術的運用上，素還真確實有過人之能。一頁書身邊有了素還真這樣的人，無異於如虎添翼，無怪乎當初千葉傳奇拼著背上卑鄙小人的名頭也想在集城幹掉素還真。
兩人一直談到了深夜，茶飲盡了，燁世兵權又令人續了一回。後半夜更深露重，外面遙遙傳來幾聲犬吠，透過相對的窗戶，燁世兵權注意到對面一頁書的房中燈暗了又亮，有個人影在窗簾後面踱步。
“哈。”燁世兵權笑了，轉頭望向素還真，“素先生，你該回去了。”
素還真起身，向燁世兵權作了個揖：“那素某就不打擾軍督了。”勸說失敗，素還真也未失望，從容告辭。走到門口，卻又忍不住哈哈一笑，惹來燁世兵權冷然一瞥，“是素某自負了，原以為軍督還能看上素某一二，開口延攬呢。”他摸了摸鼻子，自嘲不已。
“你是個人才，但集城已有千葉傳奇。”即便素還真的才華仍在千葉傳奇之上，燁世兵權也願意將全盤的信任賦予追隨自己多年的人。更何況，素還真和一頁書的關係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而且，你也不會離開一頁書。”
“嗯？”橫插這麼一句，倒令素還真臉上一紅，“軍督說笑了。”之後他斂容正色，再作揖道，“軍督，素某還有一言相勸。”他憋了一個晚上，原本並不想多說，只是燁世兵權提及千葉傳奇，令他心內忽而有些動容。
“哦？”
“軍督虎視天下，如日中天，然而世事自有定數，人力終有所及，還望軍督小心謹慎。”素還真望著窗外圓月，正色道，“需知月盈則虧，水滿則溢，慎之，慎之。”
燁世兵權橫了素還真一眼，素還真眉峰微斂，從容不迫。若是從前，燁世兵權必定會立刻反駁，他的驕傲與榮耀不需要任何人質疑，可是這一次，他居然沒有反對，沉默許久，他決然轉身，只留下一句：“送客。”
素還真歎了口氣，默默退了出去。他穿過兩棟樓之間的過道，返回一頁書居住的那棟樓中，屈世途殷勤地開門迎接，接下他的斗篷，以眼神示意：“一頁書還在樓上等著呢。”
“我知曉。”素還真點了點頭，拂去一身風霜，換上燕居的衣袍，踩著鋪滿羊絨地毯的樓梯臺階拾級而上。在樓梯拐角的暗影處，他聽見一道帶著無奈的聲音，“如何？”
素還真搖了搖頭，依舊朝著一頁書房間的方向走去：“梵天我能規勸，那位軍梟，素某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暗影中那人苦笑：“我費心引導，看來確如他所料，那軍梟亢龍有悔，歸途不遠矣。素還真，你怎樣看？”
素還真道：“時也命也，人力所不及的，豈止是那軍梟？他既有此劫，為之奈何？”一頁書的房間門開著透出亮光來，是點著燈在等候歸人。“仙長，辛苦你了。”
“哈，那我也只好告辭了。”頎長的身影從暗處走出，向素還真相反的方向行去，仙風道骨，且走且吟，“何須劍道爭鋒？千人指，萬人封，可問江湖鼎峰；三尺秋水塵不染，天下無雙。”
在那之後的數日，會談仍然處於膠著狀態，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進展，一直到了最後，戢武王終於憤怒地宣佈退出會談，魔王子看熱鬧不嫌事大地繼續挑釁，最後殺戮碎島宣戰火宅佛獄，這場仿佛鬧劇的會談終於徹底破裂了。
戢武王怒氣衝衝地離開了琉璃，回去整備軍隊，準備拉開新一輪天下征戰的大幕。而後在一頁書主持的記者會上，魔王子口無遮攔地嘲弄戢武王更加劇了雙方的矛盾。阿修羅遺憾得表示死國不會再參與戰亂，但若有人侵門踏戶，死國也絕不會束手待斃。
會談在混亂中落下了帷幕，燁世兵權和一頁書單獨會面，這場劃分勢力範圍的會談雖然失敗了，但他們還是取得了一定的共識，至少他們之間脆弱的盟約，還可以再維繫一段時間。有了這個結果，再多留了一兩日後，燁世兵權便動身返回集城。
戢武王的宣戰已經迫在眉睫，即便他的目標只在魔王子身上，雙方的戰事勢必也要波及集城的範圍。毋庸諱言，燁世兵權並不喜歡戢武王這樣的對手，所以在一開始，他們之間就沒有了合作的空間。
車隊飛馳在回去集城的路上，燁世兵權以手撐額，不知不覺墜入了夢鄉。夢中是大片大片的桃林，恍惚是那回不去的六出飄英，樹下石桌上，一張琴斷了弦，魂牽夢縈的人便立在那裏，幽幽地望著他。
“唔！”從夢中驚醒，燁世兵權還有些恍惚，他搖了搖頭，抬目望向車窗之外，似乎在思考著什麼。過了一會兒，他忽然心念微動，福至心靈，沉聲道：“換一條路，從三臺走。”
又一次突然改變路線，坐在前座的影有些驚訝，他轉過臉，試探著道：“軍督，咱們已經過了龍池，再有半個小時就到鳳閣了，要走三臺，需要往回繞好幾十裏路。”
燁世兵權不為所動，冷冷道：“從三臺走。”不知怎的，他內心糾結一股執拗，偏要再回頭繞遠一些的路。
影也不明白是怎樣一回事，但軍督的命令是絕對的，軍令絕不可違抗，他只好下令停車，下車去前車找將百師調轉車頭，車隊再次出發，重新回到原來的路往三臺的方向走。
而此時的眾人都不知道，在不到半個小時以後，從龍池到鳳閣的路上發生了一場大爆炸，整個山體都被炸塌了大半，若是燁世兵權的車隊從那裏過，必定會落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燁世兵權的心血來潮，避開了一場精心策劃的謀殺，他的車隊重新回到陀羅城附近，再取道往三臺。因為中間重複的路程，他們比原定計畫要晚了許多，一直到傍晚仍未到達。
蒼茫的暮色籠罩，夕陽西下，寒鴉叫著掠過天空，留下孤寂的身影。早已入了秋的時節，這一年的紛擾，又將進入新的冬日，如同輪回般，年年歲歲皆如此。
在最後一縷斜陽散去的時候，天地變成了一片晦暗，沒有人煙，遠處的一切都模模糊糊的，像張牙舞爪的鬼魅，影影綽綽得看不真切。
燁世兵權正在昏昏欲睡，忽然一個急刹車，刺耳的刹車聲讓他皺起了眉，前排的影也忍不住怒氣衝衝地罵了一句：“幹什麼，找死嗎！”
給燁世兵權開車的司機一向穩重，知道自己闖了禍，並不敢辯駁，只是用手指了指前面開路的領頭車：“軍督，前面停了。”
燁世兵權擰起眉毛，只見前面的那輛車停在了路上，將百師跳下來在四周看了一圈，又一路小跑著來向他報告。影打開車門，將百師便躬著身子把上半身探進來，眼神有一絲慌張：“軍督，不好了，前面的路被堵了。”
“嗯？”
將百師喘了口氣：“前面有障礙攔住了路，要清理得花些時間。地上也有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差點把咱們的輪子給紮了，也要處理。”
燁世兵權沉默，影道：“要清理還不快去，難不成還要再調頭回去？”
將百師問：“那就要請軍督在這兒等一會兒了。”
燁世兵權忽然眸光一斂，沉聲道：“中計了。”他一手肘撞開了車門，頭微微一偏，一梭子彈擦著他的鬢髮飛了過去。
槍聲四起。

頂端

仲心宛琴

級別: 精靈王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鮮花(429)

23樓發表於: 2020-06-12 22:0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17
生逢亂世，燁世兵權對於這種暗殺已經司空見慣了。他的父親便是在一次剿滅叛軍的行動中遭了暗算，最後傷重身亡的，而他自己，在掌握集城軍權的這些年裏也不知道遭遇過多少次或明或暗的襲擊，最嚴重的一次，子彈打穿了他的肩膀，他的車也被炸成了碎片。
不過燁世兵權仍然有些懊惱，選擇改道並沒有讓他躲過襲擊，而是進入了敵人預先設下的圈套，這算是他的判斷失誤嗎？當然，若是他知道原計畫路線上有更嚴重的致命爆炸，他或許會感激冥冥之中的一念改變。
現在並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在夜色的掩護下，四面八方響起了連綿不絕的槍聲，這場精心策劃的襲擊一開始就讓燁世兵權陷入了被動，他們甚至不知道襲擊者是誰，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敵人的存在，唯一需要知道的是，他們必須立刻想辦法脫身。
燁世兵權的反應很快，當機立斷地用車門當作掩護，順手拉著將百師一起俯下身，躲過了第一波的襲擊。後兩車上的警衛也是訓練有素的，立刻下車予以還擊，但由於天色昏暗看不清楚，他們處於不利的位置，幾乎毫無還手之力。
趁著雙方交火的間隙，影迅速掀開了車子的座椅，從暗格裏掏出了幾把槍，遞給燁世兵權和將百師各一把，自己也拿了一把威力巨大操作較為複雜的大家夥，沉聲道：“軍督，你先走，我和將百師斷後。”
將百師畢竟年輕，不如影那麼沉穩，他迅速檢查了槍的保險，壓著聲音道：“對方，人不少，軍督！”
燁世兵權皺眉，作為軍人，臨陣脫逃實在不是他的作風，但現在這場交戰情況不明，他身邊不過寥寥數人，根本無法和早有準備的敵人抗衡。他是極不願意放棄自己的屬下獨自逃生的，但若連他的命都丟了，就更別提其他了。
“能反擊嗎？”燁世兵權咬牙，問戰場經驗豐富的影。只要能有一線機會，他仍然想試著反戈一擊。
“軍督，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敵我雙方實力懸殊，影也無法判斷他們的勝算能有多少，現下最重要的就是先保住燁世兵權，其他以後再說。
“好吧。”燁世兵權也不是優柔寡斷之人，該撤退的時候他也絕不會猶豫，聽著四周的動靜，他那少數警衛應該所剩無幾了，而他身邊能夠一戰的也只有影和將百師，“若有命在，我們集城匯合。”
“是。”影伸手拍了拍將百師的肩膀，他是有心赴死的，但是這個年輕的後輩可不見得願意把命交代了，此時此刻影也沒有勉強他，趁著槍聲空隙，他轉頭獨自沖下了車，尋找另一輛車作為掩體，迅速反擊。
“咋的，要命就一條，我還怕死？”將百師也大笑，把心一橫，大聲喝道，“有活著的沒，跟我沖！”而後也帶著槍沖下了車，朝著另一個方向跑了過去。
因為夜幕降臨，車隊所有的車燈都開著，這成為了黑暗中的靶子，四輛車都是對方火力集中的目標。影和將百師先後從車上沖下去，引起對方的注意，又是一波密集無比的攻擊，燁世兵權忍耐著等待機會，在感覺到火力沒那麼兇狠的時候，他迅速跳下車拉開駕駛室的大門，把一開始就被擊中身亡的司機屍體拽了下來。
耳邊密集地響著槍聲，大約第一輪遠程襲擊已經結束了，燁世兵權看到遠處有幾個光點迅速接近，對方也有車，看來是想親自過來攔截。燁世兵權一面躲避著亂飛的子彈，一面迅速鑽進車裏，來不及關上車門，他一腳踩上油門，也不管前路通向何方，便直直沖了過去。
汽車劇烈地顛簸著，燁世兵權頭一次感覺到如此緊張，想不到他這樣的不世梟雄居然也有如此倉皇而逃的時候。策劃這場襲擊的人是誰？一頁書，還是素還真？又或者是戢武王留下的伏兵？不對，不可能是戢武王，他應該沒有能力在這個中原的腹地設下這樣的埋伏，除非他得到了一頁書的支持。那麼，會不會是魔王子呢？這條路並不是他回集城的必經之路，在這裏設伏的風險非常大，很有可能撲了個空，那麼究竟是誰會在這裏做套呢？還是說貼身的那十幾名警衛裏就存在了叛徒？
胡思亂想的時候，燁世兵權一味地猛踩油門，像無頭蒼蠅似的向前猛衝。背後的槍聲和引擎轟鳴聲窮追不捨，至少有三四輛車還在追擊，燁世兵權狠狠砸了一下方向盤，突然打了個急轉彎，向樹林茂密的小樹林裏沖了進去。
樹林中行車不便，燁世兵權關閉了車燈，瘋狂亂沖，終於在車子撞上山壁再也無法前進之後停了下來。推開變了形的車門，燁世兵權趁著追兵未至，趕緊快步進入層層疊疊的樹林之中躲藏。
疼痛似乎在這一刻才開始肆虐，燁世兵權倒抽了一口冷氣，腹部涼涼的感覺，他伸手一摸，潮濕黏膩的血已將外衣染透了。剛才在混戰之中，有一梭子彈穿過了破碎的車體擊中了他，好在由於距離很遠，子彈的威力不算很大，但他仍然傷得很重，失血讓體溫迅速流逝，在這深秋的夜晚，這樣的傷勢會導致死亡。
燁世兵權是久經沙場之人，受過無數次大大小小的傷，他當然知道這傷勢的嚴重程度，如果不盡快取出子彈，後果不堪設想。但是，他現在什麼工具也沒有，在這黑暗又寒冷的樹林裏，追兵又步步緊逼，幾乎是上天無路下地無門的窘迫境地。
猛虎受傷也依然是猛虎，燁世兵權很快就冷靜了下來，他摸了摸身上，除了手中的這把槍，其他因為匆忙什麼都沒有帶，遠處有人拿著手電在四處搜查，幾個男人粗著嗓子在叫嚷著什麼，聽不清楚，但從口音判斷，他們並不是這裏的人。
樹林的地形能夠為燁世兵權提供一些掩護，他脫下外套，把袖子撕成布條，暫時裹住腹部的傷口來止血，而後在追兵靠近之前，他搶先開了一槍打死了領頭人，趁其他人驚慌戒備之時，轉身繼續撤退。
然而，這樣的拖延並不能持續多久，而重傷的燁世兵權也降低了行動能力，很快受傷的猛虎便被一群兇狠的豺狼嗅到了蹤跡，血跡出賣了他，他甚至聽見了有人在喊：“燁世兵權受傷了，繼續追！”咬著牙繼續前進，終於出了樹林，出現在燁世兵權眼前的是一片荒蕪的灘塗。
灘塗上四望如一，根本不知方向，而開闊的視野裏幾乎毫無掩藏的地方，一旦離開這個樹林，燁世兵權便再無藏身之處。
回頭也是無路，燁世兵權正在猶豫，忽然目光微微一凝，他看見灘塗上有一支隊伍正在緩慢的前進，借著皎潔的月光，他發現那是一支送親的隊伍。
在這個混亂的年代，能有這樣的送親隊伍也是大手筆了，但那支隊伍顯得相當詭異，他們並沒有使用汽車之類比較便捷的工具，而是一支馬隊。他們舉著貼著大紅喜字的燈籠，以十幾人為一組，護衛著裝飾精美的婚車。婚車是一輛馬車，駿馬的頭頂也帶著紅綢，車門緊閉，看不見裏頭的新娘。整支隊伍顯得相當匪氣，領頭的人扛著長槍趾高氣昂地坐在馬上，隔一陣便吆喝一聲，而後樂手便開始吹打一番。
燁世兵權很快明白過來，這應該是匪幫在護送他們的姑娘去結婚，他們還遵循著古老的送親禮儀，但因為路途遙遠，不得不採取這種麻煩的方式。他心中立刻有了盤算，眼看著背後追兵將至，他把目光投向了那輛馬車。
借著夜色的掩護，燁世兵權摸出了樹林，選了一個適當的距離，他偷偷瞄準了其中一匹馬的腿，突然開了一槍。
“呯”一聲響，頓時人叫馬嘶，一片混亂。那送親隊伍的護衛也是非常警覺的，立刻開槍反擊，但燁世兵權一早就有了計畫，他一開槍，那些來追擊他的人自然也發現了他的蹤影，立刻追了過來。夜色之下雙方不知底細，頓時送親的人和追兵就開始了一場混戰，燁世兵權避開人群，一面開槍引起雙方爭鬥，一面迅速沖上了馬車。
“嗯？”
馬車裏也佈置成了新房的模樣十分華麗，油燈亮著，一位穿著鳳冠霞帔的姑娘正在梳妝，和闖進車裏的燁世兵權撞了個正著，她美麗的眼睛流露出一絲驚慌，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被燁世兵權撲上來捂住了嘴巴。“別叫。”
燁世兵權有一瞬間的恍惚，新娘的模樣讓他腦海中一閃而過回憶，不過他已經顧不得許多了，外面的槍戰仍在繼續，他並不確定送親隊伍的人會不會贏，即便是贏了，他眼前的這個新娘又是否能威脅他們呢？他將新娘挾持到角落裏，避開子彈亂飛穿透馬車，然後一手掐住新娘的脖子，一手捂住她的嘴巴，威脅道：“別叫，我不傷你。”
新娘白皙的脖頸上立刻出現了紅色的印子，她眨了眨眼睛看著燁世兵權，抬手做了個手勢，然後點了點頭。
燁世兵權松了口氣，放開了新娘的脖子，把她摟到懷裏壓住，同時關注著車外的混戰。
很快，槍聲止歇。外頭響起了一陣呼喊和喧嘩，燁世兵權聽見有個男人的聲音：“媽了個巴子的，當老子們都是吃素的麼，這麼幾個人也敢來搶親，老子們打仗的時候你們這些兔崽子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另一個男人道：“就是，我們家的馬隊也敢搶，腦子被驢踢了？來人，搜搜這幾個兔崽子的屍體，看看什麼來路，媽的，他們的槍還挺厲害的。”
前一個男人道：“估計是哪個軍營裏跑出來的，不管他們。對了，去問問大夫人怎麼樣了，別把老大的寶貝大夫人給嚇著。”
“是。”
燁世兵權皺起了眉，看來追兵是全軍覆沒了，但是眼下又陷入了新的困境，這幫送親的人估計都是悍匪，恐怕比那些追兵更加難纏。正在為難的時候，他懷中的新娘忽然伸出手拍了拍他的手臂，一雙美目顧盼流轉，燁世兵權忽而覺得這神情很熟悉，下意識地鬆開了手。
腳步聲匆匆接近馬車，一個男人在車外畢恭畢敬地喊道：“大夫人，剛才遇到幾個路過的小鬼，沒嚇著你吧？”
車內空間還算寬敞，但畢竟只是一輛馬車，並沒有給燁世兵權藏身的地方。好在那悍匪倒也遵守禮儀，男女有別，不敢上車來查看。燁世兵權正盤算著如何是好，誰料那新娘忽然抱住他往自己的懷中按下，抬手用長長的婚服衣袖遮掩住，而後空出一只手挑開車窗掀起簾子，比劃著手勢“啊啊”了兩聲。
天色已黑，車裏的油燈也暗，那悍匪也不好意思仔細往車裏張望，見新娘現身，松了口氣道：“沒事就好，最近到處打仗，這一路也不太平。我們今晚連夜趕路，等出了這片荒地再休息。”
新娘點了點頭，又比劃了一番。那悍匪道：“哈，不辛苦不辛苦，咱們受到大哥的命，一定得把大夫人平平安安地帶回去。那您早些休息，兄弟們準備出發了。”
兩廂說完，那悍匪便打馬走了，招呼著兄弟們重新整隊，護送馬車繼續前行。新娘把窗戶關上，簾子拉嚴實，燁世兵權猛然起身，撞到了車內的小茶几，牽動腹上傷勢，不由悶哼了一聲，捂住傷口。那新娘也嚇了一跳，望著燁世兵權眨了眨眼，又垂下頭露出哀傷的神情。
“你為何救我？”燁世兵權警覺地問道，雖說方才幸虧那新娘掩護，但兩人萍水相逢，燁世兵權還是不太信任陌生之人，即便對方只是個小小女子，但匪幫的大夫人怕也不是什麼普通角色。“你知道我是誰？”
新娘眸中流落一絲驚慌，打著手勢連連搖頭，張了張嘴巴，卻只能發出輕輕的“啊啊”身，燁世兵權愣了愣，失血讓他的判斷有些失誤，他問道：“你……不會講話？”
“嗯。”新娘點了點頭，原來她是個啞巴，伸出纖白的柔荑，打著手勢焦急地解釋著什麼，燁世兵權皺眉，搖頭道：“我看不懂。”
新娘低頭想了想，忽然眼神一亮，擠到桌子邊上，用手一筆一劃地寫：“躲好。”
燁世兵權這才明白，這新娘是想救自己。此刻，這輛馬車正在匪幫的護送下前行，而重傷的他根本無力與那些悍匪抗衡，而眼前的新娘是他目前能找到的唯一助力。燁世兵權權衡了片刻，便明白了目前的處境，他向那新娘點了點頭，輕聲道：“多謝你。”
新娘抿著嘴羞怯地笑了笑，轉身去到馬車的角落裏，那裏堆著幾口箱子，她便在箱子裏翻找了起來。燁世兵權看了一眼，那箱子很精美，大約是新娘的陪嫁或者私密貼身之物，他也不好多看，只能移到安全的角落裏，順便四下查看著這馬車。
這馬車裏一應生活用具都很齊全，按照規矩，新娘到達夫家之前是不許下車的，路途遙遠，她便只能在這車裏起居，這倒是方便了燁世兵權藏身。燁世兵權心裏頭也有些亂，他受了傷，屬下也不知所蹤，要返回集城頗為不易，而這匪幫新娘也不曉得要嫁去哪里？她又會幫自己到什麼時候？
思緒混亂時，燁世兵權忽然摸到了一本婚書，裏頭還夾著一封書信，他忍不住看了正在翻找東西的新娘一眼，便把書信拆開來看。
原來，這新娘名叫三娘，出身大家，自幼和唐家公子定親，兩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感情很好。不料天有不測風雲，時值戰亂，唐家一夕分崩離析，唐家公子也下落不明，三娘家中也是變故連連，然三娘心系唐家公子，一直惦記著這門親事，心志未改。
多年後，唐家公子輾轉到了西北，成了馬幫悍匪的首領，如今是唐大當家的了。他發跡之後也未曾忘了三娘，派手下回鄉輾轉打聽，終於有了三娘的消息。得知三娘父母亡故，寄身在兄嫂門下，又因當年的打擊重病成了啞巴，日子也不好過。唐大當家的當即要親自過來迎娶三娘過門，可惜當時中原死國火宅佛獄三方混戰，時局艱難，唐大當家的要維繫全幫上下，脫不開身，便令手下二當家的帶人過來迎娶三娘。
三娘雖家道中落，但畢竟是大家出身，唐大當家即便落草，也是世家公子的根，所以才有了這段千裏送親的故事。
看完書信，燁世兵權倒對這唐家公子和三娘的故事有些感念，亂世離散，能有這重聚之時也算幸運。他把目光投向三娘，三娘嬌小的身影被油燈映在牆上，拉得很長很長。
終於，三娘在箱子底下翻出來一個小盒子，她好似松了口氣，歡喜地捧到了燁世兵權面前，燁世兵權正在疑惑，卻見三娘從盒子裏拔出一把匕首。
“你？”
鋒利的匕首立刻令燁世兵權警覺起來，三娘似乎也發現了不對勁，趕緊把匕首放到桌上，指了指油燈，又指了指燁世兵權血肉模糊的傷口。
“你要替我治療？”燁世兵權明白了三娘的意思，這時節雖然已經是深秋，但傷口不處理肯定會惡化，可是現在的情況下，必須先把子彈剜出來，燁世兵權搖了搖頭，“不必，我撐得住。”沒有任何醫療設備，也沒有麻醉鎮痛和消毒的工具，燁世兵權不敢冒這個險。
三娘也沒有勉強，就將匕首留在桌上，爬到燁世兵權身邊，打了個手勢讓他依靠在自己身上。她身上帶著一股淡淡的幽香，是讓人覺得十分安心的味道，輕輕握住燁世兵權的手，燁世兵權原本緊張的情緒竟是不由自主地放鬆了下來，隨著馬車的顛簸，不知不覺墮入了夢鄉中。

頂端

仲心宛琴

級別: 精靈王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鮮花(429)

24樓發表於: 2020-06-12 22:1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18
燁世兵權又夢見了他的骷髏新娘。
夢境有些淩亂，一直都有恬淡的香氣縈繞在燁世兵權周圍，他捉摸不定，只覺得這一切都分外熟悉，卻又抓不住絲絲縷縷如藤蔓糾纏的真相。他身處一片不知天地的黑暗，而他的骷髏新娘卻在這混沌之中唯一的光芒中，光影流轉於新娘的鳳冠霞帔，精美的刺繡流落血一般的紅，骷髏新娘伸出白骨森森的手，對著燁世兵權盈盈下拜。
“你是誰？”
燁世兵權厲喝，快步向新娘走去，那新娘立在原處一動也不動，似乎就在等待他的到來。燁世兵權抓住了喜服繁複的裙擺，真實與虛幻的交錯，他心念千百轉，暫態掀開了新娘的蓋頭，然而，仍舊是他的骷髏新娘，空洞洞的眼眶中淌下了兩行血淚。他看不見新娘生前的容顏，看不見新娘眼中百轉的柔情，他握住新娘的骨手，撫上她白骨森然的面頰。“你究竟是誰？”
一滴冰冷的淚落在燁世兵權的手背上，他低下頭去，想要看清楚這血淚之後的真相，忽然又聞見了熟悉的香味，他心頭驀然一沉，好像想起了什麼，卻在這時感受到一陣剜心剖肺的劇痛。饒是不世梟雄，也忍不住低哼出聲，燁世兵權驀然張開了眼睛，大口大口喘息著，滿頭冷汗淋漓。
馬車裏一燈如豆，昏暗的視線裏，三娘依舊穿著新娘禮服，靠在角落似乎是睡著了。她美麗的容顏在燈光下有些蒼白，雙目闔閉，纖長的睫毛隨著馬車的震動微微顫抖著，雙手規規矩矩地垂在膝蓋上，像一朵合攏的花苞一般。
燁世兵權起身，披在身上的錦被便滑落下來，他覺得傷勢似乎有所好轉，低頭看時，才發現自己身上的傷口已經被包紮過了。他心中有個疑影，方才半夢半醒之間那陣劇痛，莫非真的是三娘替自己治療傷勢，他抬頭看見桌上放著那把匕首，匕首旁邊則有一方沾滿血跡的絲帕，絲帕上赫然放著一顆子彈。
無論如何，燁世兵權中的那枚子彈已經被取出來了，然而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熬過這剜肉剖骨之痛的。燁世兵權上前撚起那枚子彈仔細驗看，各家部隊用的武器都不相同，子彈的來源也大致都是有數的，他只消一驗那枚彈頭，便對究竟是誰伏擊了自己心中有數。他握著那枚子彈，眉頭不由打成了死結，看來這場謀殺的策劃，早在他離開集城之時就已經有所準備了。
這番動靜吵醒了三娘，三娘睫毛微顫，緩緩睜開了眼睛。她小心地覷著燁世兵權的臉色，見他好轉了不少，這才松了口氣，指著茶几上的食盒，又做了個吃飯的動作。
看來在昏迷的這段時間裏，外面的悍匪已經送過一次飯了。燁世兵權湊到窗邊，掀開簾子的角落看了看，外頭早已天光大亮了，馬車仍然行駛在一望無垠的灘塗之上，不知已經走了多久，只曉得正一路向西，越行越遠了。
困局難解，燁世兵權也並非唉聲歎氣之人，只要留的這條命在，他仍有機會能尋得脫身之法。眼下別的且不論，肚子裏倒真是空空如也，燁世兵權打開食盒，發現裏面是兩個饃饃還有些許肉幹和酥酪，還有一小壺馬奶。
“你不吃嗎？”早就饑腸轆轆，燁世兵權也不客氣，拿了個饃饃就著肉幹吃起來，又想到這應該是送給三娘的吃食，便又抬頭問她。三娘笑得溫柔，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又擺了擺手，意思是自己不餓。
馬車不停地向西，燁世兵權也不知自己身處何方，他問三娘，三娘茫然搖頭，這新娘也不曉得自己何時才能到達夫家。外頭的悍匪很講禮數，從不敢擅自打擾三娘，有什麼事都在外頭畢恭畢敬地稟告，一日三餐則是裝在食盒裏送到馬車門口，再由三娘親自取用，由此，竟也無人發覺馬車上何時多了一個人。
就這樣斷斷續續走了兩天，燁世兵權的耐心也在被消磨著。入夜之後有些冷，三娘縮著嬌小的身體依偎在燁世兵權的身邊，軟玉溫香令人迷醉，然而燁世兵權並不沉迷女色，尚能坐懷不亂。
這又是漫長的一夜，燁世兵權閉目小憩，同時心裏盤算著脫身，只要出了這片灘塗，等隊伍到了有人煙的地方總要停下來補給，到時候他便能教三娘支開這些悍匪，然後脫離這支送親隊伍，再圖返歸集城。
馬車忽然一震，而後停了下來。三娘被驚醒了，張開眼睛和燁世兵權對視了一眼，豎起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這一次沒有人來告知三娘發生了什麼，只聽見外面混亂的馬蹄聲和夾雜不清的呼喊聲，緊接著遠處響起了一兩聲槍聲，再又陷入一片死寂。
過了一會兒，外面又恢復了聲響，幾個人在大聲吆喝著，有人騎著馬跑到了馬車的前面，燁世兵權聽見了一聲馬嘶，然後便是那領頭的悍匪高聲叫罵：“你們什麼東西，沒看見爺爺我的旗號嗎？”又說了幾句江湖上的黑話，似是要脅的意思，燁世兵權猜想，送親隊伍應是被什麼人給攔了下來，剛才有過小範圍的交火，但很明顯這幫悍匪沒有討到便宜。
引擎轟鳴的聲音遠遠而來，看來對方是擁有較強實力的，但燁世兵權不由緊張起來，這裏已經不是集城的地界，看對方圍堵悍匪馬隊的實力，萬一又是哪一方的軍閥介入，於他都是一番麻煩。
等了片刻，那悍匪領頭又罵了一句，卻聽一個另一道聲音傳了來，向那悍匪領頭見禮，不軟不硬地說著客套的話。那聲音很輕，在馬車裏聽起來嗡嗡的不太清晰，但燁世兵權卻陡然屏住了呼吸，他絕對不會聽錯，那聲音分明是他最值得信任的屬下，千葉傳奇！
三娘一直都依在燁世兵權身邊，此刻卻突然起身，飛快地跑向馬車門口，一下子打開車門鑽了出去。“你做什麼！”燁世兵權心內一驚，這時候還哪里顧得上其他，順手抄起桌上的匕首追了出去，用鋒刃頂住三娘的後心，“別動！”
“軍督！”
外頭很亮堂，刺眼的眼光令燁世兵權眯起了眼睛，他和三娘突然出現在馬車上，引得護衛在馬車周圍的悍匪都轉過臉來看，露出了無比震驚的神色。千葉傳奇帶著一支車隊堵截在送親隊伍前方，他親自掠陣，正在和悍匪頭領交涉，猛然看見了燁世兵權，一顆懸著的心也終於放了下來。
“策師。”
悍匪們在驚訝過後立刻回過了神，抬起槍來瞄準了燁世兵權，而同一時間燁世兵權也迅速抓過三娘摟在懷裏，用匕首抵住她的喉嚨，喝道，“住手！”
悍匪們對他們的大夫人還是有所顧忌的，一時面面相覷，不敢隨便亂動，而他們的身後，千葉傳奇帶來的精銳也同時舉起了槍，瞄準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馬匪。
“三娘，叫他們放下槍，我們可以談。”燁世兵權是不願為難三娘的，但他現在身上有傷，也只好出此下策了。他將三娘挾持在懷中，摟著她一步一步地走下馬車，他是軍人出身，知道怎麼樣才能不給敵人留下絲毫的破綻。
說來也奇怪，三娘並未掙扎，而是乖乖地隨著燁世兵權慢慢地移動著，她伏在燁世兵權懷中，臉埋在他的胸口，看不清神情，但也未按照燁世兵權所說，讓那些悍匪放下武器。喜服的下擺隨著他們的步伐在風中揚起一片紅雲，又不小心刮擦了馬車上的輪軸。
悍匪領頭怒目圓睜，舉著槍瞄準燁世兵權的腦袋，罵道：“兔崽子，把你那爪子拿開，放開大夫人！”
燁世兵權哪里受過這等威脅，即便是挾持人質這種事，對他來說也是下作得令他自己不齒：“放下槍。”
悍匪領頭勃然大怒，呸了一口痰在地，拉開槍保險：“你做夢！”“呯”得一聲槍響過後，燁世兵權連眉毛也沒動一下，那悍匪頭領的腦袋已經被子彈打穿了，從馬上栽了下來。
千葉傳奇和燁世兵權默契十足，第一時間搶佔了先機，開了第一槍之後，雙方的交戰便立刻開始了。燁世兵權摟著三娘轉過身避到馬車旁邊，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他低下頭下去，三娘也抬起頭來，兩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燁世兵權心內一涼，竟愣住了。
悍匪雖然兇悍，又如何和集城訓練有素的正規軍相比，實際上這場交戰幾乎在瞬間就結束了，千葉傳奇淡定地看著馬匪們被消滅乾淨，吩咐副官打掃戰場追剿漏網之魚，自己則走向燁世兵權，見他無事才松了口氣：“軍督，終於見到你了。”
燁世兵權回過神來，對眼前的屍橫遍地毫不動容，向千葉傳奇點了點頭，問道：“你來得倒是及時。”
千葉傳奇嗯了一聲道：“千裏縱深，要是不在這兒截住，只怕入了馬匪的地界更加麻煩。”
燁世兵權又問：“集城如何？”
千葉傳奇對答如流：“弑道侯防守，萬無一失。只是戰線收縮，得防著殺戮碎島那位。”
“知道了。”燁世兵權和千葉傳奇對答了幾句，已對集城這幾日的局勢心中有數，他點了點頭，依然挾持著三娘，三娘對剛才的混戰也毫無動容，只是一味伏在他的懷中順從。燁世兵權又問：“對了，策師，你怎知我在此地？”
千葉傳奇反問道：“不是軍督您傳信給我的麼？”
“嗯？”
“我在邊境布了密探，才知道你們回來那條路被炸了，又聽說你們改道後車隊被伏擊，您也下落不明，原先還擔心，要不是您托人打電話過來傳信，我怎知您混在這支送親隊伍裏？”千葉傳奇打量著燁世兵權和他懷中美麗的新娘，疑惑道，“您這是……”
“我托人傳信？”燁世兵權皺眉，下意識地去看三娘，心口忽然狠狠地一揪，驀然間鼻尖沁入一絲熟悉的冷香，這時候三娘忽然抬手抓住他的手臂，把櫻唇湊到他的耳畔，啞巴新娘開了口，卻是一道溫柔的男聲，“燁世兵權，對不起。”
“啊！”
魂牽百念，有一念思念至今難忘，那人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哪怕是一聲低吟，都從不曾在心頭遠去。燁世兵權只覺得五內具焚肝膽皆裂，懷中哪有什麼匪幫的啞巴新娘三娘，那分明是他心心念念之人，念茲在茲，他那早已入了輪回的南風，又在他懷中輕伏。震驚的刹那，燁世兵權下意識地松了手，卻聽得千葉傳奇訝然低呼，他懷中的新娘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燁世兵權後退兩步，神色漠然地盯著倒在地上的三娘，暗紅的鮮血在她的身下的土地洇染，似一朵血蓮張牙舞爪地綻放。“怎會？”燁世兵權看看手中的匕首，鋒刃雪亮，並未有絲毫血跡沾染。
千葉傳奇覺出事情不對勁，一個箭步沖上前，俯身探了探三娘的鼻息，搖了搖頭。燁世兵權臉色一沉，沉吟不語，千葉傳奇便把三娘的屍身翻過來仔細驗看，頓時震驚不已：“她是中彈身亡的，看這傷口，死了已經有三兩日了……”可他方才明明看見這個新娘從馬車裏沖出來，還跟燁世兵權說過話。
燁世兵權如同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盯著三娘的屍體無言相對。三娘早已死去多時，那這兩日和自己相處的三娘又是誰？所以其實在他搶上馬車躲藏的時候，三娘已經被流彈打中身亡，他一直和一具屍體相伴，然而這具屍體不僅會哭會笑會動，甚至還為他療傷？
點點滴滴回憶起來，似乎早有預兆，難怪三娘對自己的意外闖入毫無震驚或者害怕，甚至沒有任何猶豫就出手相助。婚書上那位對唐公子情深義重的小姐，又如何會在新婚時就對一名陌生的男子這般親近呢？
燁世兵權後退兩步，心中隱隱有些預感，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腦海裏流轉，他不敢相信，卻又不得不信，千葉傳奇還在為發生的事情嘖嘖稱奇，以為自己診斷有誤，這新娘大約是才死了不久吧，他繼續查驗著屍體。
屍體早已冰涼，餘溫散去，新娘美麗的臉龐慘白可怖，浮著一層膩膩的粉，可憐一個新嫁娘，卻再也看不見自己的所愛了。亂世離喪，那位唐公子大約也是無緣，即使失而復得，最終還是永失所愛。
燁世兵權歎了口氣，無論如何，這死去的新娘終究是自己的恩人，且是因自己才亡，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饒是鐵血軍梟也不由動了惻隱之心：“策師，將她好好安葬吧。”
“是。”
千葉傳奇大約帶了數百人過來，因不在集城的領地上，萬事都需小心，大家皆扮做商人流民等等分散著，只有少數精銳隨行在千葉傳奇身邊以策安全。千葉傳奇下令戒嚴，保護好燁世兵權，又讓幾個可靠的心腹護衛過來幫忙處置。
地方簡陋，也來不及置辦棺木，千葉傳奇只好讓人用精美的毛毯包裹好三娘的屍體，就近選了一片還算不錯的地方，將三娘安葬。孤墳淒涼，燁世兵權從婚車上尋了婚書和嫁妝，放在三娘的身邊，隨她一起葬了，又令墳頭向西，告知她夫君的方向。
安葬需花些時間，婚車太大不好處置，燁世兵權便令人在三娘墳前焚燒祭奠，火焰熊熊，吞噬了新娘一生所願，燁世兵權立在車前，久久不語。
“啊呀，這是怎麼回事！”
火光輝映中，正在埋葬三娘的警衛忽然叫了起來，丟下鐵鏟一跤跌在地上。“怎麼了？”千葉傳奇喝問道，跟著燁世兵權一同轉身去看。
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只見三娘穿著新娘禮服安詳地睡著，手中捧著她的婚書，而令人震驚的一幕發生了，不知從何處飄來的花瓣在她身邊湧了出來，一股異香氤氳四周，那花瓣越來越多，幾乎將三娘整個掩蓋住了。
“這，這是……”
從未有人見過這等異象，警衛們不由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千葉傳奇也是訝然，雖說鬼魅妖邪不能說全不存在，但直面此等異事也讓人難以接受，這新娘莫非是花妖？他轉向燁世兵權，沉吟道：“軍督，這……”這樣一想，之前的種種怪事似乎也能解釋了。
燁世兵權已然癡了，深秋時節，灘塗荒涼，哪來的花？他心中有數，慢慢伸出手，對著虛空輕喚：“南風。”
一語既出，那花瓣似有感應，一陣風陡然吹過，花瓣被那風卷起，向著燁世兵權紛紛落下，漫天花雨之中，燁世兵權似乎窺見那白衣幻影輕輕走來，伏在他的懷中，撫摸他的臉頰，他閉上眼睛，冰涼的吻覆上他的唇，耳畔是一聲歎息：“你找到我了。”
“南風。”
燁世兵權閉上眼睛，一聲輕哼，錚錚鐵漢竟也有些站立不穩，身形一晃，幸而千葉傳奇及時扶住了他，“軍督！”
花雨消失，一切恢復如常，仿佛剛才的異象不過都是夢境。警衛們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哪有什麼花，哪有什麼漫天花雨，只有那不可一世的軍梟站在那裏，臉色慘白，額上沁滿汗珠。
“軍督？”千葉傳奇低頭一看，燁世兵權腹部的傷口崩裂，血流如注，忍了數日的傷勢，終究還是爆發了。
“無事。”燁世兵權推開千葉傳奇，他不會在這裏倒下，負手而立，冷然下令，“回集城。”

頂端

仲心宛琴

級別: 精靈王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鮮花(429)

25樓發表於: 2020-06-12 22:1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19
集城今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早，才入冬不久，天氣已經冷得叫人受不住了，連綿半個多月的陰雨，下下停停的，見不到陽光。
喜鳳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心裏頭總不踏實，喚了房裏的大丫頭梳洗，去院子裏轉了一圈，又去找三姨太阿翠說話。
入冬就是一年快到頭了，往年這時候，宅邸裏就該熱鬧起來了，忙忙碌碌地準備起冬至和年節時的東西，該收的收，該送的送，一切都要加緊著打點，家大業大，個中事務操煩起來頗為不易。
不過今年就不大一樣了，燁世兵權從琉璃回來就不大好，都已經月餘了，身上的傷勢仍然不見好，時氣反復，他的傷勢也反反復複的，叫人憂心不已。燁世兵權是要強的人，從前受傷也多，但他能忍則忍，向來壓得住的，這次大約是中途耽擱了，那子彈打的位置又是要害，傷口總是裂開，他自己心緒也不好，總添煩惱，一來二去的，傷勢反而有些惡化了。
喜鳳心裏頭擔心，又不敢去打擾，宅子裏的事雖說也在按部就班地操辦著，但總不如往年那麼得心應手了。阿翠也怕，外頭又在打仗，戢武王和魔王子一個月之內都打了兩回了，集城的支柱，她的丈夫，如今卻處於那樣的一個境地，她心裏難受極了，又不曉得怎樣才好。
千葉傳奇和弑道侯裏外守著集城，且軍督受傷的消息一直被封鎖著，目前集城裏還是風平浪靜的。然而喜鳳和阿翠都知道，從燁世兵權負傷而歸的時候開始，集城就處在了風雨飄搖之中，她們或許不懂政治和戰爭，但身為女人的直覺告訴她們，她們的丈夫有些不一樣了。
“姐姐，我想爺心裏一定有什麼事情的。”阿翠在房中繡花，她的繡工是極好的，沒事的時候就給燁世兵權、喜鳳甚至還有千葉傳奇他們這些人繡東西，沒有個孩子守著，她也只好這樣打發辰光。她給她心愛的男人繡了很多東西，香包、扇袋、枕套、衣物……無一不是精美絕倫的，攢了好幾口箱子，卻鮮少有送過去的。“自從那個不在之後，爺總是怏怏不樂的，爺不說，但我知道，爺是不歡喜的。”
喜鳳取過一把彩線，細心替阿翠按照顏色分成一股股地整理好，歎了口氣道：“我也曉得這個，可是那位終究是……哎，你我姐妹，卻也沒有辦法讓爺高興了。”情愛癡妄，強求不得，喜鳳和阿翠在燈影下對著無數繡線愣愣出神，她們或許有幸得了心愛之人那一丁點兒的眷顧，分了一點兒情，但那個男人一生的愛，卻都給了一位早已不存於世的人。
南風已逝，白衣何在？
數百年的孤魂無所依，又被一段隔世的緣牽絆，情深如許，為之奈何？燁世兵權反復地做著夢，一會兒是六出飄霙裏十裏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他在其中輾轉而行，耳聞琴聲陣陣，卻始終尋不得心愛的身影；一會兒又是少女湘靈出嫁的熱鬧，她與夫君琴瑟和諧，而他則站在繁華之外，形單影隻，落寞轉身。
再往後的夢境便淩亂了，古老雄偉的宮殿，熊熊的烈焰，輝煌的軍權霸業，還有耳邊喁喁的情話……牽絆的感情似一團亂麻，剪不斷理還亂，不世梟雄也有了軟肋，只要這張情網罩下來，任誰也逃不脫。
燁世兵權從夢中醒來，窗外淒淒冷月在屋子裏投下一地霜寒，他望向枯寂的院落，空空如也，那道白衣依然沒有出現。他徘徊等待，青鳥不來，渺無音訊。
他既不來，我便前往。已經等了許久的燁世兵權終於按捺不住，起身披衣，去了依舊空置著放著鏡臺的院落。
這一年忙於戰事，燁世兵權已經數月不曾踏足此地，好在喜鳳盡心操持宅內事務，一直都著人好好打掃著。燁世兵權踩著青石板轉踏步而入，嘚嘚的腳步聲空靈回蕩，為這耿耿長夜投入一團漣漪，冷冷地擴散。
推門而入，鏡臺靜靜地放在角落裏，紅布拉開，鏡面光可鑒人，借著月光映出燁世兵權模糊的身影。他伸手握住玉佩，同樣冰冷的觸感叫人心肝兒顫，那道幽魂依舊不曾出現，像是在躲藏著他，但是他知道，南風不競還在。
他一定是還在的。
燁世兵權走到鏡臺前，點燃了紅燭，隨著嫋嫋而起的煙霧在鏡子前氤氳，他的目光凝在鏡面上，伸手觸及鏡子，搖動鈴鐺，一如當初他夜夜進入六出飄霙那般，等待回應：“南風。”
無人應聲。屋子裏一切如舊，仿佛從來如此，什麼都沒有改變。燁世兵權耐著性子，口中流轉那人的名字，用盡了他生命裏的溫柔：“南風不競。”
南風不競的執意回避讓燁世兵權不滿，他可是抬手間翻雲覆雨，可左右天下局勢的梟雄，又怎麼會如此輕易地折腰低頭？要讓他低三下四地哀求南風不競出現那是斷斷不可能的，他只是喚了兩三次，見南風不競不回應，便拂袖而起。
在屋子裏來回踱了幾步，燁世兵權注視著那跳躍的燭火，忽然揚起唇角，帶著幾分居高臨下的傲慢：“南風，你應當知道我的個性，躲著不見就能不見嗎？”
“陰陽殊途，我也能找到你的，你既未離開，那便出來相見吧。”
“莫逼我用其他法子，劍子仙跡或者其他什麼人都可以，想要捉你出來我有的是辦法。”
……
屋子裏似乎變得更冷了些，燁世兵權的耐心也被消磨殆盡了。他負手而立，冷冷道：“還不出來麼，南風不競！”
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傳入耳中，而後陰風打著卷兒吹過燁世兵權的鬢邊，他聞見了熟悉的桃花香氣，絲絲縷縷的情愫纏繞上身，他迅速回到鏡臺前，伸手撫摸著鏡面，霧氣繚繞，漸漸掩蓋他的視線，他閉上眼睛，刹那間如鬥轉星移，耳畔又響起了悠然的琴聲。
“南風？”
眼眸開合間，燁世兵權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六出飄霙，十裏桃花錦繡繁華，琴音嫋嫋指引他前行，燁世兵權心頭微震，不及細想便隨著琴聲尋了過去。
一如初見那時，白衣的青年在桃花樹下撫琴，劍眉飛揚，眼眸低垂，出塵絕世。花瓣紛落，一曲情衷，青年挑斷琴弦，一抹殷紅凝於指尖。他抬眼，與燁世兵權四目相投，千言萬語道不盡的愁與愛，盡都化作了一聲輕歎。
“南風！”
燁世兵權屏住了呼吸，快步向前，又猶豫著停下了腳步。曾經朝思暮想，如今近在咫尺，卻是近君情怯不敢相認了，他注視著南風不競，看伊伸手化去殘琴，起身背向而立，留予他一個可望不可即的孤獨背影：“燁世兵權，你不該來。”
既已訣別，不如永不相見，你圖謀你的霸業，只當我已然輪回，我繼續徘徊世間，空守一份無望的等待，陰陽相隔，各自安好。
“南風。”燁世兵權再喚，未見時尚能深埋心底，如今一見，思念與愛情都如決堤的水，衝垮男人鋼鐵般的心防。他再也顧不得許多，只想將那人緊擁入懷，再也不要放開，飛快地上前，張開雙臂，伸手卻只觸及了一縷飄帶。
白色的飄帶在他指尖失落，南風不競仍舊在逃避。“回去吧，我們已經結束了。”
“在你決定救我的時候，我們就註定結束不了。”燁世兵權咬牙，覺察到南風不競的抗拒，他驀然爆喝了一聲，忍著傷口崩裂之痛，飛撲上前緊緊拽住愛人的衣角，“回來！”
南風不競想逃已經晚了，在這六出飄霙裏他和燁世兵權並無區別，他可以推開身後的男人，但那男人的傷卻是真實的，他終究心軟，不得不停下了腳步，任由那男人將他拉入懷中，狠狠抱住。“燁世兵權……你這是何苦？”
燁世兵權不答，入懷的軀體如意料中的冰涼，熟悉的氣息充滿了令他安心的味道，捧起南風不競的臉龐，他深愛的這個人又在眼前，他不顧一切地堵住那花瓣般的嘴唇吻了下去，抵死纏綿。
愛情總是這般叫人迷醉，燁世兵權溫柔地用唇舌描摹南風不競的眉眼，仔細地一點一點地，情切切意綿綿：“是你附身在死去的三娘身上助我逃脫追兵，是你為我取出子彈治療傷勢，也是你通知千葉來尋我，是不是？”早已有了答案，但燁世兵權還是問了一遍，若非如此，他也不曉得原來他心愛的孤魂依舊徘徊人世，“是你先招惹我的。”
南風不競無言以對，早該了斷的情緣，他終究捨不得放手，躲藏了許久，卻在這男人危難時，不顧一切逆天而行。
“南風。”燁世兵權摟住南風不競柔軟的腰肢，吻著他的臉頰、唇角……將心愛之人的容顏銘刻在心，又無奈地回到清醒的現實中。都說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人生最痛是得而複失，最喜是失而復得，然在這虛幻與現實的交界，陰與陽的匯合點，連燁世兵權都有些害怕一切成為水月鏡花。許久，他終於問道：“為何沒有去輪回？”
南風不競含情的眸中閃過一絲失落，別過臉去，不願再面對燁世兵權探尋目光，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在燁世兵權脈脈的注視下開口：“執念未了。”
“為何？”燁世兵權一時錯愕，湘靈之事明明已經了結，他送她遠嫁，他得解脫入輪回，原以為南風不競是不舍與自己的情緣才偷偷留下，未曾想過原來這孤魂的執念仍在，“是劍子仙跡，湘靈不是那個人？”
“不，不是這樣。”南風不競黯然，混沌了數百年，他做這鏡中的孤魂倒也自在，誰料到一旦想起了前塵往事，是如此錐心刺骨的劇痛，“我的確欠了湘靈前世，如今禳命女已有歸宿，我與她也算是恩怨兩清了。只是……”
“嗯？”
南風不競沉吟，緩緩抬起頭來，輕歎：“也罷，多謝你為我周全籌謀，讓我還了對禳命女的承諾，至於其他的事，便隨緣吧。”
南風不競依依不捨地放開了燁世兵權，冰涼的指尖掠過他散落額前的發，終究無緣，否則又怎有這數百年的錯失？他欲退開，卻被燁世兵權狠狠地摟回懷中，粗暴狂亂的吻將他環繞，令他整個身心都交付了出去。
激吻過後，燁世兵權緊抓住南風不競的肩膀，充滿著猛獸般的強勢：“你的執念究竟是什麼，告訴我！”
南風不競只覺得整個心都蹙縮了起來，原來心痛欲裂的感覺是如此，比肉體的傷痛甚至是死亡更加難以忍受，然而，他仍是搖了搖頭，一字一字冷聲拒絕：“我不想說。”
“你……”燁世兵權無言，他知道這句話已經是南風不競的底線，再繼續追問下去也不會得到答案，卻會傷害這脆弱無依的孤魂。他輕撫著南風不競的臉頰，見他緊閉的眼角閃耀一絲晶瑩，便低頭吮住了，而後一念情起，兩廂繾綣，他打橫抱起了懷中的愛人，走進了桃花深處……
多情的呢喃，百轉柔腸都化作了此刻的歡愉，粉色的桃花紛紛落下，六出飄霙的景致在悄然而激烈地變化著，無盡的花凋零，滿地的落英漾起幽淡的香氛，破碎的琴聲斷斷續續，又有人在繁花盡頭曼聲低吟。
婉轉低徊，情衷情切，最後巫山夢醒，雲消雨散。
燁世兵權張開眼睛，聽見屋外傳來清脆的鳥鳴，天亮了，日出東方光芒萬丈，屋子裏卻依然昏暗。他轉過頭看了一眼身畔的鏡臺，光滑的鏡子映出他的臉龐，他的身後有個模糊的白影，向著他輕輕搖了搖頭，他想要捉住的時候便又倏而不見了。
南風……
一切如指間流沙，最終燁世兵權什麼都沒有抓住，他微微定了定神，心中已經有了決斷，重新用紅布兜住鏡臺，轉身離開了屋子。
千葉傳奇得到了一個新的命令，派人尋找劍子仙跡。也不知道燁世兵權又遇上了什麼事情，養傷許久不見好轉，這時候卻下令要去找人，且是個死命令，天涯海角，務要將劍子仙跡尋回。
千葉傳奇一面佈置人手出去尋找劍子仙跡，一面還要負責集城的防務，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雖然北邊三家目下還算消停，但戢武王自從上回談判破裂之後便一直蠢蠢欲動，令人不得不憂心。其實千葉傳奇隱隱也有些不安的，他自負才學，凝眸知陣法，仰面識天文，又如何看不出如今的集城軍梟已是猛虎入籠，龍困淺灘，危機近在眼前了。可是枉他天縱才華，卻也難以力挽狂瀾，軍梟劫數非人力可化解，他只得放手一搏，全力施為，以己身來報答燁世兵權的知遇之恩。
四處尋訪了小半個月，依然沒有劍子仙跡的蹤跡。那人本就是閑遊天下的散客，有時一年半載都毫無音訊也是尋常事，何況如今這世道紛亂，路上野地死者不計其數，那劍子仙跡什麼時候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人間也未可知。
就在千葉傳奇一籌莫展的時候，從上海那兒來了一名青年學生，名叫默言歆，自稱奉了他家先生的命令來給燁世兵權送東西。千葉傳奇對這青年人有些懷疑，然而想了半天還是讓他進了門，青年拿出一封手信，信上只有一方印鑒款識，千葉傳奇看完，便把他帶去見了燁世兵權。
默言歆是個沉默寡言的人，若無人問他，他便不會開口。他穿著一身筆挺的學生制服，低垂著眼睛，把自己打理得乾乾淨淨，叫人一見就心生歡喜。燁世兵權問他：“是誰叫你來的？”
默言歆只道：“我家先生說，將此物交於軍督。”他帶來了一口箱子，經千葉傳奇的手到了燁世兵權手裏，箱子裏別無他物，只有一幅畫卷和一盒子香料。燁世兵權展開畫卷，畫中赫然便是南風不競在桃花樹下的模樣，作畫之人畫技高超，寥寥數筆，卻將南風不競畫得惟妙惟肖，便只是看畫，也讓燁世兵權怦然心動。
“這？”燁世兵權看見畫上有提字，落款寫著疏樓龍宿，原來這幅畫出自那人之手。他和疏樓龍宿並無什麼特別的交情，那日蒙他幫忙畫了湘靈的畫像，此後便再無交集，不知他怎麼會又突然送畫過來。燁世兵權狐疑地看向默言歆，默言歆低首垂目，輕聲道，“我家先生說，請軍督斟酌。”
燁世兵權記得，疏樓龍宿與劍子仙跡的關係非同一般，當日兩人的親昵他都看在眼裏，想來這次他大張旗鼓地尋找劍子仙跡，定是驚動了這位富可敵國的先生，或是出於劍子仙跡的囑託，或是他自己的主意，這才出面派默言歆過來。
“我知道了，替我多謝疏樓先生。”
送走了默言歆，燁世兵權重新看起了那副畫卷。畫中的南風不競神情恬淡，似喜非喜似怨非怨，仿佛在等待遠方的歸人，又不願承認真情流露。能畫出這般情狀的人，除了畫藝非凡之外，只怕還瞭解個中內情。而畫上的落款時間是幾日之前，顏料看著也很新鮮，想來這畫是一畫好就被送了過來，作畫也是這幾日的事情而已。
南風不競已經故去數百年，疏樓龍宿又是如何曉得他的模樣和情況，又將這一切畫了下來呢？燁世兵權百思不得其解，又不好去問南風不競，只得暫且將畫收了，又去看那盒子香料。
燁世兵權不喜歡用香，也曉得這是十分名貴的香料，香味與他聞慣了的桃花幽香不同，大約是數十種不同的香味調和而成，味道濃郁又不刺人。素知疏樓龍宿是風雅之人，但也不會毫無理由地給集城的梟雄送那麼一盒子無名香料來，燁世兵權猜想著此中真意，竟然在香氣繚繞中不知不覺睡著了。
香氛引路，回夢遊仙。

頂端

招弟

級別: 騎士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UID: 90611
精華: 0
發帖: 97
威望: 3 點
銀兩: 49718 兩
蓮花: 352 朵
本命:
王道:
牆頭:
配偶:
座右銘:
注冊時間: 2016-05-04
最後登錄: 2022-02-21

鮮花(16)

26樓發表於: 2020-06-13 17:3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等好久終於更新文了，上次文到南風不競轉世，停了好久，以為這樣就結束了，有點鬱卒＋不相信
很高興新文裡軍南再見面了，而且軍督更決心要捉住南風，不再放手了
我一直覺得南風前世欠情的人是軍督，不是湘靈
不然軍督一直對南風有熟悉感，肯定也是前世的記憶還沒完全覺醒
希望龍宿劍子再幫忙誏軍南找到前世的姻緣，在這世能補回遺憾

頂端

仲心宛琴

級別: 精靈王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鮮花(429)

27樓發表於: 2020-07-27 22:1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20
古老雄偉的宮殿，一道偉岸的身影傲然而立。
“吾說過，吾想要的東西，沒有得不到的。”
低沉的嗓音不容置疑，珠簾在勁風中揚起，珍珠互相撞擊而劈啪作響，強勢的男人一身戎裝，氣勢逼人地踏步上前，腰上懸著的長刀倏而拔出，冷光四濺，堪堪停留在倨傲的白衣青年脖頸上。
白衣青年負手而立，劍眉飛揚，黑色的長髮被強勁的風吹得淩亂，他神色不動，冷然相對：“那又如何？”
男人在他面前停住，以欣賞的態度打量著眼前的青年，片刻，收刀揚眉，一手托起他的下頷：“留下來。”
“哼！”青年眼中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未曾點頭應允，卻也沒有拒絕的意思。
……
芙蓉帳暖，春宵歎短。
褪去繁複的衣袍，解開發帶，青年的眉眼間含著春水，他不笑時似傲雪淩霜，他一笑，便是三春盛景的錦繡繁華。修長的手指緩緩撫過男人金色的波浪卷的頭髮，扯住金色的發帶，湊近時氣息交纏，青年低哼出聲：“你想要什麼？”
“你。”
男人張開雙臂將青年擁入懷中，粗濁的呼吸淩亂地交纏，落下霸道粗魯的親吻，青年玉體橫陳於懷，白皙的臉龐被情欲點染，漾開了驚心動魄的美麗。
唇齒糾纏，聽一夜芙蓉花開，翻雲覆雨，把身心都交付了。暖帳掀開，春情繾綣，青年放開了矜持，褪盡衣衫，主動攀上男人強壯的身，用溫柔的吻掩蓋心內的情潮澎湃。
男人摟住青年柔軟的腰肢，將他如瀑的長髮繞在指尖，他是爭霸天下的強者，卻為青年釋放了全部的柔情，青年在他的身下婉轉承歡，情話綿綿，交纏在一起的身體擁抱彼此，成了永難忘懷的念想和數百年來不曾遠去的夢魘。
暗紅的吻痕留在青年白皙的皮膚上，青年側臥在男人的懷中，枕著他的手臂，喃聲細語：“燁世兵權，你贏了。”贏了南風不競的心，一生一世或者生生世世。執著情愛的青年陷入其中，然後再也走不出去，連那最後一絲的驕傲與不甘，都在男人強勢的征服面前被碾得粉碎。
男人撫著懷中的摯愛，略帶薄繭的手掌停留在青年的臉頰上，指尖順著青年眼角的傷痕掠過，他低頭吻住，笑聲低沉：“吾說過，你是吾的。”
……
亂世烽火，多情的青年終究不是強悍的霸者的全部，那個男人立在山之巔，虎視整個天下。沉潛多年，終於一朝雄起，強大的戰爭機器開動，將戰火席捲天下。
山風烈烈，青年一身白衣揚起，一步一步走來，劍眉輕攢，在男人背後駐足。
“怎樣？”
青年遠目，他與他腳下是萬裏錦繡，是青年的故鄉，也是男人將要征伐的苦境大地。“你要向苦境出兵嗎？”
男人神情倨傲：“那又如何？”
“哈，不如何。”青年並未阻止，他站在男人的身後，與他一同俯視著這片土地，他亦是狂傲之人，從不為世俗所束縛，南風不競為情而生，苦境與集境，並無什麼不同。
男人微微凝眸：“軍人存在的理由，只有，戰與爭。”
青年笑問：“那我存在的理由呢？”
“吾。”
毫無猶豫的回答，意料之中的答案，青年仰起臉，眼下一抹紅痕，道盡孤傲驕狂。他們本不是同道中人，卻因意外的邂逅攜手，強者的野心聯通苦集兩境，驕傲的青年一路血戰，只因一眼相見，便再也放不下了。
青年垂眸，曼聲吟道：“煮一壺江山廓落，煙蕩日薄；曳一地春華任率，光陰交錯；凝一片滄海桑田，轉入鎏杯；橫一眼秋波即別，仰飲歲月；掠一筆千林嫵媚，不世風流；亂一抹微雲驚鳥，天涯舊恨。”一字字愴然慷慨，男人輕輕擊掌，為他和拍。吟畢，青年哈哈大笑，轉身振袖而去：“遲來北馬多驕氣，歌到南風盡死聲！”
飛揚的衣角被男人隨手拽住，強勢將青年擁入懷中：“站住，你要去哪里？”
青年未曾回頭，微闔眼眸，冷哼：“你我不是同道，你管我要去哪里？”
“吾說，留下來。”
“憑什麼？”青年桀驁相對，“霸業於你，才是一切，我於你，又是什麼？”多情之人偏對上冷情之人，男人沉湎於征服，對天下也對他，而他所求的，是兩情相悅的愛恨纏繞。
男人的吻帶著粗暴的征服，他用優雅掩飾暴戾，強勢威壓無人能攖其鋒芒，他托起青年的下頷，卻在開口時用盡了一生的溫柔繾綣：“是吾的愛人。”
“哈哈哈！”青年縱情大笑，毫不示弱地望著眼前的男人，情網罩下那一刻，他就先輸了愛情，“如此輕易之語，出自你燁世兵權之口，當真是輕描淡寫。你志在天下，一統集境，征伐苦境，志得意滿，你當真如此重視我，那你敢不敢與我成親？”
男女相悅，遂成秦晉之好，可他們兩人皆為男子，不世狂人也有顧慮，一場豪賭，賭集境一代軍權霸主，敢不敢為了自己冒天下之大不韙？
片刻的訝然之後，集境軍梟眼中閃過了笑意，求之不得的結果，懷中之人卻自己提了出來，他焉有不答應的道理？緊緊擁住青年，吻從鬢角滑落脖頸，而後軍梟放開了他，正身佇立，鄭重承諾：“吾，允你！”
“呵……”青年如釋重負，這本是一場試探，卻因男人堅定的回答讓他心嚮往之，沉默片刻，他亦把定了心意，“好，既然如此，一言為定。不過，我要先回一次六出飄霙。”
“你想做什麼？”
青年搖了搖頭，眼中閃過一絲落寞：“情弦到此已收聲，自此不復彈琴影。如念半茲在心處，便教天風催薄命。”他慢慢收攏十指，埋葬那一段已成過往的感情，“我要先了結一段前情，而後便回來。”他笑，“與你成親。”
男人心跳如雷，揚起眉毛，追問：“你當真答應嫁吾？”
青年亦坦然回應：“你敢娶，我便嫁！”
“可以。”男人雙臂交抱，至此允下一生承諾，“那吾便讓人準備你我二人婚事，吾要全天下見證！”
承君此情，永不相負。
永不相負！
燁世兵權自睡夢中驚醒過來，無數的往事歷歷在目。強悍的軍梟和狂放的青年在那時那地相遇，一見傾了心，開始了一生的癡纏，他看見軍梟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看見名喚南風不競的青年繾綣多情，一樁樁一件件，午夜夢回時，錘心刺骨的痛楚迫人清醒，他攤開雙手，卻是空空如也。
幽香陣陣，吹起輕紗飄蕩，渺渺的琴聲自遠處模模糊糊傳來，燁世兵權一躍而起，喚道：“南風！”隨著那琴聲牽引，一路追了出去。
夜色四合，一切都被籠罩在如墨的黑色中，燁世兵權加快了腳步，匆匆穿過走廊，轉入前庭，那株桃樹不知何時已經繁花滿枝，妖異地盛放著，每一朵花都極盡妖妍姿態，美得驚心動魄。燁世兵權站在桃樹下，撚一朵桃花在手，悚然發現不知何時正堂已經佈置成了喜堂的模樣，大紅燈籠高掛，一對龍鳳花燭燃燒著，新娘蓋著喜帕倚門而立。
燁世兵權與新娘就那麼面對面站著，只要幾步的距離，他便能抓住新娘繡著鳳凰的衣角。琴聲不知何時已經悄然消失，為婚禮準備的喜樂只響了一聲便戛然而止。燁世兵權正在疑惑，卻見那新娘緩緩向他作了個揖，而後伸出手來，主動慢慢地掀開喜帕。
心跳如擂鼓一般，燁世兵權幾乎立刻意識到，這新娘便是那頻頻入夢的骷髏新娘，只是這一次他並未如往常一樣若即若離，反而是刻意要向燁世兵權貼近。
是的，是他。
燁世兵權如夢初醒，那骷髏新娘的身材如此高挑，身段也缺乏女兒家的柔美與婀娜，他拱手下拜，十指修長，並未塗上蔻丹，緩緩掀著喜帕，一點點露出他線條圓潤的下頷。
針紮般的劇痛刺入燁世兵權的心臟，他倏而明白過來，一個箭步上前，直接掀開了喜帕：“啊！”原來從來沒有什麼骷髏新娘，他夢中想娶的人，一直都是他的南風！
南風不競穿著新娘的喜服，紅衣飛揚，灼痛愛人的眼，蒼白的手指冰冷地撫上燁世兵權的臉頰，順著鼻翼緩緩刮過，他輕歎：“你記得了。”血色的淚自他的雙眸中湧出，順著臉龐墜落。
對不起……
風吹過，桃花紛落，泣血的新娘如夢幻泡影，化作一縷幽香隨風而逝。
“南風！”
燁世兵權猛然睜開眼睛，滿頭大汗，大口大口地喘息著，他依然在他的書房裏，方才的一切都是夢，夢醒了還是夢，唯有桌上那一盒香料，在油燈的映照下散發出淺紫的色澤。
這是引魂香，香氛引魂，訴盡前世今生。
燁世兵權撐著額頭起身，在屋子裏焦躁不安地踱著步。外頭已經入了夜，月色淒迷，寒冬臘月的冷風呼呼地刮著，吹得外頭的樹影黑魆魆如鬼魅一般。窗戶沒有關嚴實，風順著縫隙往屋子裏灌，不知是有意還是巧合，吹動桌上的畫卷，那畫卷“啪”地摔到了地上，又順著滾展開來撞到燁世兵權的腳尖，他停下腳步，看著展在自己眼前的南風不競的畫像，突然覺得頭疼欲裂。
他想起來了，什麼都想起來了！
數百年前，身為集境一代軍權霸主的燁世兵權，因為一場席捲四境的戰爭而開啟了征伐苦境之旅，而與此同時，又無意間招惹上了隱居六出飄霙的世外散人南風不競。
南風不競一向疏狂，因一樁誤會直接殺上了集境領地，卻落敗於燁世兵權之手。那是兩人的初遇，誰都沒有想到，卻因此開始了他們數百年的情緣。燁世兵權野心勃勃，一心只為征戰開疆拓土，而南風不競是天生的情種，為情而生為情而死，南轅北轍的兩人，被彼此吸引，終於經歷種種波折，才把定心意，接納對方，許下了相守的諾言。
燁世兵權不會放棄他的征途，亦不會放手他的摯愛，南風不競說：“你敢娶，我便嫁。”他便應允了這樁婚事。這天下從無男子與男子結親的先例，他偏要一試，南風不競答應嫁，他就大張旗鼓地娶！他將破軍府裝飾一新，將點將臺做了禮堂；他將喜帖發到天下每一個角落，集境、苦境、滅境、死國，乃至四魌界；他要讓苦境第一人來主婚，要三教頂峰來送親，讓死國最高領導者為新人梳妝，四魌界的王者來見證！
一切準備就緒，燁世兵權就在破軍府等待南風不競了結前緣，再回來與他結下親盟。然而，他等了一天，七天……許多許多個日日夜夜，那個人終究沒有回來。
一直到梟雄末路，霸業成空，集境的軍權霸主也走到了絕境，可他始終沒有等到那人回來履行約定，最後一戰，他拖著重傷的身軀回到破軍府前，看著冉冉升起的朝陽，帶著未曾等到歸人的遺憾，隕落在了那個早上。
其實他早就知道，染血的六出飄霙，冰封的純白下，那個人永遠也不會回來了。燁世兵權是開疆拓土的梟雄，再多的兒女情長，也只能隨風而逝，在南風不競離開後直到最終，他都從未踏足過六出飄霙，不面對真相，便將一切當作沒有發生。
緣起緣滅，不過刹那的轉念而已。燁世兵權沒有想到，南風不競竟然為此耿耿於懷了數百年，甚至甘願不入輪回，寄身古鏡之上，哪怕最後落得魂飛魄散也再所不惜！他在人間浮沉，數百年光陰流逝，他甚至已經遺忘了過往的初衷，卻仍然執念於此，再見面時命運的齒輪再度開始流轉，他們卻已經隔了陰陽。
這才是南風不競無法往生輪回的真相！
燁世兵權俯身撿起了畫卷，癡癡地望著畫中人，他心安理得地輪回轉世，卻不知那個信守承諾的人為此等了數百年，心口如同火焰灼灼燃燒著，這份深情怎能辜負，當年他沒有等到南風不競的歸來，而這一回，他再也不會放開雙手。
強勢闖入六出飄霙，南風不競在看到燁世兵權的眼神時便明瞭了一切，他靜靜地站在桃花樹下，負手而立，眼底流轉過歎息：“你都知道了？”他是那樣驕傲的人，明明先輸了自己的心，也不願低頭承認，何況時至今日兩人已是陰陽殊途，情緣已逝，如何強求？
“南風。”燁世兵權邁開腳步，大步走到南風不競面前停下，抱著雙臂，凝視著他，許久，沉聲問道，“為何不早點告訴我？”
“哈，告訴你？”南風不競縱聲大笑，眼角閃過一絲晶瑩，“你要我告訴你什麼？告訴你我救不了禳命女？告訴你我慘敗於咒世主手中，拖命回到六出飄霙，又遇仇敵追殺而來？告訴你我最終倒落塵埃，不能再回去完成承諾？”他幽幽歎了口氣，垂眸掩飾眼中的哀傷與無奈，“燁世兵權，錯過便是錯過，我曾以為世上的事只要我想，即便強求也一定會達成。後來我才明白，何必自己困住自己，永遠走不出去，還以為能勝天意，簡直愚不可及！”是對自己的失望，也是對最後一份驕傲的堅守。
燁世兵權靜默地聽著，等南風不競說完，他緩緩伸出手，托起他的下頷，輕撫他的臉龐，聲音低沉而溫柔：“你應該告訴我的。”
南風不競仰頭望著燁世兵權，數百年前的一句戲言，變成了永久的執念，而他真的想起真相的時候，又再也捨不得把心愛的人拖進這個永世無法輪回的漩渦，能靜靜地陪伴在側，直到終結的那一刻，他便已經心滿意足了。
燁世兵權將南風不競擁入懷中，攬住那一身的冰涼，他低頭吻住愛人的眼睛，吮去將落未落的淚珠，輕輕地摩挲著錯過了數百年的愛人，輕輕地在他耳畔道：“抱歉。”
時至今日，到底是誰對誰失了約都已經不再重要，當年南風不競沒有回來，當年燁世兵權沒有去尋找，生生錯失再不相見，卻也抵不過命運的玩笑，情劫難過，牽絆兩人生生世世不得解脫。
南風不競閉上眼睛，歎息：“一子錯，滿盤皆落索。燁世兵權，你走吧。”
燁世兵權握住他的手，他想要掙扎，卻無論如何都掙不脫，在燁世兵權想起一切回到六出飄霙的那一刻起，六出飄霙的掌控者就已不再是他：“我們成親吧。”
“你在開什麼玩笑？”
燁世兵權沉聲笑道：“這是你當日許吾的，吾說過，吾從不食言。”
南風不競僵住了，他數百年的執念，若說不願那絕對是騙人的，可是如今此身飄零，一縷孤魂隨風飄搖，他又如何與燁世兵權成親？當年不過一句戲言，男子與男子之間的親事如此荒唐可笑，他賭那軍梟的心，輸了自己的生生世世。“你是人，我是鬼，你要如何和我成親？”
燁世兵權的強勢一如當年：“有何不可？”從最初執意空置正室夫人的名位，到偶然買下鏡臺再與南風不競相逢，連從不信命的燁世兵權也不得不承認了，他與他，就是命中註定的情緣。“答應吾，成親。”
“哈！”南風不競大笑，笑燁世兵權癡狂，也笑自己看不穿，既然如此，那天地見證，有何可懼？
“好。”

頂端

仲心宛琴

級別: 精靈王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鮮花(429)

28樓發表於: 2020-07-27 22:1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21
軍督要成親的消息，在一夕之間傳遍了集城。
已經到了年底，再過半個月左右，新的一年便要來到了。今年的冬天格外得冷，西北風呼呼地刮著，一場凍雨寒過一陣，沒有下雪的天氣，天卻是一直陰著，凍得叫人受不住。
集城這一年的光景也不好過，軍督加緊了對外擴張的腳步，使得時局越發艱難了起來，雖說戰火沒有波及集城，但軍督的隊伍裏大部分人家中老少都是集城的，在外征戰總教人擔心的。偏巧之前談判破裂，軍督在歸途遇襲，傷勢一直也沒有好轉，更給集城的這個冬天蒙上了一層陰影。
局勢緊張起來，謠言也是甚囂塵上。這時候傳出燁世兵權要娶親的消息，頓時各種傳言如雪花般紛至遝來，真真假假熱熱鬧鬧，一石激起千層浪，倒讓事情越發混沌起來。有傳言說，這是軍督的幌子，他的傷早好了，正在伺機而動準備肅清一波集城內部的勢力，好安定局勢，準備來年再戰；也有傳言說，其實軍督已經傷重亡故了，只是他沒有正房夫人，不好和姨太太一起下葬祖墳，這才準備了一場冥婚，先入土為安，往後集城就要變天了；還有人說其實是軍督傷重，所以才要成親沖喜，要不然婚期也不會這麼趕，非要在年前把親事了結了。
無論外間何種傳言，軍督的宅邸裏卻是平靜無波的，婚期一旦定下，各項準備工作就有條不紊地展開了。二姨太喜鳳坐鎮，指揮著下人們張燈結綵，佈置新房，又派人出去大肆采買婚禮所需的物品，準備聘禮嫁妝，確定宴席的菜品……各項瑣事煩雜，忙得不可開交。三姨太阿翠也沒有閑著，領著一眾手藝出眾的大丫頭們沒日沒夜地趕制新婚的吉服，描花樣子繡鴛鴦被、龍鳳枕套也要備齊，還有燁世兵權的衣褲鞋襪穿戴，都要新做的吉祥圖案，時間緊迫，她們也都很著急。
千葉傳奇得到消息的時候正在與弑道侯商議軍中換防的事，聽得流言四起，還以為是訛傳，然而他心中不安，總覺得有事要發生，只好先囑咐弑道侯管好防務，準備親自往宅邸裏拜訪燁世兵權一問究竟。臨走時弑道侯叫住了他，歎了口氣交代道：“軍督行事向來出人意表，策師，還請你盡力周全。”
等千葉傳奇到了燁世兵權府上，才曉得弑道侯那話的意思，眼看著整個宅邸裏紅彤彤一片好不喜慶，大堂裏各種聘禮裝了好幾口箱子，不由傻了眼，這軍督是真的要娶親？新娘是誰，婚期怎麼定的，賓客如何安排，他這個軍督的左右手參謀居然一無所知？
喜鳳拿著禮單一面研究一面吩咐下人繼續準備，迎面走了過來，見著千葉傳奇，她疲憊的臉上閃過如釋重負的笑容：“阿彌陀佛，策師你可來了，我還想著打發人去請，沒想到您主動就來了，爺在等您呢，這事還得跟您商量著辦。”
千葉傳奇看了幾眼那堆成小山似的禮品，問道：“這些都是聘禮？軍督這是要聘娶哪家閨秀啊，這麼捨得，還這麼著急忙慌得趕？”
“是挺趕的，軍督要年前把這事辦了，看了日子，說臘月二十九是好日子，雖說一切要從簡，也不能太寒磣不是？”喜鳳這幾天忙得腳不著地，整個人都很疲倦，但她仍然掛著笑容，漂亮的大眼睛裏滿是喜悅，仿佛即將要成親的人不是她深愛的夫君，“不是什麼閨秀，新娘……哎，只要爺高興，就好。”
千葉傳奇看著喜鳳，論理，軍督未娶夫人，就該把喜鳳扶正了，再有喜歡的人，迎個四姨太回來也不是什麼大事，偏這種時候大張旗鼓地娶妻，當真是不智之舉。“是什麼了不得的人，值得軍督這麼大肆張揚？二夫人你還替他高興？”
喜鳳愣了愣，隨即展顏：“不是這麼說的。”她溫婉地低下頭，一抹傷感在眼中閃逝，“我雖是爺的人，卻並非爺真心所愛。如今能看著爺得償所願，我是真心為他們高興的。何況那個人……唉，我跟你說這些做什麼，策師，爺在等您，您見了他就知道了。”
千葉傳奇內心疑問重重，待見到燁世兵權之後，更是震驚地說不出話來。他沒想到燁世兵權要娶的，居然是一縷幽魂，他居然要和一幅畫卷拜堂成親！
“軍督，你這還真是不一般的出人意表。”千葉傳奇看著桌上攤開的畫卷，他未來的“主母”，無言以對，“等了這麼多年的正房夫人，還以為你準備聯姻，結果你要成親，娶鬼？還是娶一個男鬼，哈？”
“策師。”燁世兵權得了南風不競的允諾，此刻正是春風得意，也不管千葉傳奇話裏話外的嘲諷與不認同，自顧道：“你應該恭喜我。”
千葉傳奇皺眉：“軍督。”燁世兵權是集城之主，他要成親自然不是他一個人的私事，牽扯到方方面面的事務。對於他成婚對象的選擇，自然也是各方的焦點，之前那些打算聯姻的傳言且不論，無論燁世兵權娶了哪家姑娘，與之相關的利害關係勢必影響整個集城，甚至是天下局勢。在這虎狼環伺的緊要關頭，燁世兵權選擇成婚，早已博得了天下人的關注，可他在這個時候選擇了冥婚，勢必會掀起新的風浪。“您是認真的嗎？”
“我像是開玩笑的人嗎？”的確，燁世兵權從不開玩笑，他甚至如一個謙謙君子，言出必行。他簡單地向千葉傳奇講述了他和南風不競的故事，千葉傳奇其實早有耳聞，不過朦朦朧朧聽來的風月傳說也不過是一笑了之的談資，說集城軍督沉迷鬼色夜夜幽會什麼的，簡直像京城裏那些紈絝子弟被那不入流的作者寫的豔情小說，博人眼球罷了。然而當燁世兵權親自，一本正經地向千葉傳奇說起他的前世情緣，以及他執意冥婚的事情時，千葉傳奇不得不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過了好一會兒，一向才思敏捷的千葉傳奇才回過神來，戰場上的猛虎居然難過情關，果然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他也只能徒勞歎息：“好吧，即便真如軍督所說，此時多事之秋，真要在這個關頭上成親嗎？”
“策師以為，我在等什麼？”燁世兵權抱著手臂，露出志得意滿的神態，一如嗅見了獵物氣息的猛虎，正摩拳擦掌地準備出手。他看著千葉傳奇，似乎是在談論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上回從琉璃回來，我隨行警衛如何了？”
那日遇襲燁世兵權便猜到了警衛裏有了叛徒，他一直都不動聲色隱忍不發，因為在集城表面的風平浪靜之下，內裏早就是暗潮洶湧。千葉傳奇和燁世兵權早已默契，立刻了然了他的意思：“影和將百師陣亡，能回來的都是勇士，自然要好好安頓。”
“嗯，說得有理。”
千葉傳奇歎了口氣，燁世兵權心意已決，他也不好反對，況且，這場突如其來的婚禮背後，集城軍梟可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既然軍督執意要迎娶新人，千葉傳奇自然會好好安排的。哈，集城也該有一番熱鬧了。”
“那就放手去做吧。”
事務繁雜，千葉傳奇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離婚禮不足半月，他要著手各項事務，也是片刻不得空閒了。待千葉傳奇離開之後，燁世兵權轉過身走到書桌前，忽然幾片桃花般無端端飄落在了案頭鋪開的宣紙上，他露出笑容，輕撚起花瓣，沉聲道：“放心，一切如常舉行。”
數日後，消失已久的劍子仙跡突然現身集城，他一身風塵僕僕，直奔軍督府邸，幾乎沒受到阻礙，便長驅直入進了燁世兵權的書房。燁世兵權似乎早已料到劍子仙跡會來，備下香茗等待著：“仙長終於來了。”
“軍督啊！”劍子仙跡這回是笑也笑不出來了，他早就算到了集城軍梟這一劫，本想著盡力化解引導，誰知突然傳出燁世兵權成親的消息，便知道大事不妙，急匆匆趕來卻見燁世兵權案頭的畫卷，頓時捶胸頓足道：“哎呀龍宿好友，從來都是我拉你下水，你為何偏要插手此事！如今事已至此，為之奈何啊！”
燁世兵權心意已決，冷然望著劍子仙跡懊惱不已，沉沉道：“我已知曉真相，仙長，你不該替南風隱瞞。如今無論發生什麼，吾，也要與南風成親。”
劍子仙跡歎道：“你是人，他是鬼，數百年前的舊事，值得你拿這輩子的基業去填？軍督，你可知道，他是你的劫數，逆天而行，便是劫數難逃啊！”
燁世兵權沉吟，只覺得身邊溫柔的風掃過，桃花瓣落下，暗香浮動，劍子仙跡知道南風不競來了，苦笑道：“你這幽魂也是有趣，既知不好，為何不肯放下，前塵往事，真要執著至此嗎？你們兩個若有一人放手，事情便不會至此。”
“吾，不放。”劍子仙跡話音剛落，燁世兵權忽然揚聲道，負手而立，不世軍梟氣勢逼人，“吾說過，吾不信命運劫數，既是執念深重，那便永不回頭。”
“軍督你……”劍子仙跡搖了搖頭，也罷，燁世兵權若是聽勸，便不會是今日的軍梟；南風不競若是肯放，那便沒有了數百年的鏡中孤魂，都是紅塵中人，誰又能嘲弄誰更癡狂無奈？“好吧，軍督執意如此，那劍子自請，做兩位的主婚人。”
燁世兵權點了點頭：“正合吾意。”
……
時間過得飛快，眨眼間便到了臘月二十九，除夕的前一日，也是集城軍督娶親的日子。
因著是年節前，街上還是熱鬧的，軍督娶親這麼大的事，自然成了整個集城最為關注的頭等大事，大家都想看看這位集城的當家主母究竟是何模樣。
千葉傳奇和弑道侯守在城裏，望著燁世兵權府邸一大早就開了門，張燈結綵鑼鼓喧天的，為今天這個大日子可是準備了許久，要把整個集城的喜慶熱鬧都彙聚起來。
“軍督這回手筆真大，待會兒賓客上門，都等著看新娘子的模樣，不曉得軍督準備怎麼安排那位‘夫人’。”弑道侯也知道了婚禮的真相，雖說他從不干涉軍督的決定，向來唯命是從，但這一回軍督實在是非一般的驚人之舉。
千葉傳奇的眼睛緊緊盯著手裏的機密文書，眉頭打成了結：“不必猶豫，以後有的是時間讓你拜見主母，先做好手頭的事。”
弑道侯哈哈一笑：“也對，替我在喜宴上多喝兩杯，我先出城了。”
千葉傳奇看著弑道侯帶著警衛離開，輕輕歎息：“但願一切順利吧。”
吉時已到，花轎在送親隊伍的簇擁下大張旗鼓地向軍督府邸進發，賓客們陸陸續續開始登門賀喜，二姨太喜鳳、三姨太阿翠帶著丫頭僕從們負責招呼客人，迎客、登記、收禮和落座，整個府邸裏客人僕從往來穿梭，進進出出熱鬧非凡。
燁世兵權穿著紅黑色調的禮服軍裝，戴著紅花站在前庭裏等著花轎。他是深受西學薰陶的半個洋人，原本婚禮就應該是西式的，但他還是準備了中式的婚禮，只是並未換上傳統的婚服，而是仍穿著西洋制式的軍裝，顯得十分英秀挺拔。
燁世兵權負手而立，對於來往的客人視而不見，一心只望著門口。他知道，他將會等來一座空的花轎。因為南風不競早已不在人世，婚禮自然不能以正常的流程進行，劍子仙跡告訴他，想要與鬼魂結合，只能冥婚，而冥婚的儀式通常是在太陽落山之後才能開始。所以現在燁世兵權要做的，不過是一場昭告天下的儀式，同時也是一個局。
花轎到達軍督府邸的時候，爆竹聲劈啪不停地響起，燁世兵權在眾目睽睽之下將花轎直接迎入了府中，眾賓客期待了許久的新娘並未現身，在面面相覷的等待了許久之後，作為新郎的燁世兵權獨自出現在了喜宴現場。
“抱歉，令各位貴客久等了。”
燁世兵權笑著環顧了在場的賓客，這其中有多少人是真心恭喜，又有多少人暗懷鬼胎？其實在花轎抬進軍督府邸的那一刻起，集城就已經戒嚴了。“拙荊身體孱弱，不能出來拜見各位貴客，便由吾來代勞。”
燁世兵權的親自現身，已經攻破了之前軍督身亡的謠言，他銳利的目光在喜宴廳內一掃，便有人心虛地低下頭去：“感謝各位來到吾和拙荊的喜宴，吾先幹為敬，願諸位，賓至如歸。”侍從捧上一杯美酒，燁世兵權接過來一飲而盡，示意樂師奏樂，繼續這場婚禮。
眾賓客在一陣沉默之後，趕緊換上了笑容，一時間整個宴席裏觥籌交錯，互相道喜敬酒，表面上一派祥和歡樂的氣氛。燁世兵權端著酒杯應付著賀喜的賓客，目光冰冷，這時候集城已經被圍得水泄不通，一場清洗行動正在悄無聲息地進行著。
喜宴已經持續了一個多時辰，仍然沒有散席的意思。已經有些賓客感覺到了氣氛的不對勁兒，想找機會溜走，礙於燁世兵權一直親自坐鎮喜宴現場，他是個軍閥頭子又不好隨意得罪，急得他們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想借尿遁，門口警衛們守著，勸酒的也是絲毫不放，都道今日可是軍督大喜，主人不發話就先走了，豈不是太不給面子了？竟是硬生生把這幾十桌的賓客都困在了軍督府邸裏，一個都別想離開。
也有人注意到了蹊蹺的事，燁世兵權手下最為親近的兩員大將，千葉傳奇和弑道侯都不在現場，這婚禮也未有拜堂儀式，連新娘的頭髮絲都沒見著一根，莫非從頭到尾都是個局？剛想著竊竊私語交流，千葉傳奇提著一壇子酒一腳跨進了喜宴大廳：“軍督，抱歉，我可來晚了。”
燁世兵權知道大事已定，頷首：“不晚，來得正好。”
“哈，酒過三巡，可惜了我這壇佳釀。”千葉傳奇環顧四座，這些人哪些是客，哪些是敵，他已是心如明鏡。大喇喇地走到燁世兵權面前，兩人默契對視，他拍開酒壇的泥封，毫不在意地道，“諸位體諒千葉來遲了，今天是軍督大喜之日，就請諸位再和千葉再飲一輪，歡聚暢快，向軍督賀喜吧。”
燁世兵權會意地端起酒杯：“請。”
喜宴又繼續了一個多時辰，大部分賓客都已經喝得人事不知，滾到桌子底下的也有，迷迷糊糊說胡話的也有，醉態百出，各不相同。燁世兵權只在開頭喝了一杯，後來都是以茶代酒的，所以還十分清醒，端坐在主座上，冷冷地注視著在座的賓客。
“軍督？”千葉傳奇端起最後一杯酒，詢問燁世兵權。
“散席吧。”燁世兵權點了點頭，起身徑直穿過眾賓客，步出了喜宴廳。
原本今天是個好日子，早上的時候還陽光燦爛，不知何時開始，天上飄起了鵝毛般的大雪。此時此刻雪已經積了薄薄一層，放眼望去，天空烏沉沉的，大地白茫茫，悄無聲息地掩蓋了一切。
燁世兵權深吸了一口氣，冰冷的風順著呼吸湧進胸腔，他負手而立，望著今年最後一場大雪，心內百感交集。這場雪將要覆蓋一場血腥的殺戮，也要為他迎來生命裏的摯愛，一切一切，都將在今天塵埃落定。
陸續有賓客從喜宴廳裏出來，醉醺醺地向燁世兵權道喜告辭，燁世兵權目送著這些人的離開，也許這是最後一次的相會，這場清洗一開始，集城便已經悄無聲息地改變了。

頂端

仲心宛琴

級別: 精靈王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鮮花(429)

29樓發表於: 2020-07-27 22:1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22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集城的大雪依然沒有停下。
遙遠的地方傳來了幾聲槍響，很快便消弭於無，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軍督府邸依然是一片喜氣洋洋的，中午的喜宴散去之後，府裏的人又跟著忙碌了起來，重新掛起大紅燈籠，佈置喜堂，準備晚上真正的成親儀式。喜鳳和阿翠領著人忙忙碌碌的，喜堂要重新佈置，新房也要準備起來，雖說沒有真的新人入府，但一應儀式流程都是按照最高的規制做足了的，一點也沒有馬虎。
阿翠領著丫頭親自為新房鋪床疊被，知道燁世兵權要娶鬼，卻不曉得那鬼魂兒也是個男兒身，還依照舊例往被子裏塞滿了棗子花生桂圓等等，寓意新人早生貴子，和和美美。阿翠抓了一把個大飽滿的紅棗子，一邊念叨一邊往被子裏塞，惹得一旁的丫頭們都捂著嘴笑。她回過頭啐了一聲道：“笑什麼，這是規矩，都不許笑，快去看看花燭準備好了沒，吉時快到了。”
丫頭道：“軍督也不是真要娶人進來，要說早生貴子，也該是二太太和三太太您來生呀。”
阿翠道：“閉上你們的嘴，不許對大太太不敬。”
丫頭們只好偷笑，喜鳳一腳跨進門來，拍著額頭道：“啊喲阿翠，原來你在這兒，新房好了麼？”
阿翠笑著道：“就快好了，再塞一把百合，百年好合！”
“什麼百年，爺和那位可是幾百年的情緣，好了好了，你快塞吧，咱們還要換新衣，時辰快到了。”喜鳳正催著阿翠，不防隱隱約約又傳來幾聲槍響，阿翠臉色一寒，有些恐懼地看向喜鳳，喜鳳拍了拍胸口道，“阿彌陀佛，又來了。”
阿翠默默塞完百合，擦了擦手臉色凝重，小聲向喜鳳道：“這是……哎，爺不肯拖到年後，非要今天把人都處決了，這大喜的日子，只怕血腥氣太重。”
“別說了。”喜鳳搖了搖頭，“咱們爺不講究這個，你看大太太都……別胡說了，咱們趕緊穿戴起來，一會兒就到吉時了。”
與此同時，燁世兵權的書房中，劍子仙跡今日也換上了嶄新的道袍，頭戴道冠，背著寶劍，手執拂塵，一派高人風範。他自請為燁世兵權和南風不競主婚，原本還想著最後一博，且化解了這軍梟的劫數，誰知這軍梟竟是利用自己的婚禮做了個局，直接對集城內部進行了一場大清洗，這便罷了，可他竟然下令將人就地處決，天還沒黑，集城白茫茫的大雪之下已添了數百條性命。殺伐之氣如此重，可不是亢龍有悔的死局麼？“軍督當真是殺伐決斷之人，今日可是你的大喜之日。”
“那又如何？”
燁世兵權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端坐桌前，正在認認真真地為那副南風不競的畫像系上大紅色的綢緞。他不知南風不競的生辰八字，南風不競自己也不記得了，自然是無法立牌位的，好在燁世兵權也不講究這些，他所求的就是堂堂正正與南風不競拜堂成親罷了，又不是迎立正房夫人，管那些繁文縟節做什麼，乾脆便讓南風不競寄身畫卷，他自與這畫卷拜堂。
說來這畫卷乃出自疏樓龍宿之手，本就帶著些許靈氣，畫卷上的南風不競惟妙惟肖，與真人一般無二，兩人憑著畫卷做媒介，拜堂成親倒也是無妨的。
系好了紅綢緞，燁世兵權將畫卷捧到胸前，又從懷中取了玉佩出來，輕輕撫著，仿佛在撫著南風不競的臉頰，連神情也變得溫柔起來，“這樣可好？”
劍子仙跡無奈，知道自己沒有立場去管這集城的軍務，再多說下去倒好像是替中原說話似的，畢竟被燁世兵權清洗掉的人裏，少不了中原派來的特務。他翻了個白眼，乾脆打趣道：“好，好得不得了，你的南風現在可是鳳冠霞帔，漂亮得很呐！”
燁世兵權知他開玩笑，卻也忍不住揚起了唇角：“是麼，吾也想見見。”
“哈，成婚之後，自有你見的。”劍子仙跡甩了甩拂塵，心裏頭還是過不去，忍不住提醒道，“罷了，別的我也不多說，只勸軍督一句話，今年之內，決計不可出城。”
今日已經是臘月二十九，今年也就剩下明日一天而已，劍子仙跡盤算著，鄭重道：“除夕破穢，新歲龍飛，大事可定，切記切記。”
“哈。”燁世兵權不以為意，拂袖道：“吉時到了，仙長，為吾與南風主婚吧。”
雪越下越大，整個集城都被大雪覆蓋，漆黑無月的夜晚，唯有雪落的聲音簌簌作響。
這是一場靜默的婚禮，沒有歡聲笑語，也沒有高朋滿座，在場的除了千葉傳奇和劍子仙跡，剩下的都是原先軍督府邸裏的人。喜堂裏佈置得十分華麗，一對龍鳳花燭熱烈地燃燒著，照看這遲了數百年的婚事。
南風不競的畫卷由喜鳳捧著，她誠惶誠恐地小心呵護，生怕自己不小心將畫卷跌落下來。雖然她並沒有感應到南風不競的存在，但是她知道，他是在這裏的，她看見了燁世兵權溫柔多情的目光，雖然這並不是屬於自己的柔情，但能得他一絲眷顧，她已心滿意足。況且，她是真心為燁世兵權高興的，錯失了數百年後仍能尋回所愛，她又怎能不為之動容？人家說愛一人是要佔有，如何能容忍他的眼中是旁人？然而喜鳳知道，她的愛是如此地卑微而溫暖，從被這個男人救下開始，她畢生所願，只是他的幸福而已。
燁世兵權凝視著畫卷，只覺得數百年的往事歷歷在目，當年他一心圖霸，終究是放棄了他的愛情，現在他將要補回當年的遺憾，他伸出手，在虛空中握住那雙虛幻的手，輕輕點了點頭，幾瓣桃花落在他的掌心，那便是南風不競的回應。
承君此情，永不相負。
“咳，吉時已到。”劍子仙跡彈了彈袍角，看著眼前這對特殊的新人，也罷，兜兜轉轉，終究是兩情相悅，分不開的。
一拜天地日月。
你若敢娶，我便敢嫁！同為男子又如何？虓眼軍督征戰天下，威震四方，可敢迎南風不競入主破軍府，並肩看這天下？
二拜君親高堂。
吾會在破軍府等你回來，然後我們便成親。
吾，等你！
對拜。
大雪覆身，南風不競此名，又有誰會惦念？
吾惦念。
……
婚儀按著約定俗成的流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千葉傳奇和阿翠帶著眾僕婦丫頭副官侍從等人站在喜堂門口，靜靜地看著燁世兵權與一副畫卷完成了整個成親的儀式。沒有喜樂，沒有歡呼，也沒有爆竹聲聲，所有人都動容地看著這一幕，阿翠甚至忍不住捂住了嘴巴，無聲地哭了出來。
天地日月見證，燁世兵權與南風不競終於結成了連理，此後生死相守相隨，再不分開。
禮成之後，燁世兵權自喜鳳手中捧過畫卷，小心翼翼地抱在胸口，手掌輕輕地撫過畫卷的邊緣，他輕輕舒了一口氣，唇角噙著一絲淺笑，低頭輕聲問道：“南風，你的執念可了了？”
無人回應，只是堂上的龍鳳花燭忽然燈花劈啪爆響，燁世兵權胸口一悸，也是，這豈不是也是他自己的執念？他將畫卷展開，看著畫卷上的人出神。
千葉傳奇上前與劍子仙跡耳語了幾句，劍子仙跡看了燁世兵權一眼，點了點頭。千葉傳奇便走向燁世兵權，向他說是因著今日婚禮，明兒又是除夕，難得的雙喜臨門好日子，所以喜鳳特意找了集城裏最時髦的照相館的攝影師過來，想拍一張全家福的相片留念。
拍攝相片的地點選在了前庭的桃花樹下，此刻大雪已經停了，地上的白雪反射著庭中的燈光，把整個前庭裏都照的雪亮。燈火輝煌中，眾人在中央擺了兩張紅檀木的太師椅，請燁世兵權與“主母”落座。燁世兵權自己坐了，與他並肩的那把椅子上，南風不競的畫像壓著無人穿過的喜服，被恭敬地供奉著。喜鳳與阿翠也穿了時新料子做的旗袍，一左一右斜靠著站在燁世兵權身後，一家四口齊聚，將這一刻定格。
“哢嚓”一聲，閃光燈在夜色中閃過，攝影師抬起頭來，望著空蕩蕩的太師椅，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喜鳳看出不對，便問：“怎麼了，拍好了嗎？”
“沒事。”攝影師跺了跺腳，雖然曉得這場婚禮詭異，但剛才按下快門的一瞬間，他分明看見無人的太師椅上坐著盛裝打扮的新人，那男子劍眉星目，驚鴻一瞥，叫人心跳如雷般震撼不已。大約是看差了吧，攝影師苦笑著搖了搖頭，“再來一張吧，看鏡頭，聽我數，一，二……”
“軍督！策師！”
焦急的呼喊打斷了這場拍攝，在眾人矚目中炸開了現場的平和寧靜。燁世兵權幾乎立刻站了起來，在瞬間收斂住滿面的笑容，神色森冷，沉聲問道：“何事？”
闖進現場的人是駐紮在城外的軍隊裏的副將，弑道侯的手下，他神情焦急地四下看了看，顧不上禮數，跌跌撞撞地沖到了燁世兵權面前：“軍督，軍中有變。”
短短四字，如驚雷炸響在耳畔，燁世兵權立刻把目光投向了千葉傳奇，千葉傳奇也是一臉凝重，低著頭在快速思考著。喜鳳和阿翠不懂軍事，但也知道事情不妙，焦急地面面相覷，又不敢多問，只是互相靠在一起等著燁世兵權發話。
“無妨。”燁世兵權氣定神閑地說道，“你們繼續，策師，跟我來。”他帶著千葉傳奇和那名副將一同走到走廊地另一邊，避開眾人的窺探和猜測，商量著什麼。
劍子仙跡站在喜堂門口，憂心忡忡地看著突然混亂起來的眾人。在這裏他只是一個外人，除了為新人主婚，他可是一句話都插不上嘴的，更沒有立場去介入燁世兵權和千葉傳奇此刻的談話。但是他知道，有什麼事情將要發生了，他抬頭看著天空，雖然大雪已經停了，但重重烏雲依舊黑壓壓的，看不見星月。
不久之後，千葉傳奇臉色凝重地匆匆而去，燁世兵權回轉到前庭裏，安撫了眾人，又走向了劍子仙跡。劍子仙跡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剛要勸說，燁世兵權卻搶先一步開口，先客套了幾句，又道：“仙長，此地勞你照看，吾要去軍中一趟。”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是將府邸裏的一切都託付給了劍子仙跡。
劍子仙跡覺得眼皮直跳：“你要出城？”現在是怎樣，他之前的話相當於整個白說了，饒是劍子仙跡也不由火氣上湧，“軍督，形勢不明，該從長計議，明日過後，再出城不遲。”
燁世兵權自負：“吾現在就要出城。”
“軍督，劍子甘冒洩露天機之險，勸了你一次又一次，你肆意妄為，一意孤行。先前已有前車之鑒，如今為何還不收斂？南風不競能救你一次，還能次次都救你？他不過一縷孤魂，如今亦已與你結為連理，你真要逼得他魂飛魄散，你也一命歸西才肯甘休嗎？”
沉默片刻，燁世兵權問：“兵變在即，早一日與晚一日，區別在何處？”
劍子仙跡絲毫不讓：“今日出城，你性命堪憂。後日再出城，不過是龍困淺灘之虞。”
“那我的軍隊呢？”
“千軍易得，一將難求。”
燁世兵權哦了一聲，饒有興致地背過雙手，打量著劍子仙跡：“記得仙長說過，你所認定的人，是能拯救蒼生於倒懸之人，如今我城外十萬之眾危在旦夕，怎麼在仙長眼中，我的安危，比這十萬軍人更重要？他們，便不是你口中的蒼生嗎？”
“軍督並非比這十萬軍人更重要，只是，劍子認為，您活著會更有價值。”劍子仙跡歎了口氣，事到如今，他也懶得繼續繞圈子，乾脆直說，“軍督應該記得，劍子第一次與您談話就說過，亂世終要結束，軍督心懷大略，乃不世豪傑，若能有幸同行，是蒼生黎明之幸。劍子直言吧，讓你見南風不競，為他還前世之情，乃至今日讓你和他成婚，皆因劍子想渡軍督。軍督註定有此一劫，你我初見之時，劍子便知軍督此劫，軍督並非無智之人，還請軍督三思後行，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啊。”說罷，劍子仙跡雙手相合，長作一揖。
“哈。”片刻後，燁世兵權哈哈大笑，雙腿併攏立定，竟是向劍子仙跡行了一個軍禮，“仙長好意，燁世兵權領受了，然而燁世兵權非君可渡之人。而且，”他轉身看向太師椅上的畫卷，目光微微一凝，“吾再說最後一次，吾不信命。”
“軍督！”
燁世兵權沉聲道：“身為軍人，唯有戰與爭，直到死亡的一刻為止。我絕不會拋下我的部下，更沒有因為恐懼而等待的理由，若是天命如此，那吾便與天一戰！”沉重穩健的腳步踩碎地上的積雪，燁世兵權毫無留戀地轉身揚長而去，“這裏交你了。”
“哎呀軍督！”劍子仙跡阻攔不及，頓足不已，“你！公無渡河！公竟渡河！”
渡河而死，其奈公何啊！
留下諸人不知所措，喜鳳和阿翠一時連大氣都不敢出，互相依偎著，目光定定地落在了太師椅上的畫卷上。忽而一陣寒風吹得滿地雪花亂飛，那畫卷被風吹動滾落，“啪嗒”一聲跌在地上，然後滾落展開，畫卷上青年眉目如生，竟似眸光閃爍，遠遠望著，期盼歸人。
那一夜本該是個安靜的雪夜，城裏靜悄悄的，多數人全然不知城外驚天動地的混戰。喜鳳和阿翠在一起守著，整晚都沒有合眼。她們將畫卷供奉在喜堂裏，誰也不曾離開，堂上的花燭依然在燃燒著，直到天亮時分才終於燃盡了。
屋外的天空漸漸亮了起來，雪花撲簌撲簌地落著，瑩白色的雪地看得人刺眼，院落中一片狼藉，昨夜的擺設都沒有撤去，在一片白中隱約可見紅色的喜綢，特別地紮人眼。
劍子仙跡也在此守了一夜，身上已經附了一層薄薄的積雪，他本就是白髮白眉，白衣白袍，此刻更顯出他的仙風道骨。他撣去身上雪花，沉著臉邁進了喜堂，望向瑟縮在一起的喜鳳和阿翠，歎道：“走吧。”
喜鳳微微一愣，疑惑地望著劍子仙跡：“仙長，您說什麼？”
劍子仙跡搖了搖頭：“命數如此，為之奈何。”窮盡此生所學，才知道人力終有所不及。他上前，向著堂上的畫卷作了一揖，低聲說了幾句，又轉向喜鳳和阿翠，“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渡不得軍督，也只能救一個是一個了。”
喜鳳一時無言，隱隱有些預感，只覺得天旋地轉地站不穩當，阿翠摟著她，含淚道：“仙長，爺一定很快會回來的，是不是？”
“唉，我與你們說個故事吧。”劍子仙跡無奈，甩了甩手中的拂塵，望著屋外大雪紛飛，輕輕地開口。“那要從數百年前同樣的亂世說起……”
亂世流離，他與他錯過，然而經歷萬千，他們終究要重逢相依。
至死方休。

頂端

«
1
2
3
4
»
Pages: 3/4 Go

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http://36rain.com
訪問內容超出本站範圍，不能確定是否安全
繼續訪問	取消訪問

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