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0 春秋谱【主素书，全员向】序~20， 47F| 布布文學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3.10 春秋谱【主素书，全员向】序~20， 47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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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o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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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樓發表於: 2014-04-09 08: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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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折

帝如来回到戏班时，一踏进垂花门就看内院里七八只戏箱摆了一地。院子正中临时用木杆搭了个棚，挂满五颜六色的戏服，像是开了家估衣铺。净琉璃正带着五六个后生整理着戏班的全部家当，进进出出忙里忙外。

“缘醉。缘醉？”帝如来唤了两声，一个穿蓝褂子的后生从戏服堆后探出半个身子来，眯着眼朝他扬了扬手里的酒葫芦。“干活还喝酒？又想讨打？”帝如来呛了他一句，语气里却丝毫没有半分责备的意思。“大当家让的。”缘醉莫求朝着师父挤了挤眼睛，“您说吧什么事？”

“你两个师叔呢？”帝如来四下寻了一遍，没看见两个师兄弟，心里多少有些没来由的不安。“小师叔要把把子箱里那几支老杆子枪拾掇一下，刚才出门买水银了。三师叔和你前后脚走的，去哪儿了他可没说。”

“看你着急忙慌的。接着！”一页书清亮的声音在他背后响了起来。帝如来转过身，下意识地接住了一页书递给他的东西，握在手里竟是软软的一团毛球。他定睛一看是只巴掌大小的猛禽，一条腿蜷着像是受了伤，只能有气无力地趴着。

“这是苍鹰？”缘醉莫求跑了过来，好奇地伸手戳了戳那个羽翼未丰的毛团子。一页书点了点头，指指幼鹰对帝如来说道：“昨天苍不是说家里出了事赶不上咱们排练么？我刚才去看了看，回来的路上顺手捡了它。”

“怎么了？”帝如来蹙眉问道。

“他那个师弟金鎏影为了分家带人来闹事，打将起来伤了两个小的。”一页书叹了口气，“我看他那两个师弟师妹都伤得不轻，怕是得养不少时日，给他家留了一百大洋。”他说完这话，有些心虚地朝净琉璃看了一眼，见她并没有注意自己的话，暗暗松了口气，又压低嗓门说道：“昨天晚上你和师姐的话我听见了。我自己惹的麻烦，决不会让你们跟着吃挂落。”帝如来勉强笑了笑，喉头动了动，手举到一半犹豫一下又放了下来，低声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说罢将雏鹰递给缘醉莫求，叹了口气挽起袖子过去帮着净琉璃干活了。

一页书站在原地愣了一下，狠狠把头低了下去深呼吸了几下，再抬起来时脸上又恢复了进门时的神气。他拿过缘醉莫求方才放在地上的酒葫芦，走上前问道：“哪些还没喷过酒？”

“你左手边二衣箱那三套箭衣，还有红蟒和帔。”净琉璃头也不抬地飞快回答着，“一会儿忙完了到我屋里来，有几句话和你说。”一页书点了点头，想到净琉璃背对着他看不到，又轻轻应了一声。他从大衣箱边上摸出个小喷壶，把葫芦里的烈酒倒进去盖好盖子，然后仔细地将酒洒在戏服的两面上，不多不少刚好把布料浸湿。这是个耗时间的细致活，等他忙完已经过了大半个钟头。他活动了一下手脚正要进屋，却见穿白褂子的青年人拎着个小玻璃瓶走了进来。他望了眼佛剑手里的东西，点了下头进了东边房里，出来时端了一小盆早备好的皂角水放在把子箱的箱盖上，又转身去取了一个空盆子并两个布包。佛剑把水银倒出来，二人站在箱子边，用蘸了皂角水的布给褪了银的大刀花枪一下下上着漆。戏班的规模并不算大，这样科班里专人负责的杂活他们每个人早年间都学会了全套，这会儿做起来自是得心应手。佛剑闷声不响地擦了一会儿枪头，忽然开口说道：“剑子先生也许能帮上忙。”

“紫金箫的事情已然过意不去，不好再麻烦他。”一页书慎重地说道，“不过苍说他有个没出师的小师弟弹得一手好弦子，可以胜任文场。”佛剑知他心中有底，便点了点头。一页书忽然听净琉璃在唤他，忙把刚拿在手里的一柄大刀靠在箱子边上，匆匆奔过去了。

他一声不吭进了西耳房，转身把房门关上找了张椅子坐下来。净琉璃倒了杯茶给他，他沉默了一刻，缓缓开口道：“人揍都揍了。我不后悔，也没什么可说的。”

净琉璃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你这什么话？做人本来就有所为有所不为，再说苦日子咱们也不是没尝过。一点威胁本就不是天塌下来的事。”

“谅姓问的也不敢来真格。”一页书冷声道，“不过咱们四个自打天桥道南划地唱野台，十几年下来好不容易才有今天，师兄和你尤其不容易。他不想让这些年的心血给那帮畜生们毁了，这点心思我全明白，可就是这样我才更气不过。”

“我相信你有分寸。你拿定主意该怎样就怎样，如来那里我和他去说。”净琉璃点了点头。一页书听她这样说，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哑哑地叫了一声“师姐”。他低下头去，似是下了半天决心，才满是歉意地低声说道：“这些年，多少对你不住。”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净琉璃看着他，目光中快速闪过一丝不解，“十几年不都过来了，怎么今天突然想起了这一出？”

“没什么。”一页书硬生生地截断了话题，闷头喝起了茶。

净琉璃正要再开口，缘醉莫求突然捧着那只苍鹰一阵风似地闯了进来。见两位长辈齐刷刷望着自己，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赧然道：“师伯师叔，大伙实在没办法了。这小东西喂了点鱼干活过来之后就一直闹腾，任谁都不服管。”一页书扫了眼在他怀里竭力扑腾的幼鹰，沉着脸将它托了过来。说来也怪，那头鹰到他手中蓦地便乖顺起来，小心翼翼地蜷成一团，伸喙轻轻啄了啄他的手指。缘醉莫求看到这里，不禁摇了摇头又做了个鬼脸：“早知道送到您这儿，省了多少麻烦呐。”一页书瞥了他一眼，他便大彻大悟一般三步并作两步地逃出去了。

“它好像认了主。”一页书碰了碰幼鹰的头颈，小家伙不但没有反抗，反而顺着他的摩挲昂起颈子轻快地啼了一声。一页书嘴角微扬，理直气壮地把苍鹰递给了净琉璃：“它的腿好像有伤，又要麻烦你了。”

“你们兄弟三个从小到大哪次捡到活物不是扔给我？”净琉璃无奈地笑了笑，“不过我只会治伤，熬鹰驯鹰你自己看着办。”一页书双眉一轩，说道：“这个当然。”幼鹰似是不满地挣扎叫了两声，又安静了下来，乖乖让净琉璃给自己上药包扎。待包扎好腿上的伤口，小家伙也真是折腾倦了，趴在茶几上一动不动。一页书把它拎起来抱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拨棱着翅膀顶端深色的飞羽。

“阳乌肯回翼，高处卜深游。……叫阳翼怎么样？”他像是自言自语地低声问道。

回答他的，是一声清亮的鸣叫。

春秋名典不堪论，废卷残墨寄此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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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樓發表於: 2014-04-09 1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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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阳翼好萌！！认主好快！

书大对净琉璃又敬又怕的依赖感好萌！！小心翼翼的偷瞄菩萨的反应太可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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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o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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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樓發表於: 2014-04-09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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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引用第21樓7家一少.于2014-04-09 16:24發表的 : )!N2'Ld
小阳翼好萌！！认主好快！ Jz=;mrW
?UxG/]",
书大对净琉璃又敬又怕的依赖感好萌！！小心翼翼的偷瞄菩萨的反应太可爱了！！ 4Sg<r,G

道友又来回复啦~书大对菩萨的敬畏后面会仔细交代一下怎么来的，至于阳翼嘛，它印随了。

春秋名典不堪论，废卷残墨寄此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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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樓發表於: 2014-04-19 1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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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折

“我近来常常有意无意地宣传从容赴死主义。我们在历史上尽管有文天祥、史可法那样惊天地泣鬼神的英雄人物，而从容赴死的精神却从来都是最缺乏的——你自己信不信这鬼话？”谈无欲从样稿中间抬起头，不屑地把手里的稿纸甩在桌子上。

“素某好像没有写最后那一句。”素还真撇了撇嘴，摆出个委委屈屈的表情看向和他隔桌相坐的谈无欲，“谈兄你平心而论，有哪一句话写的不对吗？”

“你素大主编写的东西，怎么可能有一句不对？”谈无欲冷着脸嗤了一声，“如今有人眼看北平保不住了，携家带口准备往内陆跑，这时候正是需要你这篇社论来打击一下这些自私者的气焰。”素还真猛地一拍桌子，霍地站起来。谈无欲抬头瞅着他，放在桌子上的左手收回到胸前下意识地做了个防御的姿势，却不料素还真在他身前两步的地方站定了，没脸没皮地笑着说道：“师弟说的实在太对了。只是我们既需要从容赴死的精神，也需要保存重整山河的有生力量嘛。我认真想了想，知荣辱、识进退，没什么不好。”

“你这个人太会做文章……”谈无欲叹了一声，“就算是打自己的小算盘，偏偏也是一副大公无私的样子。可要说你是那种信一套做一套的人，看着倒也不大像。我是真不敢想这些话里面有多少真多少假。”

“唉，师弟你还是这么不信任我，”素还真拣起稿子轻轻地摇了摇头，“素某实在寒心呐。可我从来也没说过自己没半点私心不是？”谈无欲被他一噎，半句话也没说出来，只觉得血气直往头上涌。他好不容易缓了缓神，就看见素还真弯下腰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依旧笑容可掬：“师弟你还有什么指教吗？”

谈无欲一把抢过稿子，抓起桌上蘸了红墨水的钢笔在最后一段上用力圈下几行字：“您老人家振聋发聩一代文豪我比不了，不过你要是想’上天桥’我不拦着，留着这几句趁早发出去。”素还真探头一看，被谈无欲勾出的正是这样的几句话：“大时代就要来临，每个人都要警戒留心。中国比任何一个时期更需要无数的民族英雄，但有一个石敬瑭便足可以亡国。我宁可北平城在战争中化为焦土，留待我们的子孙来复兴，也不愿它在历史上又一次成为眼下的石敬瑭们讨好异族的工具，让我们的民族蒙羞。”

“敲山震虎，没有什么问题嘛。不信你去问社长。”他眯了眯眼睛，有些不以为然。

“去年湾平的事，现在可还有人没忘呢。”谈无欲有些烦躁地抓了几下头发，“就算你不点名，还是会有小心眼对号入座。自个儿斟酌吧。”说罢站起身出去透气了。素还真抓着两张通稿想了片刻，也大步向屋外走去了。

“将身来在大街口，尊一声列位宾朋听从头……”

帝如来站在舞台下听着一页书拔戏腔，间或瞟一眼坐在旁边操琴的年轻人。一段终了，他见那名年轻的琴师托腔、气口、尺寸都拿捏得不错，终是松了口气，便跳上台去说道：“不愧是封云社的人，年纪轻，底子可真是扎实。”

穿着墨蓝色大褂的年轻琴师不慌不忙地收好胡琴站起来，向帝如来和一页书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笑道：“二位老板可折煞我了。能给您二位托戏，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你不错。”一页书有些疑惑，“可早该出师了。”

“这嘛，”琴师的笑容突然有些勉强了，“想来苍师兄没和二位老板说，我是赭杉军赭师兄领进行的。本来前年该出师，结果……两位老板想必也知道那件事。我没了师父带，赭师兄就让我转琴师跟了苍师兄一直到现在。”一页书和帝如来对视一眼，心下了然。封云社和四九城里其他科班不同，专门培养操琴司鼓的乐师。前任老班主的几个弟子各有千秋，除了如今梨园行里大有名头的琴师苍，赭杉军金鎏影师兄弟两个也是各自精通几样乐器的好手。然而封云社前年得罪了权贵摊上大事，被人上门砸了场。老班主气病交加归了西，赭杉军被打成重伤至今没法登台。如今挑大梁的苍和金鎏影又是不合，一来二去光景黯淡了不少。一个小师弟出不出师，确实不是什么要紧事了。

“原来如此。这几天就要辛苦你了。”帝如来点头道。一页书也接口说道：“你转告苍，若是有事需要我们帮忙，尽管直说。”那年轻的琴师点头向二人一一答谢，然后背起琴匣下了戏台，往外走去了。

帝如来目送他离开，看着空荡荡的戏院出了会儿神，便转身看向站在一边的一页书，缓缓开口道：“现在这儿就咱们哥俩了，我和你说点掏心窝子的话。”一边说，一边伸手扽着一页书往戏台边走了几步。“我知道让你为难了，”一页书皱了皱眉头，与他四目相对，“可一样的话，我不想再说一遍。”

“那就听我说吧。”帝如来笑了笑，“说实在的，你那天下手狠是狠了点，可我打心里没觉得你错。咱们凭本事吃这碗饭，不亏谁不欠谁，犯不着唱出戏还要给警署那些人抽大头。要不是我做这个班主，只怕那天就扑上去和你们哥俩一起揍那姓问的了。可毕竟咱们是民他是官，胳膊总归抗不过大腿。就拿这《打登州》的戏文说吧，秦叔宝再厉害，杨林要拿他也就是一道令牌。惹上了事，封云社可就是咱们的前车之鉴。”

一页书忙道：“你这辈子就是操心的命。要是真扛不住了，我替你扛。”帝如来听他如此说，苦笑了一声：“千万别。你这人性子果断痛快，我羡慕还来不及。要是你成了我现在这样瞻前顾后的，可就是我的罪过了。哪天到地底下见着师父了，我也没法交代。”

“你啊！”一页书恨恨地双手紧攥，下一瞬便对着空气把右拳狠狠地挥了出去，“你就不能盼自己点好？非要说这些死的活的干什么？”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一下呼吸，见帝如来低头不语，又说道：“从小到大，你和师姐都由着我胡来，天塌了都是你们在顶着。这次要真有什么事，就换我来顶吧。”他举起手在帝如来肩上重重地拍了一下，说道：“师姐不是经常说么？放轻松。”

帝如来勉强扯了扯嘴角做出个类似笑容的表情，心里仍是乱腾腾没着没落。他叹了口气，说道：“反正命里该来的总是挡不住。还是你以前说的对，想多了也没用。先回家吧。”见一页书向他点头，他便向近一人高的戏台边走了几步，敏捷地翻了下去。刚刚站定，却见一页书站在戏台边上，手里凭空抓了张纸笺，皱着眉头扫了两眼便弯下腰递给了他。

“谁给你的？”一页书一边问，一边也从戏台上翻了下来。帝如来接过信笺，见是素还真留给他的地址，想是刚才从戏台上跳下来时掉出来的，便解释道：“有天去御风楼遇上了那个姓素的记者。他说想要张戏票我就让他留了地址，过两天给他送票去。”

“犯不着。”一页书有些不以为然。

“这人写的东西我看过，正得很。再说他不是大报馆的主编吗？交个朋友总没坏处。”帝如来见他多少有些忿然，料想他还在意上次的事，又赶忙解释了几句。

一页书思忖了一下没找到反驳的话，便面无表情转身朝着门口走去了。帝如来收起纸笺，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也拔步追了上去。阳光从戏院的大门透进来，把两个人的影子照得老长。

“外来的强寇不足畏，最可怕的是自己瘫痪。四万万人民不想亡国，国自然不会亡；四万万人民都忘掉国家，这个国家便一股脑儿沉沦大海。救中国人者是中国人，我们不须卜课，我们的命运就握在我们自己的手上。”素还真写完一段话，放下钢笔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手腕。他看了眼窗外彤红一片的天空叹了口气：“自从那几个小年轻参了军，咱们的人手可真是不够了。”

“反正也呆不长，”秦假仙翻着副刊的样刊，“好些报馆都搬走了，咱们要走也是早晚的事。我昨天看社长已经在动笔写汉口创刊的计划了。唉，可惜我那三进三出的大四合院啊，过不多久就要换人住了。”他说这话的时候一脸沮丧，好像吃了天大的亏。

“让出去也不见得就是坏事，说不定回来的时候还能买上更好的。”素还真想了想，又补充道，“这年头真金白银现大洋可比房子有用得多。”

“对啊，”秦假仙的心情好了一点，“听你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万一日本人哪天往城里扔炸弹呢。我也得想办法出趟差，先往汉口长沙重庆这些地方去置办一下。”他瞟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拍了拍脑袋说道：“都这个点钟了，我得赶紧回家去。要不然你嫂子又得以为我在外面喝花酒了。你继续忙着。”一边说一边匆匆向衣帽架上取了礼帽，飞也似地推门出去了。素还真点了点头，又坐下拣起笔继续写道：“我们要爱——爱国、爱族、爱人、爱事、爱理；凡我所爱，生死以之，爱护到底！我恨敌人，恨汉奸，恨一切口是心非、损人利已、对人无同情、对国无热爱、贪赃枉法以及做事不尽职的人！我们要悔，上自各位领袖，下至庶民，人人都要低首于自己良心面前，省察自己的言行，检视自己的内心，痛切忏悔自己的一切过失。”

他写得认真，不觉间红日已然西沉了。

[ 此帖被bao741在2014-05-30 10:45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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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樓發表於: 2014-06-03 2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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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素書文嚶嚶嚶!!!
樓主的文筆看著很舒服，人物間的關係太可愛了，身份設定得毫不突兀！
老是拌嘴的報社成員、霸氣測漏(?)的佛宗戲班子、龍老闆和劍子教授、穿將軍袍的武君跟配短刀的黃泉，都鮮活得我心肝顫TT_TT

民國題材的動盪華麗融入文筆之間，尚風悅的刀馬旦跟一頁書唱戲那段看得我老激動，戲子設定真的太有魅力了TT_TT

樓主辛苦了，加勒個油！期待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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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o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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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樓發表於: 2014-07-26 0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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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折

眼下到了六月中，天气陡然热了起来。趁着傍晚暑气散了携家带口去听场京戏，顺便在街边用几个铜子从挑着担子的小贩那里买些酸梅汤果子干，或是老人们觉得中看不中吃但小孩子十分喜欢的雪花酪，是平民百姓小日子里不错的消遣。于是天桥一带越发热闹了。

珠市口的开明戏院离老天桥不过一箭之地。一条马路隔开南北，也把贫富贵贱齐齐分开。老天桥的艺人们在道南划地唱一辈子的野台，横竖挣扎也只能囫囵个温饱。然而若是有朝一日能在道北那些大戏院登台亮相，便是从下九流入了上流，鸡毛升天大不相同。与道北那些只欢迎名角的戏院不同，开明戏院的老板圣弥陀因着早年也是坐科出身，一向乐于提携道南的艺人。纵是如此，能在台上亮三分钟的嗓子，台下没有一二十年的硬功夫也绝无可能。对于多数人而言，能在台上走个过场给名家们跑个龙套，如此糊口度日也算过得去了。

戏班的日子愈发忙碌。自从在开明戏院挂了头牌唱《打登州》，一页书几乎每晚都要登台压轴。谢了幕下来，箭衣里面衬的水衣都名副其实地能拧出一把水。本来与戏院说好唱二十天，然而观众场场爆满，于是圣弥陀与戏班众人商量后把戏码又往下排了十日。新印的戏单贴在戏院外墙最醒目的地方，引得不少人驻足观看。

人群里两个穿着破旧褂子中年人挤在前面，把戏单来来回回看了几遍，见人拢得越来越多，相互对视了一眼，便拉开了场子一唱一和起来：

“您知道这戏院里头，唱的是什么戏？”

“诶，这你可问对人了。我在这儿听了十几年的戏，给您从头数落数落。”

“好，听着。”

“话说这大戏院里头，唱的是——
蝴蝶杯，大登殿，三娘教子牧羊圈；乌盆记，借东风，击鼓骂曹七星灯；
三岔口，挑滑车，武松打店长坂坡；金玉奴，西厢记，红楼二尤辛安驿；
铡美案，锁五龙，李逵下山探皇陵；钓金龟，赵州桥，岳母刺字打龙袍；
花打朝，打面缸，马前泼水溪黄庄；白门楼，柜中缘，辕门射戟连升店。”

“诶，好！您这可以算戏箩筐了。”

“筐子——像话么这个？”

“看戏多的行家不是叫戏篓子么？我寻思您懂得多，一个竹篓子盛不下，怎么也得来俩箩筐装。”

“好么。箩筐就箩筐吧。”

“可说了这么多，今天唱的是哪一出呀？”

“我想想——南阳关，断密涧，秦琼卖马三家店；临潼山，贾家楼，罗成叫关打登州——哎对了，今天要唱的这一出，就是《打登州》……”

俩人一捧一逗说得热闹，引得围观者纷纷鼓掌喝彩。说完一段，个子矮些的那人从身后拿出面小锣倒扣过来，有会意的便掏出几个铜子放到锣上，零星地叮叮当当响几下。正当围观的人三三两两散开，却见个穿白袍的年轻人手里拿了一沓子纸从人群中间目不斜视地向戏院里走去。二人对视一眼，便笑着一左一右把来人堵了个正着，齐声拱手叫道：

“二爷，您留步！”

“嗯？”那年轻人停下了步子，有些摸不着头脑。

“求您打些赏。”矮个子又把那面黄铜小锣摸了出来递到他面前，嬉皮笑脸地说道，“您评评这个理，我们哥俩在这里现挂挂了一早替你们打招牌，没有功劳是不是还有些苦劳？你们唱一场戏，包银少说也有几百大洋，分我们一两成不算过分吧。”年轻人不待他说完伸手便向怀里去探，刚触到胸口时滞了一下，一本正经地摇头道：“忘了带。”

“嗳嗳嗳，步二爷你这就有点不厚道了。不过你要是真没钱，我们也是不是不通情面。您手上的东西做个抵押总可以吧？”高个子的摸了摸剃得光溜溜的头皮也开口道。

“不好。”年轻人答得更加斩钉截铁。

“唉，你这是信不过我们哥俩了。俗话说，人之初，性本善；人不信，信不仁；你不仁，我不义……”矮个子说一句，便顺手在锣上弹一下，一气又是十多句说下来，却见年轻人还是面不改色地站在一边，神色没半分变化，终于忍不住说道：“二爷啊二爷，您耐性实在是太好了。我们这么说，您倒是也不带生气的。”

“七爷八爷，”帝如来不知何时从戏院里走了出来，朝二人笑道，“您二位玩笑也开够了，是不是可以放我师弟一马了？”

“帝老板您都这么说了，我七笑可不敢再开口喽。”高个子赶忙摆了摆手，“再者说，二爷平时也帮衬我们不少，这不是和他逗闷子么。”他向前走了几步，压低嗓子对二人正色道：“听说‘黑皮狗’前两天又来咬人了，要是因为这个犯了您二位忌讳，我在这儿赔个不是。”一面说一面便要作揖赔罪，却被二人拦住了。

帝如来忙道：“您言重了。一句玩笑，没什么打紧的。”年轻人也附和道：“二位要是有难处，不妨开口。”

“两位老板都开口了，那我们也不客气了。等您们这出《打登州》演完摆庆功宴，我们兄弟俩去讨杯酒，到时候您二位别把差人我俩拦外边就好。”一句玩笑话说完，四人都笑了出来。

几人又寒暄一阵，待那两名艺人离开，帝如来开口问道：“佛剑，你不是去剑子先生那里取戏本了？”佛剑点了点头，将手里的稿子递了过去。帝如来随手翻了几下，忽地从里面拣出一张，眉头一下蹙紧了。

“怎么？”佛剑一边问，一边凑过去看帝如来手里那张纸。

“这也是剑子先生给你的？”

佛剑点头道：“他给我稿子的时候我没有细看，可能是误夹进去了。”

帝如来将那张纸小心收了起来，对佛剑说道：“有些话这里不好说，上去吧。”

二人进了戏院，一路上了二层的经理办公室。圣弥陀和净琉璃都在，只不见一页书。见二人进来，圣弥陀问道：“戏本取来了？剑子大教授这回又写了什么好戏？”

“自个看吧。”帝如来顺手把剧本抛给他。

“《明末遗恨》……’听说是居庸关贼兵围困，三百年锦江山化为灰尘。满朝中俱都是谗臣奸佞，哪一个能分忧能定太平？可怜我一统封疆被流枭吞并！’’自古男儿有血性，岂能怕死与贪生？’好词啊！”圣弥陀信手翻了几页，却见帝如来面有忧色，忙问道，“师兄怎么？这么好的本子，借古察今，不演实在可惜了。”

“你们看这个，”帝如来取出方才那张纸放在办公桌上，圣弥陀见是一张毛笔誊写的简讯，低头念道：“《蒿棘报》沪版六月七日讯：惊悉冀察政务委员会高层昨日与日本军部密谈，同意接受日方提供武器、钱款军需若干，阴谋使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九军叛离中央政府，割占平、津并冀察大部于外寇。今大敌当前，日寇必欲亡我，吾等欲救国救民，唯有抗日，此为中国今日唯一前途；内战祸国殃民，一旦起事，全国军民，其孰从之！奉劝当局，悬崖勒马尚未迟，否则主使者应自裁以谢国人。”

“这……”圣弥陀念完，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们说这是真是假。如果前天真有这么大的事，怎么北平城里硬是没个动静，反而是从上海那边传出来的？”

“说不好。万一是真，咱这出戏排起来没问题，可剑子先生那边会不会因为戏文惹麻烦？”帝如来反问道。

“不会。”佛剑答得斩钉截铁，“剑子先生说，这出戏排下来少说也要半个月。”他话音刚落，帝如来立刻明白过来，指着佛剑大声道，“原来你们早就算计好了，不就等着我点头么。”

“要是我哥现在在这儿，他的想法肯定也和我一样。”佛剑的语气和表情一样笃定，而一直没说话的净琉璃也点头说道：“剑子先生既然有考量，我们也不用顾虑太多。”

“你们啊，”帝如来叹了口气，“圣老板，之前的《二进宫》就先往后放放，给这出戏挪道吧。我回头去一趟封云社，看看苍师兄有没有时间。”

“苍师兄那里剑子先生已经打过招呼了。听剑子先生说，工尺谱是苍师兄连夜写的。”

佛剑一板一眼答得认真，直把帝如来气笑了：“你们啊你们，不声不响地就丢了个烫手的山芋过来。我不舍命陪君子，现在看也不成了。咱们不唱则已，唱就唱个满堂彩。”

春秋名典不堪论，废卷残墨寄此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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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樓發表於: 2014-07-26 0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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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引用第24樓eason于2014-06-03 21:06發表的 : xc!"?&\*
難得素書文嚶嚶嚶!!! SF6n06UZu
樓主的文筆看著很舒服，人物間的關係太可愛了，身份設定得毫不突兀！ {MHr]A}X\
老是拌嘴的報社成員、霸氣測漏(?)的佛宗戲班子、龍老闆和劍子教授、穿將軍袍的武君跟配短刀的黃泉，都鮮活得我心肝顫TT_TT rO C~U85
qnOAIP:0
民國題材的動盪華麗融入文筆之間，尚風悅的刀馬旦跟一頁書唱戲那段看得我老激動，戲子設定真的太有魅力了TT_TT .hvIq .vr
....... gG}<l ':

好久上来一次就看到道友的留言了，故事设定是一位朋友给我的，我只是负责把她的设想写出来。感谢道友的支持~

春秋名典不堪论，废卷残墨寄此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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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樓發表於: 2014-11-23 1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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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折

一页书去了钱粮胡同。

他坐在洋车上，怀里是一封沉甸甸的用黄纸包好的银元。想起一个多点钟前的事，他不禁冷笑了一声。车夫本来稳稳地跑着，听到他没头没脑的那声笑，脚下登时缓了几步，回头问道：“步爷，怎么了？”

“没什么。”一页书短促地应了一句，下意识地把银元的纸封捏出了一道印子。

“您这是又碰上什么烦心事了？”车夫腾出右手抹了把光头上的汗，“要是有用得着的地方您言语一声，教我去干什么都行。”

一页书并不接话茬，而是反问道：“最近日子还好么？”车夫夯笑了一声，说道：“眼下这世道您也瞧得着，反正托您的福，还算能填饱肚子。”

“要是有人花大价钱包你的车，你乐不乐意？”

“那得看是谁了，”车夫不假思索地说道，“您这样的人倒找钱我都乐意；要是那些混蛋官老爷，我宁可喝西北风去。”

“这就是了。”

一页书叹了口气。佛剑一早去了剑子家里取剧本，他与净琉璃、帝如来算好了时间也准备去开明戏院商量歇夏前的最后一出戏码。不料三人一开门就看见一辆擦得锃亮的黑色轿车停在门口，把整条胡同堵得严严实实。也难为司机的好本领，竟能把这个庞然大物从七弯八拐的窄巷子里一路开进来，却没磕掉一点漆皮、剐上一道划痕。

“哪位是一页书老板？”从汽车后座上跳下来一个面色苍白的瘦弱青年，形容有些拘谨。灰色的中山装紧贴在身上，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截枯柴。一页书向前走了两步，沉声说道：“我就是。”

那人趋上前来，双手递上拜帖名片，说道：“我姓梅，在北平政府文法司供职，是识能龙识参事的书记员，今日奉命特来府上拜访。”待一页书看过拜帖，又捧过一封银元，说道：“识参事说，他是您的老戏迷。这一百大洋不算多，聊表心意。请您勿要推辞。”

一页书不动声色地向后挪了挪身子，抱拳辞谢道：“承蒙识参事抬爱。有道是无功不受禄，这银钱还是劳烦先生带回为好。”那人早预他会有一番推辞，忙赔笑道：“书老板就休要为难我了。识参事先前有过嘱咐，若是您不赏这个面子，我回去怕是不好交代。”

一页书默想了片刻，上前大大方方把那封银元接了过来，正色道：“既然如此，请代我多谢识参事。今日我还有事，改日一定向他登门道谢。”那人见他答允得爽快，客套了几句便跳上汽车扬长而去了。

三人看着汽车消失在胡同口，净琉璃见一页书漫不经心地掂着那封银元，不禁说道：“既然不想去谢恩，刚才回绝了就好。何必又要答应？”

“老实人当差也不容易，何苦为难于他？”不待一页书回答，帝如来喟了一声，随即又问道，“老三你怎么打算？”

“泥潭里打滚的人，最爱标榜自己是清流，哪怕是个闲置的参事。他结交我们，无非想博个好名声，我们不妨就再送他一程。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一页书双眉一轩，“前两天报上还说，小鬼子的车又在往丰台里开。这笔钱我们就以那位参事的名义捐给卢沟桥的守军，想必那位参事大人也没脾气。”

帝如来与净琉璃对视了一眼，点头赞道：“有你的！可这钱要怎么送去？”

一页书被这一问愣了半晌，正想着主意，忽然听得帝如来“嗳”了一声说道：“不然去找上回那个记者帮忙。报馆的人做这些事，到底比咱们容易些。”一页书抿了抿嘴唇没吭声，帝如来以为他不乐意，便继续说道：“这事放一放也不迟，眼前的事可别耽搁了。”却不料一页书摇头道：“我现下就去报馆，戏院那边多我一个不多。大主意你和师姐拿定了，我没脾气。”二人见他心中有了计较，便由着他去了。

一页书在车上怔了一会儿神，却听车夫对他说道：“到了。”他让车夫把车停在四合院对面的墙根下，跳下车说道：“不用等我了。”说罢直向着大门走了过去。

他刚迈进院子，不知是哪个眼尖的喊了一句：“书老板！”方才安安静静的院子里忽然“唰”地一下冒出十来号人，把他团团围在正中。一页书在这些或年轻或老成的面孔中打量了一阵，并没有看见任何自己熟悉的人。他只得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对着那些好奇的目光问道：“请问你们主编在不在？”

“素还真在外面采访，有什么事直接和我说。”

身穿白布褂子的中年人迈着方步走了出来。他一出现在外院里，围观的人即刻自觉地散开，各自忙去了，偌大的院子才热闹了片刻便又恢复了安静。一页书看着来人眉间刀刻般的两道皱纹，沉默了半晌，开口说道：“傲笑先生，久见了。”傲笑红尘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说道：“上我屋里坐坐吧。”

一页书微微颔首，跟在他身后一直走到内院正厅。房间里除了一张书案、几把椅子、两个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架，像样的陈设并不多，最醒目的便是墙上一张镶在镜框里的手书了。

“不党，不卖，不私，不盲”，傲笑顺着一页书的目光沉声念道，“我们这些人，少年时读的是圣贤书，信仰却是英美的自由主义：言论自由，职业独立，人不隶党，报不求人。文人论政，得失寸心，也只这八个字自勉。让你见笑了。”

“您是个了不起的人。”一页书由衷地说道。傲笑方才所说的话，他并不完全明白，甚至也不清楚傲笑为何会有这些感慨，只是循着直觉与真诚把想到的说了出来。

傲笑笑起来的时候也皱着眉头，额间的皱纹更深了：“书老板，如今你也会安慰人了。”他这句话丝毫没有责备之意，却也并不教人心里舒服。一页书默然了一阵，缓缓说道：“我记得有两句诗是这么讲的：‘人心似铁炉犹在，世事如棋路不移’。”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认真地说道，“在您这儿，我不是什么’书老板’，您也只当我还是十多年以前那个愣小子。”

“抱歉，我失言了。”傲笑对他致歉时，目光忽地有些散。

一页书犹豫了一下，从怀中摸出个夹子，取出一张有些泛黄的纸片递给傲笑：“有些事您也清楚，我就不多说了。”

傲笑接过纸片看了看上面的字迹，郑重地点了点头：“当然。”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收进书桌抽屉里，“你遇上的事应当不轻松。尽管开口吧。”一页书见他答允，便把识能龙送来的拜帖与银元一齐拿了出来，将方才发生的事情简要地解释了一番。傲笑听完原委，只是沉吟不语。一页书见状，问道：“您有为难之处？”

“没有，”傲笑的声音不觉间又严肃了几分，“我在内阁里的时间不长，没有和识能龙共事过，只是此人的风评也听过一些。论为人、论手段，此人都算是不错，以他的能力，只做议政参事是屈才了。不过，也有另一种传言——表面道貌岸然，实则沽名钓誉、潜藏野心。”他看着一页书，慎重地说道，“君子易处，小人难防，也许是我多心，但你自己也须有所提防。”

“这是当然。您的话，我会好好掂量。”一页书郑重地向他点头，“这件事便麻烦您了。”

“说什么麻烦，见外。”傲笑的眉头总算舒展开一些。他的目光稍微有些闪烁，几次想说些什么，都是欲言又止。一页书并不擅长安慰人，知道自己多待片刻也只是徒留尴尬，便谢绝了傲笑的挽留，起身告辞了。

他出了报社大门准备步行回去，刚刚转过两条胡同，一眼瞥见两个人鬼鬼祟祟地窝在旁边的窄巷子里说话。那两个人听到他的脚步声，同时侧过头来看。其中一个长方脸的大汉发声喊，连忙飞也似的逃开了。一页书拔步追了几步没有追上，回来看时，另一个人还在原地搓着手待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脸憋得通红。一页书认得这人竟是业途灵，不由得皱起眉头大步走了过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

业途灵虽然头脑不大灵光，也听出来一页书隐隐带着气，下意识地抓住了一页书的长袍，双膝一屈要往下跪，一页书伸出右臂反手扣住他，略一使劲便把他抵在了墙上，冷哼了一声。

“我什么都没做，”业途灵带着哭腔开了口，“他们逼我做坏事，我知道您最恨这帮人，可没答应。”

“‘他们’是谁？要你做什么？”一页书丝毫不放松，咬着牙问道。

“我也不知道出钱的是谁，”业途灵的声音哑哑地从嗓子里挤出来，“只知道他们想要我们主编好看！不是对您！”

一页书一凛，下意识松开手。业途灵总算得了自由，还嘟嘟囔囔地一个劲儿说着：“您是我的恩人，我就算再没用，良心也还没被狗吃了，就算是打死我也绝不会去害人……”这些一页书并没有听进去，他看了看天色，急匆匆往巷子外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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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樓發表於: 2015-01-24 1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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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折

北平卫戍区司令部是四九城内少见的欧式建筑。这里曾是北洋系军阀的执政府所在地，再向前追溯则是大清王朝的陆军部与海军部。这座用慈禧太后挪用的海军军费动工兴建的三层洋楼自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背负沉重的氛围。

素还真踏上主楼的台阶时，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景象。面阔五间的大门无声地矗立着，典型的传统木构建筑与它背后的灰色洋楼形成了极其强烈的视觉对比。这是个空前混乱的时代，无形的思想与有形的建筑皆是如此。然而再坚固的木石砖瓦，倘在枪炮面前，也会显出脆弱可怜的一面。素还真看着自己双腕上的手铐，又看向司令部门口那对一丈高的石狮。它们三十年前见证了这个庭院的诞生，二十四年前目睹了末代皇朝的倾覆，十年前浸染过请愿学生的鲜血。而今天——素还真暗暗地想——也许它们又要见证自己成为亡魂的全过程。

他被两名宪兵径直押进了三楼作战室。带着怒气的高声叫喊穿过虚掩的房门，传到了走廊上，径直扎进每个人的耳朵里。三人进门的一瞬间，或坐或站的几人都停下了争论，一齐看了过来。

素还真环视了一周。房间正中是一张巨大的作战沙盘，两个穿着黄色制服的高级军官站在沙盘前冷眼相视，一个面色赤红，另一个腰悬长刀的铁青了脸。那日堂会中出现过的年轻卫兵肩上一支新式的捷克式步枪，不声不响地站在房间角落里。余下两个没穿军装的人，一个穿黑一个穿紫，均是默不作声地坐在沙盘后的会议桌边，脸上波澜不惊看不出什么名堂。面色铁青的那名军官朝着三人漫不经心地低了低下巴，于是那两个宪兵把素还真带到一旁解除了手铐，然后避之唯恐不及地退出去，合上了作战室的大门。插曲终了，那人哼了一声，沉声对他面前的军官说道：“汝不我听，孰敢不听。别忘了，这里是卫戍区司令部。”

对面的人咬着牙喘了口粗气，忽然“唰”地一声拔出了腰间佩枪，指向了面前之人的头颅，“姓罗的，祸国殃民之事我不决会做，但兵谏之事，我也不介意做第二次。”在座的两人皆是一惊，几乎同时站了起来；与此同时，那名卫兵也迅速摘下了步枪，子弹上膛对准了持枪者。一时间，所有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每人心中霎时都过了数个念头，却猜不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处在风口浪尖上的人却是最镇定的那个。罗喉不慌不忙地上前一步，任对方的枪指在自己眉间，用一种轻蔑的口气缓缓说道：“黄龙，这就是你的底牌么？不得不说，这张牌太糟糕了。”他话音未落，右手忽地伸出握住枪管，略一用力便将那只手枪轻轻巧巧地卸了下来，“今非昔比，强者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而弱者的发难也不会连续两次成功。我最痛恨的便是被人背叛，无论背叛的理由多么冠冕堂皇。”

“你没有机会了。”他掂了掂那只手枪，近乎冷酷地下了定论，“现在杀你，倒全了你的一世英名。我不会留任何机会给那些迂腐的书生，让他们替你树碑立传。”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站在一旁的素还真，又毫不停留地移开去，最终落在身形僵直的黄龙身上，“和那个姓靖的旅长一样，你的命运由军事法庭决定。”他话音刚落，门外等候的宪兵一拥而入，将黄龙押了下去。罗喉冷眼看着作战室的大门再一次关上，转过身凉凉地对着身穿黑色绸衫的中年人说道：“刀无极刀主席，军事讨论按原计划进行。不过在这之前，我还要处理一点小事情。你比你那个直来直去的兄长，多多少少还是聪明一些，但愿你不会做出让我扫兴的事情。”刀无极蹙着眉一言不发，眉宇间有些疲色。他沉默着坐回自己的位置，端起面前的茶水抿了一口，显得心事重重。

素还真知道，倒霉的人终于轮到自己了。他深呼吸一下，尽可能让自己的面部表情自然一些，“素某斗胆赌一回，罗军长今日不会为难素某。”

“你太过自信了，”罗喉不以为然，“你们干报馆的，都这么不怕死？”他看向落地窗外司令部门前的那一片宽阔的空地，“十年前，这里还是北洋执政府。三月间闹过一次学潮，死了不少人。当时你们报社有个大记者，为这件事写了不少报导。他的结局，我想你应该知道。”

“一个月后，东北军进入北平，报社被封。他奔走努力，使报社复刊，也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后来被当局暗杀，身中数枪惨死。”素还真的声音中有一丝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出来的颤抖，“您说的这个记者，是我做这一行的领路人，也是一名真正值得敬重的前辈。”

“那么你和他一样，做好赴死的准备了么？”罗喉的发问咄咄逼人。

“和那名前辈一样，素某不怕死，却是贪生。”

“哦？”素还真的回答，总算使罗喉表现出了一点兴趣。

“我在这个世间的责任还没有尽完，不敢这么早去见先辈们。人生在世一辈子，总有些事值得我们为之去努力生存。”素还真笑了笑，“何况，罗军长不是那些旧军阀，素某也不是那些舍身取义的前辈。”

“你所说的值得努力争取的东西，是你们总爱标榜的言论自由么？”罗喉的语气恢复了先前的冷峻，“为一个高尚而愚蠢的目标煽动人心，用别人的愤怒与鲜血成就你们的事业。我的今天是一枪一炮打出来的，你们只用轻飘飘的几句话，就占领了这个世界道德上的制高点——大记者，我说得不错吧？”

“军长这样一番话，真教素某难以回答啊，”素还真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看起来显得不那么疲惫，“如果我说是，那么今天怕是走不出司令部了；如果我说不是，您也不会轻易信任我。如果您只是因为那则通讯的缘故，那么素某并没有违背军部的要求。如您所见，平津地区三日之内，蒿棘报并未刊登贵军与日军谈判商讨合作一事，而沪版报纸运抵平津，也需要三日以上的时间。”

“你们这套小把戏，玩得真是熟练啊，”罗喉冷笑了一声，“人言可畏，我们今天在座的这些人，汉奸的罪名从此便洗不掉了。”

“并非如此，倘若军长或刀主席公开澄清二十九军并无与日军合作剿共之意向，前日会晤只是与日军高层商谈，避免平津陷于战火，我想将军仍然会受到民众拥戴。”

“素还真，你越界了。”罗喉的目光中忽地有了杀气，语气也变得危险起来，“我只想明白一件事，宴会第二天你前来采访之前，是如何得到消息的？先前我以为是那个旅长向你透露了消息，现在看来，把他送去军事法庭还是操之过急了些。”

“靖将军那晚在日本人面前据理力争，不失国体，我十分敬佩。当然，素某也敬佩您的明察秋毫。那天晚上军方与日方宴饮，我的确是在场的，只不过是在隔壁的厢房内。”

“你花了多少钱？”

“一千大洋给当值的军官，另有各十块大洋给了门口的两个卫兵，让他们放我入场。”素还真一五一十地说道。

“黄泉，去查一查那天是谁当值，按军法处置。”罗喉不慌不忙地向身后瞥了一眼，下了命令，“有钱能使鬼推磨真是一点不假。”他又冷笑了一声，径直走到素还真面前，“看在你还诚实的份上，你的命权且记下，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靖沧浪十天之后接受军事法庭审判，现在在牢里大概还有半条命，剩下半条命就看你的活动了。”

“军长，这是舆论干涉军事——”刀无极霍地再次站起身来。

“无妨，他既然想文人论政，我就让他论一论。”罗喉毫不介意，“他若失败，不过也就是多浪费一颗子弹的事，不是么？”刀无极被他一顶，找不出反驳的话，只得又悻悻地坐下了。

“那素某先写过军长不杀之恩了。”素还真长吁一口气，他本做好了赴死的打算，并没有一定想到会得到赦免。他向众人鞠躬正要离开，房间里一直没有发言的那人忽地开了口：“素主编，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一切，请勿告知其他人。”

“我明白。”素还真郑重地点了点头，“素某刚挣回来的命，并不想这么容易就扔掉。”

“这样再好不过。”那人朝他拱了拱手，“望您一切顺利。”目送他走了出去。

“这段插曲长了点，不过我们终于可以继续先前的议题了。”罗喉说道，“我的意见不变，五万军队集中在宛平和南苑一带，太过小题大做。”

“军长莫不是还对与日军合作抱有幻想？可我们是民国军人，使命即是外攘强敌，内安匪患，矢志报国——”刀无极有些激动地大声说道。

“刀无极，你比我所预想得更迂腐。”罗喉有些不耐烦地截断了他的慷慨陈词，“我让你做冀察政务委员会的主席，多少是看在你比黄龙识些时务。况且这次我教你从天津来南苑，不是来听你说教。”

“好，军长既然不愿意听，我便换个话题。现在北平东、西、北三面皆有日军各部驻防，北平与外界之联系，唯有南面丰台至宛平一线。而丰台，”刀无极停顿了一下，看了看沙盘军演，又看了看罗喉的脸色，继续沉声说道，“上月日军又向平津增兵，总兵力已至万人。若是两军作战，仅凭目前驻守卢沟桥的一个团完成对日方的阻击，难度极大。而一旦退路被切断——”

“打与不打，北平都是一座孤城。与其坐以待毙，下定鱼死网破之决心，与日本人决一死战，也许倒是打破僵局的做法。”他斩钉截铁地说完这段话，镇定地迎上了罗喉的目光。

“你的意见？”罗喉并不立即否定，而是看向另外一人。

“我同意刀主席的意见。唯有如此，我军才能保证唯一的退路通畅，且能形成与日军相持之威慑。”那人站起身走到沙盘前，信手指点道：“日军之部署，由于国防部与中央掣肘，我军无法干涉。丰台的日军已经立稳，这是定局。但我军至少可以防止这颗钉子造成破坏。”他停下来略一思索，又郑重言道，“不过，那两个学生军团部署在何处，须要认真思量。这些年轻人接受过良好教育，训练成绩也很出色，二十九军的后备指挥力量，全要指望他们，离前线太近，人才难免有所损失；离前线太远，又无法得到锻炼。”

“这确实是个问题，”罗喉点头道，“需要从长计议。今天先到此为止罢。”刀无极退了出去，那人却仍然站立不动。

“你要说什么？”

“你其实是希望那个记者把谈判的消息走漏出去的吧？”

“何以见得？”罗喉反问道。

“‘壮志雄才意傲然，血尘十万靖狼烟。’当年那个以民生为己任的罗将军，必不会与日本人合污。而我以为，这十年下来，你向世人的报复也已经够了。”那人喟叹道。

“既然天下人说我是阎罗暴君，我便不能枉担了这个虚名。”罗喉冷冷地撂下一句话，大步踏出了作战室。两人都没注意到，黄泉脸上有一瞬显露出了极复杂的神情，又瞬间归于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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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樓發表於: 2015-06-15 2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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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折

六月不声不响地走到了下旬，空气里隐隐有了蝉鸣。天气一天比一天干热，教人心浮气躁安不下心做事情，只想找片荫凉支张席子躺下来喘口气，打发掉难熬的时间。

帝如来算过日子，《打登州》还有两场就要演完。剑子的新剧本也排演得差不多，刚好可以接上空当。眼下端午没两天就要到了，而过了节再挨上个把月，就是人人在盼的“歇夏”。自打元宵节唱了开箱戏，连轴转到现在也有小半年。假期一天天近了，任谁心里没动些念头自然不可能。他亲眼瞅见自己的几个徒弟私下里已经缠了一页书许久，要借他那只苍鹰来玩，都被一页书板着脸一次次挡了回去。但凡越是到这种时候，越是松懈不得。心散了，台上就散；台上散了，戏还怎么唱？

这个时候，总得有人唱黑脸——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练功去！”一页书忿忿地抄了条马鞭在手里涮了半个圈子，小字辈们忙不迭地做鸟兽散，“你的徒弟也不管管？”他看着同样拽了条马鞭走过来的帝如来，语气远谈不上愤怒，倒是每个字里都透着无奈。

“规矩不能坏，人吓唬吓唬就得了。”师兄弟俩在一起久了，彼此的脾气摸得不能再清楚。帝如来不慌不忙地补充道，“真打坏了你落忍？”一页书双眉一轩，正要说话，却听得门外响起了一阵自行车的铃声。二人对视一眼，忙迎了出去。

“两位大老板来的正好，”来人敏捷地从车上跃下来，左手扶住车把，右手捋了捋标志性的三撇刘海，“端午要到了，不来一出节令戏么？”他一边说笑，一边随随便便地将自行车往墙根下一靠，然后动手解起车把下面栓着的一长串纸包来。一页书见状忙接过帝如来手里的马鞭，转身走进院子，片刻间又和佛剑一起出来。佛剑向前紧赶了几步，刚好在剑子解下最后一个纸包时将自行车搬起来抬进了院子，停在南墙下。

“我们这边最近不大安生，黑的白的都来闹过几次。”一页书开口解释道，“您来一趟还带了这么多东西，实在破费了。”

“哪里的话，该说谢的是我。”剑子跟着他向内院走，扬了扬手里的纸包，“我这是借花献佛，就是不知道这点薄礼能不能抵上两张戏票了。”

“漫说是两张戏票，包场都有富裕。不过先生要想听应节的折子戏，今天怕是没有——”帝如来指了指自己，笑道，“玉老板前两天想凑班演两折《混元盒》或者《白蛇传》，可我们这里现下只有法海。您再等个两三天，等玉老板张罗好班底，我就教人给您送票去。”

“说到玉老板，他自打前四五年起就不演营业戏了，上次见还是龙宿堂会上的那一段《黄金台》，身段步法不减当年，可气力确实不如前了。”剑子喟然道，“这几年他忙着办戏校、提携新进，也是不得不为。只是不知道，这一回挑大梁的会是谁？”

“尚老板推说这几日嗓子不舒坦，没接戏。擎家的闺女倒是不错，也得过尚老板不少指点，只怕她义父不同意。”他看了一眼一页书，见师弟并不准备搭话，便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梨园的旧规矩，男女不同台，为这个当年师姐受了不少委屈。若不是玉老板、圣老板他们八九年前又是递呈子又是发文章，只怕到如今风气还是一样坏。”

剑子点头道：“移风易俗、革故鼎新，确实不是一两天的事情。听圣老板说，你们本来要唱’大探二’，结果为我这出戏改了辙。我寻思给你们添了这么大的麻烦，又没什么东西拿出手，就带些应节的点心来探探班，也是一点心意。何况，”他停顿了一下，笑容里有一丝得意，“京西妙峰山的玫瑰饼，可不常有。”

“多谢您。既然都是熟人，我们也不客套了。”帝如来笑着将纸包都接了过去，“师姐才包了黄米粽子，您来的正好，顺便给我们说说戏。”

剑子正色道：“论表演几位老板都是大家。况且受人所托，这个本子是从旧戏改来的，一时写得仓促，不少地方大家还要一起斟酌。”他一边说，一边随着帝如来进了正厅。待主宾坐定后，他向佛剑讨来一把京胡，一边调音，一边说道：“比如老本子里守宫杀监这段’烽烟漫天刀兵起，国运陵夷社稷危’这段西皮，‘一七’、‘灰堆’两道辙来回来去换，总觉得不妥当。”

“烽火漫天刀兵起，国运陵夷社稷危。李自成将兵如潮水，要夺大明锦华裔。满朝文武无妙计，我主宫中日夜伤悲。一无粮饷来接济，二来是将寡兵又微。但愿救兵早到此，杀退贼兵奏丹墀。”一页书跟着调门和了一遍，说道：“这段老词原是不差，留下也无不可。不过若是拿掉这一段，只留后面两句念白，接上‘乌鹊南飞’一段唱词应当好些。”

“果然是行家，”剑子点头道，“我原先还想老腔不要轻易改动，这样直接拿掉确实紧凑多了。书老板还有什么指教？”

一页书皱眉道：“《守宫杀监》是出老戏，讲的是王承恩杀卖国求荣的奸贼杜勋、王德化，虽然结局里王承恩殉了国难，到底还是恶有恶报。可您却让崇祯爷吩咐王承恩把奸贼放跑了。说句您不想听的，这戏大伙排得憋屈。”

“湛湛青天不可欺，是非善恶尽人知。血海冤仇终须报，且看来早与来迟。”剑子并没有直接答话，胡琴调门一转唱起了高拨子，唱完一段放下胡琴站了起来，对一页书郑重地说道，“我明白，书老板想要这样的唱词，善恶有报、是非分明，多好。”

“可是，这戏文您觉得憋屈，我也觉得憋屈。现下当局对报馆看得紧，很多消息见不了报，蒿棘报的素主编和我一块合计出这么个办法，只当是借古讽今曲线救国。这出剧不止要唱给老百姓听，也能唱给那些军政人士听一听，让大家伙明白亡了国，无论忠奸善恶都只能落得这样的下场。我清楚，排这样的戏也许会担关系，您——”

“先生说差了，”一页书被剑子一激，忍不住高声打断了他的话，“我们都不是贪生怕死的人。既然当初敢接戏本，自然敢演。”

“书老板的勇气，我从来不怀疑。”剑子微微摇头，“您上个月还推了通州那群汉奸的堂会，我也是知道的。您是个硬气人，可过刚易折。我唯一担心的，也是这戏文里想讲的四个字：’事与愿违’。”见一页书怔愣了一下，他又继续说道，“这不给人盼头的事情，我也是头一次做。可我信，越是在绝路里头，越能看到希望。”

“您说是么？”

剑子推着自行车告辞的时候，一页书追了出来。“剑子先生，方才多担待了。”他有些犹豫，终究还是开口问道，“另外，素主编现在可好？”

“素还真？除了上回被个偷儿打折了胳膊，没听说他最近有什么烦事。”剑子认真地想了想，“书老板难道听到了什么？莫非和这出戏有关？”

“现下说不好，请您帮我转告他，最近务必小心。”

剑子正色道：“书老板这样说了，我也不多问，这句话带到没问题。只是既然有些话转告不方便，您为什么不亲自走一趟呢？”

“非亲非故，只怕更不方便。”

“怎么会？一回生，二回熟。素还真也是好交陪的人。”剑子笑道，“何况我看他最近听您的戏正上瘾，您要是上门，只怕他高兴还来不及。”

“也好，我听您一回劝。”一页书目送剑子骑车离开，已自下了决心。既然入了局，他断无后退的道理。

况且，他还要看看这潭浑水中到底能搅起多高的风浪。

春秋名典不堪论，废卷残墨寄此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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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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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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